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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奧列格的臉色略微有點發白,他從上衣里面的插袋里摸出一個筆記本,一邊聚精會神地翻閱,一邊坐到桌旁。桌上放著一瓶伏特加、几個酒杯和沒有盛任何小吃的盤子。大伙也默不出聲,臉色嚴肅地坐下來:有的坐在桌旁,有的坐在沙發上。大伙都默默地望著奧列格。
  不久前他們還不過是同學,無憂無慮,頑皮淘气,可是從他們宣誓的那一天起,他們中間的每一個似乎都跟以前的自己告別了。他們仿佛斷絕了以前的輕率的友誼關系,進入了一种新的、更崇高的關系——思想一致的友誼、組織上的友誼、每人誓為解放祖國土地而流血的友誼。
  在柯舍沃伊家的大房間里(它跟所有標准式房屋里的大房間一樣),沒有漆過的窗台上滿是沒有熟透的西紅柿,一張胡桃木長沙發是給奧列格做床用的,葉列娜·尼柯拉耶芙娜的床上放著好多拍得鼓鼓的、套著花邊枕套的枕頭,——這個房間還能使他們回想起在父母庇護下無憂無慮的歲月,但同時它已經成為秘密活動的場所。
  奧列格也已經不是奧列格,而是卡蘇克了:這是他繼父的姓,他繼父年輕時是烏克蘭相當有名的游擊隊員,在去世前一年是卡涅夫土地部的主任。奧列格拿他的姓來做自己的化名;在他心里,對于游擊斗爭的最初的傳奇性想象以及繼父給予他的多方面培養勇敢性格的鍛煉——田間勞動、狩獵、騎馬、在德涅泊河上划船,——都和這個姓聯系著。
  他打開他用暗號記著一切的那一頁,請劉巴·謝夫卓娃發言。
  劉勃卡從沙發上站起來,眯起了眼睛。她的充滿如此難以想象的艱險、會見和冒險的整個旅途都浮現在眼前,——
  這些事就是講兩夜也講不完。
  昨天白天她還提著這只她覺得十分沉重的手提箱站在十字路口,可是現在她又到了自己的朋友中間了。
  照她事先跟奧列格講好的那樣,劉勃卡首先向總部委員們傳達普羅慶柯告訴她有關斯塔霍維奇的一切。當然,劉勃卡沒有講出普羅慶柯的名字,雖然她一眼就認出他,——她說她偶然碰到了一個以前跟斯塔霍維奇同在一支游擊隊里的人。
  劉勃卡是個直率大膽的姑娘,在她不喜歡某人的場合下甚至有些無情。所以她并不諱言那人的推測,說斯塔霍維奇可能落到過德國人手里。
  在她講述這一切的時候,總部委員們對斯塔霍維奇連望都不敢望。可是他坐在那里表面上倒很鎮定,瘦削的雙手放在桌上,眼睛直望著前面,——他臉上的表情堅強有力。但是一听到劉勃卡的最后几句話,他的臉刷地變了色。
  他使自己保持的那种緊張狀態松弛了,嘴巴和雙手松開了。他突然委屈地、惊訝地、同時又公然地對大伙掃視了一下,馬上變得像孩子似的。
  “他……他是那么說的嗎?……他能夠那樣想嗎?”他重复說了几遍,一面帶著這种受委屈的孩子的表情直望著劉勃卡的眼睛。
  大伙都不作聲,于是他把臉埋在手掌里,這樣坐了一會。
  然后他把手從臉上拿開,輕輕地說道:
  “我受到這樣的怀疑,說我……那他為什么不對你說,我們已經被追逐了一個星期,而且上級對我們說過,應當分成小組散開的呢?”他抬起眼睛望著劉勃卡說,接著又公然望了望大伙。“我躺在矮樹林里的時候,心里想:他們為了逃生准備突圍,即使不是全体,也要有一大部分會犧牲,我也可能和他們同歸于盡,可是我能夠逃生,將來還可以有用。這是我當時的想法……現在,我當然明白這是一种借口。炮火這么猛……真可怕。”斯塔霍維奇天真地說。“但是無論如何我不認為我是犯了滔天大罪……要知道,他們也是要逃生……天已經黑了,我心里想:我游泳游得很好。我一個人可能不會被德國人發覺。等大伙都跑了,我還躺了一會,這邊的炮火停了,后來在另外一個地方響起來,非常猛烈。我想:是時候了,——我就仰游起來,只露出鼻子,我游得很好,先游到河心,后來就順著水勢游。我就是這樣逃出性命來的!……可是竟會引起這樣的怀疑……這怎么行?……這個人自己,歸根到底,不是也逃出性命了嗎?……我心里想,我既然游泳游得好,我就來利用這一點吧。于是我就仰游起來。我就是這樣逃出性命來的!……”
  斯塔霍維奇坐在那里,頭發蓬亂,樣子像個小孩。
  “好吧,就算你是這樣逃出來的。”万尼亞說,“那你為什么對我們說,你是游擊隊司令部派來的呢?”
  “因為他們确實是要派我的……我心里想:我既然活下來了,那就什么也沒有改變!……歸根到底,我并不是僅僅逃出一條命,我過去要、現在也要跟侵略者斗爭。我有經驗,我參加過游擊隊組織,而且參加過戰斗;——這就是我要這樣說的理由!”
  大家心情都非常沉重,經斯塔霍維奇這么一解釋,大伙都感到輕松些。不過這畢竟是一樁非常不愉快的事件。要是沒有這件事多好!
  大伙都明白,斯塔霍維奇說的是實話。但是大伙都覺得他做得不好,對于他自己的做法講得也不好。這件事既使人气惱,又令人不解,叫人不知道拿他怎么辦。
  實際上,斯塔霍維奇也并不是外人。他也不是一個貪圖名利地位或是追求個人利益的人。他這种年輕人從小就跟重要人物接近,在他還不能了解人民政權的真正內容和目的,還不能了解使用這种權力的權利是由這些重要人物用頑強的勞動和意志鍛煉而取得的時候,他就已經因為經常采用這些人物表現權力的某些表面方式而染上了不良習气。
  他是個聰明孩子,樣樣事一學就會。他在學生時代就受到本城重要人物的注意,其原因是因為他的党員哥哥們也是重要人物。他從小就出入于這些人的圈子,慣于在同齡的孩子中間談起這些人來就像談自己的平輩一樣。他表面上很有學問,善于在口頭上和文字上把不是他自己的、他還想不出來的、而是他常常听到的別人的意見運用自如。他在他的生命史上還毫無成就,可是在共青團區委干部中間已經被認為是積极分子。至于那些和他素不相識的普通團員,只看見他在所有的會議上不是坐在主席台上就是在台上做報告,一向更是把他當作要不是區一級、便是州一級的干部。對于他經常出入其間的那些人的工作的真正內容他雖然不了解,但是對于他們之間的私人關系和職務關系、誰跟誰是對頭、誰支持誰等等情況,卻了如指掌,于是在他的頭腦里就形成一种關于如何使用權力的藝術的錯誤觀念,仿佛它不是在于為人民服務,而是在人事關系上耍權術,以便得到更多的人的支持。
  他模仿這些人彼此之間的帶著嘲弄的、居高臨下的態度,模仿他們直言無忌和獨立的見解,但是他不懂得這种態度后面有著多么不平凡的和艱苦的生活經歷。他總是故作矜持,來代替青年特有的活潑的和直接的感情流露,用矯揉造作的輕輕的聲音說話,特別是在電話里跟生人說話的時候。總之,他在對待同學的關系上善于強調出自己是高人一等的。
  這樣,他從小就習慣了自命不凡;對他,人類共同生活的普通准則是不一定要遵守的。
  到底為什么他應當犧牲,而不能像別人,像劉勃卡碰到的這個游擊隊員那樣逃命?游擊隊陷入這种處境,過錯并不在他斯塔霍維奇,而在別的比較負責的人,那么,此人有什么權利可以這樣怀疑他呢?
  在大伙躊躇不決,沒有開口的時候,斯塔霍維奇甚至因為自己這种推論而稍微振作起來。但是謝遼薩忽然毫不留情地說:
  “另外一個地方響起了炮火,可是他倒仰游著一走了事!炮火是因為游擊隊要突圍才引起的,這時候每個人都很寶貴。
  結果,豈不變成大家沖出去是為了救他了嗎?”
  指揮員杜爾根尼奇坐在那里仍舊保持著軍人的姿勢,臉上露出异常正直、果斷的神色,眼睛并不望著誰。他說:
  “一個戰士必須執行命令。可是你在戰斗中開了小差。簡而言之——你是臨陣脫逃。在我們前線,這是要槍斃的,或是關進懲戒營。這樣的人要用血才能贖自己的罪……”
  “我并不怕流血……”斯塔霍維奇說,臉色都蒼白了。
  “你只知道自高自大,再也沒有別的!”劉勃卡說。
  大伙都望了望奧列格:他對這件事到底怎么看法?于是奧列格非常平靜地說:
  “凡尼亞·杜爾根尼奇已經都說了,說得不能再好了。根据斯塔霍維奇的表現,很顯然,他根本目無紀律……這樣的人能不能待在我們隊伍的總部里?”
  奧列格這么一說,大伙心里要說的話都沖出來了。青年人群情激昂地痛斥斯塔霍維奇。他們不是一起宣誓的嗎?——斯塔霍維奇干了這樣的虧心事,他怎么還能起誓,他怎么可以不把這种行為坦白出來?這位同志可真行,居然敢玷污這樣神圣的日子!當然,一分鐘也不能把這樣的同志留在總部里。姑娘們,劉巴和鄔麗亞,對斯塔霍維奇鄙視到极點,甚至不屑發言,這是使他最為難堪的。
  他變得十分狼狽,卑屈地望著人,竭力要窺探大家的眼色,一再重复說:
  “你們難道不相信我?隨便給我怎樣的考驗吧……”
  這時奧列格的确表現出他已經不是奧列格,而是卡蘇克了。
  “可是你自己總該明白,不能把你留在總部吧?”他問。
  斯塔霍維奇只得承認,當然不能再把他留在總部。
  “重要的是要你自己明白這一點。”奧列格說,“至于任務,我們會給你,而且不止一個。我們要考驗你。你的五人小組仍舊留給你。你可以有不少机會來恢复你的好名譽。”
  劉勃卡這時說話了:
  “他的家庭這么好,——簡直气人!”
  他們表決把葉夫蓋尼·斯塔霍維奇開除出“青年近衛軍”總部。他垂著頭坐著,后來站起身來,克制著自己說道:
  “這使我非常痛苦,你們自己懂得。但是我知道——你們不能不這樣做。所以我并不怪你們。我可以起誓……”他的嘴唇顫抖起來,于是他就跑了出去。
  大伙心情沉重地沉默了一會。這第一次對同志的嚴重的失望使他們很難受。忍痛采取斷然措施畢竟是很難下手的。
  但是奧列格卻咧開嘴笑了一笑,略微有些口吃地說:
  “他還—還會改正的,伙伴們,真的!”
  杜爾根尼奇也用他的低低的聲音支持他說:
  “你們以為前線沒有這种情形嗎?一個年輕戰士起初會膽怯,可是后來他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戰士呢!”
  劉勃卡覺得,是時候了,應該詳細講述跟普羅慶柯會面的經過了。她雖然沒講她是怎么到他那里的,——一般地說,她無權講述她的活動的另一面,——但是她甚至在房里踱了几步,向大伙描述他怎樣接待她和說了些什么。當劉勃卡講到游擊隊司令部的代表表揚他們、夸獎奧列格,以及在告別時親吻劉勃卡,大家都活躍起來。大概,他的确對他們很滿意。
  他們又是激動,又是高興,甚至還有几分惊奇,因為他們從一個新的角度認識了自己。他們互相握手道賀。
  “不,万尼亞,你只要想一想,你只要想一想!”奧列格帶著天真而幸福的表情對万尼亞說,“‘青年近衛軍’成立了,連州的領導都承認它了!”
  劉勃卡摟住鄔麗亞,像親吻姐姐那樣親吻了她。她跟鄔麗亞從那次在杜爾根尼奇家里開會以后就成了朋友,但是見面后還沒有來得及向她問好。
  后來奧列格又看了看自己的筆記本。于是上次會議被推為五人小組的組織者的万尼亞就建議,再內定几個五人小組的組長——組織不是要發展嘛。
  “也許,我們從五一村開始吧?”他透過他那教授式的眼鏡,高興地對鄔麗亞望了一眼,說道。
  鄔麗亞站了起來,雙手貼在身旁。大伙臉上突然都情不自禁地反映出一個少女的美在這些純洁的心靈里不能不喚起的那种美好、幸福和無私的感情。但是鄔麗亞并沒有發覺他們對她的這种欣賞。
  “我們,就是托里亞和我,提名維嘉和瑪雅。”她說。她忽然看見劉勃卡在激動地望著她,“至于‘八家宅’方面,讓劉巴挑選吧:將來我們就是鄰居。”她用平靜舒暢的低沉的聲音說道。
  “你真是,你怎么啦!”劉勃卡的臉紅了,她忙不迭地擺著雪白的小手,表示實際上她哪里算得上什么組織者!
  但是大伙都附議鄔麗亞的建議,劉勃卡只好馬上乖乖地不開口了:一剎那間她想象自己是“八家宅”的組織者,這使她非常得意。
  杜爾根尼奇認為,提出昨夜他跟奧列格商定的那個建議的時机到了。他講述了奧列格貼傳單的全部經過,講到這不僅會使奧列格個人,而且會使整個組織遭受怎樣的危險。接著他就提議應該通過一項決議:沒有總部批准,永遠禁止奧列格參加任何行動。
  “我想,這甚至不用解釋。”他說,“當然,這項決議對我也應該适用。”
  “他是對—對的。”奧列格說。
  于是他們一致通過了這項決議。接著謝遼薩站了起來,樣子非常窘。
  “我也有兩件事要報告。”他嘟起好像有點腫的嘴唇,面色陰郁地說。
  大伙忽然覺得非常好笑,甚至有一會儿沒有讓他講。
  “不,我先要講講這個福明。我們對這個坏蛋難道還能容忍嗎?”謝遼薩气憤得臉色發紫,突然這樣說道。“這個猶大1出賣了奧斯塔普楚克和瓦爾柯。我們還不知道,有多少我們的礦工埋在他的黑心里!……我要建議什么?……我建議干掉他。”謝遼薩說。“你們可以把這件事交給我去辦,因為我遲早總要把他干掉。”他說。突然大伙都明白,謝遼薩是真會把福明干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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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猶大是耶穌的門徒之一,后出賣耶穌。此處泛指叛徒。
  奧列格的臉變得非常嚴肅,額頭現出一條條很粗的皺紋。
  總部所有的委員都沒有作聲。
  “那又有什么呢?他說得對。”杜爾根尼奇用平靜的、低低的聲音說,“福明是存心在出賣我們的人。應該絞死他。絞死在我們的人可以看到的地方。還要在他胸口留一張紙,說明為什么要絞死他。這樣才能殺一儆百。其實,這又算得了什么?”他說話時口气殘酷,這在他是很出人意外的。“他們反正也不會放過我們!……把這件事交給我和謝遼薩吧……”
  在杜爾根尼奇對謝遼薩表示支持之后,大伙心里仿佛都輕松了。因為不管他們心里對叛徒的仇恨有多么深,他們在最初一刻還是難以越過這一步。但是杜爾根尼奇說的話很有分量,這是他們的年長的同志,是紅軍指揮員,就是說,是應該這么辦。
  “當然,我們做這件事應該得到上級同志的批准。”奧列格說。“但是要請求批准先要有我們全体的意見……我把謝遼薩關于福明的提議先提付表決,然后再表決委派誰。”他說明道。
  “問題夠清楚了。”万尼亞說。
  “不錯,問題很清楚,不過我還是要把關于福明的問題單獨提出來。”奧列格陰沉而固執地說。
  于是大家明白了奧列格為什么對這一點要這樣堅持。他們宣過誓。每個人應當在自己心里重新決定這件事。他們在嚴肅的气氛中表決了處死福明,并且委派杜爾根尼奇和謝遼薩去干。
  “決定得對!對付他們這批坏蛋就應當這樣!”謝遼薩說時眼睛里閃耀著熱情的光輝,“我現在來報告第二件事……”
  醫院的娜塔麗雅·阿列克謝耶芙娜醫生,就是那個長著胖胖的小手、眼睛里帶著無情而講求實際的表情的女人,告訴謝遼薩,在离城十八公里一個也叫克拉斯諾頓的村子里,有一群青年已經組織起來准備跟德國占領軍作斗爭。娜塔麗雅·阿列克謝耶芙娜本人并沒有參加這個小組,她是听村里(她母親在那里長住)跟她同住的女教師安托妮娜·葉里謝延柯說,才知道有這個小組,并且已經答應幫他們跟城里建立聯系。
  根据謝遼薩的提議,總部委派華麗雅去跟這個小組聯系,這是缺席委派,因為妮娜、奧麗雅和華麗雅這些聯絡員并不出席總部的會議,而是和瑪麗娜一起坐在院子里的柴房里給總部望風。
  葉列娜·尼柯拉耶芙娜和柯里亞舅舅到瑪麗娜的親戚家的那個區里去住几天,——帶了些東西去換糧食。“青年近衛軍”總部就利用這個机會在這里開會。維拉外婆裝出她相信孩子們是聚起來開晚會的,她把瑪麗娜舅母和她的小儿子都帶到柴房里去。
  他們還在討論的時候,天已經黑了,維拉外婆出人不意地走了進來。她的一只眼鏡腿已經斷了,用黑線綁著挂在耳朵上,她從眼鏡上面朝桌上一望,看見那瓶伏特加并沒有動過,杯子也是空的。
  “你們茶總要喝一點吧,我正好給你們熱好了!”她這么一說,弄得那批地下工作者大為狼狽。“我已經勸瑪麗娜帶著孩子在柴房里睡下了,那邊空气比較新鮮。”
  外婆把華麗雅、妮娜和奧麗雅帶進來,拿來了茶壺,還從五斗櫥(不是食櫥)下面的一只抽屜里摸出了几塊糖,然后關上百葉窗,點上油燈,就出去了。
  現在,只剩下這批年輕人留在這盞冒煙的油燈下,小小的火焰搖曳不定,從昏暗中只顯出偶然照到的一部分臉、一部分衣服和物件,這時候,他們的确很像從事秘密活動的人了。他們的聲音也顯得更喑啞、更神秘了。
  “你們想不想收听莫斯科?”奧列格輕輕地問。
  大伙都把這句話當做開玩笑。只有劉勃卡微微一顫,問道:
  “怎么收听莫斯科?”
  “只是有一個條件:什么都別問。”
  奧列格到院子里去了一下,轉眼就回來了。
  “請你們稍微耐心等一下。”他說。
  他隱沒在柯里亞舅舅的黑房間里。
  青年人默默地坐著,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可是此時此地哪能開這樣的玩笑!
  “妮諾奇卡1,來幫幫忙。”奧列格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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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妮諾奇卡是妮娜的小名。
  妮娜走到他那里去。
  這時突然從柯里亞舅舅的房間里傳出了這樣熟悉的、但是大伙几乎已經忘掉的、不很響的絲絲聲,輕輕的辟啪聲和音樂聲:什么地方在跳舞。一直有德國進行曲夾進來。一個從容不迫的中年人的聲音用英語列舉地球上被打死的人數,還有一個人不停地說著德語,說得很快,語無倫次,好像生怕別人不讓他說完似的。
  突然透過空气中的輕微的辟啪聲——空气像波濤那樣從浩瀚的空間涌進室內——播音員列維丹的熟悉的聲音用柔和悅耳的微帶低音的調子非常清晰地、庄嚴地、照常地、流暢地開始播音。
  “……蘇聯情報局發布……九月七日戰報……晚間消息……”
  “記下,記下!”万尼亞忽然絲絲地低聲叫起來,自己馬上抓起一支鉛筆。“我們明天就把它發出去!”
  這個來自自由土地的自由之聲隔著千里迢迢的空間說著:
  “……九月七日,我軍在斯大林格勒西面和西南面,同時在新羅西斯克和莫茲多克等地區与敵人激戰……其他戰線上無重大變化……”
  偉大戰役的回聲好像沖進了室內。
  青年們和姑娘們的身子都繃得像琴弦一樣前傾著,他們的臉好像圣像上的面容,眼睛在油燈光下顯得又黑又大,他們都不出一聲地傾听著這來自自由土地的聲音。
  在門口,維拉外婆倚門站著,沒有被任何人發覺,她的滿布皺紋的古銅色的瘦臉很像但丁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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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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