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男尸
    四天,總共四天,我就解放了。不知道該高興還是憂愁,有一种感覺,好像是人們通
常在去看牙醫或性病醫生之前的那种感覺。常言說,每個人都有更親切的東西……很奇怪,
我的心并沒有在歡唱,只是屏住呼吸——重新看著周圍的一切,似乎是熟悉的把手,鎖,
地毯,還有無數次看過的東西,從它們這邊經過,不用看就知道,在第三扇窗子窗框之間,
一年多了,一直有一個不知怎么進來的用過的火柴盒落滿了灰塵——走廊里所有窗子的縫
隙都堵上了。樓梯的第八個台階比其他的低,我門上的號碼是四號,在一個發舊的釘子上
挂著,搖晃著。
    “加爾金,到副局長那儿去。”在號牌下面釘著一個紙條,是格里布曼匆忙寫的。我
推了推辦公室門,鎖著,我來個一百八十度轉彎,順走廊走十二步,蒙著眼睛我也能找到
格里布曼的地方。
    “請坐,瓦洛佳。‘路里布曼從一大堆廢紙中找出一張標准的尋人啟事的表格,扔到
我這邊的桌子角上。
    “認出來了嗎?”
    我打開表格,看了一眼照片上那人的臉,好像嗓子被什么東西卡住了,出不去,進不
來,在這張討厭的、廉价的照片上……我甚至不知道如何表達,大家都知道我們印刷品的
質量……照片上沖我扭捏地看著的竟是因加!
    “認出來了嗎?”
    “是的。”我讀了下面的文字:“波爾霍夫市內務局尋找因加。尼古拉耶芙娜。索果
里斯基,七一年生人……”照片拍得是業余水平,沒有經過修版,簡單的劉海儿,稍微化
了化妝。
    “波爾霍夫在哪儿?”
    “普斯科夫州,离彼得爾三百多公里。”格里布曼又推過來一張紙,這一次是一天內
發生的事情,“你看,我畫線的,在交通事故部……”
    “在第三環路?”
    格里布曼肯定地點了點頭。
    “我該做什么有關的事?”
    “和我一起去辨認。”
    “為什么?”确實,我干嘛去那儿,看著她脫光了,在解剖台上?……我的因加?
    “瓦洛佳!”格里布曼溫和地,卻堅持地讓我回過神來,“應該去,也許不是她?”
    “那這個呢?”我給他看尋人啟事,然后把它扔在空中,薄薄的紙片像個小船儿,晃
了晃,無聲地落到地上。
    “這個我問過,你看日期了嗎?”
    我俯身從地板上揀起表格。
    “三月。”
    “現在呢?”
    “七月。”
    “你什么時候和她最后一次見面?”
    “不記得,很久了。還是在見西爾尼茨基之前……”
    “什么時候最后一次通電話?”
    我開始想什么時候最后一次听到因加的聲音,星期六?不,昨天?星期五彼得接的電
話……
    “星期二!”
    格里布曼看了一眼目歷:“二十三號?”
    “是這樣。”
    “而有人從三月份就在找她!”
    “誰?”
    “她父親。我一個小時前跟他聯系了。”
    “什么時候?”
    “今天!”格里布曼忍不住了,沖我喊起來,“你看看表,什么時候你才來上班!”
    我看了看表:十二點半……
    “而我早上九點就開始上班!”
    “好,她父親說什么了?”
    “我和他沒談。”
    “明白了,接下來怎么辦?”
    “去認尸体……”
    “給彼得打電話了嗎?”
    “打了,除了辦公室,哪儿都沒人接。那么,据你所知,不給提供情況?”
    “是的……”我垂頭喪气地說。
    “你准備好了嗎?”
    “准備好了。”
    格里布曼拿起話筒,撥了個號碼,听到一聲“哈羅”,開始說:“我是總局的格里博
夫,過四十分鐘左右,我們會停尸間。你們那儿怎么樣?……明白了,帶上在現場發現的
材料。”
    沒有比去停尸間更好的路了,就像在訓練比賽中熟悉新賽道那樣。呼呼駛過冷漠的樓
房,暗淡的陽光勉強穿過云層。還有車,車……就好像它們和我們順路,也去太平間,但
它們不著急。
    車從主道上拐下來,在紅綠燈前停下來,讓懶洋洋的冒汗的行人先過去。他們也和找
們順路,但不是今天。盡管他們的某個人到那里完全沒有任何預先的准備。
    格里布曼開車,開得很好,很少嚇唬同行的人。楊樹的林蔭道,大門口的攔路村,朝
天空豎著,像是在敬禮。矮矮的通往半地下室的雙扇門,周圍擺滿了棺材蓋。
    “到了,下車吧!”
    我從車里出來,腳下踩著舖滿柏油路的楊樹柔美的花絮,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不遠
處,警察局的小汽車在放著熱气。
    “中尉,巴伍金!”
    “中校,格里博夫。這是我的同事,少校加爾金,他和受害人認識。”
    巴伍金不知為什么奇怪地看了看我,然后讓我們跟他走。走廊比門要低得多,它整個
的長度也就能裝下兩個棺材,還有給死人穿衣服准備葬禮的老頭儿、老太太。不知是哪一
個親戚用手戳者死者,棺材周圍是為帶來的物質開銷而悲痛的親人。
    往右邊,再往右,气味更濃了。門后是桌子、手、腳、頭,一個健壯的男人穿著肮髒
破舊的大褂和黑膠皮靴。
    “難道他一整天都穿著這可怕的鞋嗎?”我跟在他后面,看著他那帶有溝紋的鞋掌在
被走過几十年的瓷磚上留下清晰的痕跡。
    “這是你們要看的……”男人朝躺在鋅盒里面的女人身体指了指,就退到一邊。
    “是她嗎?”
    我看著因加,頭發是濕的,皺成一團。她身体的左面被燒焦了,胸部發黑微微隆起…
…胸前放著一個被熏黑了的小鈴擋,額頭中部被壓癟,還有腿……她的腿!好像和她的身
体是并排放的。
    “瓦洛佳!”
    “她……”
    “請簽字,”中尉遞給我一張辨認記錄,我連看都沒看寫了一些彎彎曲曲的筆划。
    “通知她父親了嗎?”
    “他在醫院,最早三個星期后出院,腎病!”
    “明白了,我們到外面去吧。”
    我們走了出來,往靈車上又裝上一只棺材,一切都很平靜,不是匆忙的,也沒有罵人
話。我走近自己的車,坐在乘客的位置上。格里布曼又耽擱几分鐘,拿出一張紙來。
    “去局里?”
    我有些遲鈍地、惊奇地看著他:“那去哪儿?”
    “你家里人在別墅嗎?”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
    “那就去你那儿。”他拐了個彎,讓車疾馳起來。然后應該預料到,經過他熟悉的商
店,那里有四分之一升的小瓶酒,煮腸,還有橙子的香味。
    家里很靜,穿堂風把輕薄的窗帘吹卷起來,電表在單調地響著。我坐在廚房揚聲器旁
邊,按著鍵盤,第一套節目,第二套……
    “來,瓦洛佳,喝酒,否則咱們沒法談話。”
    我沒有拒絕,喝了一百五十毫升,吃了一口沒有滋味的腸。
    在哪儿還有煙呢。
    “瓦洛佳!”
    我看了看他。
    “這個駕駛執照是誰的了”
    我看著對我來說很親切的照片上的臉:“因加的。”
    “很好!寫著誰的名字?”
    “索果里斯基……”
    “好,這本護照呢?”
    又是一張照片,稍微黑了一點儿,“因加的。”
    “念一下。
    “拉麗薩。尼古拉耶夫娜。尼古諾娃,一九七一年十二月十七日生于莫斯科……”我
又拿起駕駛執照:“因加。尼古拉耶夫娜。索果里斯基,一九七一年十二月十七日生……”
    “你有什么要說的嗎?”
    我歎了一口气,攤了攤手。
    “沒有。”
    “好!”格里布曼拿起電話听筒,打听了號碼,給中央居民住址查詢台打了一個電話
:“小姐,六處,格里博夫中校,尼古諾娃。拉麗薩。尼古拉耶夫娜,莫斯科市,一九七
一年十二月十七日生人。”他停了一會儿,開始記:“工會大街,43號樓群,4 號樓,86
號住宅,還有電話號碼……謝謝。”
    他撥了一下記下來的電話,沒有人接。
    “怎么?”我開始感興趣了。
    “在出事地點發現了一具男人尸体……但這不重要……科國生產的左輪手槍,8730美
元和 15000盧布……駕駛交通工具……明白了……”
    “是彼得?”
    “我不這樣認為,他有自己的車,至于受害人,是燒焦了的木頭塊。”
    “那因加為什么沒被燒焦?”
    “她由于撞擊被從后門拋了出去……”格里布曼兩眼盯著技術鑒定報告:“死亡。等
等……在死者血液里發現了以嗎啡為主的殘留的毒品制劑。”
    “他們給她注射毒品,殺了她?”
    “別急于得出結論!在她的腳趾之間清楚地發現了不只一次注射的痕跡。”
    “是的,她也許還是個吸毒者!”
    我又打開了第二瓶酒,和他分開倒上了——好酒使人心曠神怡!
    格里布曼帶有責備意味地搖了搖頭,重新拿起話筒:“小姐,還是格里博夫,是的,
剛才我打過電話,從哪天起尼古諾娃以自己的地址登記的?什么?從七一年?因加。尼古
拉耶夫娜。索果里斯基,也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好,我等一會儿……离開了……什么
時候,去哪儿了?沒有資料?不管怎么樣,謝謝您!”
    我坐在那儿,遲鈍地看著被擠壓的橙子。果汁順著手指流到桌面,粘乎乎的令人討厭。
    “你現在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我搖了搖頭,“沒有!”
    “而我有!家里有沒有公路圖?”
    我懶洋洋地站起來,翻找了整整二十分鐘,找出一本散了頁的小冊子。
    格里布曼找到了需要的那頁,用手指在諾夫格羅得——索利齊——波爾霍夫線上畫了
一下,算了算距离,然后看了一下表:“現在四點,喝點酒,吃點東西,十一點出發,八
點鐘就到了……”
    “到什么地方?”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把材料收到文件夾里,一邊走,一邊在門口朝
我喊:“我開你的車赶去上班,你先准備一下……”“當”地一聲把門關上,剩下我和電
表,兩瓶滿滿的酒和歪歪扭扭的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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