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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德國人几乎都受了欺騙——只有希特勒估計正确。他雖然有直覺,但在行動上還躊躇不前……”
        引自A·J·P·泰勒著:《英國歷史:1914-1945》

  英國的冬天,45年來從未有過如此寒冷。白雪皚皚,鄉間的村庄全被封鎖,泰晤士河上一片冰封。1月的某一天,在格拉斯哥-倫敦鐵路線上,火車晚點24個小時才抵達尤斯頓。由于大雪与燈火管制,汽車行駛充滿了危險,車禍倍增。人們戲謔地說,駕著奧斯汀7型汽車晚間在皮卡迪利街道上行駛,比駕著坦克穿過齊格菲防線1還要危險。
  
  1齊格菲防線(Siegftied line):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德國在西部邊境建筑的防御陣地体系,与法國的馬其諾防線相對峙。

  冬去春來,万物欣欣向榮。藍瑩瑩的天空中,屏障式的气球隨風飄蕩,蔚為壯觀。倫敦的街道上,只見度假的士兵与身著短袖衣的姑娘在調情逗樂。
  作為戰爭時期的一國之首府,這座城市看上去并不十分相稱。戰爭的种种跡象當然可以看到。亨利·費伯此時正騎著自行車,從滑鐵盧車站前往海格特,他已經注意到:重要的公共建筑外面壘起了一袋袋的沙袋;郊區的住宅庭園里筑起了安德森式的掩体2;一幅幅的大型廣告告誡人們要疏散,要采取防空措施。在觀察种种跡象時,費伯的洞察力比普通鐵路職員要深刻得多。他看到公園里有成群結隊的孩子,就知道疏散工作沒有做好。石油盡管是定量供給,但是他注意到公路上照樣行駛著來來往往的車輛;不僅如此,他還看到汽車制造商做的廣告,他們在推銷新型汽車。他意識到許多工厂擁進了夜班工人有多么重大的意義,因為就在几個月前,這些工厂的日班工人還沒有足夠的活儿可做。尤其重要的是,他密切注意到大量的軍隊在英國鐵路网上調動。所有調動的文件都要從他的辦公室進進出出。人們從這類文件中能了解到許多情況。比如今天,他在一批表格上蓋著橡皮圖章,就知道眼下又有一支遠征軍正在結集,而且他還挺有把握地了解到:結集的部隊大約有10万人,他們要開往芬蘭。
  
  2安德森式的掩体(Anderson shelter):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英國的波紋鐵防空掩蔽所。因為是當時的內務大臣約翰·安德森所提倡,故名。

  有些跡象的确存在,可是都有點可笑。廣播節目對戰爭期間的官方公文加以嘲笑;民眾團体的歌聲在防空掩体里蕩漾;時髦女郎把防毒面具裝在服裝師設計的袋子里;人們在談論“令人厭惡的戰爭”,一會儿富有傳奇色彩,一會儿又是平凡瑣事,猶如在放電影;凡發出的空襲警報,無一例外地都是假警報。
  費伯卻持有不同的觀點——他這個人有點与眾不同。
  他已經到了阿奇維大路,因為是在上坡,身子便稍稍前傾。他兩腿長長的,蹬起自行車來就像火車引擎上的活塞一樣,從不疲倦。他謊稱39歲,但看上去也挺像39歲的樣子。在大多數情況下,他都不講真話,這是為了他的安全。
  他騎車登坡,來到海格特時漸漸冒汗了。他住的房子在倫敦屬于最高地段,他之所以選擇這樣的住處,也正因為它的地勢高。那是維多利亞式的磚房,位于六排房子的盡頭。這一帶的房子很高大,但又狹窄、陰暗,如同居住者的心情,仿佛就是為他們建造的。每幢房子有三層,另外有一層地下室,仆人從那里進出——在19世紀,英國的中產階級堅持仆人另有個進出門,即使家中沒有仆人也要開出這個通道。費伯對英國人真有點嗤之以鼻。
  在六號房居住的是哈羅德·加登先生。他曾經有個小小的公司,經營茶葉和咖啡,不過在大蕭條時期1早就破了產。加登先生有個人生准則:負債不能償還便是彌天大罪。他破了產,別無選擇,只有一死。他給妻子留下的惟有這幢房子。這位遺憾迫不得已,只好招租房客。她何嘗不樂意做個女房東,但是在她生活的圈子里,那种規矩卻要求她裝得有點羞于去做那個。費伯有間帶老虎窗的房間在樓頂那一層。從星期一到星期五,他就住在那房間里。他對加登太太說,他要到埃里斯去和母親一起過周末。其實,他在布萊克希思那儿另有一個女房東,那位房東稱他為貝克先生,并且認為他是個推銷員,為一家文具商推銷產品,整個星期都在外面奔波。
  
  1大蕭條時期〔the(Great)Depression〕:指1929年到20世紀30年代早期的世界性嚴重經濟蕭條。

  他推著自行車,上了花園小徑,只見高大的前廳那些窗戶似乎在皺著眉頭,顯出很不高興的樣子。他把車推進小棚,鎖在草坪修剪机上——車子不鎖,要以違法論處。小棚四周的箱子里培育的土豆已全部吐芽。加登太太在花園里全都种上了蔬菜,以表示她對戰爭盡了自己的一份力量。
  費伯走進屋,把帽子挂在衣帽架上,洗過手以后便去吃茶點。
  已經在吃茶點的有另外三位房客:一個滿臉粉刺的年輕人,來自約克郡,正設法參軍;一個頭發花白的糖果推銷員;另外一個是退役的海軍軍官,費伯認為此人有點變態。費伯朝大家點頭招呼以后便就坐了。
  推銷員正在說笑話:“中隊長就對他說:‘你回來得早啊!’那位駕駛員一轉身,答道:‘怎么,我把傳單整捆整捆地扔了下來,難道錯了嗎?’中隊長說:‘哎呀天啦!說不定你砸傷人了啊!’”
  海軍軍官咯咯笑了起來,費伯也跟著笑了笑。加登太太托著茶盤走了進來。“晚上好,費伯先生。我們沒有等你回來就用茶點了,請你別在意。”
  費伯拿起一片全麥面包,涂了一層薄薄的黃油,立刻又拿起一片大香腸,對加登太太說:“你种的土豆要移植了。”
  費伯匆匆吃了茶點。那三位房客還在就張伯倫是否應該讓位給丘吉爾的問題爭論不休。加登太太隨時在發表自己的意見,而且總要看看費伯,希望他也有所反應。她是個邋遢的女人,身体微胖,年齡与費伯相仿,但卻穿著30歲女人的衣裝。他估計,她想再找個丈夫。對于他們的爭論,他一言不發。
  加登太太把收音机打開了,在一陣嘈雜聲之后,就听到播音員說:“這是英國廣播公司,國內廣播節目。現在向您播送的是《又是他》!”
  費伯听過這個節目,是定時播出的,內容与一個名叫芬弗的德國間諜有關。費伯向大家道了別,就回到樓上自己的房間去了。
  《又是他》節目播完以后,海軍軍官和推銷員去了小酒店;約克郡的那位小伙子由于是個教徒,便去了禱告會那儿;屋里此刻只剩下加登太太一個人了。她孤單單地坐在客廳里,端著一小杯杜松子酒,對著這光的窗帘發愣,心思便轉在費伯先生身上。她希望他別把過多的時間消磨在房間里。她需要有個伴儿,而他正合适。
  想到這儿,她心里便感到內疚。為了平衡一下自己的心理,她就想想加登先生。回憶雖然很親切,但印象卻很模糊,好像在放一部陳舊的影片,放映机的齒輪破碎了,聲帶不清晰。若要想像他此刻和她一起呆在屋子里會是什么情景倒很容易,但是若要想像出他的面孔,他會穿什么樣的衣服,或者就眼下的戰爭新聞做出什么評論,那就有難度了。他生得矮小机靈,做生意全靠運气。順時財源滾滾,背時一籌莫展。在大眾面前他感情從不外露,但在床上卻有百般柔情。她非常愛他。這場戰爭要是老打下去,許多女人就會陷入像她一樣的境地。這時她又斟了一杯酒。
  費伯先生個性好靜——問題也就在這儿。他似乎沒有任何不良習气。他不抽煙,她也從來沒有聞到過他身上有酒气。一到晚上,他總是呆在自己的房間里,听收音机播放的古典音樂。他閱讀大量的報紙,喜歡長距离的散步。盡管他職業低微,她仍覺得他非常精明。在餐廳里吃飯時,他也和大家交談,但他的談吐總比別人顯得更深思熟慮。他要是做些努力,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工作。他似乎并沒有得到應有的机遇。
  在相貌上也同樣如此。他生得儀表堂堂:高個子,長腿儿,臂膀結實,但并不胖。他面孔剛毅,天庭飽滿,下巴長長的,還有一雙明亮的藍眼睛。雖然不能与電影明星媲美,但仍然為女人所喜愛。只是嘴巴——又小又薄,她可以想像到他性格冷酷,而加登先生卻沒有冷酷的气質。
  乍一看,他并不是一個女人看了一眼后還想再看的男人。他穿的褲子很舊,而且從來不熨——她倒是很想替他熨一熨,可是他從來沒有那种要求。他總是穿著一件寒酸的雨衣,戴的是碼頭工人戴的平頂帽。他不蓄胡須,每兩個星期理一次發,而且頭發剪得很短。他似乎有意要給人以很不起眼的印象。
  他少了個女人,這一點無庸置疑。她有點儿納悶:人們說有的男人男生女相,他是不是那种人呢?但是她很快就打消了這种念頭。他需要個妻子,使他瀟洒起來,使他富有志向。她需要個男人陪伴她,給她——給她——撫愛。
  可是他從來不主動。有時候她很傷心,真想放聲叫喊。她肯定自己會討人喜歡。這時候她又斟了酒,對著鏡子看看自己。她面孔娟美,一頭金色鬈發,有某种男人想要的東西……想到這儿她不禁咯咯笑出聲來。她一定有了几分醉意。
  她呷著酒,思考著是不是該由她來采取主動。費伯先生明擺著是害羞——非常羞怯。他不是那种沒有性欲的人——他曾有兩次看著她,當時她正穿著睡衣,從他那眼神里她能判斷出這一點。或許她瘋狂一點能使他克服羞怯心理。那么做,她會失去什么呢?她盡量設想最坏的后果,以及在那种情況下自己是什么滋味。假如他拒絕她,那么將是很尷尬——甚至很丟臉的,會打擊她的自尊心。可是發生這樣的事不會有第三個人知曉。他只會一走了之。
  一想到對方會拒絕,她便打消了整個念頭。她慢慢站起身來,思忖著:我恰恰不是那种瘋狂的女人。就寢的時間到了。她要是上了床,再喝點儿酒,就會入睡了。她帶著酒瓶上了樓。
  她的臥室就在費伯先生的下面。她解衣上床,听到費伯的收音机傳來小提琴演奏的樂曲。她穿上了一件新睡衣,粉紅色,上面有繡花領口,可惜無人來欣賞!她斟了最后一杯酒,琢磨著費伯先生脫光了衣服會是什么樣子:他的肚子可能很平坦,下面生著毛;由于他很苗條,一定能看到他的肋骨;他的屁股大概很小。她又咯咯地笑起來,心想:我真不要臉。
  她把酒帶上了床,拿起書來,可是怎么也集中不了精力,一個字也看不下去。再說,對于那种不著邊際的浪漫故事她已經有了厭惡情緒。如果你自己与丈夫情投意合,那么閱讀冒險偷情的故事當然很妙,但是一個女人所需要的并不止這些。她呷了點儿酒,希望費伯先生關掉收音机。此刻她仿佛置身于茶點舞會上,要想入睡簡直不可能。
  請他把收音机關掉吧,她當然可以那么做。她看一下床頭鐘,10點已經過了。她可以把那件与睡衣很相配的晨衣穿起來,稍稍整理一下頭發,再穿上拖鞋——那雙拖鞋非常精巧,上面還裝飾著玫瑰花圖案——就這樣出其不意地往樓上跑,到了另一個樓梯口,好了,就這么敲他的門。他肯定會開門,說不定他還穿著褲子和背心,然后准會打量著她,那眼神正同他往日看她穿著睡衣去浴室時的一模一樣……
  “真是個大笨蛋,”她自言自語,“你想到樓上去,不過是找個借口罷了。”
  接著,她又感到莫名其妙,她要找借口干什么?她已是成年人,房子是她自己的,10年來她都沒遇到合适的男人。管他呢,她需要個強壯的男人撫摩她、壓倒她,她要讓他一個勁地喘气。因為說不定明天會有德國的毒气彈炸過來,他們都會在嗆咳中掙扎,都會中毒死亡,那豈不白白丟失了最后一次机會。
  她把杯中酒一飲而盡,縱身下了床,穿上了晨衣,稍稍梳理了頭發,套上了拖鞋。為了防止因收音机聲音太響,他听不到敲門聲,她把那一串鑰匙也隨身帶上。
  樓梯口那儿沒有人。在黑暗中她摸索著上了台階。她本想跨越會發出咯吱響聲的那一級,沒想到一個踉蹌,身子沉重地跌倒在松軟的地毯上。但是似乎沒有人听到,她繼續往上走,敲了敲樓頂那扇房門。她敲得很輕。門已經鎖了。
  收音机聲音小了,費伯叫了一聲:“是誰?”
  他聲音很悅耳,不是倫敦方言,也不是外國人的腔調——什么都不是,完全是中性的,听起來令人很愉快。
  她答道:“同你說句話好嗎?”
  他似乎在猶豫,過了一會才答道:“我已經脫了衣服了。”
  “我也是呀。”她咯咯笑著說,接著就用自己手中的房門鑰匙開了門。
  他站在收音机前,手里還拿著什么東西,像是螺絲刀。他下身穿著褲子,上身赤條條的。他臉色蒼白,像是嚇得魂不附体的樣子。
  她進了屋,隨手關上門,一時不知怎么開口。突然間她想起了一部美國影片中的一行詩句,便說道:“請一位孤獨的姑娘喝杯酒好嗎?”說這种話真夠蠢的,因為她明明知道他的臥室里沒有酒,她顯然也沒有穿上要出門的衣裝。不過這話听起來有种勾魂的力量。
  看來達到了意想的效果。他一聲不吭,緩緩地往她那儿走。他果然有那种欲望。她向前移了一步,接著他就把她摟住。她閉著眼睛,仰起了臉。他吻她,她在他怀里微微扭動。突然間,她感到背部一陣可怕的劇痛,她疼痛難忍,張嘴呼叫。
  他先前已經听到樓梯上有人跌倒的響聲。假如她能稍停片刻,他就來得及把發報机收到箱子里,把密碼簿藏進抽屜里,也就沒有必要置她于死地。但是,他還沒來得及收藏這些證据,就听到了鑰匙開鎖的響聲。等到她開了門,他手里已經准備了一把匕首。
  因為她在他怀里微微扭動,他第一刀沒有刺中她的心髒,因此他只好用手指堵住她的喉嚨,免得她大喊大叫。他又猛刺一刀,但是她身子還在扭動,刀刃刺中了一根肋骨,但刺得很淺,接著便鮮血四濺。他心里清楚這一次干得很不利索。大凡殺人,第一刀不能刺中,以后就不可能干淨利落。
  由于她在竭力掙扎,很難一刀結果她的命。他一面用拇指緊緊扣著她的下巴,一面仍然用其他手指堵住她的嘴,把她往背后的門那邊猛推,她的頭撞在門板上,發出一陣陣沉重的響聲。他后悔把收音机聲音開得那么小,可是眼前的一切他哪儿會料到呢?
  他曾猶豫了片刻,然后才對她動手的。他本以為讓她死在床上情況會好得多,因為那樣比較容易掩藏——掩藏的辦法他已經有所設想——但是那么做要花很長時間,會不會沒有動靜,他不敢肯定。現在,他把她的下巴緊緊扣住,讓她的頭仍然緊貼著門板。那是一把錐形匕首,他以寬大的弧形猛劈,結果劈掉的是大半個喉嚨,因為匕首畢竟不是劈刀,而他想劈的目標也不是喉嚨。
  他立刻向后退,免得那可怕的血液濺他一身,接著他又跨上前把她抓住,不讓她跌倒在地。他把她往床上拖,盡量不去看她的脖子,終于把她安放在床上。
  他有殺人的經驗,現在他在等待親人以后的反應——他一感到平安無事,總會出現那种反應。他往拐角的洗滌槽那儿走,等待反應。他對著修面的小鏡子,看到自己面色慘白,目光呆滯。他一面打量自己,一面思考著:殺人犯。就在這時他嘔吐了。
  嘔吐之后,他感覺好些了。現在可以著手處理后事。他明白該干些什么,甚至在行凶過程中他就做好了處理后事的細節安排。
  他洗了臉,漱了口,還清洗了面盆,然后坐在放收音机的桌子旁。他看著筆記本,找到電文,又開始發報。這份電報電文很長,是關于一支部隊集結,開往芬蘭的情報。先前只發了一半就被打斷了。電文用密碼寫在本子上。電報發完了,結束語是:向威廉致敬。
  他動作迅速地收拾好發報机,裝進一個特制的手提箱里,把其余的東西裝在另一只箱子里。他將褲子脫下,用海綿擦淨上面的血跡,然后把全身洗得干干淨淨。
  最后,他看著尸体。
  現在他能靜下心來,對此事做一番思考。眼下是戰爭時期,他和她之間是敵人。他不殺掉她,她就會置他于死地。她的存在是一种危險。他現在惟一的感覺是完全輕松自在,因為危險已經消除。她本來就不該攪得他擔惊受怕。
  但無論如何,他還得完成最后一個任務,一個令他作嘔的任務。他把她的晨袍解開,卷起睡衣,一直卷到齊腰。她里面穿著襯褲,他撕扯開,看到了下身的須毛。可怜的女人,她僅僅是想勾引他。但是她出門時不發現發報机是不可能的。英國的宣傳机器早就使得這些人對間諜有了警惕。不過那种警惕的程度也未免可笑。假如德國反間諜机關的間諜像報紙上宣傳的那么多,英國早就輸掉了戰爭。
  他身子后退,偏著頭對她打量。什么地方出差錯了。他盡量想像自己是個性欲狂:假如我瘋狂地愛上像尤納·加登這樣的女人,把她殺了便可以對她隨心所欲,那么殺了她以后我會干些什么?
  這類狂人當然想看看她的乳房。他欠下身來,抓起睡衣領口就撕,一直撕到了腰部,便看到兩顆大乳房垂向兩側。
  法醫很快會發現她沒有遭到強奸。但是費伯認為這一點無關緊要。他在海德爾堡修過犯罪學,知道有許多強奸并不容易得手。再說,他作假也不愿到那种地步,即使為了祖國也不肯那么干。他沒有加入党衛軍。的确有些党衛軍為了奸尸而排著隊……他把那种念頭撂在一邊。
  他又洗洗手,把衣服穿起來。快到午夜了,他想等一個小時再离開。晚些走會更安全。
  他靜心坐下來,認真思索著他怎么會出了差錯。
  他出了錯,這是毫無疑問的。如果他的隱蔽工作很完善,他就會完全平安無事;如果他平安無事,那么任何人也發現不了他的秘密。加登太太發現了他的秘密,或者說,她要是多活几秒鐘就會發現。這就說明:他的隱蔽并非完善,他并非十分安全,他出了差錯。
  房門該插上門銷,他沒有插;他給人的印象始終很靦腆,惹得房東太太敢于穿著睡衣用她掌握的那把鑰匙開他的房門,偷偷溜進他的房問。
  這一類錯誤是看得見的,再往深處找,他根本不适合單身漢的身份。他想到這個問題時,心清頗為惱怒,而不是自負。他知道,像他這樣的男人,不僅令人感到愉快,而且有吸引力,但他卻過著單身的生活,這顯然沒有什么理由。接著,他就盤算起另外一种隱蔽方式,那种方式可以解釋他是單身的原因,而不會引得加登太太一類的女人去勾引他。
  他本該能從自己的個性中找到答案。單身是事實,可這是為什么?他心中十分不安——他不想道出真情。答案很簡單,他保持單身,這是職業上的理由。如果還有什么更深層的原因,他不想弄清楚。
  今天夜晚,他想在野外露宿,海格特樹林那里倒挺合适。到了早晨,他就把箱子寄存在火車站的行李房。布萊克希思那里有他自己的房間,明天晚上他可以到那儿去。
  然后,他就以第二种身份露面。他几乎沒有會被警方抓獲的恐懼。在布萊克希思房間度周末的是個旅行推銷員,殺死女房東的是個鐵路職員,這兩人迎然不同。布萊克希思的這位商人花錢如流水,崇尚浮華,系的是鮮艷的領帶,梳的是另外一种式樣的頭發,還一杯又一杯地酗酒。警方要通緝的是個微不足道的變態小人,一方面對鵝都不敢啐一口,另一方面卻是個色情狂。而這個生意人身穿條紋制服,儀表堂堂,誰也不會對他加以注意。那种情欲似火,為了看到女人的乳房就把女人殺死的歹徒,顯然与他毫不相干。
  他還得設法弄到另外一种身份——在任何時候,他至少具備兩种身份。他要有份新的工作,要弄到護照、身份證、定量供應本、出生證明這一類新的證件。這一切辦起來都很危險。加登太太真該死,她為什么不像平常那樣喝喝酒,醉醺醺地睡覺呢?
  深夜1點了,費伯對著房間四周最后掃了一眼。房間里處處都留下了他的指紋,對于走以后留下的許多線索,他并不擔心。殺人凶手是誰,大家都心里有數。在這房間里住了兩年,現在离開了,他也沒有絲毫的惜別之情。他從來就沒有把這儿當家看待,也沒有把任何地方當家看待。
  但是他將永遠記住這個地方,因為正是在這儿他懂得了:門要上插銷。
  他熄了燈,提著箱子下了樓,消失在黑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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