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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吃過晚飯,我想外出走走,可是周身無力,几乎連槍都拿不動(因為我從來外出都要帶槍)。所以我只走了几步,就坐在地上,眺望著面前的海面。這時,海上風平浪靜。我坐在那里,心潮起伏,思緒万千。
  這大地和大海,盡管我天天看到,可到底是什么呢?它們又來自何方?我和其他一切生靈,野生的和馴養的,人類和野獸,究竟是些什么?又都來自何方?
  毫無疑問,我們都是被一种隱秘的力量創造出來的;也正是這种力量創造了陸地、大海和天空。但這种力量又是什么呢?
  顯然,最合理的答案是上帝創造了這一切。繼而,就可得出一個非同尋常的結論:既然上帝創造了這一切,就必然能引導和支配這一切以及一切与之有關的東西。能創造万物的力量,當然也能引導和支配万物。
  既然如此,那么在上帝創造的世界里,無論發生什么事,上帝不可能不知道,甚至就是上帝自己的安排。
  既然發生的事上帝都知道,那上帝也一定知道我現在流落在這荒島上,境況悲慘。既然發生的一切都是上帝一手安排的,那么,這么多災難降臨到我頭上,也是上帝安排的。
  我想不出有任何理由能推翻這些結論。這使我更加堅信,我遭遇的這些災難,都是上帝安排的;正是上帝的指使,使我陷入了當前的悲慘境遇。上帝不僅對我,而且對世間万物,都有絕對的支配權力。于是,我馬上又想到:"上帝為什么要這么對待我?我到底做了什么坏事,上帝才這么懲罰我呢?"這時,我的良心立刻制止我提出這樣的問題,好像我褻瀆了神明;我好像听到良心對我說:"你這罪孽深重的人啊,你竟還要問你作下了什么坏事?回頭看看你半生的罪孽吧!問問你自己,你什么坏事沒有作過?你還該問一下,你本來早就死了,為什么現在還能活著?為什么你沒有在雅茅斯港外的錨地中淹死?當你們的船被從薩累開來的海盜船追上時,你為什么沒有在作戰中死去?你為什么沒有在非洲海岸上被野獸吃掉?當全船的人都在這儿葬身大海,為什么唯獨你一人沒有淹死?而你現在竟還要問,'我作了什么坏事?'"想到這些,我不禁惊愕得目瞪口呆,無言以對。于是,我愁眉不展地站起來,走回住所。我爬過牆頭,准備上床睡覺。
  可是,我心煩意亂,郁郁不樂,無心入睡。我坐到椅子里,點燃了燈,因為這時天已黑了。我擔心舊病复發,心中十分害怕。這時,我忽然想起,巴西人不管生什么病,都不吃藥,只嚼煙葉。我箱子里有一卷煙葉,大部分都已烤熟了;也有一些青煙葉,尚未完全烤熟。
  于是,我就起身去取煙葉。毫無疑問,這是上天指引我去做的。因為,在箱子里,我不僅找到了醫治我肉体的藥物,還找到了救治我靈魂的良藥。打開箱子,我找到了我要找的煙葉;箱子里也有几本我保存下來的書,我取出了一本《圣經》。前面我曾提到過從破船上找到几本《圣經》的事。在此以前,我一直沒有閒暇讀《圣經》,也無意去讀。我剛才說了,我取出了一本《圣經》,并把書和煙葉一起放到桌上。
  我不知道如何用煙葉來治病,也不知道是否真能治好玻81但我作了多种試驗,并想總有一种辦法能生效。我先把一把煙葉放在嘴里嚼,一下子,我的頭便暈起來。因為,煙葉還是半青的,味道很凶,而我又沒有吃煙的習慣。然后,又取了點煙葉,放在甘蔗酒里浸了一兩小時,決定睡前當藥酒喝下去。最后,又拿一些煙葉放在炭盆里燒,并把鼻子湊上去聞煙葉燒烤出來的煙味,盡可能忍受煙熏的体味和熱气,只要不窒息就聞下去。
  在這樣治病的同時,我拿起《圣經》開始讀起來。因為煙葉的体味把我的頭腦弄得昏昏沉沉的,根本無法認真閱讀,就隨便打開書,映入我眼睛的第一個句子是:"你在患難的時候呼求我,我就必拯救你,而你要頌贊我。"1這些話對我的處境再合适不過了,讀了后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并且,隨著時間的過去,印象越來越深,銘記不忘。
  至于得到拯救的話,當時并沒有使我動心。在我看來,我能獲救的事,實在太渺茫了,太不現實了。正如上帝請其子民以色列人吃肉時,他們竟然問:"上帝能在曠野擺設筵席嗎?"2所以我也問:"上帝自己能把我從這個地方拯救出去嗎? "因為獲救的希望在許多年后才出現,所以這個疑問多年來一直在我的腦子里盤旋。話雖如此,但這句話還是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時常使我回味這句話的意思。夜已深了,前面我也提到,煙味弄得我頭腦昏昏沉沉的,就很想睡覺了。
  于是,我讓燈在石洞里繼續點著,以便晚上要拿東西的話會方便些,就上床睡了。臨睡之前,我做了一件生平從未做過的事:我跪下來,向上帝祈禱,求他答應我,如果我在患難中向他呼求,他必定會拯救我。我的祈禱斷斷續續,話不成句。作完了祈禱,我就喝了點浸了煙葉的甘蔗酒。煙葉浸過之后,酒變得很凶,且煙味刺人,几乎無法喝下去。喝過酒后,就立刻上床睡覺。不久,我感到酒力直沖腦門,非常厲害。我就昏昏睡去,直到第二天下午三點鐘才醒來。現在,在我記這日記的時候,我有點怀疑,很可能在第二天我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直到第三天下午三點鐘才醒來。因為,几年后,我發現我的日歷中這一周少算了一天,卻又無法解釋其中的原因。要是我來回穿越赤道1失去時間的話,我少掉的應該不止一天。事實是,我的确把日子漏記了一天,至于為什么會漏掉這一天,我自己也不得而知。
  不管怎么說,醒來時我覺得精神煥發,身体也完全恢复了活力。起床后,我感到力气也比前一天大多了,并且胃口也開了,因為我肚子感到餓了。一句話,第二天瘧疾沒有發作,身体逐漸复原。這一天是二十九日。
  三十日當然身体更好了,我重又帶槍外出,但不敢走得太遠。打死了一兩只像黑雁那樣的海鳥帶回家,可又不想吃鳥肉,就又煮了几個鱉蛋吃,味道挺不錯。晚上,我又喝了點浸了煙葉的甘蔗酒,因為我感到,正是昨天喝了這种藥酒,身体才好起來,這次我喝得不多,也不再嚼煙葉,或烤煙葉熏頭。第二天,七月一日,我以為身体會更好些,結果卻有1穿越赤道不會失去時間。在這里,魯濱孫也許頭腦里想到的是日界線,即83國際日期變更線。
  點發冷,但并不厲害。
  七月二日我重新用三种方法治病,像第一次那樣把頭弄得昏昏沉沉的,喝下去的藥酒也加了一倍。
  七月三日病完全好了,但身体過了好几個星期才完全复原。在体力恢复過程中,我時時想到《圣經》上的這句話:"我就必拯救你。"但我深深感到,獲救是絕不可能的,所以我不敢對此存有任何奢望。正當我為這种念頭而感到灰心失望時,忽然醒悟到:我一心只想上帝把我從目前的困境中拯救出來,卻沒有想到自己已經獲得了拯救。于是,我捫心自問:我不是從疾病中被拯救出來了嗎?難道這不是一個奇跡?
  我不是也從最不幸、最可怕的境地中被拯救出來了嗎?可自己有沒有想到這一層呢?自己又有沒有盡了本份,做該做的事情呢?"上帝拯救了我,我卻沒有頌贊上帝。"這就是說,我沒有把這一切看作上帝對我的拯救,因而也沒有感恩,我怎樣期望更大的拯救呢?
  想到這些,我心里大受感動,立即跪下來大聲感謝上帝,感謝他使我病好复原。
  七月四日早上,我拿起《圣經》從《新約》讀起。這次我是真正認真讀了,并決定每天早晚都要讀一次,也不規定一定要讀多少章,只要想讀就讀下去。認真讀經之后不久,心中受到深切、真誠的感動,覺悟到自己過去的生活,實在罪孽深重,夢中的情景又一次浮現在我的面前。我認真思考了夢中听到的那句話: "所發生的一切事情都不能使你忏悔。"那天,我真誠地祈求上帝給我忏悔的机會。忽然,就像有天意似的,在我照例翻閱《圣經》時,讀到了這句話:"上帝又高舉他在自己的右邊,立為君王和救主,將悔改的心和赦罪的恩,賜給以色列人。"1于是,我放下書,雙手舉向天空;同時,我的心靈也升向天上,并欣喜若狂地高喊:"耶穌,你大衛2的儿子,耶穌,你被上帝舉為君王和救主,請賜給我悔改的心吧!"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算得上是真正的祈禱,因為,我這次祈禱与自己的境遇聯系了起來,并且,這次祈禱是受了上帝的話的鼓舞,抱著一种真正符合《圣經》精神的希望。也可以說,只有從這時期,我才開始希望上帝能听到我的祈禱。
  現在,我開始用一种与以前完全不同的觀點,理解我上面提到的那句話:"你若呼求我,我就必拯救你。"過去,我所理解的所謂拯救,就是把我從目前的困境中解救出來,因為,雖然我在這里自由自在,但這座荒島對我來說實在是一座牢獄,而且是世界上最坏的牢獄。而現在,我從另一种意義上來理解"拯救"的含義:我回顧自己過去的生活,感到十分惊恐,我深感自己罪孽深重。因此,我現在對上帝別無他求,只求他把我從罪惡的深淵中拯救出來,因為,我的負罪感壓得我日夜不安。至于我當前孤苦伶仃的生活,就根本算不了什么。我無意祈求上帝把我從這荒島上拯救出去,我連想都沒有這樣想過。与靈魂獲救相比,肉体的獲救實在無足輕重。在這里,我說了這些話,目的是想讓讀者明白:一個人如果真的世事通明,就一定會認識到,真正的幸福不是被上帝從患難中拯救出來,而是從罪惡中拯救出來。
  現在,閒話少說,重回到日記上來吧。
  我當前的境況是:雖然生活依然很艱苦,但精神卻輕松多了。由于讀《圣經》和祈禱,思想變得高尚了,內心也有了更多的安慰,這种寬慰的心情我以前從未有過。同時,健康和体力也已恢复,我重又振作精神,安排工作,并恢复正常的生活。
  從七月四日至十四日,我主要的活動是帶槍外出,四處走走。像大病初愈的人那樣,走走歇歇;隨著体力逐漸恢复,再逐步擴大活動范圍。當時,我精神萎靡,体力虛弱,一般人實難想像。我治病的方法,可以說是史無前例的;也許,這种方法以前從未治愈過瘧疾。可我也不能把這個方法介紹給別人。用這個方法瘧疾是治好了,但使我身体虛弱不堪。此后好長一段時間,我的神經和四肢還經常抽搐。
  這場大病給了我一個教訓:雨季外出對健康危害最甚,尤其是颶風和暴風帶來的雨危害更大。而在旱季,要么不下雨,一下雨又總是刮暴風。所以,旱季的暴風雨比九、十月間的雨危害更大。
  我在荒島上已有十個多月了,獲救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
  我有充分理由相信,在我之前,從未有人上過這孤島。現在,我已按自己的意愿安排好了住所,就很想進一步了解這座小島,并看看島上還有什么我尚未發現的物產。
  七月十五日,我開始對這個小島作更詳細的勘察。我先走到那條小河邊。這條小河,先前已經提到,是我木排靠岸的地方。我沿河而上走了約兩英里,發現海潮最遠只能到達這里。原來這是一條小溪,溪水清澈,口味甚佳。現在适值旱季,溪里有些地方連一滴水也沒有;即使有的話,也匯不成水流。
  在小溪旁,是一片片可愛的草地,平坦勻淨,綠草如茵;在緊靠高地的那些地勢較高的地方(顯然,這儿是河水泛濫不到的地方),長著許多煙草,綠油油的,莖稈又粗又長。附近還有其他各种各樣的植物,可惜我都不認識。這些植物也許各有各的用處,只是我不知道罷了。
  我到處尋找木薯,那是熱帶印第安人用來做面包的植物,可是沒有找到。我發現了許多很大的蘆薈,但當時不知道其用途。我還看到一些甘蔗,因為是野生的,未經人工栽培,所以不太好吃。我感到這回發現的東西已不少了。在回家的路上,心里尋思著如何利用這些新發現,可是毫無頭緒。我在巴西時不曾注意觀察野生植物,如今陷入困境也就無法加以利用了。
  第二天,十六日,我沿原路走得更遠。小溪和草地均已到了盡頭,但樹木茂盛。在那儿,長著不少水果,地上有各种瓜類,樹上有葡萄。葡萄長得很繁茂,葡萄藤爬滿樹枝,葡萄一串串的,又紅又大。這意外的發現使我非常高興。但經驗警告我不能貪吃。我記得,在伯爾伯里上岸時,几個在那儿當奴隸的英國人因葡萄吃得太多,害痢疾和熱病死了。但是,我還是想出了一個很好的方法利用這些葡萄,就是把他們放在太陽下晒干,制成葡萄干收藏起來。我相信葡萄干是很好吃的;在不是葡萄成熟的季節,就可以吃葡萄干,又富營養又好吃。后來事實也證明如此。
  那晚我就留在那里,沒有回家。順便說一句,這是我第一次在外面過夜。到了夜里,我還是拿出老辦法,爬上一棵大樹,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我又繼續我的考察。在山谷里,我大約朝北走了四英里,南面和北面是逶不絕的山脈。
  最后,我來到一片開闊地,地勢向西傾斜。一灣清溪從山上流下來,向正東流去。眼前一片清新翠綠,欣欣向榮,一派春天气象;周圍景色猶如一個人工花園。
  我沿著這個風景秀麗的山坡往下走了一段路,心里暗自高興,卻又夾雜著苦惱。我環顧四周,心里不禁想,這一切現在都是我的,我是這地方無可爭辯的君王,對這儿擁有所有權,如果可以轉讓的話,我可以把這塊地方傳給子孫后代,像英國采邑的領主那樣。在那里,我又發現了許多椰子樹、橘子樹、檸檬樹和橙子樹,不過都是野生的,很少結果子,至少目前如此。可是我采集的酸橙不僅好吃,且极富營養。后來,我把酸橙的汁摻上水,吃起來又滋養,又清涼,又提神。
  現在,我得采集一些水果運回家了。我采集了葡萄、酸橙和檸檬,准備貯藏起來好在雨季享用。因為我知道,雨季即將來臨。
  因此,我采集了許多葡萄堆在一個地方,在另一個地方又堆了一小堆,又采集了一大堆酸橙和檸檬放在另一個地方。然后,我每种都帶了一些走上了回家的路。我決定下次回來時,帶個袋或其它什么可裝水果的東西,把采集下來的水果運回家。
  路上花了三天才到家。所謂的家,就是我的帳篷和山洞。
  可是還沒到家,葡萄就都爛掉了。這些葡萄長得太飽滿,水份很多,在路上一經擠壓,就都破碎流水了,因此根本吃不成,只有少數破碎不太厲害的,尚勉強可吃。至于酸橙倒完好無損,可我不可能帶得很多。
  第二天,十九日,我帶著事先做好的兩只小袋子回去裝運我的收獲物。但是,當我來到葡萄堆前面時,原來飽滿完好的葡萄,現在都東一片,西一片被拖散開,有的被踐踏得破碎不堪,有的則已吃掉了。眼前的情景一片狼籍。這不禁使我大吃一惊。看來,附近一定有野獸出沒;至于什么野獸,當然我無法知道。
  現在我才意識到,把葡萄采集下來堆在一起不是辦法,用袋裝運回去,也不是辦法;堆集起來會被野獸吃掉,裝運回去會壓碎。于是,我想出了另一個辦法。我采集了許多葡萄,把它們挂在樹枝上;這些樹枝當然能伸出樹蔭晒得到太陽,讓太陽把葡萄晒干。但我可以用袋盡量多帶些檸檬和酸橙回來。
  這次外出回家后,我想到那山谷物產丰富,風景优美,心里非常高興。那邊靠近溪流,樹木茂盛,不怕暴風雨的襲擊。
  我這時才發現,我所選定的住處,實在是全島最坏的地方。總之,我開始考慮搬家問題,打算在那儿找一個安全的場所安家,因為那儿物產丰富,景色宜人。
  搬家的念頭在我頭腦里盤旋了很久;那地方風光明媚,特別誘人。有時,這种念頭特別強烈。但仔細一想,住在海邊也有住在海邊的好處。說不定還有一些別的倒霉蛋,像我一樣,交上惡運,來到這座荒島上。當然,這种事情發生的希望确實很小很小,但把自己關閉在島中央的山林里,無异于把自己禁閉起來。那時,這种事情不僅沒有希望發生,就連可能性也沒有了。思前想后,覺得家還是不搬為好。
  家是不准備搬了,但我确實非常喜歡那地方。因此,在七月份這一個月中,我常去那儿,并決定在那儿造一間茅舍,并用一道結實堅固的圍牆把它從外面圍起來。圍牆是由兩層篱笆筑成的,有我自己那么高,樁子打得很牢固,樁子之間塞滿了矮樹。我睡在里面很安全。有時在里面一連睡上兩三個晚上,出入照例也用一架梯子爬上爬下。這樣,我想我有了一座鄉間住宅和一座海濱住宅。這座鄉間住宅到八月初才告完工。
  我剛把新居的圍牆打好,准備享受自己的勞動果實,就下起大雨來。我被困在舊居,無法外出。在新居,我也像這儿舊居那樣用帆布搭了個帳篷,并且支撐得十分牢固,但那儿沒有小山擋住風暴,下大雨時也無山洞可退身。
  如上所述,八月初,我建好了茅舍,准備在里面享受一番。八月三日,我發現我原先挂在樹枝上的一串串葡萄已完全晒干了,成了上等葡萄干。我便動手把它們從樹上收下來。
  我慶幸自己及時收下了葡萄干,要不,后來馬上大雨傾盆,葡萄干肯定會全毀了。那樣我就會失去冬季一大半的食物。事實上,我差不多晒了兩百來串葡萄,而且每串都很大。我剛把葡萄干全收下來,并把大部分運到舊居山洞里貯藏起來,就下起了雨。從這時期,也就是從八月十四日期,一直到十月中旬,几乎天天下雨;有時滂沱大雨,一連几天無法出門。
  在這個雨季里,我的家庭成員增加了,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在此之前,有一只貓不見了,不知是死了呢,還是跑了,我一無所知,所以心里一直十分挂念。不料在八月底,它忽然回來了,還帶回來了三只小貓。這使我惊訝不已。
  更使我感到奇怪的是,這些小貓完全是家貓,与大貓長得一模一樣,它們是怎么生出來的呢?因為,我的兩只貓都是母貓。島上确實有野貓,我還用槍打死過一只。但那种野貓完全是另外一种品种,与歐洲貓不一樣。后來,這三只小貓又繁殖了許多后代,鬧得我不可開交。最后,我把這些泛濫成災的貓視為害虫野獸,不是把它們殺掉,就是把它們赶出家門。
  從八月十四日到二十六日,雨下個不停,我無法出門。現在我不敢淋雨了。在此期間,一直困在屋內,糧食貯備逐日減少。我曾冒險兩次外出。第一次打殺了一只山羊,第二次,最后一天,即二十六日,找到了一只大鱉,使我大享口福。我的糧食是這樣分配的:早餐吃一串葡萄干,中餐吃一塊烤羊肉或烤鱉(不幸的是,我沒有蒸東西或煮東西的器皿),晚餐吃兩三個鱉蛋。
  在我被大雨困在家里時,每天工作兩三個小時擴大山洞。
  我把洞向另一邊延伸,一直開通到圍牆外,作為邊門和進出口。于是,我就可從這條路進出。但這樣進出太容易,我晚上就睡不安穩;因為以前,我總是把自己圍起來,密不透風。
  而現在,我感到空蕩蕩的,什么野獸都可來偷襲我。當然,至今還沒有發現有什么可怕的野獸,我在島上見到過的最大的動物,只不過是山羊而已。
  九月十三日到今天我正好來到荒島一周年。這是一個不幸的日子。我計算了一下柱子上的刻痕,發現我已上岸365天了。我把這天定為齋戒日,并舉行了宗教儀式,以极端虔誠謙卑的心情跪伏在地上,問上帝忏悔我的罪行,接受他對我公正的懲罰,求他通過耶穌基督可怜我,饒恕我。從早到晚,十二小時中我不吃不喝,直到太陽下山,我才吃了几塊餅干和一串葡萄干,然后就上床睡覺。
  我很久沒守安息日了。最初,我頭腦里沒有任何宗教觀念;后來,我忘記把安息日刻成長痕來區別周數,所以根本就不知道哪天是哪天了。現在,我計算了一下日子,知道已經一年了。于是,我把這一年的刻痕按星期划分,每七天留出一個安息日。算到最后,我發現自己漏划了一兩天。
  不久,我的墨水快用完了,就只好省著點用,只記些生活中的大事,一些其他瑣事,我就不再記在日記里了。
  這時,我開始摸到了雨季和旱季的規律,學會了怎樣划分這兩個季節,并為此做好相應的准備。但這個經驗來之不易,是花了代价的。下面我將告訴你們我最糟的一次試驗。前面提到過,我曾收藏了几顆大麥穗和稻穗;這些麥穗和稻穗,開初我還以為是平空從地里長出來的呢。我估計大約有三十顆稻穗和二十顆麥穗。當時,雨季剛過,太陽逐漸問南移動,我認為這該是播种的時机了。
  于是,我用木鏟把一塊地挖松,并把這塊地分成兩部分播种。在播种時,我忽然想到,不能把全部种子播下去,因為我尚未弄清楚什么時候最适宜下种。這樣,我播下了三分之二的种子,每樣都留了一點下來。
  值得慶幸的是,我做對了。我這回下的种子,一顆也沒長出來。因為种子下地之后,一連几個月不下雨,土壤里沒有水份,不能滋潤种子生長,一直到雨季來臨才冒了出來,好像這些种子剛播种下去似的。
  發現第一次播下去的种子沒有長出來,我料定是由于土地干旱之故。于是我想找一塊較潮濕的土地再試一次。二月份的春分前几天,我在茅舍附近掘了一塊地,把留下的种子通通播下去。接下去是三四月份的雨季,雨水滋潤了种子,不久就欣欣向榮地長了出來,獲得了一個好收成。但因為种子太少,所收到的大麥和稻子每种約半斗而已。
  這次試驗,使我成了种田好手,知道什么時候該下种。現在我知道一年可播种兩次,收獲兩次。
  在庄稼成長時,我有一個小小的發現,對我后來大有用處。大約十一月,雨季剛過,天气開始轉晴,我去了我的鄉間茅舍。我离開那儿已好几個月了,但發現一切如舊。我修筑的雙層圍牆,不僅完好無損,而且,從附近砍下來的那些樹樁都發了芽,并長出了長長的枝條,仿佛是去年被修剪過的柳樹一樣。我不知道這些是什么樹,但看到這些小樹都成活了,真是喜出望外。我把它們修剪了一番,盡可能讓它們長得一樣高。三年后,這些樹長得体態优雅,簡直令人難以置信。雖然篱笆的直徑長達25碼,然而這些樹很快把篱笆遮住了。這儿真可謂是綠樹成蔭,整個旱季住在里面十分舒适。
  由此得到啟發,我決定在我原來住地的半圓形圍牆外,也种一排樹。我在离篱笆大約八碼的地方,种了兩排樹,或者也可以說打了兩排樹樁。樹很快長期來。開始,樹木遮住了我的篱笆,使我的住所完全隱蔽起來;后來,又成了很好的防御工事。關于這些,我將在后面再敘述。
  現在我知道,在這儿不像歐洲那樣,一年分為夏季和冬季,而是分為雨季和旱季。一年之中的時間大致划分如下:二月后半月三月四月前半月多雨,太陽在赤道上,或靠近赤道。
  四月后半月
  五月
  六月
  七月
  八月前半月
  干旱,太陽在赤道北面。
  八月后半月
  九月
  十月前半月
  多雨,太陽回到赤道上。
  十月后半月
  十一月
  十二月
  一月
  二月前半月
  干旱,太陽在赤道南面。
  雨季有時長,有時短,主要決定于風向。當然,這不過是我大致的觀察罷了。生活經驗告訴我,淋雨會生病,我就在雨季到來之前貯備好足夠的糧食,這樣我就不必冒雨外出覓食。在雨季,我盡可能呆在家里。
  每到雨季,我做些适于在家做的工作。我知道,我生活中還缺少不少東西,只有用勞動耐心去做才能制造出來,呆在家里正好做這些事。特別是,我曾想過許多辦法,想編一個籮筐,但我弄來的枝條都太脆,沒有用。小時候,我喜歡站在城里藤皮店的門口看工匠們編籮筐或籃子什么的。像大部分孩子一樣,我也愛管閒事;我不僅仔細觀察,有時還幫上一手,因此學會了打籮筐。現在,這技術可以派上用場了。
  只要有合适的材料,我就可以編出籮筐來。我忽然想到,砍做木樁的那种樹的枝條,也許与英國的柳樹一樣堅韌。于是,我決定拿這种枝條試試看。
  第二天,我跑到了我的那座鄉間住宅,在附近砍了些細枝條,結果發現十分合适。于是,第二次我帶了一把斧頭,准備多砍一些下來。這种樹那邊很多,不一會儿就砍下了許多枝條。我把它們放在篱笆上晒干,然后帶回我海邊住宅的洞室里。第二個雨季來臨后,我就用它們來編筐子,并盡可能多編一些,或用來裝土,或用來裝東西。我的筐子編得不太好看,但還能湊合著用。以后,我經常編些筐子,用坏了就再編新的。我還編了不少較深的筐子,又堅實,又實用。后來,我种的谷物收獲多了,就不用袋子而用自編的筐子來裝。
  花了大量的時間解決了籮筐問題之后,我又想動手解決其他兩個問題。首先,我沒有裝液体的盛具;雖然我有兩只桶,但都裝滿了甘蔗酒。此外,還有几只玻璃瓶,有几只普通大小的,還有几只方形的,用來裝了水和烈酒。我沒有煮東西的鍋子,只有一把大壺,那也是我從大船上取下來的。可是這壺太大,不适于用來燒湯或煮肉。其次,我需要一個煙斗,但一下子無法做出來。不過后來我還是想出辦法做了一個。
  在整個夏季,或者說是旱季,我忙于栽第二道木樁和編籮筐。同時,我進行了另一件工作,占去的時間比預料的多得多。
  前面曾經提到過,我一直想周游全島。我先走到小溪盡頭,最后到達我修筑鄉間住宅的地方,在那儿有一片開闊地一直延伸到海島另一頭的海邊。我決定先走到海島那頭的海岸邊。我帶上槍,斧頭,狗,以及較多的火藥子彈;另外還帶了兩大塊干糧和一大包葡萄干。就這樣我踏上了旅程。我穿過我那茅舍所在的山谷,向西眺望,看到了大海。這一天,天气晴朗,大海對面的陸地清晰可見。我不知道那是海島,還是大陸;只見地勢很高,從西直向西南偏西延伸,連綿不斷;但距我所在的小島很遠,估計約有45海里至60海里。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估計是美洲的一部分吧。据我觀察,靠近西班牙領地,也許上面都是野人的天下。要是當時我在那儿上岸,情況肯定比現在更糟。現在,我更愿听從天命,并感到這种安排是盡善盡美的。這樣一想,我就感到心平气和了。我不再自尋煩惱,妄想到海對面的陸地上去了。
  另外,我經過了一番思考,得出了如下的結論:如果這片陸地确實是屬于西班牙領地的海岸,那遲早會有船只經過;如果沒有船只在那邊的海岸來往,那儿肯定是位于西班牙領地和巴西之間的蠻荒海岸,上面住著最野蠻的土人。這些土人都是吃人的野人。任何人落入他們的手里,都會給他們吃掉。
  我邊想邊緩步前進。我感到,我現在所在的小島這邊的環境,比我原來住的那邊好多了。這儿草原開闊,綠草如茵,遍地的野花散發出陣陣芳香,且到處是茂密的樹林。我看到許多鸚鵡,很想捉一只馴養起來,教它說話。經過一番努力,我用棍子打下了一只小鸚鵡。等它蘇醒后,我把它帶回了家。
  但過了好多年,我才教會它說話,終于讓它親熱地叫我的名字。后來,它曾差點儿把我嚇死,不過說起來也十分有趣。
  我對這次旅行感到十分滿意。在地勢較低的一片地方,我還發現了不少像野兔和狐狸似的動物。這兩种動物我以前都未見到過。我打死了几只,但不想吃它們的肉。我沒有必要冒險,因為不缺食物,更何況我的食物十分可口,尤其是山羊肉、鴿子和鱉這三种,再加上葡萄干。如果就每個人平均享用的食品數量而言,即使是倫敦利登赫爾菜場1,也不能提供更丰盛的筵席。雖然我境況悲慘,但還是應感激上天,因為我不但不缺食物,而且十分丰盛,甚至還有珍饈佳肴。
  在這次旅行中,我一天走不到兩英里遠。我總是繞來繞去,往复來回,希望能有新的發現。因此,當我走到一個地方准備呆下來過夜時,人已感到十分困倦了。有時我爬到樹上去睡;要是睡在地上,四周就插上一道木樁,或把木樁插在兩顆樹之間。這樣,要是有野獸走近的話,就會先把我惊醒。
  我一走到海邊,便發現我住的那邊是島上環境最糟的地方,這真有點出乎我的意料。在這儿,海灘上龜鱉成群;而在我住的那邊海邊,一年半中我才找到了三只。此外,還有無數的飛禽,种類繁多;有些是我以前見過的,有些卻從未見過。不少飛禽的肉都很好吃。在這么多飛禽中,我只認出一种叫企鵝的東西,其余的我都叫不上名字。
  這儿鳥那么多,我本可以愛打多少就打多少,但我不想浪費彈藥。要是能打到一只山羊就能吃得更好。可是,這儿山羊雖比我住的那邊多,但因這一帶地勢平坦,稍一靠近它們就被發現,不像那邊我埋伏在山上難以被山羊察覺。
  我承認這邊比我住的地方好得多,但我無意搬家,因為我在那邊已住慣了。這邊再好,總覺得是在外地旅行,不是在家里。我沿著海邊向東走,估計大約走了十二英里后,我在岸上豎了一根大柱子作為記號,便決定暫時回家。我准備下次旅行從家里出發,向相反方向走,沿海岸往東兜上一個圈子,回到這儿立柱子的地方。這些我后面再交待。
  回家時我走了另一條路。我以為,只要我注意全島地勢就不會迷路而找不到我在海邊的居所。但我想錯了。走了兩三英里后,我發現自己進入了一個大山谷,四周群山環繞,山上叢林密布,除非看太陽才能辯出東西南北,可是此刻太陽也無助于辯別方向,因為我不知道是在上午、中午還是下午。
  更糟的是,在山谷里的三四天中,濃霧彌漫,不見陽光,我只得東撞西碰,最后不得不回到海邊,找到了我豎起的那根柱子,再從原路往回走。我走走歇歇,慢慢回家里去。這時天气炎熱,身上帶著槍枝彈藥以及斧頭等東西,感到特別沉重。
  回家路上,我的狗襲擊了一只小山羊,并把小羊抓住了。
  我連忙跑過去奪過小羊,把它從狗嘴里救了下來。我以前經常想到,要是能馴養几頭山羊,讓其繁殖,那么,到我彈盡糧絕時,可以殺羊充饑。因此,我決定把這頭小山羊牽回家去飼養。
  我給小羊做了個項圈,又用我一直帶在身邊的麻紗做了根細繩子,頗費了一翻周折才把羊牽回我的鄉間住宅。我把小羊圈了起來就离開了。當時,我急于回老家,因离家已一個多月了。
  回到老家,我躺在吊床上,心里有說不出的高興和滿足。
  這次外出,作了一次小小的漫游,一直居無定所,總感到不稱心。現在回到家里,跟出門在外的生活一比,更覺得這個家确實完滿無缺,舒适安定。因此我決定,如果我命中注定要在這個島上度過余生,以后就決不离家走太遠了。
  我在家里呆了一星期,以便好好休息,恢复長途旅行的疲勞。在這期間,我做了一件大事,就是給抓到的那只小鸚鵡做了個籠子。這時,這只小鸚鵡已完全馴順了,并且与我親熱起來。這件大事完成后,我想起了那只可怜的小山羊,它一直被關在我做的羊圈里。我決定去把它帶回老家來。到了鄉間住宅那邊,見那小羊還在原來的圈里--事實上,它也不可能逃出來。因為沒有東西吃,它差不多快餓死了。我出去到外面弄了點嫩枝嫩葉喂它。等它吃飽之后,我仍像原來那樣用繩子牽著它走。然而,小羊因饑餓而變得十分馴服。我根本不必用繩牽它走,它就會像狗一樣乖乖地跟在我后面。后來,我一直飼養它,它變得又溫和又可愛,成了我家庭成員中的一員,從此再也沒有离開我。
  時值秋分,雨季又來臨了。九月三十日這一天,是我上島的紀念日。像去年一樣,我嚴肅虔誠地度過了這一天。我來到這島上已兩年了,但与兩年前剛上島時一樣,毫無獲救的希望。整整一天,我怀著謙卑和感激的心情,追念上帝給我的种种恩惠。如果沒有這些恩惠,我孤寂的生活就會更凄苦了。我卑順地、衷心地感謝上帝,因為上帝使我明白,盡管我目前過著孤單寂寞的生活,但也許比生活在自由快樂的人世間更幸福。上帝無時無刻不在我的身邊,時時与我的靈魂交流,支持我,安慰我,鼓勵我,讓我信賴天命,并祈求他今后永与我同在。所有這一切,都足以彌補我寂寞生活中的种种不足。
  直到現在,我才充分意識到,我現在的生活比過去幸福得多。盡管我目前處境不幸,但我過去過的卻是一种罪惡的、可憎的、令人詛咒的生活。我現在完全改變了對憂愁和歡樂的看法,我的愿望也大不相同,我的愛好和興趣也變了。与初來島上相比,甚至与過去兩年相比,我獲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歡樂。
  過去,當我到各處打獵,或勘查島上環境時,一想到自己的處境,我的靈魂就會痛苦不堪;想到自己被困在這些樹林、山谷和沙灘中間,被困在沒有人煙的荒野里,我覺得自己就像是個囚犯,那茫茫的大海就是我牢獄的鐵柵欄,并且永無出獄之日。一想到這些,我總是憂心如焚。即使在我心境最宁靜的時候,這种念頭也會像暴風雨一樣突然向我襲來,使我扭扯雙手,像小孩一樣號啕痛哭。有時在勞動中,這种念頭也會突然襲來。我就會立刻坐下來,長吁短歎,兩眼死盯著地面,一兩個小時一動也不動,這就更令人痛苦了。因為,假如我能哭出來,或用語言發泄出來,苦惱就會過去;悲哀發泄出來后,心情也會好一些。
  可現在,我開始用新的思想修煉自己。我每天讀《圣經》,并把讀到的話与自己當前的處境相聯系,以從中得到安慰。一天早晨,我心情十分悲涼。打開《圣經》,我讀到了這段話:"我決不撇下你,也不丟棄你。"我立刻想到,這些話正是對我說的。否則,怎么會在我為自己的處境感到悲傷,在我感到自己被上帝和世人丟平時,讓我讀到這段話呢?"好啊,"我說,"只要上帝不丟棄我,那么,即使世人丟棄我,那又有什么害處,又有什么關系呢?從另一方面來說,即使世人不丟棄我,但我若失去上帝的寵幸和保佑,還有什么能比這种損失更大呢?"從這時期,我心里有了一种新的認識。我在這里雖然孤苦伶仃,但也許比我生活在世界上任何其他地方更幸福。有了這种認識,我禁不住衷心感激上帝,感謝他把我引導到這儿來。
  可是,一想到這里,不知怎么的,我心頭突然一惊,再也不敢把感謝的話說出來。我大聲對自己說:"你怎么能做偽君子呢?你是在假裝對自己的處境表示感激,因為你一面對目前的處境表示滿足,一面卻恨不得懇求上帝,把你從這里拯救出來。"于是,我不再說話了。事實上,我雖然不能說我感謝上帝把我帶到這儿來,但我還是要衷心感謝上帝,因為他用种种災難折磨我,使我睜開眼睛,看清了我過去的生活,并為自己的罪惡而感到悲痛和后悔。我每次讀《圣經》,總是衷心感謝上帝,是他引導我在英國的朋友把《圣經》放在我的貨物里,雖然我沒有囑托他。我也感謝上帝,是他后來又幫助我把《圣經》從破船中取了出來。
  就在這种心情下,我開始了荒島上的第三年生活。我雖然沒有把這一年的工作像第一年那樣一件一件地給讀者敘述,但一般說來,可以這么說,我很少有空閒的時候。對每天必不可少的日常工作,我都定時進行,生活很有規律。比如,第一,定出時間,一天三次祈禱上帝和閱讀《圣經》;第二,帶槍外出覓食。如果不下雨,一般在上午外出,時間約三小時;第三,把打死或捕獲的獵物加以處理,或晒、或烤、或腌、或煮,以便收藏作為我的糧食。這些事差不多用去了每天大部分的時間。此外還必須考慮到,每天中午,太陽在天頂時,酷熱難當,根本無法出門。因此,每天真正能夠用來工作的時間,只有晚上四小時。不過,有時我也把打獵和工作的時間調換一下,上午工作,下午帶槍外出。
  一天中能工作的時間太短。此外,我還得提一下我工作的艱苦性。因為缺乏工具,缺乏助手,缺乏經驗,做每件工作都要浪費許多時間。例如,為了在我的洞室里做一個長架子,我花了整整四十二天的功夫才做成一塊木板;而實際上,如果有兩個鋸木工在鋸坑里用鋸子鋸,只要半天就能從同一棵樹上鋸出六塊木板來。
  我做木板的方法是這樣的:因為我需要一塊較寬的木板,就選定一棵大樹把它砍倒。砍樹花了三天的時間,再花了兩天把樹枝削掉,這樣樹干就成了一根大木頭,或者說是成了木材。然后用大量的時間慢慢劈削,把樹干兩邊一點點地削平。削到后來,木頭就輕了,這樣就可以搬動了。然后把削輕的木頭放在地上,先把朝上的一面從頭至尾削光削平,像塊木板的板面一樣;再把削平的這一面翻下去,削另一面,最后削成三寸多厚兩面光滑的木板。任何人都可以想象,做這樣的工作,我得用雙手付出多少勞力啊!但勞力和耐心終于使我完成了這件工作以及許多其他工作。我把做木板作為一個例子,說明為什么我花了那么多的時間只能完成很少的工作;同時也可以說明,做任何工作,如果有助手和工具,本來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但若單憑一個人空手去做,便要花費大量的勞力和時間。
  盡管如此,靠了耐心和勞動,我完成了大量的工作。下面,我將敘述我如何為生活環境所迫,完成了許多必不可少的工作。
  現在正是十一、十二月之間,即將收獲大麥和稻子。我耕种和施肥的面積不大,因為,上面說過,我所有的种子每樣只不過半斗,而又因第一次在旱季播种,把播下去的种子完全毀了。但這一次卻丰收在望。然而,我突然發現,庄稼受到好几种敵人的威脅,而且這些敵人簡直難以對付。全部收獲又將喪失殆荊首先,就是山羊和像野兔似的野物。它們嘗到了禾苗的甜味后,等禾苗一長出來,就晝夜伏在田里,把長出地面的禾苗吃光,禾苗根本就無法長出莖稈來。
  除了做個篱笆把庄稼地圍起來,我想不出其他辦法。我花了大量艱苦的勞動,才把篱笆筑好。尤其吃力的是,我必須很快把篱笆建成。好在我种子不多,因而耕种面積也不大,所以不到三星期我就把庄稼地圍起來了。白天,我打死3只野物;晚上,我把狗拴在大門外的一根柱子上,讓狗整夜吠叫,看守庄稼地。不久,那些敵人就舍棄了這塊地方,庄稼長得又茁壯又好,并很快成熟起來。
  在庄稼長出禾苗時,遭到了獸害;而現在庄稼結穗時,又遇到了鳥害。一天,我到田里去看看庄稼的生長情況,卻發現無數的飛禽圍住了我那塊小小的庄稼地,飛禽种類之多,簡直數不胜數。它們圍著庄稼地,仿佛等我走開后就可飛進去飽餐一頓。我立刻向鳥群開了槍(我外出時是槍不离身的)。
  槍聲一響,我又看到在庄稼地中無數的飛禽紛紛騰空而起,而剛才我還沒有發現在庄稼地中竟也潛伏著這么一大群飛禽。
  這使我非常痛心。可以預見,要不了几天,它們就會把我的全部希望吃個精光。我將無法耕种任何庄稼,到頭來只好挨餓,而我又不知如何對付這些飛禽。但我決心不能讓我的庄稼白白損失,即使整天整夜守著也在所不惜。我先走進庄稼地看看損失的情況,發現那些飛禽已糟蹋了不少庄稼,但大麥和稻子還都在發青期,所以損失還不大。假如我能把其余部分保住,還可能有一個不錯的收成。
  我站在庄稼地旁,把槍裝上彈藥。當我走開時,我清楚地看到那些偷谷賊都停在周圍的樹上,好像專等我走開似的。
  事實也确實如此。我慢慢走遠,假裝已經离開。一旦它們看不見我了,就立即又一個個飛進庄稼地。見此情景,我气极了。等不及讓更多的鳥飛下來,我就走到篱笆邊開了一槍,一下子打死了三只。因為我知道,它們現在所吃掉的每一顆谷粒,几年后對我來說就是一大斗。鳥給打死了,這正是我所期望的。我把打死的鳥從地里拾起來,用英國懲治惡名昭著的竊賊的辦法,把它們用鎖鏈吊起來,以警效尤。真想不到,這個辦法居然十分靈光。從此以后,那些飛禽不僅不敢再到庄稼地來,甚至連島上的這一邊也不敢飛來了。在那些示眾的死鳥挂在那儿期間,附近連一只鳥都看不見。
  不用說,這件事使我很高興。十二月底,是一年中的第二個收獲季節,我收割了我的庄稼。
  要收割庄稼,就得有鐮刀;可是我沒有,這就難為我了。
  無奈之中,只得用一把腰刀來改做;這种腰刀是我從船上的武器艙中取出來的。好在第一次收成不多,所以割起來也沒多大困難。而且,我收割的方法也非常獨特:只割下麥穗或稻穗,把莖干留下來。我把穗子裝進自制的大筐子里搬回家,再用雙手把谷粒搓下來。收獲完畢后,我發現原來的半斗种子差不多打了兩斗稻和兩斗半多的大麥。這當然只是我估計估計罷了,因為當時手頭根本就沒有量具。
  這對我是一個极大的鼓勵。我預見到,早晚有一天,上帝會賜給我面包吃。可是,現在我又感到為難了。因為我既不知道怎樣把谷粒磨成粉,甚至根本不知道怎樣脫谷,怎樣篩去秕糠;即使能把谷粒磨成粉,我也不知道怎樣把粉做成面包;即使做成了面包,也不知怎樣烤面包。另外,我想多積一點糧食,以保證不斷供應。為此,我決定不吃這次收獲的谷物,而是全部留起來做种子,待下一季再播种。同時,我決定用全部時間全力研究磨制面粉和烤制面包這一艱巨的工作。
  人們常說"為面包而工作",其意思是"為生存而工作"。
  而現在,我可以說是真的為"面包"而工作了。為了制成面包這樣小小的不起眼的東西,你首先得作好播种准備,生產出糧食,再要經過晒、篩、制、烤等种种奇怪而繁雜的必不可少的過程,真不能不令人惊歎。我也想,很少人會想到,我們天天吃的面包要真的自己動手從頭做起是多么不容易啊!
  目前,我猶如初生的嬰孩,除了自己一身之外,別無他物。做面包的事成了天天苦惱我的心玻而且,自從我第一次無意中發現在石壁下長出稻子和大麥,并獲得了一把糧种之后,隨著時光的流逝,我簡直無時無刻不想到做面包的事。
  首先,我沒有犁,無法耕地;也沒有鋤頭或鏟子來掘地。
  這個困難我克服了,前面提到,我做了一把木頭鏟子。工具拙劣,干起活來很不得力。雖然我花了不少日子才做成一把木鏟,但因為沒有鐵,很快就磨損了。結果工作更加困難,效率也更低。
  盡管如此,我還是將就著使用這把木鏟;我耐著性子用木鏟掘地,即使效果不佳也不在意。种子播下后,我又沒有耙,不得不自己在地里走來走去,或用一顆大樹在地里拖來拖去。這樣做与其說是在耙地,還不如說是在扒地。
  在庄稼成長和成熟的時候,我前面也已談到,還有許多事要做。我要給庄稼地打上篱笆,又要保護庄稼不受鳥害。然后是收割、晒干、運回家、打谷、簸去秕糠,而后把谷物收藏起來。然而,我沒有磨,無法磨谷;我沒有篩子,無法篩粉;我沒有發醇粉和鹽,無法做面包;我也沒有爐子烤面包。
  所有這一切,我都一無所有,但我還是做成了面包。這些事我將在下面再告訴讀者。但在當時,我總算有了自己的糧食,這對我是极大的安慰,為我的生活帶來了更多有利的條件。前面提到,沒有适當的工具,一切事情做起來特別吃力,特別費時間,可是也沒有辦法。同時,我也沒有浪費時間。我把時間分配得很好,每天安排出一定的時間來做這些事。我已決定等我收獲了更多的糧食后再做面包,所以我還有六個月的時間;在這半年中,我可以運用我全部的精力和心血,設法制造出加工糧食各項工序所需要的各种工具。到時,有了足夠的糧食,就可以用來制造面包了。
  目前,第一步,我必須多准備一點土地,因為我現在有了足夠的种子,可以播种一英畝還多。在耕地之前,我至少花了一個星期,做了一把鏟子。鏟子做得又拙劣,又笨重,拿它去掘地,要付出雙倍的勞力。但不管怎么說,我總算有了掘地的工具,并在我住所附近找了兩大片平地把种子播下去。
  然后就是修筑了一道堅實的篱笆把地圍起來,篱笆的木樁都是從我以前栽過的那种樹上砍下來的。我知道這种樹生長很快,一年內就能長成茂密的篱笆,用不著多少工夫去修理。這個工作花了我三個多月的時間,因為這期間大部分時間是雨季,我無法出門,故修筑篱笆的事時輟時續。
  在家里,也就是說,在下雨不能出門的時候,我也找些事情做。我一面工作,一面同我的鸚鵡閒扯,以教它說話作為消遣。不久,我就教會它知道它自己叫什么,后來它居然會響亮地叫自己為"波儿"。這是我上島以來第一次從別的嘴里听到的話。教鸚鵡說話,當然不是我的工作,只是工作中的消遣而已。前面談到,我目前正在著手一件重要的工作。
  我早就想用什么辦法制造一些陶器,我急需這類東西,可就是不知怎么做。這里气候炎熱,因此,我敢肯定,只要能找到陶土,就能做一些缽子或罐子,然后放到太陽底下晒干;炎熱的太陽一定能把陶土晒得既堅硬又結實,并能經久耐用,可以用來裝一些需要保存的干東西。要加工糧食,制造面粉等工作,就必需要有盛器貯藏。所以,我決定盡量把容器做大一些,可以著地放,里面就可以裝東西。
  要是讀者知道我怎樣制造這些陶器,一定會為我感到又可怜又可笑。我不知用了多少笨拙的方法去調合陶土,也不知做出了多少奇形怪狀的丑陋的家伙;有多少因為陶土太軟,吃不住本身的重量,不是凹進去,就是凸出來。根本不合用;又有多少因為晒得太早,太陽熱力過猛而晒裂了;也有多少在晒干后一搬動就碎裂了。一句話,我費了很大的力气去找陶土,找到后把土挖出來,調合好,運回家,再做成泥瓮。結果,我工作了差不多兩個月的時間,才做成兩只大瓦罐,樣子非常難看,簡直無法把它們叫作缸。
  最后,太陽終于把這兩只大瓦罐晒得非常干燥非常堅硬了。我就把它們輕輕搬起來,放進兩只預先特制的大柳條筐里,防備它們破裂。在缸和筐子之間的空隙處,又塞上了稻草和麥稈。現在,這兩個大缸就不會受潮,以后我想就可以用來裝糧食和糧食磨出來的面粉。
  我大缸做得不成功,但那些小器皿卻做得還像樣,像那些小圓罐啦,盤子啦,水罐啦,小瓦鍋啦等等,總之,一切我隨手做出來的東西,都還不錯,而且,由于陽光強烈,這些瓦罐都晒得特別堅硬。
  但我還沒有達到我的最終目的。這些容器只能用來裝東西,不能用來裝流質放在火上燒,而這才是我真正的目的。過了些時候,一次我偶然生起一大堆火煮東西,煮完后我就去滅火,忽然發現火堆里有一塊陶器的碎片,被火燒得像石頭一樣硬,像磚一樣紅。這一發現使我惊喜万分。我對自己說,破陶器能燒,整只陶器當然也能燒了。
  于是我開始研究如何控制火力,給自己燒出几只鍋子來。
  我當然不知道怎樣搭一個窯,就像那些陶器工人燒陶器用的那种窯;我也不知道怎樣用鉛去涂上一層釉,雖然鉛我還是有一些的。我把三只大泥鍋和兩三只泥罐一個個堆起來,四面架上木柴,泥鍋和泥罐下生了一大堆炭火,然后在四周和頂上點起了火,一直燒到里面的罐子紅透為止,而且十分小心不讓火把它們燒裂。我看到陶器燒得紅透后,又繼續保留了五六小時的熱度。后來,我看見其中一只雖然沒有破裂,但已開始溶化了,這是因為摻在陶土里的沙土被火燒溶了,假如再燒下去,就要成為玻璃了。于是我慢慢減去火力,那些罐子的紅色逐漸退去。我整夜守著火堆,不讓火力退得太快。
  到了第二天早晨,我便燒成了三只很好的瓦鍋和兩只瓦罐,雖然談不上美觀,但很堅硬;其中一只由于沙土被燒溶了,還有一層很好的釉。
  這次實驗成功后,不用說,我不缺什么陶器用了。但我必須說,這些東西的形狀,是很不像樣的。大家也可以想象,因為我沒有辦法制造這些東西,只能像小孩子做泥餅,或像不會和面粉的女人做餡餅那樣去做。
  當我發現我已制成了一只能耐火的鍋子時,我的快樂真是無可比擬的,盡管這是一件多么微不足道的事情。我等不及讓鍋子完全冷透,就急不可耐地把其中一只放到火上,倒進水煮起肉來。結果效果极佳。我用一塊小山羊肉煮了一碗可口的肉湯。當然,我沒有燕麥粉和別的配料,否則我會做出非常理想的湯來。
  下一個問題是我需要一個石臼舂糧食。因為我明白,僅憑自己的一雙手,是無法做出石磨的。至于如何做石臼,我也一籌莫展。三百六十行中,我最不懂的就是石匠手藝了,更何況沒有合适的工具。我費了好几天的功夫,想找一塊大石頭,把中間挖空后做個石臼。可是島上盡是大塊岩石,根本無法挖鑿,而且石質不硬,是一些一碰就碎的沙石,經不住重錘去舂,而且即使能搗碎谷物,也必然會從石臼中舂出許多沙子和在面粉里。因此,當我花了很長時間找不到适當的石料時,就放棄了這個念頭,決定找一大塊硬木頭。這要容易得多。我弄了一塊很大的木頭,大得我勉強能搬得動。然后用大斧小斧把木頭砍圓;當起初具圓形時,就用火在上面燒一個槽。火力和無限的勞力,就像巴西的印第安人做獨木舟那樣終于把臼做成了。又用鐵樹做了一個又大又重的杵。舂谷的工具做好后,我就放起來准備下次收獲后舂谷做面粉,再用面粉做面包。
  第二個需要克服的困難是,我得做一個篩子篩面粉,把面粉和秕糠分開。沒有篩子,就無法做面包。做篩子想想也把我難倒了。我沒有任何材料可以用來做篩子,也就是那种有很細很細网眼的薄薄的布可以把面粉篩出來。這使我停工好几個月,不知怎么辦才好。除了一些破布碎片外,我連一塊亞麻布也沒有。雖然我有山羊毛,但我根本不知道怎樣紡織,即使知道,這里也沒有紡織工具。后來,我忽然想起一個補救辦法,也是當時唯一的辦法,那就是在從船上搬下來的那些水手衣服里,有几塊棉布和薄紗圍巾。我拿了几塊出來做成三個小篩子,總算能湊合著用,這樣應付了好几年。至于后來怎么辦,我下面再敘述。
  下一步要考慮的是制面包的問題,也就是我有了糧食之后怎樣制成面包。首先,我沒有發酵粉。這是絕對沒有辦法做出來的,所以我也就不去多費腦筋了。至于爐子的問題,頗費了我一番周折。但最后,我還是想出了一個試驗的辦法。具体做法如下:我先做了些很大的陶器,但不太深;這些容器直徑有兩英尺,但深僅九英寸。像上次燒制陶器那樣,我把它們也放在火里燒過,完工后就成了大瓦盆,放置一邊備用。
  制面包時,我先用方磚砌成一個爐子;這些方磚也是我自己燒制出來的,只不過不怎么方整罷了。然后,在爐子里生起火。
  當木柴燒成熱炭或熾炭時,我就把它們取出來放在爐子上面,并把爐子蓋滿,讓爐子燒得非常熱。然后把所有的火种通通掃盡,把面包放進去,再用做好的大瓦盆把爐子扣住,瓦盆上再蓋滿火种。這樣做不但能保持爐子的熱度,還能增加熱度。用這种方法,我制出了非常好的大麥面包,絕不亞于世界上最好的爐子制出來的面包。不久之后,我就成了一個技術高明的面包師傅,因為我還用大米制成了一些糕點和布叮不過,我沒有做過餡餅,因為除了飛禽和山羊肉外,我沒有別的佐料可以放進去。
  毫不奇怪,這些事情占去了我在島上第三年的大部分時間。一方面,我要為制面包做許多事情;另一方面,我還要料理農務,收割庄稼。我按時收獲,把谷物都運回家。我把穗子放在大筐子里,有空時就用雙手搓出來。因為我既無打谷場,也無打谷的工具。
  現在,我的糧食貯藏量大大增加了,就必須擴建谷倉。我需要有地方來存放糧食。現在,我已有了二十浦式耳大麥和二十多浦式耳大米,可以放心吃用了,因為我從船上取下來的糧食早就吃完了。同時,我也想估算一下,一年要消耗多少糧食,然后准備一年只种一季,數量足夠我吃就行了。
  我發現,四十浦式耳的大麥和大米足夠我吃一年還有余。
  因此我決定每年播种同樣數量的种子,并希望收獲的糧食足夠供應我做面包和其他用途。
  毫無疑問,在做上述那些事情的同時,我常想到我在島上另一邊所看到的陸地。我心里暗暗怀著一种愿望,希望能在那里上岸,并幻想自己在找到大陸和有人煙的地方后,就能繼續設法去其他地方,最終能找到逃生的辦法。
  那時,我完全沒有考慮這种情況的危險性,沒有考慮到我會落入野人的手里,而這些野人比非洲的獅子和老虎還要凶殘,我一旦落入他們的手里,就要冒九死一生的危險,不是給他們殺死,就是給他們吃掉。我听說,加勒比海沿岸的人都是吃人的部族。而從緯度來看,我知道我目前所在的這個荒島离加勒比海岸不會太遠。再說,就算他們不是吃人的部族,他們也一定會把我殺掉。他們正是這樣對待落到他們手里的歐洲人的,即使一二十個歐洲人成群結伙也難免厄運。
  而我只是孤身一人,毫無自衛的能力。這些情況我本來應該好好考慮的,可是在當時卻絲毫也沒有使我害怕,盡管后來我還是考慮到了這种危險性。那時我頭腦里考慮的只是怎樣登上對面的陸地。
  這時,我怀念起我那小仆人佐立和那只長舢船了;我和佐立駕著那挂著三角帆的舢船沿非洲海岸航行了一千多英里啊!然而,光思念也于事無補。所以,我想到去看看我們大船上的那只小艇。前面已談到過,這小艇是在我們最初遇難時被風暴刮到岸上來的。小艇差不多還躺在原來的地方,但位置略有變更,并且經風浪翻了個身,船底朝天,擱淺在一個高高的沙石堆上,四面無水。
  如果我有助手,就可以把船修理一下放到水里,那就一定能坐著它回巴西。在當時,我應該考慮到,憑我一個人的力量,是絕對不可能把這小艇翻個身,讓它船底朝下,就像我無法搬動這座島一樣。我只是一心想把船翻個身,然后把受損的地方修好,成為一條不錯的船,可以乘著它去航海,所以我還是走進樹林,砍了一些樹干想做杠杆或轉木之用。然后把這些樹干運到小艇旁,決定盡我所能試試看。
  我不遺余力去干這件工作,最后只是白費心思和力气,卻浪費了我整整三四個星期的時間。后來,我終于意識到,我的力气是微不足道的,根本不可能把小艇抬起。于是,我不得不另想辦法,著手挖小艇下面的沙子,想把下面挖空后讓小艇自己落下去;同時,用一些木頭從下面支撐著,讓小艇落下來時翻個身。
  船是落下來了,我卻無法搬動它,也無法從船底下插入杠杆轉木之類的東西,更不要說把它移到水里去了。最后,我只得放棄這個工作。可是,我雖然放棄了使用小艇的希望,我要去海島對面大陸上的愿望不但沒有減退,反而因為無法實現而更加強烈。
  最后,我想到,能否像熱帶地區的土人那樣做一只獨木舟呢,盡管我沒有工具,沒有人手。所謂獨木舟,就是用一棵大樹的樹干做成的。我覺得這不但可能,而且很容易做到。
  做獨木舟的想法,使我非常高興。而且,我還認為,与黑人或印第安人相比,我還有不少有利條件。但我卻完全沒有想到,比起印第安人來,我還有許多特別不利的條件,那就是,獨木舟一旦做成后,沒有人手可以幫我讓獨木舟下水。是的,印第安人有印第安人的困難,他們沒有工具,但是,我缺少人手的困難更難克服。如果我能在樹林里找到一棵大樹,費了很大的勁把樹砍倒,再用我的工具把樹的外部砍成小舟形狀,然后把里面燒空或鑿空,做成一只小船;假如這些工作全部完成后,小船仍不得不留在原地而無法下水,那對我又有什么用處呢?
  人們也許會想到,我在做這小船時,不可能一點也不想到我所處的環境;我應該立即想到小舟下海的問題。可是,我當時一心一意只想乘小舟去航行,從不考慮怎樣使小舟离開陸地的問題。而實際上,對我來說,駕舟在海上航行四十五英里,比在陸地上使它移動四十五潯后讓它下水要容易得多。
  任何有頭腦的人都不會像我這樣傻就著手去造船。我對自己的計划十分得意,根本不去仔細想想計划的可行性。雖然我也想到船建成后下水可能是一大難題,但對于自己的疑惑,我總是愚蠢地認為:"把船造好了再說。到時總會想出辦法的。 "這是最荒謬的辦法。我真是思船心切,立即著手工作。我砍倒了一棵大柏樹。我相信,連所羅門造耶路撒冷的圣殿時也沒有用過這樣大的木料。靠近樹根的直徑達五英尺十英寸,在二十二英尺處直徑也達四英尺十一英寸,然后才漸漸細下去,并開始長出枝叉。我費盡辛苦才把樹砍倒:用二十二天時間砍斷根部,又花了十四天時間使用大斧小斧砍掉樹枝和向四周張開的巨大的樹頂;這种勞動之艱辛真是一言難荊然后,又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又砍又削,最后刮出了船底的形狀,使其下水后能浮在水上。這時,樹干已砍削得初具船的形狀了。接著又花了將近三個月的時間把中間挖空,做得完全像只小船。在挖空樹干時,我不用火燒,而是用槌子和鑿子一點一點地鑿空,最后确實成了一只像模像樣的獨木舟,大得可乘26個人。這樣,不僅我自己可以乘上船,而且可以把我所有的東西都裝進去。
  這項工程完成后,我心里高興极了。這艘小船比我以前看到過的任何獨木舟都大。當然,做成這只大型獨木舟我是費盡心血的。現在,剩下的就是下水問題了。要是我的獨木舟真的下水了,我肯定會進行一次有史以來最為瘋狂、最不可思議的航行了。
  盡管我想盡辦法,費盡力气,可就是無法使船移動一步。
  小船所在的位置离水僅一百碼,決不會再多。第一個難處是,從小船所在的位置到河邊,正好是一個向上的斜坡。為此,我決定把地面掘起,掘出一個向下的斜坡。于是,我立即動手進行這項工程,并且也歷盡艱辛。當想到有可能逃生的机會,誰還會顧得上艱難困苦呢?不料完成了這項工程,克服了這一障礙后,我還是一籌莫展。我根本無力移動這只獨木舟一步,就像我無法移動擱淺在沙灘上的那只小艇一樣。
  既然我無法使獨木舟下水,就只得另想辦法。我把現場的距离丈量了一下,決定開個船塢或開條運河,把水引到船底下來。于是我又著手這項大工程。一開始,我就進行了一些估算:看看運河要挖多深多寬,怎樣把挖出來的土運走。結果發現,若我一個人進行這項工程,至少要花十至十二年。因為河岸很高,達二十英尺。最后,我不得不放棄這個計划,盡管心里很不愿意。
  這件事使我非常傷心。到這時我才明白--雖然為時已晚--做任何事,若不預先計算一下所需的代价,不正确估計一下自己力量,那是十分愚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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