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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吊扇在旋轉,似惊鳥騰空,停在那里扑扇著翅膀,下面,音樂聲聲,正在播放慢狐步舞曲,枝形吊燈一看就是假的,鍍在上面的金黃色也一樣,很假,又假又空。有人在說:
  “就是那個靠近酒台、棕色頭發的男人。她怎么會邀請他的廣
  這個加爾各答女人,她有心眼呢。沒有人清楚她是如何打發時間的,她几乎總是在這儿接待人,絕少在她家里,在恒河邊的那座宮脈里,當年法國在印度開設商行時,那座官邪也就有了。然而,她好像是忙著什么事儿。是否因為沒有看見她做其他事儿,人們才以為,她是用讀書來打發時間的?是的。那么,除了打网球和散步,她把自己關在家里,還會做什么呢?成包成包的書籍從法國寄來,都寫著她的名字。到底還會做什么呢?据說,每天,她都和兩個長得很像她的女儿在一起,度過几個小時。有一個年輕的英國女子,做兩個女儿的家庭教師,人們都說,她們有一個幸福的童年,安娜一瑪麗·斯特雷泰爾非常關心兩個女儿的教育。有時,在招待會上,兩個女儿也出現几分鐘——今晚她們也出來了——,但卻站在較遠的地方,好像是媽媽叮囑過她們似的,有人出了大廳后竊竊議論:大女儿將來准會出落得和她一樣漂亮,她們母女倆的扭力之處,已經顯露在相同的地方。每天早晨,她們三人都著白色的運動短褲,一起穿過使館的花園,而且每天早晨,她們穿過使館的花園,便朝网球場走去,到那里去散步。
  有人在說,有人在問:
  “可他到底干了什么?我一直不清楚。”
  “他干了最最糟糕的事,可怎么說呢?”
  “最最糟糕的事?是殺人嗎?”
  “深夜里,他朝薩里瑪的花園開槍,花園里有麻風病人和狗在那儿過夜。”
  “可他殺的是麻風病人還是狗?到底是麻風病人還是狗呢?”
  “而且,你知道嗎?在拉合爾他的官邸,人家在碎玻璃里還找到了子彈。”
  “那些麻風病人,你注意到嗎?從遠處看,很難把他們和周圍的東西區分開,那么……”
  剛剛來到加爾各答的人,并不知道,在恒河口的一座空气新鮮的島嶼上,有個非常有名的別墅。這個別墅歸法國使館成員享用。安娜一瑪麗·斯特雷泰爾的兩個女儿獨自穿過花園,人們便問,為何就她倆了,人們很快明白過來。這种現象,尤其發生在炎熱得令人恐怖的夏季風期間。
  “你听到叫聲了嗎?”
  “是麻風病人在叫,還是狗在叫呢?”
  “是狗在叫,或者是麻風病人在叫吧。”
  “既然你知道,為何說:是狗在叫,或者是麻風病人在叫呢?”
  “我從遠處,就像現在透過這音樂,听不清楚是狗在叫,還是做夢的麻風病人在叫。”
  “這樣說來著,倒也是的。”
  傍晚,加爾各答,人們看見她們三人一起,乘坐一輛轎車,車篷折疊在后面,駛過跟前,她們要乘車去轉轉。大使面含笑容,看著他的寶貝上了車出了大門:他的妻子和女儿要在通往尚德納戈爾的路上,或者在通往恒河三角洲的路上,驅車兜風。
  她的兩個女儿,加爾各答的任何人,都不知道她在恒河口的別墅里干什么。据說,她的情人都是英國人,外交圈內人土是不了解的。据說大使本人知道。她從來不在三角洲的別墅里多待几日。當她又回到加爾各答,她那机械的生活又重新開始:打网球,散步,有時,夜晚也去歐洲俱樂部,這些都是別人看得見的。除此之外呢?別人便不得而知。然而,這個加爾各答的女人,她還是忙著的。
  人們在疑問:
  “這叫人怎么說呢?”
  “他干那事的時候,是不是沒有意識到?是不是失去了自控?”
  “你瞧,這很難說…她在拉合爾干的事,叫人怎么來說呢?如果他在拉合爾親手干的事,他本人并不知道,別人又怎么來說呢?”
  “深夜,他叫喊起來——站在陽台上。”
  “在這里他叫喊嗎?”
  “從來沒有。不過,這里更讓人感到沉悶,為何在這里,他不叫喊?”
  午夜已過。安娜一瑪麗·斯特雷泰爾朝年輕的隨員夏爾·羅塞持走來。在他旁邊,站著法國駐拉合爾的副領事。她對他倆說,應該跳跳舞,當然如果他們有興致的話,說完走開了。她朝他倆走來,像是專為了夏爾·羅塞特,這個男人,他好像已受到邀請,不久將和她一道去島上。假如這個女人臉上缺少微笑,那她就顯得禮貌欠佳了,有人在一邊這么說。在今晚要來的所有賓客中,還有几個沒有到,都是她的密友。他們要等招待會臨近尾聲,才會到呢。
  有人在問:
  “他叫喊什么?”
  “亂七八糟的,什么也听不清楚。”
  “在拉合爾,沒有一個女人了解他,誰能說出點情況呢?”
  “沒有一個女人了解他,從來沒有。”
  “他的官邸,你知道嗎?在拉合爾,從不曾有人去過他的官邸。”
  “在到拉合爾之前,他的眼睛里流露過什么嗎?比如流露出某一种跡象?或者某一种色彩?我呢,尤其會想到他的母親。我能想象她坐在鋼琴前,彈奏古典的小夜曲,就像在小說中描寫的那樣,盡是一些青春的主題,讓他听呀,听呀,恐怕他是听得太多了。”
  “她本來是可以讓我們看不見他的,他在場讓人多不舒服。”
  既然被邀請來了,就應該請安娜一瑪麗·斯特雷泰爾跳舞,即便她不情愿。
  她走過去,對丈夫說了几句關于誰的話:夏爾·羅塞特當即垂下眼睛。這很明顯。副領事也發現了。他看著一棵嬌藏,一只手触摸著黑色的莖。他剛剛注意到大使,他今后該向何處去,全看大使善良的意愿了,人家想到。几個星期以來,他一直在等召見,卻遲遲等木到,夏爾·羅塞特忽然想到。
  有人在說:
  “斯特雷泰爾先生真大度,他居然同意了這樣的事,同意今晚邀請他來。斯特雷泰爾先生人挺不錯的。他的外交官生涯就要結束,我們為他感到遺憾。他比她年齡大多了,是的。別人是否都知道呢,他是在法屬印度支那的老撾邊境,在那里的一個偏遠又很小的白人居住點里,從一個行政長官手上,把她奪過來的?是的,這事已經有十七年了。當斯特雷泰爾先生因公來到那里時,她才剛到那里几個星期。一周過后,她便跟著他走了,這一點,別人是否也知道?”
  有人在說:
  “瞧那個副領事,他多瘦,像個小伙子,不過面孔還是……有一天,他母親走了,剩下他一個人,全加爾各答都知道。他對俱樂部經理說了他童年時的臥室,臥室散發著橡皮和吸墨紙的味道,從臥室的窗口,他可以看見林間那些悠閒的男人,多半是溫存而可恥之徒,他說到了他父親,每天晚上,父親都呆在母親身邊,沉默不語。無聊的事情,說的盡是無聊的事情。”
  有人在問:
  “他說起拉合爾了嗎?”
  “沒有。”
  “從沒有。”
  “那么,說的是拉合爾以前的事嗎?”
  “是的。說起他在阿拉斯的童年。不過他這么做,是不是想欺騙別人?”
  有人在說:
  “那么,他是在法屬印度支那的老撾,尋覓到她的?”
  人們看見這樣一個場面:老撾,沙灣拿吉,一條沿循公河伸展的馬路,馬路那一邊是森林。几個衛兵持槍立正,在那里看著她,直等斯特雷泰爾先生到來。人家在七嘴八舌,像是說要把她送回法國去,她不習慣。有人在說:
  “他在沙灣拿吉找到她時,她正處在痛苦和羞恥中,如今在加爾各答,不知她是否又被打入那樣的冷宮。”
  人們不知道,向來都不知道。
  副領事木時地顯露出非常快樂的樣子。他一陣一陣地,仿佛幸福得不知什么似的。大家今晚不能躲開他了,是否就因為這一點?今晚,他的表情多么奇怪。他的臉色多么蒼白……
  仿佛他正激動得想說卻說不出話來,憋在那里時的那种樣子,怎么回事呢?
  有人在說:
  “海天晚上,他都和俱樂部經理在那里閒聊,也只有這個人跟他說點話。他談到過的阿拉斯那個寄宿學校,紀律嚴明,仿佛出現在眼前。北方。十一月。蒼蠅圍著明亮的燈泡,栗色的亞麻油氈,始終在這种寄宿學校里面,仿佛他們現在還在里面……制服和柵欄組成的校園。加來海峽和冬季海峽上玫瑰色的霧,這是他的話,仿佛可怜的孩子們現在還在里面。不過,他這么說,是不是想欺騙別人?”
  “跟我說說斯特雷泰爾夫人吧。”
  “無可指責,并且待人親切,當然你還能找到詞儿來說她……而且她是慈善為怀。她做的事情,有的甚至是她前面的那些人從不曾想到的。你走到使館的炊事房后面,就會看見那盆專為乞丐備下的涼水,她忘不了,每天在去网球場散步之前,她都能想到。”
  “無可指責。唔!唔!”
  “什么也沒有被發現,在加爾各答,我認為這就是無可指責。”
  “可他呢?他做了損害我們的事。過去我從來沒有見過他。他個子挺高,棕色的頭發,如果要是…确直就是個美男子了,而且還年輕……可惜可惜!他的眼睛人家看不清楚,他的臉上沒有表情。這個拉合爾副領事,他有點儿慘死人一樣……你沒有發覺嗎?我看他有點儿像死人一樣。”
  多數的白女人,都保持著足不出戶那种女人白皙的皮膚。她們住在百葉窗緊閉的房子里,以躲避那射殺人的太陽,在印度,她們几乎什么不做,好好地保養,被人凝目,她們在今晚很快樂,走出了戶外,在印度這里的法蘭西活動。
  “這是季風期來臨前的最后一次招待會,你看見今早的天空吧,這下又完了,這种天,要過六個月呢……”
  “假如沒有島嶼,人們能做什么呢?夜晚島嶼很美嗎?啊……將來离開印度,最讓我們怀念的,莫過于那些島嶼了
  “還是女人吧,”男人們說,“在這儿,就連最不出色的女人,換在法國,根本不愿去瞧的女人,男人也想与她再聚一聚,比如那邊那位不引人注意的女士吧,啊!這簡直神奇了……的昔日
  一個男人這時指著安娜一瑪麗·斯特雷泰爾。
  “几乎每天早上,我都看見她經過,朝网球場走去;女人的大腿,真美!在這里,在這嚴酷的天气里,那么一站。你沒有這种感覺嗎?那個拉合爾的副領事,不要再想他了。”
  夏爾·羅塞特和其他人在偷偷察看副領事。副領事好像沒有注意。他是否從來就感覺不到別人的目光?或者,今晚,他被什么東西分了神?沒有人知道。他一直是那個快樂的樣子,把別人弄得莫名其妙,究不知他的快樂到底從哪里來的,從什么角度而來,從什么思路而來。
  停靠在网柵上的自行車,今天早晨還在那里。
  大使曾對夏爾·羅塞特說:
  “你跟他說說話吧,隨便什么時候。”
  夏爾·羅塞特跟他說了起來。
  “戲不習慣,”夏爾·羅塞特說,“我得承認,我肯定是不習慣。”
  他的臉上現出了微笑。臉上的線條舒展開來。他的上身微微傾斜,就像在小徑上時那樣。
  “那是啊,确實很難習慣,不過對于你,究竟因為什么呢?”
  “當然是因為炎熱的天气,”夏爾·羅塞特說,“也因為這种枯燥的生活,因為這种天光,一點儿色彩都木摻。還不知道最后我能不能習慣。”
  “至于這么嚴重嗎?”
  “我是想說……”
  “說什么?”
  “也許是剛來這里,我缺乏信心。”夏爾·羅塞特說時,突然想起什么。“那你當初呢,恐怕你偏愛的,是這里的其他什么東西,而不是……這种大熱天吧?”
  他說完嘴巴張著,等在那里。
  “沒什么偏愛。”副領事簡捷地說。
  隨后緊接著,他也走到那輛自行車旁,他看不見到領事了,副領事吹起那首古老的“印度之歌”曲子。那時,一夏爾·羅塞持心里突然泛起一陣強烈的恐怖,他赶緊朝辦公室走去。
  夏爾·羅塞特說,他到了這里,就像一個大學生來旅行似的,可是,他眼看著自己一天一天地衰老下去。他倆不禁笑了起來。有人在說:
  “你瞧見了嗎?他竟和別人笑了起來……最讓人不能忍受的,就是他居然接受了這次邀請。這是不是恬不知恥呢?可他一點不以為然。”
  這時,進來一位老气橫秋的英國人,很高很瘦,眼睛像鳥眼似的,皮膚被太陽晒得透透的、這個人在印度已經待了很久。這顯而易見,如同一眼就能看出,他屬于另一個民族一樣,你沒有看出來嗎?只見他擺出一個友好的手勢,便引他倆往酒台那邊去。
  “我很樂意為你們效勞。我叫喬治·克萊恩,是安娜一瑪麗的朋友。”
  副領事不由得微微一怔。他愣在那儿。他看著喬治·克萊恩朝酒台走去,打量他好一刻。這時,他好像沒有注意到別人的目光,在他周圍仿佛空空如也。他自個儿說道:
  “一個密友。在印度一個拒絕他人的小圈子,這里大有文章。”
  地哼地笑了笑。夏爾·羅塞特向他伸過手來,叫他也到酒台那邊去。副領事腳踢了一下,還是跟了過去。
  “來吧。”夏爾·羅塞特說,“我保證你在這儿……你怕什么呢?”
  副領事的眼睛在八角廳里閃過一圈,他還保持著微笑。“印度之眈’的曲于驅散記憶,那孤獨、黑暗、可怕的一幕已經銷聲匿跡。
  “不,沒什么,我不會有什么危險的,我知道……我只是在等新的工作,僅此而已。可這事一直拖延著,當然,這事很麻煩…煙是,好像我比別人更難胜任那份工作似的。”他說時也在笑。“情況就是這樣。”
  副領事垂著目光,面帶笑意,朝酒台踱去。那輛靠在冷冷清清的网球場邊的自行車,已經被忘卻。或者被避開不想了。不只是他的眼睛有問題,夏爾·羅塞特想,還有他的聲音呢。大使曾對夏爾·羅塞特說:
  “這人誰見了都本能地想躲開……他确是叫人怕得慌……
  不過也太孤寂了,你跟他說說話吧。”
  “听說,你比較看中孟買。”
  “那是說,如果他們不把我留在加爾各答,何不退而求其次呢?”
  “孟買人口少一些,气候比較好,又在海邊上,我看還是值得的。”
  “想來也是。”他看著夏爾·羅塞特,“你會習慣這里的生活的、我想你是不會遭遇什么不幸的。”
  夏爾·羅塞特笑了笑,說:
  “謝謝你這么看。”
  “我開始看出來了,誰是那些會遭遇不幸的人,”副領事繼續說,“我已經能把這些人与其他人區分開來。你嘛,不在其內。”
  夏爾·羅塞特想露出個笑來。
  拉合爾的副領事注視著安娜一瑪麗·斯特雷泰爾,看著她從面前經過。
  夏爾·羅塞特沒有特別在意他的目光。他用一种比較隨便的語調說:
  “你的材料上——請原諒我談到你的材料——說你是個‘難說’的人,你知道嗎?”
  “我可沒有請求你透露我的材料。我還以為會有‘脆弱’這個詞儿呢,沒有嗎?”
  “你知道,我呢,老實說,确切的一點儿也不知道……”他再一次想露出個笑來,“真愚蠢……‘難說’這個詞儿什么也不能說明。”
  “人家還說什么?最糟的是什么?”
  “拉合爾。”
  “是不是因為在令人討厭的拉合爾這一點上,人家找不到可以形容我的詞儿呢?”
  “人家又不能不去找…前原諒我對你說這些,但是,人家怎么也不能理解拉合爾,不管他們從什么角度。”
  “那倒是的。”副領事說。
  他离開夏爾。羅塞特,回到原來待的地方,靠近門口,站在一個攀附著嬌破的柱子旁邊。他站在那儿,站在眾目度暖的地方。
  眾人的注意力漸漸地分散開去。
  她從他旁邊很近的地方走過,這回,他沒有去看。簡直怪了。
  只是這時,夏爾·羅塞特才想起來,有時一大早儿,斯特雷泰爾夫人在使館的花園里面騎自行車。如果近一段時間,別人看不到她騎車,可能是因為在夏季風期間,她不騎,就這么簡單。
  已是深夜十二點半。
  在恒河邊的一個灌木叢下,她醒了,伸了伸懶腰,看見那邊高大的房子燈火通明:有食物。她笑了,爬起來。這回,她自然沒有技人恒河里去游泳,而是徑直朝那高大的房子走去。加爾各答的其他瘋人早已經在那里。他們一個挨著一個,睡在那個小柵欄門前,等著大廳里邊撤下盤子后,倒出來的殘羹剩飯,不過,他們還有著等呢。
  副領事突然朝一位年輕的夫人走去,這位夫人在八角廳里,獨個人站在一邊,看著別人跳舞。
  在一陣手忙腳亂中,她接受了邀請,行色之間,混合著剛才的不自在和突如其來的激動。他倆步入舞池。
  “你看見了吧,他來跳舞了,他跳得和別人一樣瀟洒呢。”
  “算了,別再想他了。”
  “是啊,別再想他了,可是不可能不想啊,為什么不可以想他的事呢?不想他的事又想什么事呢?”
  安娜一瑪麗·斯特雷泰爾走到酒台邊,夏爾·羅塞特正獨個人站在那里。她臉上燃著和藹的笑,看著他。這下,他是木能不請她跳舞的。
  這是第一回。有人在說:
  “這是第一回,她會喜歡上他嗎?”
  兩周前,夏爾·羅塞特和安娜一瑪麗·斯特雷泰爾曾見過一面,那是在一個小小的歡迎會上,在使館一間典雅的客廳里——她總是在那儿見新來的人。當時,拉合爾的副領事就像今晚一樣,也被請了去。一條沙發罩著玫瑰色的提花布套,她端坐中間。她的目光給人強烈的印象。她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的坐姿,一樣令人難忘。
  歡迎會持續一個小時。兩個女儿也在旁邊。她一下也沒有离開沙發,始終保持著端庄,她穿著白色的長裙,她的面孔在加爾各答的風吹日晒下,顯得蒼白,沒有血色,就像所有的白人那樣。她們三個的目光都看著兩個新來的人。約翰一馬克·H沒有開口。人家只向夏爾·羅塞特提了些問題,但向另一位,卻只字不提。沒有一句話說到加爾各答,說到拉合爾。人家忘了副領事,副領事也默默接受了。他站在那里,沒有開口。同樣,也沒有一句話說到印度。關于印度就像關于他,人家什么也沒有說。那時,夏爾·羅塞特還不知道拉合爾的事。
  她說她和女儿們打网球,然后說了其他類似的話,說游泳池很优雅。人家在想,以后可能再見不到這個客廳,再見不到她了,如果沒有官方的招待會,沒有歐洲俱樂部,人家還能再見到她嗎?
  “你習慣加爾各答嗎?”
  “不太習慣。”
  “請原諒…-你的名字是夏爾·羅塞特,對吧?”
  “對的。”
  他微微一笑。
  她仰起面龐,也微微一笑。僅僅一個目光,加爾各答所有白人的大門便悄然開放。
  她并不知道,夏爾·羅塞特想。他回想起來,當副領事默不做聲地站在那儿,看著花園里的棕桐樹和歐洲夾竹桃,看著遠處的柵欄和衛兵,這期間,斯特雷泰爾先生正和一個路過的官員在談北京。他注意到了嗎?當副領事依然默不做聲地站在那儿,她突然說道:
  “我多么想變成你啊,平生第一次來到印度,尤其是在這個夏季風期間到來。”
  他們可以再待一會儿的,但他們提早告辭了。
  她什么也不知道,在加爾各答誰也不知道。也許使館的園丁看見了什么,但木過是看見而已。他們絕不會亂說。她呢,恐怕已經忘了那輛自行車,在夏季風期間,她是不騎自行車的。
  她一面跳著,問:
  “你有沒有感到煩惱?晚上,或者星期天,你做什么呢?”
  “我讀書……睡覺……我也不太清楚……”
  “林知道嘛,煩惱這東西,純屬個人問題,人家是不太好勸說的。”
  “我并不覺得煩惱。”
  “那几包書,我得感謝你;多虧你,很快就收到了;如果你想看,跟我說一句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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