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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周后的一個早晨,迪克在門房取信件,他听到門外一陣异常的喧鬧:有個叫馮·科恩·莫里斯的病人要离開診所。他的父母都是澳大利亞人,正七手八腳地將儿子的行李裝上汽車。利亞德斯蘭醫生站在邊上,對老莫里斯的粗魯舉動徒勞地表示著抗議。戴弗醫生走過去時,那個年輕人則以一副冷漠的無所謂態度旁觀著。
  “這不是有點過于匆忙嗎,莫里斯先生?”
  莫里斯先生看到迪克時有些吃惊——他的紅潤的臉龐和上衣的大格子圖案一閃一閃的,像燈光一樣。他走向迪克,好像要揍他。
  “我們走得正是時候,我們以及那些跟我們一起來的人都該走了,”他開了口,還時常停下來喘口气,“到時候了,戴弗醫生。到時候了。”
  “你能到我的辦公室來嗎?”迪克建議。
  “我不去!我會跟你談的,不過,我可要跟你和你的診所斷絕關系。”
  “你這么做我很遺憾。”
  他朝迪克晃了晃手指。“我剛對這位醫生說過,我們在這里只是浪費時間,浪費錢。”
  利亞德斯蘭醫生便又開始了無力的申辯,但意思含糊不清,就像一個斯拉夫人那樣,說話模棱兩可。迪克從來不喜歡利亞德斯蘭。他設法引那個激動的澳大利亞人沿著小路朝他的辦公室走去,試圖說服他進去,但那人搖了搖頭。
  “是你,戴弗醫生,你,就是你。我找利亞德斯蘭醫生,是因為我找不到你,戴弗醫生。還因為要到晚上才能見到格雷戈羅維斯醫生,而我不想等。不想,先生!我儿子告訴了我真相后,我一分鐘也不想等。”
  他气勢洶洶地走近迪克,迪克讓雙手做好准備,如果必要的話,可以給予回擊。“我的儿子到這儿來是治酗酒的,他告訴我,他聞到你滿口酒气,是的,先生!”他飛快地(口臭)了(口臭)鼻子,但顯然什么也沒聞到。“不止一次,有兩次,馮·科恩說他聞到了你身上的酒气。我和我的妻子從來是滴酒不沾。我們把馮·科恩托付給你是來治病的,而他在一個月之內,兩次闖到了你身上的酒气!這儿的治療到底是什么玩藝儿?”
  迪克有些猶豫。莫里斯先生很有可能在診所的車道上大鬧一場。
  “畢竟,莫里斯先生,不能因為你儿子的緣故,就要求人們放棄視為食物的——”
  “但你是個醫生,老兄!”莫里斯怒吼道,“那些做工的,不如意時也喝酒,但你在這儿是給人治病的——”
  ‘這就扯得太遠了。你儿子到這儿來是因為他有小偷小摸的習慣。”
  “那是怎么造成的?”這男子几乎尖叫起來,“酗酒——喝烈酒。你知道烈酒是什么顏色?黑色!我的親叔叔就是因為酗酒被絞死的,你听好!我儿子到療養院是來戒酒的,而一個醫生竟滿口酒气!”
  “我必須請你走了。”
  “你請我!我們正要走!”
  “要是你火气小一些,我可以告訴你迄今為止的治療效果。當然了,既然你這么想,我們也不愿收治你的儿子了——”
  “你還敢對我說‘火气’?”
  迪克招呼利亞德斯蘭醫生過來,他走近時,迪克說:‘你能否代表我們給這位病人和他的家屬送行?”
  他對莫里斯欠了欠身,便去了辦公室,臨進門時,他愣愣地站了一會。他看著他們,粗俗的父母,冷漠而墮落的后代,驅車离去。可以預見,這一家人在歐洲到處游逛,仗著极度的無知和手中的金錢去恐嚇正派人。不過,他們离開之后,引起迪克思索的倒是這樣一個問題,即怎么會發生這种事?他每頓飯都要喝點紅葡萄酒,晚上多半來一杯口味醇厚的朗姆酒,有時下午還少量地飲几口杜松子酒——很難從人的呼吸中聞到杜松子酒的味道。他平均每天要喝半品脫酒,對他的身体來說是有點過量。
  他并不想為自己辯護。他在書桌前坐下來,就像開處方一樣,給自己定了下規矩,將酒量減少一半。醫生、司机和清教牧師應該滴酒不沾,而那些畫家、掮客、騎兵軍官則無此禁忌。迪克只是責備自己不夠謹慎,然而半小時之后,他仍然沒把問題想個明白。這時,在阿爾卑斯山休假了半個月,顯得精力充沛的弗朗茨驅車回到診所。他人還未走進辦公室,就有些迫不及待地要開始工作了。迪克迎了上去。
  “埃佛勒斯峰怎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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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即珠穆朗瑪峰,這里用來指歐洲的阿爾卑斯山峰。
  “按我們的速度,埃佛勒斯峰不在話下。我們早就說過的。一切都還順利吧?我的克特好嗎?你的尼科爾還好吧?”
  “這儿一切都還好。只是,天哪,弗朗茨,今天上午的一件事令人憤慨。”
  “怎么,出什么事了?”
  弗朗茨給家里打電話,迪克在房間里踱著步子。等他給家人通過電話,迪克說,“那個小莫里斯被帶走——還大吵了一場。”
  弗朗茨愉快的臉色挂了下來。
  “我知道他走了。我在外面碰到了利亞德斯蘭。”
  “利亞德斯蘭說了些什么?”
  “只說小莫里斯走了——說你會告訴我的。怎么回事?”
  “不就是胡攪蠻纏,強詞奪理。”
  “他是個魔鬼,那孩子。”
  “他确實麻木不仁,”迪克回答,“我去的時候,莫里斯的父親蠻橫地訓斥利亞德斯蘭。利亞德斯蘭這個人怎么樣?我們還留他嗎?我說別留了——他這個人沒有多少男子气,而且什么事也于不了。”迪克猶豫著要不要說出實情,他暫時走開去,以便有點時間來梳理一下思路。弗朗茨坐在一張桌子的邊邊上,他還穿著亞麻布旅行風衣,戴著旅行手套。迪克說:
  “那孩子對他父親的一個申訴便是,你的重要合伙人是個酒鬼。那家伙是個人性子,他儿子似乎從我身上聞到了酒味。”
  弗朗茨坐下來,舔了舔下嘴唇沉思著。“你可以詳詳細細地告訴我。”他最后說道。
  “為什么不現在就告訴你呢?”迪克提議,“你肯定知道,我最討厭飲酒無度。”他和弗朗茨互相掃了一眼,四目相對。“利亞德斯蘭弄得那家伙如此囂張,我只好委曲求全,否則就會當著病人的面把事情鬧大了,因此你可以想到,在這种情況下,為自己申辯有多么困難!”
  弗朗茨脫掉手套和外衣。他走到門口,告訴秘書,“別讓人來打攪我們。”回到房間,他在一張長桌旁一屁股坐下來,信手翻弄著他的信件。出現這种姿態,人們一般不是在深思什么問題,而只是為他要說的話選擇一种合适的方式。
  “迪克,我很了解你,你性情溫和,做事穩重,盡管我們在飲酒問題上看法并不完全一致。不過,是時候了——迪克,我必須坦率地說,我有好几次注意到你在不該喝酒的時候喝酒了。你不會無緣無故這樣做的,你為什么不節欲再去休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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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弗朗茨將“离開(absence)”誤說成“節欲(abstinenee)”。
  “离開,”迪克隨回糾正他,“對我來說,逃避解決不了問題。”
  他們倆都有些惱火。弗朗茨回家的好心情被破坏了,因而感到十分掃興。
  “有時候你真不近情理,迪克。”
  “我壓根不懂得將常情常理應用于复雜問題意味著什么——除非意味著一個普通醫生動起手術來要胜過一個專家。”
  他不禁對眼前這种狀況感到強烈的厭惡。去解釋,去湊合——這把年齡已不習慣這一套了——還不如讓古老真理在耳畔刺耳地回響,任其自然吧。
  “這辦不到。”他突然說。
  “好吧,我也這么想。”弗朗茨承認,“你不再把診所放在心上了,迪克。”
  “我懂了,我走吧——我們可以計划一下,逐步把尼科爾的錢取出來。”
  “這我也想到了,迪克——我料到會有這么一天的。我能找到其他的資助者,到年底,有可能把你們的錢都撤出來。”
  迪克并不打算如此匆忙地做出決定,他也沒有想到弗朗茨這樣輕易認同了他們的分手,然而他還是有如釋重負之感。他早就不無痛心地感到,他的職業道德要消解在碌碌無為的生活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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