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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坎貝爾將軍對我們談了在西點軍校野外訓練場巴克納營地所發生的事情。安遭強奸的具体情況,他知道的并不比我們多,也就是說,也許不比官方知道得多。他只知道他在凱勒軍醫院看到了女儿,女儿精神上受到莫大的創傷。她感到這是她的奇恥大辱,簡直要瘋了。將軍告訴我們,安緊緊抱住他,號啕大哭,苦苦哀求他把她帶回家去。
  將軍告訴我們,女儿告訴他,自己還是個處女,那些強奸犯還以此取樂。他們把她的衣服剝下,用帳篷樁把她緊固在地上。有一個人強奸時用繩子勒住她的脖子,不讓她發出聲來,并威脅說如果她敢去告發,就把她勒死。
  說實話,我和辛西婭都沒料到將軍會向我們提供這些細節和內情。他知道這個事件与謀殺只是有一定關系,而關于殺人犯的真面目卻無任何線索可提供。但既然他說,我們也就讓他說了。
  盡管他沒有明說,可我有這樣的印象:他女儿希望他能伸張正義,因為她遭到了肆意奸污是毋庸置疑的。不但要把罪犯從軍校開除,而且要控告他們。
  對于一位少女來說,這些期望都是合情合理的,因為她從不愿辜負父親的期望,努力進取,在西點軍校經受了艱苦生活的磨煉,可偏偏遭罪犯的襲擊。
  這事看來似乎有些問題。首先,坎貝爾作為軍校學員怎么會在夜里獨自一人和5個男人呆在樹林里?她是怎么与40人的巡邏隊分開的?是意外,還是有人蓄謀?其次,坎貝爾無法認出這5個人,因為他們不僅涂了偽裝色,而且用防蚊面罩遮著臉部。天很黑,她無法辨認他們的服裝,也不敢肯定他們是其他軍校學生還是西點的軍官,或是第82空降師的士兵。那天夜里,男男女女有將近1000人在訓練。根据將軍所說的情況,他女儿要辨認那5個罪犯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和辛西婭都知道,這個說法并不十分准确。你可以通過逐個排除的方法縮小范圍。當你的調查接近罪犯時,必然會有人投案,以免遭長期監禁。此外,還可以化驗精子、唾液、頭發,鑒定指紋,以及使用法醫科學的其他一切神奇手段。實際上,團伙強奸比單人作案容易偵破。這一點,我知道,辛西婭當然也知道,我想坎貝爾將軍也不會不知道。
  從根本上說,問題在于,5個男人殘暴地輪奸了一名少女,整個西點美國軍事學院可能會因此四分五裂。我們生活在這樣一個時代,在這個時代里,強奸不是性行為,而是一种暴力行為,不但違犯軍令軍紀,而且玷污了西點軍校通常的行為准則,同時也斷然否定了男女同校的軍事學校,否定了征召女兵和晉升女軍官的制度,否定了女兵可以在巴克納營地樹林中或者在環境惡劣的戰場上跟男兵共同生存的觀點。
  華盛頓、五角大樓以及軍校的大人物說服了約瑟夫·坎貝爾將軍。將軍把此事告訴了我和辛西婭,當然听起來很有道理。還是不要報告也不要證實此案為好,否則會動搖西點軍校的基礎,引起人們對男女同校的軍事學院的憂慮,還會使1000名無辜的男子成為此案的怀疑對象。將軍必須說服女儿。如果她能徹底忘掉此事,對她本人,對軍校,對軍隊和國家,以及對追求平等的事業都是幫了大忙。
  安·坎貝爾服了止孕藥,反复接受了性傳染病的檢查。她母親乘飛机從德國回來,給她帶了一個她童年時最喜歡的玩具。她的創傷愈合了,每個人都對此屏息無聲。
  父親能說服別人,而母親卻難以被人說服。安很信任她父親。雖然她已20歲,而且作為一名軍人,到過世界各地,但她仍然是父親的寶貝女儿。她不愿讓父親不快,所以她忘了自己所遭受的污辱。可后來她的記憶又回來了。這就是那天晚上我們都坐在將軍辦公室的原因。
  這就是那個悲慘的故事。將軍訴說著,他的嗓音不時發生變化,時而粗啞,時而几乎听不到聲音。我听見辛西婭抽噎了好几次。我的喉嚨也哽住了,我要不承認這一點,那就是說謊。
  將軍站起身來,但示意我們繼續坐著。他說:“對不起,我离開一會儿。”他進了一個門,不見了。我們可以听見水流的聲音。我几乎要料到會听見槍響。
  辛西婭眼睛盯著那扇門,輕聲說:“我理解他為什么要那樣做,但作為一個女人,我很有些義憤。”
  “作為一個男人,我也很有些義憤,辛西婭。5個男人對作樂之夜留下了快樂的記憶,我們現在在這里處理他們造成的混亂局面。如果他們都是軍校的學員,他們個個繼續學習,畢業后成了軍官,成了有地位的人。他們都是她的同班同學,或許每天都能看見她。對她的死,他們負有間接的,也許是直接的責任。當然,他們也要對她的精神狀態負責。”
  辛西婭點點頭,說:“如果他們是士兵,他們回到崗位上,就會吹噓他們如何合伙搞了西點軍校的一名女學生。”
  “說得對。他們至今還逍遙法外。”
  坎貝爾將軍回來,坐了下來。過了一會儿,他說道:“你們知道,我得到了應該得到的,可是安卻由于我的蒙騙而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案發后數月內,一個熱情、開朗、友好的姑娘變成了一個多疑、寡言、孤獨的女子。她在西點學習成績优良,畢業時名列前茅,之后又去研究生院深造。然而,在我們之間一切都變了。我本應想到我那行為的后果。”他又補充說:“她失去了對我的信任,我失去了女儿。”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你們知道,說出來心里好受些。”
  “是的,長官。”
  “你們知道她亂交的事。專家給我解釋過有關亂交的問題。她并非只是想腐蝕我周圍的人,或者想讓我難堪。她對我說:‘我的貞洁,我婚前保持處女的決定,你毫不在意,因此,我給予每一個男人他們所想要的一切,你也不會在乎。所以,你甭教訓我。”
  我只是點點頭,不能也不愿做任何評論。
  將軍說道:“几年過去了,她來到這里工作。這并非出于偶然,而是安排好的,五角大樓的一位人士,他与那次西點軍校的決定有密切關系,他堅持要我考慮兩种選擇。一是我退役,這樣安可能也會离開,或者可能意識到自己的不良行為沒有什么好處。”他補充道:“他們确實不敢叫她辭職,因為她對軍隊有重要影響,雖然她并不出名。我的第二個選擇就是擔任哈德雷堡的指揮官。這是個沒人想要的職位。心理訓練學校在哈德雷堡有它的下屬指揮部。他們說將安也調到這里,會是正常的工作安排,這樣我就可以就近解決問題。我選擇了后者,因為是在海灣胜利以后,而且我已服役多年,我的辭職不會被認為有什么蹊蹺。”他又補充道:“有一次她告訴我,要是我接受白宮任何或者接受政治上的提升,她就將此事公諸于世。實際上,我是被女儿當做人質留在了軍隊。而我所有的選擇是,要么留下,要么退休過平民的生活。”
  將軍環顧了一下辦公室,似乎是第一次或者最后一次看這間屋子。他說:“我決定選擇來這里,是想悔過自新,想糾正我自己以及我上司的錯誤。他們許多人現在仍在服役。他們大部分人的名字你們可能都知道。”他停頓了一下又說道:“我并非責備他們給我施加壓力。他們的做法是錯誤的,但是做出最后決定,配合隱瞞真相的是我,我以為我總是在做我應該做的事,理由是正當的——為了安,也為了軍隊——但歸根到底,這些理由都是錯誤的。我為了我自己而出賣了女儿。”他補充道:“在案件發生的當年,我肩上有了第二顆星。”
  我說道:“將軍,您一貫對您下屬的所作所為負責。但在這個案件中,您的上司出賣了您,他們無權要求您那樣做。”
  “我知道,他們也知道。那天半夜里,我們這些有才華、有智慧的人像犯罪似的,聚集在紐約州北部地區一家汽車旅館的房間里,商量來商量去,最后做出了這個無恥而愚蠢的決定。我們是人,我們常會做出荒唐的決定。但如果我們果真是我們所說的光明正大的人,那我們一定會不惜任何代价推翻那個荒唐的決定。”
  我完全同意他的分析,他也清楚這一點,所以我沒有說出口。我只是說道:“這么說,整整兩年來,您和您女儿打了一場近距离的白刃戰。”
  他苦笑著說:“是的,這兩年根本不是恢复的時期,而是打了一場戰爭。她比我准備得更加充分。公理在她一邊,公理能產生力量。每一個回合,她都打敗了我,我主動提出講和。我想如果她贏了,她一定會接受我的歉意和誠摯的悔恨。我作為父親,看到她糟蹋自己,傷害她母親,我的心都碎了。我再也不考慮我自己了,但我仍然關心那些她利用的男人……”他補充說:“雖然這是一种奇特的方式,但無論怎樣,只要她能在我身邊,我就會高興。我很想念她,我現在很想念她。”
  我和辛西婭默默地坐著,听著將軍呼吸的聲音。顯然,在過去的几天里他老了10歲,也許在過去的兩年中也老了10歲。使我吃惊的是我面前的他与不久前從海灣凱旋歸來的將軍判若兩人。家庭的不和,一個受侮辱女性的憤怒甚至能把國王、皇帝和將軍搞垮,我想這不能不讓人感到惊异。在當今這個复雜多變的世界上,不知怎么,我們竟忘記了一個最基本的道理:首先管好家里的事情,決不出賣自己的親人。
  我對他說:“請跟我們談談第6步槍射擊場上的事吧,談完我們离開,將軍。”
  他點點頭說:“好吧……那么,我看見她在地上,這個……這個,我……我開始真以為她遭到了奸污……可是過了一會儿她大聲喊我……她說:‘這就是對你那該死的最后通牒的回答。’”
  “開始我不懂她在說什么,但后來我當然記起了,在西點他們對她所干的事。她問我她母親在哪里,我告訴她她母親對此一無所知。她罵我是該死的懦夫,然后她說:‘這下你看見他們對我干了什么了吧?這下你看見他們對我干了些什么了吧?’我……我是看見了……我是說,如果她的目的是讓我看見,那么她的目的達到了。”
  “那您對她說了些什么,將軍?”
  “我……只是大聲對她說……‘安,你不必這樣做。’但她……她气得發瘋了,她好像完全喪失了理智。她吆喝著要我走近她,看看他們對她干了些什么,看看她當年遭受的痛苦。我們這樣僵持了好久,后來她說既然我給了她几种選擇,她也要給我几种選擇。”坎貝爾將軍稍停了片刻,然后接著說道:“她說她脖子上套著一根繩子……如果我愿意,可以勒死她……我也可以像以前那樣將此事隱瞞起來……我可以走到她跟前,給她解開繩子,把她帶走……帶到博蒙特庄園……到她母親那里。她還說,我可以將她留在那里,憲兵隊或者哨兵或者其他人會發現她。她將把一切都告訴憲兵隊。這些都是她給我的選擇。”
  辛西婭問道:“您是否像您所說的那樣,走到了她身邊,并設法給她解開繩子?”
  “沒有……我不能,我沒有走近她……我沒有設法給她解開繩子……我只是站在汽車旁,然后……我完全崩潰了。我又气又惱,這些年來,我竭力把事情搞好,我盡量……我大聲訓斥她,我根本不管10年前他們對她干了些什么……我告訴她我將就這樣把她留在那里,讓哨兵或憲兵從,或者來射擊場的第一排士兵,或者不管其他什么人看到她,讓所有人都看見她一絲不挂的樣子。我才不在乎呢,并且……”一句話說了一半,他停了下來,看了看地板,然后繼續說道:“我告訴她,她再也不能傷害我了。于是,她大聲喊出了尼采說的一些廢話——‘任何傷害你的事都會使我更堅強,任何毀滅了我的事也會使我更堅強’等等。我說她唯一可威脅我的籌碼是我的軍銜和職務,但我會辭職,她破坏了我對她的一切感情。在這場較量中她胜過了我。”
  將軍從瓶中倒了杯水并把它喝下,然后繼續說道:“她說,那好,那行……‘讓別人發現我現我吧——你從不幫助我……’說著她開始哭了起來,哭個不停,我好像听見她說……說,‘爸爸……’”將軍站起身來,“請你們……我無法……”
  我們倆也站了起來。我說道:“謝謝您,將軍。”我們轉過身去,趁他痛哭之前向門走去。我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于是轉過身對他說:“家里再死一個人也無助于事情的解決。自殺不是男子漢大丈夫的本領,而是懦夫的行為。”他背對著我們,不知他是否听見了我說的這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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