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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早在去年秋天,就選拔出一批男女共青團員歸游擊隊司令部在敵后調遣,劉波芙·謝夫卓娃就是其中的一個。
  她快要念完軍醫醫士訓練班,已經准備上前線了,但是卻把她調到也設在伏羅希洛夫格勒的無線電報務員訓練班。
  按照游擊隊司令部的指示,她把這事瞞過了親人和同學,她告訴大家,并且寫信回家,說她繼續在軍醫醫士訓練班學習。她的生活現在籠罩著神秘的气氛,這情況正合劉勃卡的心意。她是“女演員劉勃卡,像狐狸般狡猾”,她一向都在演戲。
  當她還是一個很小的小女孩的時候,她是醫生。她這個白白胖胖、藍眼睛、小臉蛋上有兩個小酒窩的小女孩,把所有的玩具都扔到窗外,單提著一只裝著繃帶、紗布、消毒棉花的紅十字提包到處走來走去。她要給自己的父母,給所有認識的大人和孩子,給所有的狗和貓都綁上繃帶。
  一個比她大的男孩赤著腳從柵欄上跳下來,被碎酒瓶的玻璃扎破了腳底板。那男孩是遠處人家的,劉勃卡不認識他,家里沒有大人可以幫助他,可是六歲的劉勃卡卻給他洗了腳,擦上碘酒,包扎起來。那男孩叫謝遼查1,姓列瓦肖夫。但是他對劉勃卡并不感興趣,也不表示感謝。從此他就不再在她們家的院子里出現,因為他一般是瞧不起女孩子的。
  她上學以后,學習起來很容易領會,很快活,好像她不是真的在上學,而是在扮演女學生。這時她已經不愿意做醫生、教員或是工程師了,她要做家庭主婦,她在家無論干什么,——擦地板或是包湯團,——似乎總比媽媽做得巧,做得更帶勁。但是,她也希望做恰巴耶夫2,正是要做恰巴耶夫,而不愿意做女机槍手安卡3,因為她也瞧不起女孩子。她用燒焦的木塞給自己畫上恰巴耶夫式的口髭,跟男孩子打架,非打贏不肯罷休。等她稍微長大一些,她又愛上了舞蹈:俄羅斯的和外國的交際舞,還有烏克蘭的和高加索的民間舞蹈。而且她還發現她有一副好嗓子,所以現在已經很清楚,她將要做一個演員。她開始在各個俱樂部和公園的露天下表演;戰爭爆發之后,她就特別樂意為軍人表演。但是她完全不是個演員,她只是在扮演演員,她簡直不知道自己干哪一行最相宜。她心里仿佛老有什么五光十色的東西在幻變、在閃耀、在歌唱,有時又突然像火焰般的猛烈燃燒。有一股活力不讓她安宁;對榮譽的渴望和要自我犧牲的強烈的力量苦惱著她。她那股不顧一切的勇气和稚气的、淘气的、強烈的幸福之感,不斷號召她前進和提高,使她永遠向往新的東西,永遠有所追求。現在她夢想在前線建立功勳:她希望做一個飛行員,最起碼也得做一個軍醫醫士,——但是結果,她卻要在敵后做一個無線電報務員兼偵察員,當然,這是她求之不得的事。
  非常滑稽而又奇怪的是:在克拉斯諾頓的共青團員里面,派來和她一同進無線電報務員訓練班的偏偏就是她小時候給包扎過而當時非常瞧不起她的那個謝遼查·列瓦肖夫。現在她可有机會向他報复了,因為他馬上就愛上了她,而她呢,當然不愛他,盡管他的嘴巴和耳朵都生得很好看,而且一般說來是一個能干的小伙子。他根本不會向女性獻殷勤。他只會扛著寬闊的肩膀一聲不響地坐在她面前,帶著溫順的表情望著她,她卻可以隨意取笑他、折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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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謝遼查是謝爾格的小名。
  23 恰巴耶夫(1887—1919),蘇聯國內戰爭英雄。根据他的經歷,蘇聯作家富曼諾夫(1891—1926)寫成小說《恰巴耶夫》。安卡是這部小說中的人物。

  她在訓練班學習期間,學員中常常有人不再來上課。大家都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他提前畢業了,被派到德國人的后方去了。
  這是一個悶熱的五月的夜晚;浴著月光的市立公園似乎悶熱得無精打采,槐樹開著花,花香醉人。劉勃卡一向喜歡周圍總有一大群人,她老要拖著謝爾格去看電影或是逛列宁大街。可是他說:
  “你看,這儿多么美。你還嫌不好嗎?”在林蔭道的朦朧之中,他的眼睛帶著神秘的力量閃爍著。
  他們在公園里兜了一圈又一圈,劉勃卡非常討厭謝爾格的沉默寡言,討厭他沒有照她的意思去做。
  可是這時候忽然有一群男女青年嘻嘻哈哈地闖進市立公園。其中有一個是訓練班里的伏羅希洛夫格勒人鮑爾卡·杜賓斯基。他對劉勃卡也不無好感,總是用他那一套“從電車運行的觀點來看”的廢話來逗她發笑。
  她叫道:
  “鮑爾卡!”
  他一下子听出是她的聲音,就跑到她和謝爾格跟前,馬上滔滔不斷地講起來,使人無法叫他住嘴。
  “跟你一塊的是些什么人?”劉勃卡問。
  “是我們印刷所里的。要不要介紹一下?”
  “當然!”劉勃卡說。
  他們立刻就認識了,劉勃卡要把大伙都拖去逛列宁大街。可是謝爾格說他不能去。劉勃卡以為他生气了,為了煞煞他的驕气,她故意挽住鮑爾卡·杜賓斯基的胳臂,四條腿歪歪斜斜地一同跑出公園,只見她的衣服在樹叢里一閃而過。
  第二天早上吃早飯的時候,她在宿舍里沒有看到謝爾格。上課、午餐、晚餐的時候他都沒有來。要打听他到哪里去了一定也是白搭。
  當然,她完全沒有想到昨天在市立公園里的一幕——“想它干什么!”但是到晚上她突然想起家來,想起了父母,她覺得她永遠看不到他們了。她靜靜地躺在宿舍里的床上,和她同屋的還有五個女同學。她們都睡了。燈火管制用的黑窗幔已經拉開,月光如水,洶涌澎湃地闖進最近的開著的窗戶,劉勃卡感到無限憂傷。
  可是第二天,謝爾格就永遠從她的記憶中消失了,仿佛壓根沒有過他這個人似的。
  七月六日,訓練班主任把劉勃卡喚去,告訴她前線戰事不利,訓練班要撤退,劉勃卡要留下由州游擊隊司令部指揮;讓她先回到克拉斯諾頓家里去待命。如果德國人來了,她的行動應該不要引起怀疑。另外還給了她一個在石灘城的地址,她在离開之前應該到那邊去認識一下女主人。
  劉勃卡到石灘城去了一次,認識了女主人。然后她理好自己的手提箱,到最近的十字路口去“表決”1,第一輛要路過克拉斯諾頓的卡車就載走了這個大膽的、淺色頭發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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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表決時要舉手,這里指舉手招呼汽車停車,以便搭車。
  瓦爾柯和旅伴們分手后,在草原上躺了一整天,等到天黑才穿過峽谷走到“上海”的邊上,再順著彎彎曲曲的小道和偏僻的小巷偷偷走到新一號井區。他非常熟悉他在里面長大的這個城市。
  他怕謝夫卓夫家住著德國人,因此從后面偷偷地翻過柵欄,鑽進院子,躲在邊屋旁邊,希望會有人到院子里來。他這樣站了很久,已經等得焦急起來。最后,通外面的門砰的一響,一個婦人提著水桶悄悄地走過瓦爾柯身旁。他認出是謝夫卓夫的妻子葉芙洛西妮亞·米龍諾芙娜,就迎上前去。
  “我的老天,這是誰啊!”她悄聲說。
  瓦爾柯把他的已經長滿胡茬的黧黑的臉湊到她面前,她才認出了他。
  “是您嗎?……那么他在……”她開始說。要不是夜色昏暗,朦朧的月光難以透過滿天灰色的薄霧,瓦爾柯就可以看出,她的臉色已經發白了。
  “等一下。你要把我的姓忘掉,叫我安德烈叔叔。你家有德國人嗎?沒有?……那我們進屋去吧。”瓦爾柯沙聲說,他想到要告訴她的消息而感到難受。
  劉勃卡正坐在床上做針線活,看見他進來,就迎著他站起來。這不是瓦爾柯在俱樂部舞台上看慣的那個艷裝盛服、穿高跟鞋的劉勃卡,而是簡單朴素、家常打扮、穿著廉价的襯衫和短裙、赤著腳的劉勃卡。她的金發隨便地垂到頸上和肩上。她眯縫著那雙在懸在桌子上空的礦燈照耀下顯得是深色的眼睛盯住瓦爾柯,并不感到惊奇。
  瓦爾柯受不住她的目光,茫然打量了一下這個房間,這里還保留著主人的富裕生活的痕跡。他的目光停留在床頭上挂的一張明信片上。這是一張印著希特勒像的明信片。
  “別把我們往坏里想,瓦爾柯同志。”劉勃卡的母親說。
  “安德烈叔叔。”瓦爾柯糾正她。
  “哦——安德烈叔叔。”她并不帶笑地改正過來。
  劉勃卡神色自若地回過頭去看看印著希特勒像的明信片,輕蔑地聳聳肩。
  “那是德國軍官挂的,”葉芙洛西妮亞·米龍諾芙娜解釋道,“一直有兩個德國軍官住在我們這里,昨天他們才到新切爾卡斯克去了。他們一進來,就對她說:‘俄國姑娘,美麗,美麗,金發女郎。’他們嘻嘻哈哈,老是把巧克力啦、餅干啦送給她。我一看,這鬼丫頭收是收下了,可是卻拿起架子來,頂撞他們,一會儿笑,一會儿又侮辱他們,——你瞧,她居然有這一手!”母親說,她對女儿的態度是含有慈愛的責備,對瓦爾柯是抱著完全的信任,相信他一切都會了解。“我對她說:‘別玩火啊。’可是她對我說:‘需要這樣做。’她還來個需要這樣做——她居然有這一手!”葉芙洛西妮亞·米龍諾芙娜又說了一遍。“所以您可以想象,瓦爾柯同志……”
  “安德烈叔叔。”瓦爾柯又糾正她。
  “安德烈叔叔……她不讓我對他們說我是她母親,叫我裝做她的女管家,她說她自己是個演員。她說:‘我的父母是企業家,擁有過礦山,蘇維埃政權把他們流放到西伯利亞去了。’
  你看,她居然想出這樣的點子!”
  “是的,虧她想得出。”瓦爾柯冷靜地說,一面注視著劉勃卡,她站在他對面,手里拿著針線活,似笑非笑地望著安德烈叔叔。
  “睡在這張床上的軍官,——這是她的床,不過那時候我跟她睡在那個房間里,——忽然去翻自己的箱子,我以為他大概是要拿襯衣,”葉芙洛西妮亞·米龍諾芙娜接下去說,“哪知道他拿出了這張畫像,就釘在牆上。她呢,——您簡直不能想象,瓦爾柯同志,——一直走到畫像跟前,上去一把就把畫像扯下來!她說:‘這是我的床,不是你的,我不要希特勒挂在我床頭上。’我想這一來他可要把她打死了,可是他卻抓住她的手把它扭過來,奪過畫像,又去釘在牆上。另外一個軍官也在這里。他們哈哈大笑,笑得玻璃都震得直響,他們說:‘哎喲喲,俄國姑娘真厲害!……’我一看,她气得滿臉通紅,捏緊拳頭,——我差點被她嚇死了。是的,要不就是他們實在喜歡她,要不他們就是最笨的大笨蛋,他們只是站著,哈哈大笑著。可是她卻跺著腳嚷著:‘你們的希特勒是混蛋、吸血鬼,他只配被扔到毛坑里淹死!’她還說了些這一類的話,說實在的,我以為他一定就要拔出手槍來給她一槍……可是等他們走后,希特勒的像她卻不讓我取下來,她說:
  ‘讓它挂著吧,需要這樣……’”
  劉勃卡的母親年紀還不太大,但是像許多年輕時難產過的普通婦女,上了年紀后往往如此,她的腰和臀部都胖得不像樣,腳脖子也是腫的。她小聲把這個故事源源本本地告訴了瓦爾柯,同時老是用詢問的、膽怯的、甚至是懇求的目光望著他,而他總是避免同她的目光相遇。她不住地說著,仿佛在拖延時間,讓他晚些對她說出她怕听的話。但是現在她把話講完了,她激動而又害怕地怀著期待望了望瓦爾柯。
  “也許,葉芙洛西妮亞·米龍諾芙娜,您還有您丈夫的衣服吧,要普通一點的,”瓦爾柯沙聲說,“我穿著這樣的上裝和馬褲,再穿著便鞋,不太合适——一眼就看得出是個負責的人。”他苦笑了一聲,說。
  他的聲調使葉芙洛西妮亞·米龍諾芙娜听了臉色又蒼白起來,劉勃卡拿著針線活的手也垂下了。
  “他怎么樣了?”母親問道,她的聲音低得几乎听不出。
  “葉芙洛西妮亞·術龍諾芙娜,還有你,劉巴,”瓦爾柯說的聲音很輕,但是很堅定。“我沒有料到,命中注定會讓我帶著不幸的消息來見你們,但是我不愿意欺騙你們,我又沒有話可以安慰你們。您的丈夫和你劉巴的父親,我最要好的好朋友,葛利高利·伊里奇死了,被這些該死的劊子手向和平居民投下的炸彈炸死了……我們的人會永遠怀念他的!……”
  母親并沒有惊呼,她把裹在頭上的頭巾的一角按住眼睛,輕聲啜泣起來。劉勃卡的臉卻變得像白紙一般,仿佛愣住了。她呆呆地站了一會,突然,她的身子好像折斷了似的,人一下昏倒在地上。
  瓦爾柯把她抱起來,放在床上。
  照劉勃卡的性格,他等待著她的悲痛的發泄,以為她會痛哭流涕,免得憋在心里。但是劉勃卡卻僵臥在床上,一聲不吭,臉色慘白、死板,在她的大嘴的下垂的嘴角上露出了跟母親一樣的痛苦的皺紋。
  母親像普通的俄羅斯婦女那樣,她的哀痛表現得自然、平靜、朴實、真誠。眼淚不由自主地涌出來,她用頭巾的角擦眼淚,或是用手擦掉它,如果淚水流到她的嘴唇上和下巴上,她就用手掌去擦。正因為她的哀痛是非常自然的,所以她還是像平時一樣盡著女主人待客的本分。她倒水給瓦爾柯洗臉,為他點了一盞油燈,從箱子里取出丈夫平時在家穿的一件舊襯衫、一件上裝和一條褲子。
  瓦爾柯拿了油燈,到另一個房間里去換衣服。這些衣服他穿著都略嫌瘦小,但是他穿上這套衣服覺得比較自在:現在他的樣子已經像個工匠了。
  他開始對她們詳細講述葛利高利·伊里奇·謝夫卓夫遇難的經過。因為他知道,不管這些詳情是多么令人悲痛,但是現在只有它們才能使親人在痛苦中得到几分殘酷而又難受的安慰。他自己雖然十分激動和擔憂,他還是吃了很久,吃得很多,還喝了一瓶酒。他已經有一整天沒有吃東西,非常疲倦,但他還是把劉勃卡從床上扶起來,跟她談正經事。
  他們走到隔壁房間里。
  “我一眼就看得出,是我們的人叫你留在這里做工作的,”他說。劉勃卡听了把身子一縮,臉上也變了色,但他假裝沒有察覺這些。“別忙,”他看她試圖反駁他,就舉起一只大手說,“是誰叫你留下來,要你做什么工作,這些我都不問你,你也不必向我承認或是否認。我只請你幫我的忙……我對你也有用。”
  他請她把他藏在什么地方過一晝夜,然后給他跟康德拉多維奇,就是跟他們一起炸毀新一號井的那個人,取得聯系。
  劉勃卡惊奇地望著瓦爾柯黧黑的臉。她一向知道,這是個聰明杰出的人物。雖然他以平等的態度和她父親做朋友,可是她總覺得,這個人是高高在上的,而她劉勃卡卻是渺小的。
  現在,她被他的洞察力嚇住了。
  她把瓦爾柯安頓在鄰家柴房閣樓上的干草堆里。鄰人在柴房里養過羊,但是他們疏散了,羊也被德國人吃了。瓦爾柯就在那里熟睡了。
  剩下了母女二人,她們在母親的床上差不多哭到天亮。
  母親哭的是,她的一生,一個女人的一生,從年輕時就跟葛利高利·伊里奇結合在一起的一生,已經完了。現在她回顧著她的這一生,起初她在察里津1做女仆,謝夫卓夫是伏爾加河輪船上的年輕水手。他們總是利用輪船裝貨的時間在浴著陽光的碼頭上或是在市立公園里見面。他們婚后的初期,生活非常艱苦,謝夫卓夫還沒有找到職業。后來他們搬到頓巴斯這里來,起初生活也不容易,但是后來葛利高利·伊里奇步步上升,報上開始登載他的事跡。他們分到了這套三居室的住宅,家里也富裕起來了,他們很高興他們的劉勃卡能像公主那樣長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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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察里津是斯大林格勒的舊稱,一九六一年改稱伏爾加格勒。
  現在這一切都完了。謝夫卓夫已經不在人世,而她們這兩個孤苦無靠的女人,一老一少,卻留在德國人手里。于是眼淚便自然而然地從葉芙洛西妮亞·米龍諾芙娜的眼中流出來。
  這時候,劉勃卡卻老是神秘地、親熱地低聲安慰她:
  “別哭,媽媽,親愛的,現在我已經有了技術。等我們赶走了德國人,戰爭結束之后,我就到無線電台去工作,我要成為一個出名的無線電報務員,他們會派我做台長。我知道你怕吵,你就跟我住在電台的宿舍里。那邊總是非常安靜,四周都有隔音裝置,一點儿聲音都透不進來,人也不多。我們的小家庭可以弄得干干淨淨,舒舒服服,就是我們倆住在一塊。在電台旁邊的小院子里,我要舖上草皮,等我們攢一點錢,我就搭個雞欄養小雞,你可以養萊亨雞和越南南部的大肥雞。”她眯著眼睛,摟住母親的脖子悄悄地低語著,她的指甲纖細的白嫩的小手在黑暗中看不見地做著手勢。
  這時外面有人輕輕地用手指敲窗。母女二人同時听到這聲音,她們松了手,停止哭泣,凝神傾听了一下。
  “會不會是德國人?”母親溫順地低聲問。
  但是劉勃卡知道德國人不會這樣敲。她光著腳跑到窗前,微微掀起用來遮窗的被子的一角。月亮已經下去了,但她從黑屋子里能夠辨別出庭園里有三個人影:靠窗口是一個男的,稍遠一些是兩個女的。
  “你們要什么?”她隔著窗高聲問道。
  那個男的把臉貼近玻璃。劉勃卡認出了這張臉。仿佛有一股熱浪涌到她的喉頭。現在,在這樣的時候,在生活最艱苦的時刻,他來得是多么及時啊!……
  她不記得她是怎么從房間里跑出去的,好像有一陣風把她刮下了台階:她怀著滿腔的感激和悲戚,用她的靈活有力的胳臂一把摟住青年的脖子,把她的淚痕縱橫的臉和在母親的摟抱中變得熱烘烘的整個半裸的身体緊貼著他。
  “快……快……”劉勃卡說,她掙脫出他的擁抱,拉著他的手走上台階。接著她想起了他的旅伴。“跟你一起來的是誰?”她問,一面仔細瞧著兩個姑娘。“奧麗雅1!妮娜!……我親愛的!……”她用有力的胳膊把她們倆一齊摟住,使她們的頭靠近自己的頭,熱情地輪流吻她們的臉。“這里來,這里來……快……”劉勃卡狂熱地低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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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奧麗雅是奧爾迦的小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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