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接頭
    “我的天!我怎么會在這里了”他一邊想一邊從涼爽的大廳里走出來,站在約翰·肯
尼迪机場外一塊唾跡斑斑的柏油路上。
    他渾身上下的打扮即便在這個季節也是很引人注目的:上身是一件有些帶褶的亞麻西
服,顏色有點像褪了色的土豆葉,腳穿一雙黃色的帆布鞋,淺色襯衫上系著一條鮮紅的領
帶,胡子是微黃的,淺色的頭發連著剛剛露出茬儿的絡腮胡子,一雙湛藍的眼睛隱藏在墨
鏡后面。他的身后是三只碩大而豪華的箱子,它們不甘冷落似乎在等待主人能夠盡快地清
醒。一個小個子的黑人搬運工站在箱子旁邊。這時,他搖了搖自己的頭,似乎在表示惊訝,
從哪里來了這么多車和人。
    一台林肯牌高級轎車輕輕停在了他的身邊,司机從車上跳下來,麻利地把所有精子放
進了后備箱里。他傲慢地看著司机搬著這些沉重的箱子,然后轉身給了黑人搬運工十個美
元就鑽進了車里。
    “上賓館!”他拋給司机一句話,然后就升起了与前排座位之間的電動玻璃隔板。深
色的車窗外,巨大的廣告牌和路標不斷向后掠去,他看著這一切,感到索然無味,就決定
打個盹地。很快,他們到達了目的地。司机小心翼翼地打開車門,他從昏暗的車里先探出
一只腳,然后又伸出另一只,當兩腳都踩到了人行道之后,便從車里鑽出來,挺直了身子,
嘴里小聲嘟快了一句:“總算到了。”
    賓館的牆如同一面灰色的石崖懸在人的頭上。他低下頭,沒有理睬司机伸過來的手,
徑直向飯店的大門走去。司机盡管已經不年輕了,但還是迅速地跑到前面恭敬地給他打開
了賓館的大門。他的身影在提亮的青銅制的門把手上倏地一閃而過,而他似乎沒有發現司
机殷勤周到的服務,便直接走到了前台旁,目光越過對他微笑的接待員,看著大廳的某個
地方,一字一頓地說:“我,是倫德克維斯特。你們這里應該有我訂的房間。”
    “倫德克維斯特先生?請稍候!”
    “先生,”前台接待員在計算机鍵盤上敲了几下說,“您的豪華間是4 -A ,這是您
的鑰匙,先生。”說完他沖推著客人行李的小伙計啪地打了個響指,做了個怪相,提醒這
個伙計千万不要把這一大堆箱子和這位傲慢的先生一起用電梯運上去,接著轉過頭來,收
住微笑,有點試探地問:“先生,您在自己房間里填房卡嗎?”但他沒有得到回答,客人
從柜台上拿起鑰匙和磁卡,便向電梯走去。他簡短地對電梯員說了句:“四樓。”
    “是,先生。”
    前台接待員被客人的舉動弄得目瞪口呆,好几分鐘才醒過神儿來,連忙抓起電話找當
班經理,請他一定在客人進房間之前迎住他。
    挪威女王陛下的臣民科爾漢利烏斯·倫德克維斯特先生走進自己的豪華套間,并未坐
下來休息,而是不慌不忙地踱來踱去把所有的房間都轉了一遍。年輕的女清掃員一邊解著
箱子上的帶子,一邊好奇地看著這位奇怪的客人把這個擁有六個房間的豪華客房里的每一
個抽屜、衣柜、冰箱都打開嗅了一番,他甚至連整齊地裝在賓館包裝袋里的毛巾、浴衣都
沒放過。有條不紊地做完這一切之后,倫德科維斯特從酒柜里拿出一瓶威士忌,往高腳杯
里添了少許冰塊,然后嘩地一聲倒了半杯酒。匆匆赶來的經理像根棍似的呆立在客廳中,
他看著這位古怪的客人走來走去已經有一刻鐘了。但他并沒有急于說話,作為一名從跑腿
伙計一直爬到當班經理位子上的有著丰富經驗的人,他的年齡和閱歷都在提醒自己:“站
著,等著,客人自然會注意你的。要知道一千四百美元一宿的客房絕非人人都住得起的!”
    倫德克維斯特先生仰在沙發里,喝了一日威士忌,然后把杯子放在茶几上,接著煞有
介事地摘下墨鏡,盯著值班經理,嘴里嗯了一聲。
    “您對這里的一切還滿意嗎?”看到客人終于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經理立刻客气地問。
    倫德克維斯特先生滿意地點點頭。
    “您還有什么要求嗎?”
    “是的,”倫德克維斯特先生把目光轉向年輕的女清掃員——這是一位小個子的二十
歲左右的黑人姑娘,她手中端著一個小金屬箱子,站在經理身后,“請把箱子交給你的經
理。”說著,他點看了一支雪茄,“這不會令你為難吧,經理先生?”
    “叫我理查德好了,先生。”
    “理查德,麻煩你把這個小箱子存到飯店的保險箱里,回頭讓服務生把鑰匙給我送來。”
    倫德克維斯特站起身,塞給那個黑人姑娘二十美元,然后把她向門口輕輕推了一下。
理查德也轉身向外走,卻听到客人在叫自己:“理,理查德!”
    經理轉過頭來,看到倫德克維斯特先生站在茶几旁一手端著酒杯,另一只手揮舞著一
張新百元美鈔。
    “做你的辛苦費該夠了吧?”
    “非常感謝,先生,找可以走了嗎?”
    倫德克維斯特并未回答,只是向門口輕輕地揮了揮手。經理知趣地馬上走了出去,不
想再煩這位出手闊綽的客人。門“吧嗒”一聲關上了。房間里一片寂靜。倫德克維斯特又
從桌上拿起瓶子倒了一大杯威士忌。“好啦,讓我們歇歇吧!”他自言自語地對自己說。
    這時響起了敲門聲。
    “請進!”倫德克維斯特喊道。進來的是一個小伙子,年紀大約十七八歲,不過是個
白人,他走到倫德克維斯特面前,微微鞠了個躬,把保險箱的鑰匙和賬單遞給了他。
    “很好!”
    “瓊尼先生。”
    “瓊尼,我需要一部手提電話。你知道附近什么地方可以弄到嗎?”
    “是的,先生。您是想租用賓館里的還是自己買一部了”
    “當然是買了。”
    “我可以給您送來,先生。”
    “大概需要多長時間?”
    “二十分鐘,先生。”
    “多少?”
    “十分鐘。”
    倫德克維斯特把錢數給了小伙子。
    “計時開始。”
    “我不明白,先生。”
    “你還剩下几分四十五秒。”
    瓊尼像風一樣地消失了。
    倫德克維斯特用九分鐘的時間喝完了威士忌,填完了房卡,抽完了雪茄。還剩下四十
五鈔,他略帶焦慮地一會儿看看門,一會儿看看表。當指針剛剛指到12點時,又響起了敲
門聲。
    “門開著呢!”
    瓊尼輕快地走了進來,臉有些泛紅,遞給倫德克維斯特一個盒子,“摩托羅拉的。”
    “很好!你可真不慢!”
    “這是找的錢,先生。”
    “自己留著吧。”
    “謝謝您!”
    “我記住了,你叫瓊尼。現在勞駕,讓我安靜一會儿。”
    這家賓館里一切都訓練有素:迅速、安靜、沒有任何廢話。
    倫德克維斯特從衣服兜里掏出一個錢夾,從里面拽出一張名片。打了查詢台問清華盛
頓的區號后,便撥了個號碼,坐到沙發邊上,等著對方接電話。
    “我找史文森先生。”
    “對不起,他已不在這里工作了。”
    “您大概有他新的電話號碼吧?”
    “請問是哪位?”
    “科爾涅列烏斯·倫德克維斯特,他的遠房堂親。”
    “請記錄一下,倫德克維斯特先生。”
    倫德克維斯特笑了一下,聳了聳肩,臉上帶有几分滑稽地記下了號碼。“就該這樣胡
編!什么遠房堂親,見他的鬼吧!”他暗自好笑。
    “是史文森嗎?”
    “是我。是哪位?”
    “我是科爾涅利烏斯·倫德克維斯特,你的遠房堂親。”
    “我們見過面嗎?”
    “對。我們見過面,偶然相遇。我記得似乎是在漢堡机場,當時還發生了什么恐怖事
件。”
    “對不起,我想起來了。您從歐洲到這里已經很久了嗎?”
    “剛到不長時間。”
    “打算在紐約呆很長時間嗎?”
    “我是來同一家制藥公司洽談業務的。”
    “准備談什么呢?”
    “生產鹿茸精,許可證和其他一些問題。”
    “我們什么時候能見面?”
    “大概再過十天左右吧,不能提前了。”
    “明白了。如果沒弄錯的話,我記得鹿茸精是用鹿角做的吧?”
    “對。不過先得把鹿角取下來。”
    “你是指鋸下來吧?”
    “請原諒我的英語水平。半年沒實踐了。”
    “你住在哪里了?”
    “喬治飯店。記下我的電話號碼。傍晚我想同你聯系一下。
    我想,你作為我的親戚能為我出點主意吧?“
    “几點鐘我給你去電話?”
    “將近十二點吧!”
    “我一定會打給你的。”
    “再會。”
    倫德克維斯特挂斷了電話,把它扔到了小沙發上。腦子有些發滯,這是時差的關系。
倫德克維斯特站在噴頭下,細密的水柱洒在身上,有點像針扎卻又很舒服,他的腦子里只
有一個念頭——到樓下餐廳里飽餐一頓,再喝點酒,然后蒙頭睡上兩個小時,或者是干脆
睡它一兩天,好恢复精神。唉,實在是太累了!可偏偏這時電話又吱吱叫了起來,無論如
何也得接電話呀。
    “我是倫德克維斯特。”
    “線路是保密的,基里爾,說吧,別擔心。”
    “既然如此,你好,老家伙,過得怎么樣?”
    史文森喘了口气,考慮是否值得跟基里爾講述自己并不輕松的日子。
    “見面再聊吧。我想你還沒忘了兩周以后我的婚禮吧?”
    “那還用說,老兄。你看我不是提前來為你這個令人悲傷的日子選購禮物來了嗎?”
    史文森滿意地嘿嘿笑著:“你可別說你只是為了這事飛到紐約來的。”
    “算你聰明,”基里爾走出浴室,一邊用手拽著身上的浴衣,“不過我想兩者兼得。”
    “但愿你跑到這儿來不會危害國家安全。”
    “就算危害,也只是一點點而已。”
    史文森又嘿嘿笑了,只是帶著几分嚴厲:“基里爾,紐約可不是漢堡,希望你能認識
到這一點。我不想見到你成為聯邦監獄里的常住人口。”
    “你等不到這一天的。我是和平使者,為表明這一點,我想求你幫忙。”
    “幫什么忙?”
    “我想找個像樣的私家偵探,年紀最好不超過三十歲,不太引人注目,能吃苦耐勞的,
具備現代通訊技術方面足夠的專業知識。”
    史文森沉思片刻,如果答應會發生什么事呢?他的腦海里立刻浮現出十几幅可能發生
的畫面。他晃了晃頭,試圖擺脫各种可怕的念頭,轉念一想,就讓自己人踉謝苗諾夫干一
段吧,這樣自己就可能多多少少掌握一些情況,就說出了一個多少符合基里爾要求的人選
的名字。
    “好吧,明天有個人會同你聯系,他叫奧爾杰斯·奧哈拉。”
    “他是個愛爾蘭人?”
    “應該說是愛爾蘭裔美國人。”
    “對他而言我是倫德克維斯特。”
    “就這么定了。咱倆什么時候見面?”
    “婚禮那天。”
    “好吧。”史文森歎了口气,“我搬家了,住在福斯·切爾奇。”
    “這個地方在哪儿?”
    “華盛頓郊區。記一下我的電話號碼。”
    “好了,你說吧。”
    史文森念了自己的電話號碼,提醒基里爾打電話時只能說自己是挪威人,做鹿茸精生
意的。
    “好啦。你現在還在那家机构工作嗎?”
    “有時候去,有時候不去,不一定。”
    “就這樣吧,老朋友,見面再聊。問候你的新娘和斯巴克。”
    “再見。”
    基里爾打消了去喝酒的念頭,打了個訂餐電話,然后舒舒服服地躺在電視机前,不過
他無心欣賞美國人的故事,而陷入了沉思。
    早晨,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惊醒了基里爾。一個低沉、不大客气的聲音在電話另一端
告訴基里爾上午十一點前必須赶到科文思,并告訴他路線,只是講得基里爾糊里糊涂,摸
不到頭腦。
    “深顏色的皮卡車,真有意思,這個笨蛋除了這個顏色還喜歡什么,或許是淺色的?”
基里爾看著路邊停著的各种汽車,心里想,根本就沒注意出租司机一路上墨西哥口音的嘮
嘮叨叨。
    “停車!”基里爾把錢塞給司机,鑽出了車。路對面二十米處停著一輛皮卡,果然是
深色的。
    車里空無一人。基里水漫步在人行道上,心不在焉地看著附近商店的櫥窗,在熙熙攘
攘的人群中穿過,回到了“道奇”車旁,把自己的一只腳踏在了車的后保險杠上。
    “哎,小子!”他突然間又听到了那個低沉的不客气的聲音,就轉過身來。他的面前
出現了一個黑壯漢,光著膀子,穿著一件紅色的西服,粗壯的脖子上是一條粗大的金鏈子,
他沖基里爾微笑著,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
    “怎么了,哥們儿?”
    “哥們儿?”黑人鄙夷地看了基里爾一眼,把手指捏得嘎嘎響,和著饒舌歌曲的舞點
手舞足蹈,罵了起來,“你他媽的說什么?就算你知道我是奧哈拉,這還不等于我是你哥
們儿。你這個狗崽子!如果你就是那個格陵蘭島來的王八蛋,那你就有屁快放,找我有什
么事,要不就滾回去!”
    真是沒料到!基里爾已經發現周圍已經聚起了一幫科文思的好事者,觀看這場不用買
票的好戲。他把手指放在唇邊,示意對方該閉上嘴了。奧哈拉果然不再喊叫了。基里爾抓
起自己黑朋友的胳膊把地拽進了旁邊不遠的一家洗衣店里,然后一把將他推到牆上,自己
向后退了几步,盯著這個史文森推荐來的家伙,怀疑自己的視力是不是出了問題:粗項鏈、
紅西服、綠褲子,脖子、手指、腕子上全是福特·諾克斯牌的金首飾——哪里冒出來這么
個混世魔王?
    “好你個奧哈拉,我知道芝加哥机构叫這個名字,但他絕不是你他媽的叔叔!還有本
什么《飄》里也有個奧哈拉。但你算什么奧哈拉!”基里爾猛地提高了嗓門,“他媽的就
你,X 他媽的,你純粹是個小丑,穿紅西服的豬羅!還有你那個什么朋友史文森,一條發
了情的華盛頓公狗,你們都是一窩里出來的狗雜种!”
    黑人吃惊地看著暴怒的基里爾,還想回罵几句,可基里爾猛地拽住他的項鏈,緊緊抑
住了他的脖子:“閉嘴,你這個愛爾蘭人,他媽的!”
    奧哈拉終于服气了。
    “行了,老兄,算了,松手吧!”奧哈拉骨碌地轉著眼珠,嗓音嘶啞地說。
    “老兄!你這個廢物,動物世界里的角色,也配叫我老兄!你等著,我絕不會放過這
個史文森,結婚那天我一定會把你這個穿著紅西服的企鵝送他當禮物!”
    基里爾的話說得是那樣凶狠,以至于奧哈拉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紅西服,然后
望著基里爾,帶著几分歉意和討好。
    “瞅什么瞅!”基里爾松開了手中的金鏈子,弄平了奧哈拉被掀起來的西服,說,
“走!”
    “走吧。”奧哈拉小聲說,仿佛基里爾是個精神病患者,而自己是個心理醫生。
    “嗨,你這個奧爾杰斯的名字是什么意思,老人、老朋友?”
    “別人常叫我‘迪’”。
    “安科·彭斯,我想听听你的簡歷:在哪儿讀的書?在哪儿干過?住哪儿?有什么毛
病?為什么這樣一身打扮?”
    奧哈拉發動了汽車。
    “我是密歇根大學畢業的,后來在情報局里搞技術……”
    “后來呢?”
    “這不是已經失業一年了嘛,自己干私家偵探。”
    “有執照嗎?”
    “執照可是個問題。”
    “怎么回事?”
    “一周前被沒收了。”
    “干了什么英雄事?”基里爾幸災樂禍地問。
    “還不是我被請報局開除的那件事。”
    “從那儿開除又是為什么?是你的道德品質太差嗎?”
    “擅自違反規定,翻看了國會巴拿馬危机委員會的一位議員的絕密情報。”
    “真見鬼,這是什么時候的事了?”
    “這种事輕易是不會放過的。”
    “再后來呢?”
    “后來他們決定不再追究我了。”奧哈拉悶悶不樂地說完這句話,猛地一打方向盤,
車停在了一片修剪整齊的草坪旁邊。
    “想喝點啤酒嗎?”
    基里爾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
    “走吧!我順便換身衣服,免得你生气。”
    他們穿過草坪,走到一幢淺色的兩層樓前。這是一座現代美國風格的建筑:閃閃發亮
的不對稱的大落地窗,特別的柱子,造型奇特的青銅制的門燈……奧哈拉按了一下對講器
上的按鈕:“是我。”門鎖吧喀響了一聲,他倆推門走進了樓里。
    “隨便坐,格陵蘭人。”奧哈拉把一個包裝的啤酒扔在沙發上,就進了屋。客廳里擺
著許多沙發,基里爾順著牆看了一圈,他碰了下一件鐵絲編的裝飾品,蠻有趣的,覺得難
以置信,這座小樓無論如何也不像是屬于奧哈拉這個超了年齡的饒舌歌迷,一個不成体統
的奇裝异服的家伙。樓內的陳設是如此精美和富于品味,而且看上去像是同一位藝術家的
設計風格,毫無疑問,主人為此付出的決非是几千美元。“這一切真是不可思議。”基里
爾想著,坐到了沙發上。
    手中的第二罐啤酒快喝完時,基里爾終于听到房屋里面傳來動靜。開向客廳的眾多門
中的一扇嘩地打開了,奧哈拉出現在倫德克維斯特的面前,渾身上下煥然一新,与剛才那
個開著黑道奇車、穿著紅西服的可怜虫相比,簡直判若兩人。雖然這身打扮還不怎么太得
体——這大概是因為他的出身,不過畢竟已不那么讓人難以接受。他換了件淺色無領的綢
襯衫,隨意地沒掖進腰里,一雙皮便鞋,一看就知道是手工做的,只是不知為何是藍顏色
的。一條手工制作的粗手鏈懸在腕間,顯示了他對金首飾的偏愛,不過手上的大金戒指已
被摘去。奧哈拉哼著小調,眨了眨眼睛,問基里爾:“怎么樣?格陵蘭人,這身裝束你是
不是喜歡點了?”
    基里爾會意地笑了笑,指著對面的沙發說:“坐下,大情圣!
    咱倆得好好談談,別裝腔作勢地像個非洲人。你現在沒工作,是吧?“
    “對。”
    “就像個撒哈拉沙漠上的貝都國人一樣閒得沒事,是嗎?”
    “你不是都看見了嗎?”奧哈拉把手往周圍一指,似乎在展示屋中的豪華陳設。
    “我看得見!這一切你花的是納稅人的錢還是靠泄露總統候選人的絕密情報換來的?”
    “這是我兩次幸福婚姻的成果。”
    “你可真走運。有孩子嗎?”
    “有個男孩,大概七歲……”奧哈拉想了想,“不,好像八歲……”
    “他和母親一起住嗎?”
    “對,他們在新澤西州。”
    “那地方,我記得离這儿不遠吧?”
    “哎,格陵蘭人,你問這些問題干嘛?”奧哈拉問道,接著“啪”
    地打開一桶啤酒,一仰脖全都倒進嘴里。
    基里爾看著他,真希望啤酒沫能從他的耳朵眼里冒出來,很遺憾沒能等著,只好接著
說:“我讓史蒂夫找的是個有條有理、一絲不苟的人,最關鍵的是不能招風,”基里爾惡
毒地冷笑了一聲,“而我得到的是什么家伙:讓中央情報局開除的廢物、泄密者,執照沒
有、工作沒有,卻住著价值一百五十万美元的房子……”
    “老兄,你還沒見到我的游泳池和游艇呢!”奧哈拉抗議般地說。
    “那你要工作干嘛?沒事你去拉拉腳,或者在家里給那些憂郁的半老徐娘開個按摩房
多帶勁!”
    “用得著嗎?离這儿兩個街區我還有自己的健身房呢!”
    基里爾晃了晃腦袋,真是哭笑不得,心中盤算著是否值得同這個蠢貨打交道。可轉念
一想,暫時沒什么其他人選,于是試探性地提了個問題:“你知道‘金融公司’的案子情
況嗎?”
    奧哈拉奇怪地看了基里爾一眼,想了想什么,笑著問:“你是想問我看不看報?”
    “我想問你會不會讀報?”基里爾換了种問法。
    “當然,你可真會問,我不僅會讀英文報紙還能看西班牙文和意大利文。”
    “太好了!那你說說看,對這事了解多少,簡單講講你的看法。”
    “俄羅斯黑手党偷來了錢,一個給判了二十年,還有兩個被當成證人保護起來了。”
    “不是兩個,而是四個!”
    “對,他倆出賣了自己的老板。對了,那個頭儿叫什么來看?”
    “彼得連柯。你有何高見?”
    “法律的胜利!”
    “那么,那筆被這兩個蛀虫從自己同胞手中騙走的錢呢?你怎么看?”
    “這是典型的美國騙術。”
    “這么說來,你是個奉公守法的美國人噗?”
    奧哈拉肯定地點點頭。
    “既然如此,我的朋友,讓我們說聲再見吧!不過你要是能夠忘了咱倆曾見過面的話,
這對你只有好處。”基里爾從沙發上站起來向門口走去。
    “每小時我收一百美元,外加花銷……”
    基里爾站住,轉過身來盯著等待回答的奧哈拉,用食指指著他,一字一頓地說:“一
天工二十個小時,不許講條件。”
    “可是……”奧哈拉試圖爭辯。
    “兩百美元一小時!”
    “搞定!”奧哈拉高喊一聲,興奮地搓著雙手,“我需要做什么?”
    倫德克維斯特先生又坐回到沙發上,從兜里掏出支票本和鋼筆,撕了一張給奧哈拉,
然后向他布置了任務。
    “格林貝克先生,有客人來訪。”
    “叫什么名字?”
    “他沒說,但他說已經和您約好了。”
    律師把桌子上枯燥的材料推到一旁,身子向后靠在椅子上,點著了一支煙。
    “讓他進來吧!”
    過了几秒鐘房門被推開了,容光煥發的奧哈拉出現在律師面前。
    “請進,請坐下,對不起,我應該如何稱呼您,先生?”
    “格林貝克先生,我的雇主叫我安柯·彭斯,不過我可跟那個做廣告的下流坯沒有任
何關系。”
    “這么說您的雇主是位白人嘍?”
    “這無關緊要,格林貝克先生。”
    “叫我伊利亞好了,這樣不大繞嘴。”
    “好吧,伊利亞。”
    “您到我的事務所有何貴子?您能否告訴我,或者哪怕是暗示一下,您為自己的雇主
提供什么服務?”
    “私人偵查,伊里亞先生。恕我直言,您迄今為止為彼得連柯做的糟糕的辯護,极大
地損害了金融公司的利益,而我的雇主正是該公司的最新全權代表。”
    听到這里,格林貝克的肩膀猛地抽搐了一下。
    “如果您來的目的只是為了指責我的話,我不得不令您失望,我既沒時間也沒興趣談
這個話題。您這是在浪費我的時間。”
    律師有几分神經質地在煙灰缸里捻滅了煙,沉默地盯著來客。
    “您還將繼續為彼得連柯辯護嗎?”奧哈拉問道。
    “毫無疑!司,法院的判決一下來,我們將立即向聯邦高等法院提出上訴。”
    “你們如何讓法院重審你們已經輸掉的案子呢?難道你的手中有什么新證据?”
    “對不起,這是我的職業秘密。對我而言進行這种無償的談話毫無意義。”
    “好吧,日說無憑。”奧哈拉從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材料和一份打印在那家俄國銀行文
頭紙上的文件,遞給了律師,“您好好看言吧!”
    格林貝克很快看完了所有的材料,接著挑剔地檢驗著銀行的印鑒和行長的簽名來最終
确定這些文件的真實性,然后又從書架上取出一個大記事本,很快翻到了要找的賬號。格
林貝克核計結果很滿意,他坐到椅子上,打開一盒雪茄煙,客气地遞給奧哈拉一支。
    “彭斯先生,您能允許我复印這些材料嗎?”
    “當然,只是不能复印委托書。”
    “我并不需要它。”格林貝克叫來了秘書,“塔亞娜,請把這些材料复印一下歸檔。
再送兩杯咖啡來,我与這位先生大概要談二十分鐘。”秘書悄聲退了出去。
    “我應為您如何效勞呢?”律師問道。
    “真實非常簡單。首先我想告訴您,我的雇主打算在紐約采取几項行動,這涉及到您
為之辯護的這個人的利益。”
    “那么究竟是什么行動呢?”
    “我可以講几個細節。我的雇主給我提出的任務是分階段完成的。但据我所知,他將
盡全力追回被沃爾科夫和斯米爾諾夫竊取的錢,并把它還給真正的主人。”
    “好吧,就算我同意你們的提議,不過你們應讓我知道,你們將從何處下手。”
    “加爾金和吉利貝爾·斯坦因。”
    “什么了從我的對手那里了有意思……你不能告訴我這樣做的目的嗎?”
    “不能,伊利亞,我無可奉告。但如果你接受這項條件,我們可以為你提供一些間接
證据,說不定您可以讓陪審團相信,真正的黑幫頭子正坐在听眾席里。”
    “你能否講得具体些?”
    “比如說,一只手槍,可當做法庭上的證据。”
    “但如果審判官對此不予理睬呢?”
    “當然,這個物證將經過特殊處理,它不但會与案件有關,而且還會成為一個突破口,
證明對方的所有的指控都是莫須有的,整個案子將會徹底被推翻。”
    “我搞不請你們想出來的花樣,不過聯邦調查局始終在關注此案,你們將很難得手。”
    “我不是律師,格林貝克先生,不過若要在預審階段就擺平彼得連柯的案子,您不能
總是被對方律師的論證所嚇倒,而是要想辦法推翻它。法庭常常像舞台一樣,難表演得更
好就會征服觀眾,而陪審團正是法庭上的觀眾。”
    “您在教給我做律師的真諦嗎?”
    奧哈拉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我記得您在上一個案子里表現得就很精彩,就是三星的那件訴訟案。您指出警察們
的手里持的是偽證,從而令他們蒙羞。
    而這個案子原本是必輸無疑的。“
    “等等,我想起來了!”格林貝克突然大喊一聲,“我想起來了,從您進來的頭一刻
起我就感覺在哪儿好像見過您!奧哈拉先生!”律師有几分不滿地搖了搖頭,“見到你真
令人高興。”
    奧哈拉又微笑了一下,‘“真沒想到,您老兄竟然也對那种事感興趣,我真該找個替
身來。”
    “您快別這么說了!您的肖像就挂在我儿子的臥室里,他對您簡直崇拜极了。不過您
看上去要比照片上老一點。”
    “你儿子怎么沒找個白點的?”
    “您說什么呀?什么黑的白的。您大概不會拒絕給我的儿子簽個名吧?”
    奧哈拉深深地吸了口气,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張名片,“您的儿子叫什么名?”
    “鮑勃,先生。”
    奧哈拉在名片的背后花飛鳳舞地寫了兩句熱情洋溢的話,遞給了格林貝克。
    “拿去吧。以后有事我們會聯系的,不是嗎?”
    津師小心地把名片放進了錢夾里,“那還用說,先生,能幫助您我會很榮幸。”
    “多謝,我該走了。”
    “不喝咖啡了嗎?”
    “下次吧,格林貝克先生,我想我們還會有机會聊的。”
    律師站起來送奧哈拉。
    “我想我無須提醒您應對我們的關系保密吧?”
    “當然,彭斯先生。”格林貝克眨了眨自己的黃貓眼,和奧哈拉一起走出辦公室。
    “塔亞娜,都复印完了嗎?”
    “是的,先生。”
    “請將原件交給彭斯先生,复印件放到我的桌子上。”
    “怎么樣,這個格林貝克是什么貨色?”
    “猶太人就是猶太人,很聰明,怎么對你說呢?他是個電視上常露面的家伙。”
    “他這樣有名,一方面可能是件好事。不過既然有优點,就應該有不足之處,對嗎?”
    “下一步做什么?”
    “加爾金和吉利貝爾·斯坦因是一伙的嗎?”
    “是的,后春歲數小點,他負責准備工作。”
    “家庭地址、家庭狀況、佣人、習慣、作后、時間表……說:他的全部情況!”
    “這是資料。‘澳哈拉掏出個本平遞給基里爾,上面是兩個調查對象的所有個人資料。
    “辦公室在阿維紐的隆格艾倫德的住宅,梅塞得斯、鐘點文佣……”
    “非常甜的小妞。”
    “是嗎?還有斯普林格·費德的小樓……他的女人、孩子、家庭吧?他早該不是什么
處男,也不該是闊人。”
    “他是個同性戀者,沒有固定的男伴,特別喜歡小男孩,尤其是有色人种。”
    “哈哈,那你不是正好符合條件嗎?”基里爾快活地看著奧哈拉,“你單身,有洁癖,
稍化化妝,別穿你的紅西服,怎么樣,老兄?
    當眾大聲宣布自己是個雞好者,這不正是現代民主的基礎嗎?“
    “當然想嘗個中滋味,當然要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那還有什么問題?”
    “坏習慣不是一天就可根除的,何況是童年時代養成的習慣,你不這樣想嗎?”
    “當然,和你想的一樣。讓我們再往下看,斯普林格·費德的小樓又是怎么回事?”
    “是一座不大的郊區別墅。有林有水……”
    “一句話,是個休息的地方。”
    “差不多吧。”
    “他常去這地方嗎?”
    “每個周末。如果沒什么重要事的話。”
    “很好。過兩天我們去偵察偵察地形,下周六去拜訪他。你不反對吧?”
    “當然。只是不明白為什么?”
    “那你想如何掙錢呢?”
    “自然是掏你的腰包嘍。”
    “你當然沒什么可上火的,”基里爾站起來,走到更衣室,“你先喝點什么,一會儿
去吃午飯,我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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