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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藍色美洲豹”酒吧沉重的木門在那高個牛仔和苗條女人的身后一晃,關上了,把沙龍里那些目瞪口呆的保護人關在里面。
  阿西莉顫抖著,把衣領提得高一些,抗拒寒冷的夜气。
  杰狄發現她扶著他胳臂的手指不知不覺緊張起來,低頭瞥了她一眼。
  “冷?”
  她抬起下頜,夠著他的目光,點點頭。
  “是的,”她把視線轉向凍結了的人行道,更深地蜷進衣領的毛里邊去。“有一點點。离瓊妮的牧場還遠嗎?”
  “不遠了,大概還有十英里路。”杰狄停在人行道邊,那儿有除雪机堆好的雪堆,高達一英尺,直抵靴帶,他向一輛四輪小型輕便卡車指了一下,它銀色的漆面濺滿了雪污。“這就是我的馬車。”
  他深暗的目光疾速地掃了她一遍,最后固定在她腳下的意大利低跟便鞋上。那柔軟的黑皮已經被雪泥弄髒了,她大概沒能逃過從那輛坏車到“藍色美洲豹”之間的一段步行。
  “女士,你很幸運,你的車只是坏在三個街區之外。如果你非得靠這雙鞋走遠路的話,恐怕就永遠也赶不到安提羅普啦!”
  “我知道,我——哦!”阿西莉的解釋忽然被打斷了,因為杰狄正彎下身來,一只胳膊滑到她膝下,另一只搭在她背上,整個儿把她抱了個雙腳懸空。
  阿西莉緊緊抓住他的夾克衫支持著身体,受惊的目光迎向他那難以解讀的黑眼睛。
  “把你的腳弄得更濕是毫無意義的。”杰狄回答她眼中無聲的提問,那是一雙靜靜的充滿信賴的眼睛。
  “哦!”她努力撐住。被他雙臂捧著緊貼在胸前的阿西莉,感覺到一种奇特的安全感,其中混雜著一种特別的喘息。她纖美的鼻孔半張著,把他的气味深深吸進肺里。那是一种混合著肥皂味、毛皮昧、馬味——還有地道的男人味的气味。她感到相當滿意,他不是那种噴著科隆香水人穿著三件套走在麥迪遜大街上的男人,那都最近几個月來瑪格達向她大力推崇的人。
  杰狄現在的問題是:面對臂中的婦人,他下一步該怎么辦。在他一把將她抱起來那一刻,他還覺得這是一個明智的舉動。她的穿著擋不住愛達荷的寒冷。可是一旦他摟住了她,一股陽剛男子的占有欲便澎湃而來,她好象就是為了适合他的臂膀才造出來的一樣——抱上去感覺真是美妙极了。她穿著絲襪的大腿剛好在他手背上彎下去,他能感覺到她暖和的膝蓋內側。即便透過皮大衣的厚度,他也能分辨出她那乍起乍落的軀体。他每一次呼吸都帶進了她的气味,一种女人和香水、香味和麋鹿味的結合体。杰狄的腦海中呈現出一派充滿東方情調的圖畫:朦朧的花邊和錦緞內衣,還有絲綢般光潤的皮膚……一股熱潮從肺部直涌到血脈里,他大概需要沖一次冷水浴,來摒棄這种生理反應了。
  他的長腿很輕易地跨過雪堆,先把她在膝上放穩,然后拉開車門,將她抱到高高的座位上。
  “謝謝你,”阿西莉用目光遞過一個輕柔的微笑,他點點頭以示響應,然后關上車門,繞到前邊,坐上駕駛座。
  他斜倚著座位,把手擠進繃得很緊的牛仔褲里去拿鑰匙,膝蓋以上的腿部一下于被退色的粗布襯得不自然起來。阿西莉极快地移開她那魁惑的目光。引擎低吼著轉動起來。杰狄的右手猛地一拉排擋杆,一陣冷空气浸到阿西莉腿上。
  “哦!我的天,真冷啊!”她嚷起來。
  “對不起,”一副輪廓分明的嘴唇托出風趣的一笑。阿西莉無可奈何地凝眸望去:笑意使他的眼角有了些許皺紋,也讓他那張線條剛毅的面孔變得柔和而令人心馳神往。“我們几分鐘后就有暖气了。”他一只手握住方向盤,從座位上半轉過身來望著她。“你從哪儿來?加利福尼亞?佛羅里達,也許?瓊妮沒有警告過你嗎?我們愛達荷的冬天可是有雪的,還結著寒冰。”
  “我從紐約來——是的,瓊妮提醒過我。”阿西莉對他的笑容報以微微一笑。“紐約市也有很多雪,也結冰。可是我在工作,今天早上去机場前沒有時間換衣服。即便這樣,還差點誤了航班呢。”她踮起一只腳,傷心地看了看。“我的車熄火時,看得見遠處酒吧里的燈光,我原來想,我是不需要打開行李包把靴子取出來的,現在看起來還真是需要。”
  杰狄目不轉睛地把視線從她那雙彎彎的腳移到纖巧圓潤的踝上,再移到小腿,最后終于被里住身体的皮衣阻斷。
  他猛地從她腿上收回視線,把車掉過頭來,開出停車場。
  “你的車停在哪條街上?”
  他低沉的聲音顯得很突然,甚至有點突兀。阿西莉困惑地看了他一眼,只見那微笑早已散去,臉上那些剛硬的線條忽然間成了鐵石心腸的寫照——隔膜、冷淡。
  “在那邊——大約三個街區,也許是三個半街區之外。”阿西莉指向他的左邊。
  他不置可否,只是默默地發動了引擎,又伸出一只胳膊換上快檔。他打開离合器的時候,粗布斜紋褲下面健壯的大腿肌一伸一縮的。
  車里靜悄悄的,只有引擎的隆隆聲和車輪下的雪發出的嘎吱聲。阿西莉從側窗望出去,只見干道上几乎沒有什么街區。這條街本身很寬,比紐約城里擁擠的馬路寬多了。時間只是晚上10點半,可是除了街燈以外,這個小鎮一片漆黑。商店都關了門,拉上了百葉窗。只有一小隊車輛,多半是后窗配有槍架的四輪小型貨車,正歪歪斜斜地駛進停車場。月亮把它的銀光投射到樓群上,那些小路的路口和人行道上落滿了樓群黑色的影子。
  車里的取暖器終于散出了熱流,阿西莉不知不覺地歎了一聲,把腳趾伸出誘人的暖流。
  “把鞋脫了。沒有那層濕皮隔著,你的腳會暖得更快。”
  “多謝——”阿西莉把腳從低跟便鞋里滑溜出來,一只腳的腳尖蹭了蹭另一只濕漉漉的腳。“我的車,”她突然坐直,指著車窗外面,“就是那輛紅色的小車。”
  杰狄駕著小卡車拐了一個“U”字形彎,開到那輛小車后面,他半轉過臉對著她伸出手來。
  她那疑惑的目光從他的手移向他的臉。
  “干嗎?”
  “鑰匙,”他耐心地說,“我需要鑰匙,去取你的行李。”
  “哦,哦,那當然啦!”她臉一紅,手摸進了外衣的口袋,“給。”
  她本應該把鑰匙放在他那張開的掌心里,她确實是想那樣做的。可是當鑰匙触到他的掌心時,他的手掌握了起來,把那金屬串和她的手指都握在了掌中,她無論如何也抽不掉。她仰望著他。兩人之間僅隔著一英尺寬的彈簧皮座。車燈的燈光照著他那高高的顴骨、帽沿下黑色的眼睛和丰滿的下唇。斜條紋夾克上面那顆紐扣松開了,阿西莉瞥見法蘭絨藍格襯衫的衣領內他那結實的、古銅色的頸脖。她的目光又回到他的眼睛上,她被迷住了,陷入那黑沉沉的一片棕色里。無法避開他的凝視。
  杰狄有點喘不過气來。說真的,就好象有匹小野馬在他胸膛里亂蹬。她那小手對他的触碰讓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車燈的尤像一把金刷了,涂抹著她的雙頰和嘴唇,現出她那濃密得今難以置信的長發。他多么想用大拇指上触碰那天鵝絨般柔軟的丹唇,多么想把臉埋到她那絲綢般光亮的秀發里去啊!他敢用自己所擁有的一切打賭,那頭發一定跟她本人一樣——性感、甜蜜而充滿女人味。
  她的眼睛朝他閃爍著炫目而溫柔的、帶著詫异的光芒。杰狄內心深處有某种東西在糾結著,心靈周圍那冰冷堅硬的圍牆慢慢消失了。他在她那雙金色的眼睛和甜蜜、柔潤的丹唇上看到了無助和脆弱,萌生了一股強烈的保護欲。
  鐵的意志在掙扎,他猛地剎住自己的念頭。
  哦不,麥考羅!不要再這樣了!你已經和一個貴婦死纏爛打過一次,一次就足夠了!你不要重蹈覆轍——哪怕她有多么美麗!
  阿西莉無助地盯著他那張嚴峻的臉,看到他的下頜收縮起來,一种猝然而至的假相遮住了他的黑眼睛。他頰上的一塊肌肉動了一下,手指頭硬把鑰匙從她手里拽走了。
  “坐穩了。”他突兀地說,“我一會儿就回來。”
  他把帽子拉到眉毛上,一下鑽出車子,隨即合上車門,以便攔住車外的嚴寒,保持車內的溫暖。
  阿西莉挪了挪腳趾,往儀俵板下的暖气流移過去,注視著杰狄。只見杰狄打開了那輛車,把她的東西拉出來。那些令她好一番折騰才放進小車車廂里的大件行李和護衣袋,他搬起來好象一點也不重似的。他毫不費力地塞了一件在胳臂肘下面,抓起另外兩件就走過來,再把東西往這邊車廂里一扔,車身不由得晃起來。阿西莉聳聳肩。杰狄走到貨車車燈前面去關小車廂蓋,阿西莉一直盯著他高高大大的身影。
  她在座位上移動了一下坐姿,看著那高個儿牛仔檢查她那上了鎖的小車車門。為什么我在他面前表現得這樣差勁?她皺了皺眉,這個動作使得她烏黑的雙眉之間形成一個好看的“V”字。我只是有點累,她斷定。也許,听了瓊妮講的故事,誰都會被那离奇的形像迷惑住,這是很正常的。故事里的杰狄·麥考羅似乎比生活里的要夸大得多。瓊妮簡直讓學院宿舍里的每一個女孩都愛上了他。
  杰狄繞到卡車前面,腳下的寒雪在靴子的踩踏下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他拉開車門。一陣冷風和他一起鑽進車里,阿西莉打了個寒戰,把大衣拉得更緊了。
  他發動引擎,換到快文件。這輛銀色小卡車便小心翼翼地繞過紅色小車加快速度跑起來,把小鎮甩到后面去了。
  “你經常見得到瓊妮和布萊克?”阿西莉問道,目光落在他的側影上,他的輪廓被車燈蝕刻在窗外的夜色里,顯得特別峻峭。
  “不錯,我們是鄰居。我隔三差五地總能見著他們。”他濃眉一蹙,又慢慢地補上一句,“這么一說我倒想起來,有將近一個星期沒見著他們倆了。我一直都在忙,沒去他們那儿,也沒見布萊克在他家門口走動。”
  “你覺得出了什么事?”阿西莉問。她的身体無意中斜向他,頭發在頰后擺動,面孔便有了黑絲一般的底襯。
  杰狄掃了她一眼,馬上后悔了。她簡直太性感了!這真要命,不光對她,也對他自己。他一只手离開了方向盤,放了一盒磁帶到儀俵板上的錄音机里。
  “不,我想不會有什么事。”他的言語中又有了那种收束的腔調。
  阿西莉微啟芳唇,還想問他點什么,這時錄音机大聲涌出一支50年代的民歌,再交談已經不可能了,她閉了嘴,終于沒有問他怎么會這樣肯定。
  她移過背來靠著座位,從卡車的側窗望出去。沿著黑色篱笆樁延伸的田野和草場被凍成了一塊一塊的白氈,上面點綴著一些松樹的黑身影,這些樹像高大的黑色崗哨,籠罩著銀色的月華,暗色的影子投在洁白的原野上。
  多么美麗,多么宁靜啊!她想。城市好象离得很遠。她轉過身來。想跟身邊的那個男人分享這种惊奇感,可是杰狄望著前方,望著擋風玻璃,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她抑止住自己的沖動,重又調頭看著窗外。她心想:莫非他總是這樣喜怒無常,或者,他對自己不得不帶她到瓊妮家感到不快?阿西莉依稀記得瓊妮說過,杰狄通常對女人沒有好感。她作出一种心理上的結論,阻止阿西莉進一步追問細節。
  杰狄駕車离開大路,駛進一條挨著鐵柵欄的長長的雪道,小路沿山腳延伸,彎彎曲曲然后拐上一道斜坡。他們眼前出現了一排房子,那幢長型的牧場的屋子黑乎乎的,不見人影。
  “他們在等你嗎?”杰狄一邊問,一邊開著車奔下結冰的礫石小路。
  “我相信他們在等我。兩天前我給瓊妮拍過電報,告訴她我今天要從博伊西開車來。”杰狄只是咕咕噥噥地應了一聲,將車在一座院子的大門前停住,那門通向被雪覆蓋的草場。一條被鏟開的小路指向寬寬的走廊和前門。
  “呆在這儿。”他吩咐道,推開了車門,然后繞過引擎蓋,把乘客的門拉開。“外面有很多雪。”那沉沉的聲音听上去像是低吼一般。他伸出手臂摟住她,將她抱下了車子。
  阿西莉感到備受嬌縱和寵愛,并且很惊奇地意識到:以前從來沒有那個人讓她產生過這樣的感覺。她把目光定在他那夾克衫的衣領上,抵抗住誘惑,不去看他的臉,可她又無法不去感受腿上那雙暖暖的手和鼻孔里竄來竄去的男性的气息。他抱著她穿過寬寬的走廊,靴子在靜靜的夜晚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他將她輕輕放下來。她揪住他的夾克前襟以便站穩。
  “謝謝你。”她輕聲說,不敢正視他,只是向他瞄去羞澀的一瞥。
  “沒什么。”他低沉的聲音听上去有些沙啞。走廊上亮起了一盞燈,當頭照著他們,緊接著門朝里邊打開了,大廳的燈光把瓊妮五英尺四高的細瘦身材顯現出來。光線柔和地照射在她蓬亂的金紅色頭發上,惺松的藍眼睛在頭發的襯托下顯得更加幽暗深邃,皮膚上有一些小雀斑。她抓著藍色毛邊寬松長袍的衣領,朝立在她門口的闊肩男人溜了一眼。
  “杰狄?是你?”惊奇變成了不放心。“半夜三更的,你來這儿干什么?出了什么事?”明快的聲調染上了懮慮。
  “現在還不是半夜,瓊,才11點鐘,沒出什么事。”他輕輕一挪讓到一旁,給瓊妮看他身后的人。“我提前給你帶來了一件圣誕禮物。”
  惊喜立刻傳遍了瓊妮那張表情丰富的臉。
  “阿西莉!”她擠開門緊抱住阿西莉,那架勢好象要把她的魂儿都榨出來似的。“阿西莉!怎么你要來也不說一聲?哦,進來,進來!”她抓住杰狄和阿西莉的胳膊,把他們猛往門里拉,只是在他們身后去關門時,她才稍稍松一下手。“到廚房里來,他們都睡了。”
  瓊妮赶快把他們帶進一間光線暗淡的廳室,進門的時候,隨手捻亮了燈。屋子里充滿祥和的暖意,這是一間縈繞著燒烤香味的舒适的房間。櫻木制的黃藍兩色壁紙從屋頂一直遮到牆裙。牆裙漆成白色。楓木家具里的高背搖椅上,有著惹眼的黃藍兩色燈芯絨椅墊。明亮的銅底鍋挂在一只舊式的釉身烤爐上。雖然廚房四處顯示出一派現代气息,這只奶油色的烤爐卻因為裝飾著亮閃閃的鎳片而最引人注目。
  杰狄用鼻子嗅了嗅,一撇嘴露齒一笑。
  “有巧克力條?”他朝瓊妮揚揚眉毛,打開了一只外形像紅苹果的陶制小甜餅罐。
  “當然。”瓊妮報之一笑,一轉身背沖著他,和阿西莉又擁抱在一起。“我實在不敢相信這一切!為什么你不告訴我說你要來?”
  阿西莉正在脫身上的大衣,一听就頓住了。
  “我對你說了的。你沒收到我的電報?”
  “沒有啊!天啊,你給我拍過電報?”
  “是的,确實如此。我把它給了瑪格達,讓她幫我發——”
  阿西莉的視線碰著了瓊妮的,金色的眼睛和藍色的眼睛都立刻反應過來,明白了底里。
  “好樣的老瑪吉姑媽。”瓊妮哭喪著臉說,“她還是一點儿沒變,是嗎?”
  “是啊,恐怕是沒變。”阿西莉把大衣胡亂扔在一張椅子上。“我堅持要到這儿來過圣誕節,她為這事大肆發作了一通。”
  “我猜想她為你把整個假期都安排得滿滿當當吧?”
  “她試圖這樣做。”阿西莉做了鬼臉。“早在六個月前我就告訴過她,圣誕節期間別為我安排活動,因為我需要一段時間出門走走。可你了解瑪格達——她一旦提出建議,就不會善罷甘休的。”
  “哈!”瓊妮重重地哼了一聲。“她不會輕易放棄從你身上撈更多錢的机會,阿西莉。”她看出她眼里本能的抗議,馬上有點后悔,搖搖頭,“對不起,阿西莉。你才在我家里呆了五分鐘,我就讓你為你姑媽的事不高興。我答應我會管住自己的舌頭,再也不提這個話題了。”
  “其實咱倆都知道,這樣的許諾頂多也就能維持十分鐘!”阿西莉的笑聲伴隨著柔美的音樂,充滿了整個廚房。瓊妮鬼頭鬼腦地看看她,也加入到笑聲里去。
  杰狄斜倚著烹任台,長長的腿交疊在一起,夾克衫沒有系扣,雙臂交叉在胸前,嚼著一塊巧克力甜餅,發出聲響。真是件好事!她們忘了我在這儿。他沮喪地想。他對皮大衣里面的東西有一份好奇心,這份好奇心得到了滿足,隨后又冒了出來。從阿西莉脫下皮大衣開始,他的目光就沒從她身上离開過。她穿了一件綴著金鏈的長袖白毛衣,項鏈和耳鐶上飾著黃玉。剛好襯托出她那雙母獅般的眼睛。衣料是松軟的安哥拉羊毛,從肩膀一直垂到膝上。一塊頭巾松松地環繞著她那精巧的頸脖。腰上束著的肯定也是一條同樣質地的帶子。她從頭到腳、渾身上下都遮蓋得嚴嚴實實,可還是未能遮擋往丰乳和纖腰的曲線。杰狄深信他的兩只手足以握住她那細腰。他禁不住想去撫摩她,從那長著柔發的頭頂,順著軟軟的安哥拉呢,一直摸到她的腳,然后又往上摸回來。
  這樣凝視著她,他開始感覺到了一种生理上的反應,他逼迫自己把目光從阿西莉身上轉移到瓊妮那蒼白的臉上。他是如此專注地審視著阿西莉,以至于還未曾真正注意到瓊妮那精致的紅發腦袋。然而現在他注意到了。他對自己所看到的景象皺了皺眉頭。
  “瓊妮,”他插話說,兩個女人停止了交談,轉臉望著他。她們顯然忘情于重逢的喜悅之中而几乎忘卻了他的存在。“你看上去真是糟透了!我好几天沒看見布萊克了。”
  “多謝,杰狄,你真會向女孩子獻殷懃。”瓊妮朝他抽了抽鼻子,本能地伸手摸了摸蓬亂的頭發,“布萊克得流感病倒了,凱茜害了腮腺炎。”
  阿西莉在椅子里坐直了身子,神情專注地望著瓊妮。和瓊妮久別重逢,她是這樣高興,竟然沒有注意到她是那么蒼白。
  “哦,瓊妮,我真不該來。”她的聲音里充滿了懊悔,她一看見朋友那張蒼白的臉和深陷的雙眼就這樣說。“你現在的客人應該很溫靜才是!”
  “瞎說,你不是客人,你是家里人。”瓊妮激動地說,搖了搖頭。“你害腮腺炎的時候,就可以跟我們在一起——對嗎?”她探過身子,注視著阿西莉那張著急的臉。“你害過腮腺炎,是吧?”
  “我想沒有,瓊妮,”阿西莉曼聲答道,若有所思地皺起了眉頭。“至少,我不記得有這种事。”
  “哦,對!”瓊妮輕歎了一聲,藍藍的眼睛很尷尬地睜得老大。“你可以給瑪吉姑媽挂個電話嗎?”
  “不行——她正坐一個朋友的游艇在加勒比海兜風呢,要過了圣誕節才回來。我們飛机剛起飛一小時,他們就飛往牙買加去了。”阿西莉很專注地用一只修剪過的指甲敲了敲自己的牙齒,几近自言自語地補了一句,“我可以給紐約的桑德斯大夫打個電話。小時候每年都是他給我做体檢。如果我得過腮腺炎,我想他會知道的。”
  瓊妮瞟了一眼冰箱上方的黃銅挂鐘。
  “紐約現在應該已過凌晨2點了。”
  “你說得對,現在這個時間我不想打扰他——即使我知道他家里的電話,何況我并不知道。”
  “哦,阿西莉,這太可怕了!在我們探明你有沒有免疫力之前,你不能呆在這儿!對孩子來說,腮腺炎只是童年時代又一种令人不快的疾病。可是對成年人而言,它是有危險性的。”
  這兩個女人你瞪著我,我瞪著你,絕望印在她們的臉上。
  “我相信明天我就能和他取得聯系。”阿西莉慢慢地說,“但是今晚我們要做些什么呢?”
  杰狄在他靠著的烹飪台邊動了一下,瓊妮的藍眼睛一下瞥見了他壯碩的身影。慰藉感使她那張表情丰富多變的臉孔奕奕生光。
  “你可以住在杰狄那儿!”
  瓊妮似乎沒有注意到,听了她的建議,杰狄那張繃緊的冷臉竟毫無反應;而阿西莉臉上飛快閃過一絲慌亂,又迅即化作有禮貌的好奇。
  “這是最完美的解決辦法。你妹妹結婚了,她那間老房子現在空著,杰狄,你又剛好住在她右邊那間房里,离得不遠。”瓊妮開心地絮叨著,沒注意到廚房里另外兩個人的沉默。“你難道不覺得這是最好的辦法嗎,杰狄?”
  杰狄面無表情地看看她那張光彩四溢的臉。
  阿西莉覺出一陣窘迫,紅暈染上了雙頰。難道瓊妮還不明白那男人并不想要她去做伴嗎?
  “我不想給麥考羅先生帶來這么多不便,瓊妮。”她靜靜地說,“我到鎮上開一間房去。”
  “你開不了,”瓊妮回答,“鎮上沒有旅館。”
  “哦,”她的細牙又一次咬住了下唇,“這么說,也許我——”
  “瓊妮是對的,”杰狄打斷她的話。“你就住我那儿。這是唯一合理的安排。我有一間空著的臥室——一實際上不止一間。”
  “那就太謝謝你了,麥考羅先生,不過我并不認為——”
  杰狄的一只手明确地揮了揮,沒讓她解釋完。
  “想開點,苔爾尼小姐。現在,如果你們倆不介意,我明天還要忙一整天,而且你們倆看上去也都該歇會儿了,找建議咱們都上床睡覺去。”
  他一撐烹飪台直起身來,雙手叉在腰上看著她,不耐煩地想要离開。
  阿西莉的視線從瓊妮那張發光的臉轉移到杰狄那令人費解而帥气的面孔上。出于某种原因,她在猶豫——不,几乎是在害怕——害怕跟這個蠻悍的牛仔一起走。他每次用那雙暗晦的眼睛盯住她,她都會心動。哪怕僅僅跟他呆在同一間屋里,她也心神不宁。
  但是她太累了,懶得細想眼前發生的事情。經過那么長時間的飛行,又開車到安提羅普,在這冷颼颼的凌晨耗了那么久,她實在太累了。也許好好休息一夜后,現在的一切都會成為過眼煙云,杰狄·麥考羅也會變成另外一個人。她希望。
  她臉上挂著微笑,平靜地回答他。“好吧,可我內心還是不愿利用你的善意。我相信明天我就能和桑德斯聯系上了。”
  “行。”杰狄猛地把帽子壓低,三步兩步穿過房間,從楓木餐椅的明黃色燈芯絨墊子上取來阿西莉的大衣。“我們走吧。你看上去都快支撐不住了,瓊妮也是一樣。”
  阿西莉透過濃密的睫毛瞥了他一眼,好象在訴說他是多么專制,可他報以一种含糊的表情,為她撐開大衣。她站起來,雙臂伸進袖子。杰狄的手指這回沒在她肩膀上逗留。她因為剛才短暫相触而生出的悔意有些釋然,轉過身面對瓊妮。
  “明天我和大夫一通完話就打電話給你。”
  瓊妮伸出雙臂摟住阿西莉,熱烈擁抱了她。
  “你一定得這么做一一不許耽擱一分鐘。”
  阿西莉同樣熱烈地緊摟著她。她已經走了那么遠的路。剛到這儿的時候,還使瓊妮高興得差點流出了眼淚,現在卻不得不离開她了。兩個女人离開廚房,走過門廊來到前門處。
  “杰狄會照顧好你的,阿西莉。”瓊妮輕柔地對她耳語,“他比我的親兄弟還要親。”
  阿西莉笑著點點頭,沒說什么。
  阿西莉和瓊妮最后一次相互擁抱的時候,杰狄為阿西莉拉開門,等候著。阿西莉跨出門檻來到門前的走廊。這時杰狄彎下腰來,一把將她抱起來捧在怀里,仿佛沒看見瓊妮臉上大惊小怪的表情。
  “明天見,瓊妮,告訴布萊克我會來看他,順便幫他查看一下牛群。”
  阿西莉親密地用胳膊繞著他的頸脖,從肩膀上遞過來一聲“再見”。由于心境的安宁,她沒有看到她最好的朋友臉上瞠目結舌的表情,也沒有听到她喃喃自語的那些又興奮又怀疑的話,瓊妮是一個不可救藥的媒人,只要看一眼她的臉,瓊妮就會知道,好戲還在后頭呢。
  這次卡車里沒那么冷了,然而當取暖器開始吹出熱風,熱流涌到她雙腳和踝上的時候,她還是感到了慰藉。她斜瞟了一眼杰狄那寬寬的身板,目光隨著他的手落到操縱杆上。他扳動操縱杆時,腕上的衣袖滑落下來,露出一片濃而光洁的黑毛,襯著他那古銅色的皮膚。他有一雙寬大的手,在方頭方腦的手指上,修剪過的指甲干干淨淨。她身体一暖和,就想起了這雙手對她的触碰。那是一雙粗糙得起茧的手,碰著了她那敏感的膝蓋窩。奇怪,她皺起了眉頭,困惑著。我從來沒想到膝蓋會是我的動情區。她迫使自己從他的手上收回視線,也收回出它而引起的記憶。
  “离你的牧場還遠嗎,杰狄?”
  他喜歡她叫他名字的那种味儿,沙沙啞啞,性感透項。
  “不遠了——大約還有十分鐘。”他朝她瞥了一眼。她蜷進大衣的軟毛里去。車燈勾勒出她那秀气鼻子的古典輪廓,柔軟的嘴巴顯得有點無精打采。她厚密的睫毛好象沉重得快要把眼瞼壓下去似的,迷迷糊糊地垂下來,半遮半攔地蓋住她那金色的瞳仁。“想休息就閉上眼睛,到時候我會叫醒你。”
  阿西莉已經沒有應答的力气了。相反,她溫順地照著他說的把眼睛閉了起來。
  好象才過了一會儿,她就覺得臉上挨了一股冷風,渾身一激靈,咕噥著就去拉那只正搖著她的手。
  “阿西莉,醒醒,阿西莉?一阿西莉,阿西莉!哦,天啊!”
  一雙強壯的手臂伸下來,她緊緊偎依著這溫暖而結實的身体,鼻子一蹭,整個臉埋到那溫柔而充滿男人肌膚特殊气味的暖意里。
  “嗯……你身上的味儿真好聞,”她昏昏欲睡地咕噥著,正常的心理抑制力被睡意赶走了。
  “哦,是嗎?”低沉的男音和著快樂。“可能我聞起來像馬、煙和啤酒。”
  “不,”她用鼻子抵了抵他耳朵下面暖暖的肌膚,“男子漢。你聞起來像個男子漢。我喜歡。”
  胳膊摟她挨得更緊了,肌肉立刻就對她那下意識的痴語反應起來。
  “我真高興。”這次那聲音顯然變得沙啞了,所有的歡樂都蕩然無存。
  “我們到家了嗎?”她困惑地問,并不情愿脫离那似睡非睡的夢幻狀態。
  “是的,寶貝儿。”那低沉的聲音嚴肅地說。那雙胳膊似乎想把她整個擁住。“我們到家了。”
  “哦,太好了。”她嬌美地打了個呵欠,不再試圖睜開自己的眼睛。“那我就可以睡覺了,真累呀!”
  杰狄抱著他這寶貝儿穿過走廊,走進安靜的住宅。他不想惊醒阿西莉,所以沒有開燈。他根本就不需要那些燈,閉著眼睛就可以在那幢兩層樓房里行走。他就生在這家臥室那張碩大的橡木床上,現在那章床屬于他了,除了入伍的那兩年和离開西貢之后在醫院住院的半年時間,他的三十三年光陰都是在這片麥考羅庄園里度過的。
  他攀上扶梯,自覺避開“吱吱”作響的第三級階梯,抱著阿西莉走進他妹妹那間老屋,再彎身將她放在紅黃相間的床單上,可是她的胳膊拒不放松,他只好輕輕把它們掰開。
  她沒有醒,他縱容了自己一會儿,任由自己那雙眼睛凝視著她,大飽眼福,月光爬上了白而透明的窗紗,透進屋內,照著舖在枕頭上的那束深棕色的柔發,長長的睫毛彎成月牙形,襯托著柔和的臉蛋,溫柔而陶醉的嘴在睡夢中微微啟開,一到毫無戒備的樣子。
  一种生疏的沖動使杰狄想要保護她。他努力想弄明白這种前所未有的感情,這時阿西莉歎了口气,一翻身扑在床單上。
  杰狄的視線往下一滑,眉頭皺起來。她還里在笨重的皮大衣里,濕濕的黑鞋還包著那雙穿著絲襪的腳。他不能讓她整夜就這么穿著衣服睡覺。她會相當不舒服的。
  他脫下帽子放到靠窗的椅子上,一聳肩甩掉外套,檢查了一下屋里的溫度計。气溫只有華氏6度。他不得不責備自己的体溫升高是另有原由。
  他回到床邊,阿西莉安靜地躺在那儿,极有福气地對他升高的体溫一無所知。費了好一會儿他才把她的大衣脫下來。她一點也不合作,柔軟的身体好象沒有骨頭似的。脫鞋就容易多了;他輕而易舉地把它們從她腳上褪下來,當他的手在她里著絲襪的皮膚上不住地游移的時候,他這樣說服自己:反正只是想看看她那精巧的腳趾暖過來了沒有。
  他重新离開那女人躺著的床,輕輕打開壁櫥,取出一條羽絨被。當他走近床邊的時候,阿西莉動了一下,滾到一邊。雙手甩到額下。這個動作使得那件松軟的安哥拉毛衣往上一滑,衣服下擺遮不住大半條腿,配有奶油色彈性花邊吊襪帶的黑色長簡襪就全都露了出來,連同一片光滑的皮膚,在白色安哥拉毛的映襯下顯出漂亮的棕紅色。
  杰狄嗓子有點發干,手心在發痒。他咽了好几次口水,猛地把視線從她的大腿上收回來。他飛快地瞄了她一眼,确信那雙金色的眼睛仍閉著。于是他那黑沉沉的凝視又返回到那雙誘人的長腿和那兩英寸寬的光洁的嫩膚上。
  他把拳頭握得緊緊的,直到指關節開始泛白。下巴上有一塊肌肉跳了一下,他發現要想不去看她簡直是徒勞的。他過去有過一個女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太久了,從沒有過一個女人如此接近他的幻想。她沒有穿那种很多女人都穿的傳統的褲襪——她居然穿著吊襪帶,那种配有花邊的奶油色吊襪帶。杰狄閉上眼睛,抵御那些正涌入他腦海的景象:在這件松軟的安哥拉毛衣下面,她是否還會穿著什么呢?
  他不知道他在那儿站了多久——只是站在那儿——凝視著她,但是阿西莉又動了一下,低聲軟語著,這點動靜和聲音把正在出神的他喚了回來。她的腿抬得更高,吊襪帶也繃得更緊了,它深深壓到她柔嫩的皮膚里,在那光滑而無暇的表面勒出了一道紅印。
  杰狄皺皺眉頭。這樣看起來很不舒服,它正刺激著她腿上柔潤的肌膚,可是如果他去碰她,把她那玩藝儿脫下來,那他就太該死了。她只能穿著它們睡了。他甚至對自己也不肯承認:如果他触到了那強烈誘惑著他的絲一般光洁的皮膚,連他也保不准下一步自己會做出什么事來。他額上滲出汗來,當机立斷,在床上攤開被子,平整松軟地蓋在這個睡美人身上,遮住從阿西莉那雙彎彎的長腿、柔軟的乳房和丰臀上的纖腰散發出來的誘惑。
  阿西莉歎了一聲,滿足地蜷縮到溫軟的被子下面,一點也不知道這個板著臉的亡命徒對自己是這樣斯文。他又看了她一會儿,然后一把抓起帽子和外套,毅然轉身离開這間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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