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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六种感覺


  莫羅茲卡和瓦麗亞過了晌午才回來,懶洋洋的,沒精打采,彼此不望著對方。
  莫羅茲卡走到林中空地上,把兩個指頭往嘴里一插,照強盜那樣吹了三聲尖銳刺耳的口哨。正象童話里描寫的那樣,從密林里飛也似地跑出一匹蹄聲響亮的卷毛公馬,這時候,密契克這才想起來,他是在什么地方看見過莫羅茲卡和這匹公馬的。
  “我的小米什卡……狗養的……等急了吧?……”傳令兵溫存地咕噥著說。
  他騎馬經過密契克旁邊,帶著狡黠的嘲笑望了他一眼。
  后來,莫羅茲卡在綠葉成蔭的峽谷的山坡上奔馳的時候。還不止一次地想起密契克。“怎么到我們這儿來的盡是這路貨?”他怀著惱怒和困惑想道。“我們剛搞起來的時候,誰也不來;到現在享現成的時候,就都來了。……”在他看來,密契克的确是來“享現成的”,雖然,事實上前面還是一條艱苦漫長的道路。“來了這么個窩囊廢,軟綿綿,蔫不拉卿的,拉了屎叫我們來給擦屁股。……我那傻瓜看上他哪一點呢?”
  他還想到,生活變得越來越复雜,蘇昌的老路走不通了,需要自己去選擇道路。
  莫羅茲卡專心想著這些令人非常不快的念頭,不覺來到了盆地里。這一大正碰上人們在辛勤地干活,在那邊一片芬芳的冰草和卷葉的野苜蓿地里,鐮刀嚓嚓地響著。留著苜蓿般鬈曲的大胡子的人們,身上穿的長到膝蓋的襯衫都被汗水濕透。他們的腿隨著鐮刀的揮動一彎一彎地邁著整齊的大步,激發出香味的無力的青草便沙沙地躺倒在他們腳下。
  大伙看到一個武裝的騎者,都不慌不忙地停下活來,用累得發酸的手遮在眼上,久久目送著他。
  “簡直跟蜡燭一樣!……”他們對莫羅茲卡的騎馬的姿勢發出這樣的贊歎,這時莫羅茲卡在腳蹬上微微站起來,伸得筆直的身子傾向前面的鞍橋,馬儿用平穩的急步奔跑著,他的身子好象蜡燭的火焰徽微晃動。
  過了河灣,莫羅茲卡勒馬在村主席荷馬·李亞別茨的瓜田旁邊停下。爪田里看不出主人的細心照管:主人忙于社會工作,瓜田里長滿野草,祖傳的小屋快要倒塌,鼓肚甜瓜在芳香的苦艾叢里勉強成熟,稻草人象是垂死的鳥。
  莫羅茲卡賊頭賊腦地環顧了一下,就朝傾斜的小屋拐過去。他小心地探頭朝里面張望了一下。屋里沒有人。滿地部是破布、生了銹的半截鐮刀、干了的黃瓜皮和甜瓜皮。莫羅茲卡解開布袋,跳下馬來、彎著腰在田城里爬過去。他慌慌張張地扭斷爪藤、把甜爪塞進布袋里,有的就在膝蓋上掰開,當場吃掉。
  米什卡不時搖著尾巴,用狡黠懂事的眼睛望著主人。它忽然听到一陣沙沙的響聲,就豎起毛茸茸的耳朵,連忙扭轉鬃毛披欲的腦袋看著河那邊。柳叢中,有一個長胡子、骨骼寬大的老頭爬上岸來、他穿著麻布褲,頭戴褐色氈帽,雙手吃力地提著,個魚网,网里有一條很大的平鰓的蹲魚在作痛苦的垂死掙扎。深紅色的血彼冷水沖淡,一縷縷地從魚网上流到麻布褲上和結實有力的光腳上。
  米什卡看到荷馬·時果羅維奇·李亞別茨的高大的身形,認得這是那匹大屁股的棗紅母馬的主人,米什卡和那匹母馬在一個馬廄里同吃同住,中間只隔一層板壁,經常因為對它的情欲而苦惱。它宁是歡迎似地豎起耳朵,昂起頭愚蠢而高興地嘶叫起來。
  莫羅茲卡嚇得跳了起來,雙手抓著袋子,就這樣彎著腰僵住了。
  “你這是……在干什么?……”李亞別茨气得聲音發抖,痛心地盯著莫羅茲卡,他的目光嚴厲得叫人受不住。他沒有放下那拼命抖動的魚网、魚在腳邊活蹦亂跳,就象他的心因為憋著滿腔激怒的話气得亂跳一樣、
  莫羅茲卡放下袋子,膽怯地縮著腦袋跑到馬眼前。等上了馬他才想到,應該把瓜倒出來,.把口袋拿走,不留下罪證才對。但是,他明白現在反正是那么回事了,便刺了一下馬、順著大路狂奔,弄得塵上飛揚。
  “你等著吧,我們總有辦法來制你……總有辦法的!……總有辦法的!……”李亞別茨反复大嚷著這句話,他仍舊不能相信,一個月來,他象對待儿子那樣供他吃、供他穿的那個人。竟會到他的爪田里來偷瓜,而且還是在瓜田主人因為忙著為大家辦事才使瓜田荒蕪的時候。
  在李亞別茨的小園子里的樹蔭下,萊奮生在一張小圓桌上攤開一張棱過的地圖,他正在仔細詢問剛剛回來的偵察兵。
  偵察兵穿著農民式樣的、縮過的棉襖和樹皮鞋,他剛到日軍駐地的中心去過。他的被烈日晒得脫皮的圓臉上,閃耀著慶幸脫險的興奮和喜悅。
  据偵察兵說,日軍司令部設在雅柯夫列夫卡。有兩個連隊從濱海斯巴斯克調往三道溝,可是斯維雅基諾鐵道支線上的兵力都撤走了,因此他和沙爾狄巴部隊里的兩個武裝游擊隊員一同乘火車到了沙巴諾夫泉。
  “那末,沙爾狄巴撤退到哪里去了呢?”
  “到了朝鮮人的村庄里……”
  偵察兵試著在地圖上找出那些村庄,但是這并不那么容易,他不愿意暴露自己的無知,就用指頭隨便點了點鄰近的一個縣。
  “他們在克雷洛夫卡被打得七零八落,”,他用鼻子呼哧呼哧地吸著气,很快他說下去。“眼下有一半人分散在各個村子里,沙爾狄巴待在朝鮮人過冬的屋子里,只知道用小米飯塞飽肚皮。听說,他拼命地喝酒。根本不干正事。”
  萊奮生將新的情報同道比辛斯克的私酒販子斯狄爾克隊昨天說的消息,還有城里送來的消息互相比較了一下,可以感到這里面似乎有些不妙。萊奮生在這方面有一种特別敏銳的嗅覺象蝙蝠的第六种嗅覺。使他涵到不妙的原因是:合作社主席到斯巴斯柯那去了一個多星期還沒有回來,隊里的几個三道溝的農民,忽然想起家來,前天開了小差;瘸腿紅胡子1李福,原來是率領手下的人前往烏包爾卡的,不知為什么折向伏錦河上游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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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指舊時我國東北一帶的土匪。——譯者注。
  萊奮生三番五次地仔細問了偵察兵之后,又去專心研究地圖。他的耐心和恒心是罕有的,就象原始森林里的老狼,雖然也許已經老掉了牙,但是憑著世世代代相傳的不可戰胜的智慧,還是很有威風地率領著狼群。
  “沒有感到……有什么特殊情況嗎?”
  偵察兵莫名其妙地望著他。
  一用鼻子聞聞,用鼻子聞聞!……”萊奮生把指頭捏成一撮,迅速地送到鼻子底下聞一下,解釋說。
  “什么也聞不出來。……是怎么樣就是怎么樣……”偵察兵抱歉似他說。“怎么,我又不是個狗?”他心里生气,又感到莫名其妙地想道。他的臉馬上變得又紅又蠢,就象三這溝市場上一個女販子的臉那樣。
  “得啦,你走吧……”萊奮生揮了揮手,嘲笑地眯縫起深潭般的藍眼睛目送著他。
  他沉思著獨自在園中信步走去,看到有一只沙上色的甲虫在一棵苹果樹皮上鑽孔,動作遲緩,便站住腳久久觀看著。他左思右想,不知怎么得出一個結論:如果事先不做好准備,他的部隊不久便要被日軍消滅。
  在門口,萊奮生碰到李亞別茨和他自己的剛手巴克拉諾夫。巴克拉諾夫大約十九歲,是個敦敦實實的小伙子,身穿保護色的呢料軍便服,腰里挎著時刻做好准備的手槍。
  “這個莫羅茲卡真叫人沒有辦法,”巴克拉諾夫馬上就開腔說,兩條眉毛緊鎖著,皺成了個疙瘩,眼睛象熾燃的煤,射出怒火,“他偷了孿亞別茨的瓜……吶,請看!”
  他鞠著躬,把胳膊從隊長面前伸向李亞別茨,好象要給他們介紹似的。萊奮生有好久沒有看見副手這么激動了。
  “你別嚷呀,”他態度平靜而懇切他說。“用不著嚷。是怎么回事?……啊
  孿亞別茨兩手哆嚏著,把那只惹禍的袋子遞過來。
  “瓜田有一半都被他糟蹋得不象個樣子,隊長同志,半點也不假!你看,我去檢查檢查魚网--不知哪輩子就打算去了,--等我從柳樹叢里爬出來……”
  接著他便嘮嘮叨叨地大發牢騷,特別強調他是因為替大伙辦事,才把農活完全荒廢了的。
  “我們家的婦女,你知道,并沒有象別人那樣在自己瓜田除草;她們都在割草,累得半死,簡直是活受罪!……”
  萊奮生耐心地仔細听他說完,然后派人去叫莫羅茲卡。
  莫羅茲卡來了,他的制帽隨隨便便地扣在后腦上,臉上露出一派傲慢無禮的神情,每逢他覺得自己做了錯事,而又打算死不認賬的時候,總是擺出這副架勢。
  “袋子是你的吧?”隊長問道,他那雙洞察一切的眼睛一眼就把莫羅茲卡看透了。
  “是我的……”
  “巴克拉諾夫,把斯密特給他下了……”
  “怎么叫下了?……你不是把它給我了嗎?!”莫羅茲卡往旁邊一閃,解開了手槍套。
  “放老實些,放老實些……”巴克拉諾夫嚴峻而克制他說,眉心的疙瘩皺得更緊了。
  莫羅茲卡沒有了槍,態度立刻軟了下來。
  “噯,我又沒有拿几個瓜!……李亞別茨,您這真是太認真了。喂,其實這根本算不了一回事……真的!”
  李亞別茨低下頭,好象在等待什么,又動了動滿沾泥土的光腳趾。
  萊奮生吩咐傍晚召開村民大會,和部隊一同討論莫羅茲卡的這种行為。
  “讓大伙都知道知道……”
  “約瑟夫·亞怕拉梅奇……”莫羅茲卡用陰郁低沉的聲音說。“在隊里討論……就得啦。何必又要老鄉們來呢?”
  “親愛的,你听我說,”萊奮生不理莫羅茲卡,對著李亞別茨說,“我有點事要找你……咱倆來單獨談一談。”;他拉著村主席的臂時,把他帶到一旁,給他兩天的期限讓他在村里收集糧食,做十來普特的面包干。
  “可是要小心,別讓人知道做面包干干什么,給什么人似的。”
  莫羅茲卡明白談話已經結束,只好垂頭喪气地鑽迸守衛室。
  萊奮生和巴克拉諾夫單獨留下的時候,他吩咐巴克拉請夫從明天起在馬飼料里增添燕麥的比例。
  “關照軍需主任,叫他給滿滿的一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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