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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個地下最深處的馬特恩故事


  誰要在井下旅行,誰就應當通過空間助跑,也就是說,乘英國的歐洲航空公司的飛机飛到漢諾威一朗根費爾德机場。屬于企業的汽車會縮短剩下那段通過平坦的露天地面的路程。從奶牛和建筑工地旁邊走過,駛過繞行路和与高速公路聯結的馬路,穿過五月間雖然已經嫩綠、但仍然呈現出灰白色的地區。從遠處眺望,目的地緊貼在地平線上,只見圓錐形充填料山丘、磚紅色舊房子:實驗室、盥洗室、鍋爐房、管理處和倉庫——而高聳在所有屋頂之上,通觀充填料山丘連同傾瀉設備的是:趾高气揚的提升井架。
  如果有這樣的背景支撐天空,誰還會去建造大教堂!這就是布勞克塞爾公司,這家公司雖然在漢諾威鉀鹽聯合會注冊,對當地的礦山管理局負責,可它再也不開采鉀鹽,但仍然讓人們分三班下礦井。這些人有:采礦工長、值班采礦工長、采區區長,瓦斯檢查員和經書面确認的開采工以及滿師的礦工,總共一百八十二名礦工。
  只要提升井架上的繩輪還在進行人員輸送,在那儿第一個從屬于企業所有的寶馬車上下來的人,就不應再被稱作黃金小嘴,而是被稱為“經理先生”,或者是“布勞克塞爾先生”。司机這樣說,門房這樣說。
  而那個在布勞克塞爾后面离開企業所有的汽車的,依舊不是馬特恩,反倒是一條充分發育的黑色牧羊犬。布勞克塞爾和終于跨出汽車的馬特恩,他們倆叫這條狗——普魯托。
  當他們跨進還在開采鉀鹽的時代安裝的那道熟鐵門時,門房脫下帽子向布勞克塞爾經理先生表示問候。緊接著,馬特恩——一個极其美妙的、不乏奇特對話的夜晚,通過柏林至漢諾威空中走廊的一趟极其愉快的飛行并沒有使他失去天生的惊异才能——不得不提出這個問題:“這是怎么回事?在這儿上班的這位門房簡直太像我父親——磨坊主安東·馬特恩了。”
  礦山經理布勞克塞爾先生立即將他的客人帶到采礦工長更衣室,吹口哨叫普魯托這條狗趴下,仿佛狗是他的。在這之后,他知道那個确定不移的回答了:“門房安東·馬特恩不像磨坊主馬特恩,他是磨坊主,他是父親。”
  馬特恩同樣吹口哨要普魯托這條狗趴下,但沒有結果,緊接著他便得出這個雖然模糊不清、但卻是擲地有聲的結論:“每個父親最后都要成為每個儿子的看門人。”
  然后,采礦工長更衣室的看管人遞給馬特恩一張紙,馬特恩得在上面簽名。因為按照礦山警察的規定,出于參觀企業的目的而要乘罐籠下礦去的非礦山人員必須用簽字确認這种意圖。馬特恩簽完字,被帶進一個單間浴室。他在那里,在干的浴盆邊應當脫下他旅行時穿的衣服,穿上工作服、毛襪和笨重的系帶子的鞋,圍上一塊毛圍巾,戴上一頂大小合适、漆成黃色的新安全帽。他一件一件地換掉衣服,通過旁邊單間更衣室的牆壁間布勞克塞爾先生:“普魯托到底呆在哪儿了?”
  布勞克塞爾雖然是經理,也得一件一件地脫去他旅行時穿的衣服。他通過同樣的牆壁回答道:“普魯托在我這儿。它不呆在這儿呆哪儿!”
  布勞克塞爾和馬特恩由普魯托跟著,离開采礦工長更衣室。兩人左手都提著電石燈。這种礦燈,還有這种工作服和這种雙層的黃色安全帽,抹去了礦山經理和礦外人員的區別。可是,在他們沿著辦公大樓往前走時,一個身材矮小的駝背先生袖套上印著代理人的記號,從大門口走出來,迫使這兩個同樣打扮的人休息片刻。布勞克塞爾應這個想像中的代理人的要求,不得不簽了好几次名,這些都是他不在礦上時就該簽署的。能夠結識小馬特恩,代理人感到很高興。他用“平安上井!”的問候給他們讓出了通往提升井架之路。
  馬特恩和布勞克塞爾兩個由狗跟著,穿過礦區,一批批釘死的木箱被推土机用安裝在前面的堆放架裝著,在礦井上運來運去;可是沒有存放鉀鹽,既沒有存放在小型容器里,也沒有存放在大型容器里。
  當他們來到提升井架底下,布勞克塞爾想第一個跨到井口裝卸平台的鐵梯上時,馬特恩提出這個問題:“這條狗是否也該下去?”布勞克塞爾并不是在開玩笑地說:“每一條狗都來自井下,最終必須再下到礦井去。”
  馬特恩有顧慮:“這畜生還從未在井下呆過。”
  緊接著,布勞克塞爾便作出決定:“這條狗屬于礦山所有,因此它必須習慣下井。”
  因為馬特恩在几個小時之前還是狗的主人,所以他無法接受這一損失:“這是我的狗。趴下,普魯托!”可是布勞克塞爾在吹口哨,而黑牧羊犬也在他前面爬上了通向井口裝卸平台的階梯,這里的井口平台階梯正好有半個提升井架那么高。在平台上有穿堂風。提升机從斜下方通過戈培輪使他們頭上的繩輪運轉。上、下繩子拉緊,讓人只能猜到是在升降運送。
  可是當鐘聲——敲四下是預告信號:“慢行!”——預告從井底車場來的提升罐籠就要到達時,馬特恩想不失時机地提出一個建議:“要是我們讓普魯托呆在這儿,情況會怎么樣呢?誰知道它怎么忍受得了這种情況,這么快速下降,在下面很可能熱得要命。”
  只是在他們走進提升罐籠時——普魯托呆在布勞克塞爾与馬特恩之間——礦山經理才准備給一個答复。柵欄鎖住了排气口支架。井下運輸信號員敲三次鐘即下令:“懸挂!”敲五次鐘即開始:“升降運送!”這時,布勞克塞爾說:“每個地獄都有自己的气候,這條狗一定會習慣。”
  這時,只剩下最后一道地面上的自然光線。乘著升降罐籠從平台——高出礦井地面三十五米——到礦井主巷道的井底車場——在礦井地面下面八百五十米——開始正式參觀礦井,這次參觀是為旅游者瓦爾特·馬特恩舉辦的,好讓他就地增長見識。
  有人給他建議,把嘴張開,均勻呼吸。由于升降運送的速度快,要捂住耳朵。由于下降的罐籠同礦井提升設備的車道板條發生摩擦,發出了一股輕微的燒焦气味。穿堂風從下面吹來,越來越向南面吹去,穿過褲腿,進入工作服。馬特恩聲稱,他發現普魯托在顫抖。可是布勞克塞爾卻認為,每一個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內下降到這么深處的人都在顫抖。
  還在他們到達井底車場之前,他就對馬特恩進行啟蒙教育,好讓他增長見識,知道開采鉀鹽時代的開采成果,知道布勞克塞爾公司可以回顧的這些成就。极限負荷和淨載重量這樣的詞語同他們一道以每秒十五米的速度下降。在以同樣的速度進行升降運送時,談到裝料間隙和纜繩檢驗。提升纜繩由七根三十二股的金屬絲和一根用西沙爾麻線纏繞的鋼襯墊构成。使纜繩核心負擔過重的外部金屬絲松弛,螺旋形的變形,所謂的繩子扭結和跳出來的絞合線,是肯定很少發生的纜繩斷裂的主要原因。不能忘記銹蝕,銹蝕蝕出凹痕,即便在纜繩牽引時也是如此。因此必須涂潤滑油,不過得在纜繩上涂不含酸的潤滑油,而且是在干燥的纜繩上。絕不能把潤滑油涂在整根纜繩上,而是每段只涂一百米,以免剛涂上的潤滑油涂到戈培輪上,因為我們順著往下降的這根纜繩是整個企業的靈魂,是万事大吉的保證。它既把人們帶到光天化日之下,也把人們拐到井下。因此,如果纜繩斷裂,企業就要倒霉。
  所以,馬特恩沒有閒情逸致去注意比比皆是的、通常在升降机運行時觀察到的胃刺激。擠壓太陽穴和突出的眼睛仍然未被人注意到,因為布勞克塞爾在給他簡單解說礦井設備,從繩輪頂棚直至井下的繩索盤卷,以及所謂的礦井水倉。
  井下運輸信號員敲了四下預告鐘聲和一下准備停止的鐘聲,結束了布勞克塞爾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內能夠給不熟悉礦井的馬特恩進行反复灌輸的那一節課。人們懸挂在纜繩上下降,大大增強了接受和保留新事物的才能。
  井底車場隨時都准備著燈,也就是電燈。當他們尾隨在普魯托這條狗后面,剛跨進礦井巷道時,便回答采區工長韋爾尼克“平安上井!”的問候。這位工長根据井上的指示,离開他正在監控風門的充填巷道,給不熟悉礦井的馬特恩勾畫了一幅礦山工作平面圖。
  但是,對所有被采掘一空的工作面硐室、分階巷道、回采礦房和盲井就像他去上學的那個曲里拐彎的老城一樣了如指掌的布勞克塞爾,卻提醒采區工長:“可是別离開正題,韋爾尼克!你就像本地流行的做法那樣,開始描述四五年后的情況吧,然后您就言歸正傳,也就是說,談談停止開采鉀鹽,開始生產成品產品,打上布勞克塞爾公司的商標。”
  采區工長就像這樣受到提醒,受到井底車場三線提升机運轉的支持,開始勾畫這幅礦山工作的平面圖:“在四五年后,也就是正如經理先生已經說過的那樣,我們只剩下戰前全部鉀鹽開采量的百分之三十九。剩余部分,我不得不說,當時最現代化、規模最大的鉀鹽礦都在蘇聯占領的德國中部。盡管初期看來對我們并不利,雖然我們在五三年中期已經停止開采鉀鹽,開始生產成品,但我們在那時已經超過了東部的開采量。不過,現在我們還是把鉀鹽開采上來吧,我們這儿蘊藏著鹽,這些在薩爾茨德特福爾特礦里開采的鹽,它的蘊藏地從希爾德斯海姆森林東北部,經過我們開采過的格羅森—吉森,延伸到哈澤德、希梅爾斯蒂爾、埃梅爾克和薩爾施特德。這是一些通常都蘊藏在三千米深處的鹽層,不過在這儿鹽層卻擠壓成了馬鞍形,在它上面只覆蓋著一層班砂岩。我們這儿可以指望得到開采權,向著足足有十九公里長的鞍座進行開采,直到布勞克塞爾公司停止開采鉀鹽為止,通過井巷工程已經開采了六點五公里。我們礦有兩個礦井,它們彼此相距三公里,通向礦井主要巷道——八百五十米的巷道。兩個礦井——這一個作為出礦井、升降運送井和通風并,那一個作為抽气的通風并——按水平方向由四條主巷道聯結起來。在這些井底平巷,水平巷道掘進到了倒台階工作面開采的硐室。從前,這七百三十四米巷道是主巷道。在那里,這個蘊藏丰富的羅內貝格礦床——大多數含有百分之二十四的鉀鹽和不到百分之十四的雜鹽——在直至二十米厚的礦層中進行開采。在施塔斯富特礦床的鑽探工作和連續爆破開始之后,溫特沙爾股份公司在五二年二月接收了布爾巴赫鉀鹽礦,而我們礦——据說施塔斯富特礦層太薄——則先是出租,然后轉讓給布勞克塞爾公司。可是,大多數職工仍然留在礦上,因為除了計件工資和每一班享受兩馬克五十芬尼的免稅礦工津貼外,還答應給我們一筆礦外工作額外補償。但這只是從五三年六月份起,也就是在我們舉行罷工使礦井停產兩個星期之后,這筆津貼才定期支付給我們。值得一提的還有:一個屬于礦井所有的鍋爐房及附設汽輪机房和配電房供給我們電力電流和暖气。在當時只是部分采掘一空的六十八個硐室,有三十六個硐室出于安全原因必須用充填料填滿,剩下的三十二個硐室經主管的礦山警察局兩個星期檢驗之后,由礦山管理局退還給布勞克塞爾公司經營。盡管我們這些訓練有素的礦工開初感到難以放棄對硐室的習慣性開采,難以放棄使用采掘平巷溜井、箱式耙斗和簸動輸送机,但我們還是習慣了這些新式的、我們起先認為并不适于礦山的工作條件。特別要說明的是多虧了布勞克塞爾先生對主管的礦山管理局寸步不讓的態度,我們才繼續留在礦工聯合會里。”
  接著,礦山經理布勞克塞爾說:“別說客气話了,韋爾尼克!沒有人敢于把鉀鹽、煤炭和礦石看得重于我們的成品產品。我們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東西,可以讓人從各個方面進行觀察!”
  可是,因為不熟悉礦山的旅游者瓦爾特·馬特恩提出了這個問題——為什么在井底車場散發出這种气味,這是什么气味,是從哪儿散發出來的,它在這之后又混進了那种气味,礦山經理和采區工長不得不承認:“飽和岩鹽浸液的霧气,在潮濕的充填料析出這种霧气時,它就同斑砂岩的泥土气味和滯留其間的、含硝酸鉀的井下瓦斯混在一起,因為過去通過爆破開辟新的礦房時就使用膠質道那立特炸藥。此外,在由藻類和海洋小動物轉化而來的硫化物中,充滿了架線式電机車發出火花時形成的臭氧,這就是所有平巷和硐室中的气味。這种气味的其余組成部分是:流動著和積存著的鹽塵,由礦燈引起的電石瓦斯,被遮蓋的机用黃油發出的二氧化碳痕跡——如果礦井通風設施無可指責,那就可以猜測到在開采鉀鹽時這儿喝的是哪种啤酒,在布勞克塞爾生產成品產品時,仍然在喝地主庄園住宅的比爾森啤酒,以及有下薩克森駿馬標記的瓶裝啤酒。”
  對礦山不熟悉的馬特恩明白了所有通風良好的水平巷道和通風不好的硐室里占上風的气味是怎么回事。他感到,這里不僅僅發出沖人的气味,而且從主要運輸平硐吹向井底車場的風——盡管井上有大量新鮮的五月間的空气——也熱得令人喘不過气來。
  可是在他們動身時,在他們不把狗留下,先是乘著電動軌道車在運輸巷道水平前進,然后乘著陡峭的升降纜車到達井下六百三十米的充填巷道時,他們陷入了八月間悶熱的臭气之中。這股臭气中既有最上面的鹽浸液,也有下面的硫化物,還有最下層原有的井下瓦斯和架空電線發出火花時剛產生的臭氧。汗水冒得快,于得更快。
  這時馬特恩說:“這儿可是地獄啦!”
  可是采掘區工長韋爾尼克卻糾正道:“這儿只不過是准備用來加工的某些材料罷了。也就是說,根据我們的礦井參觀計划,在第一個硐室里,就像我們所說的那樣,加工從井上運來的新材料。”
  狗走在前面,他們穿過狹窄的回采礦房口進入第一個硐室。那里有一個廳,其大小恰似教堂中的一個堂。鹽層——上層是頂板,側面是礦柱,下層是底板——被鑽得整整齊齊的二平分鑽孔標出,延伸到可能是圣壇室的硐室正面。那個硐室就矗立在這樣庄嚴肅穆、令人神往之處。可是只有大浴盆,每邊十六個,有床那么高,從狹窄的回采礦房口一直排到倒台階工作面,正中間為一條“保留路”保留著空間。這條“保留路”是當初的爆破工欣里希·施勒特爾用長長的、前面有兔耳的鑽杆保留下來的。
  第一硐室里所有浸液浴盆的這位管理者告訴不熟悉礦井的馬特恩:“我們主要加工棉花、人造羊毛、府綢、斜紋織物和薄印花平布,加工很快就回進去的法蘭絨,也加工針織緊身衣、塔夫綢和絹网,還加工人造絲和生絲,最近加工一批為數不少的燈芯絨和十二巴侖云紋絲織物。有時候,甚至連少量直至中等份額的開司米山羊絨、麻紗和雪紡綢作為以米計量的貨物,也是搶手貨。今天從夜班開始,已經生產了八巴侖愛爾蘭亞麻布。這种亞麻布未經鹼洗,有一米二寬。處于加工初始狀態的,還有一批毛皮,大多數為幼駒、波斯羔羊蹄和好望角山羊的。而在左上方,在最后三個浴盆中則是一些錦緞,處于同樣的情況的是一种布魯塞爾花邊以及少量的凸紋織物、雙縐和正在鞣制的山羊皮。剩下的大浴盆加工襯里料子、斜紋布、洋蔥口袋、帆布和各种強度的船纜。我們大多用冷分解液來加工,這种分解液來自常見的充填液和混人的褐菱鎂氯化物。只有在大量加工新材料成為熱門行當時,我們才用熱鉀鹽液和添加物加工溴化鎂。所有浸液盆,尤其是含溴的浸液盆,本來要求通風程度達到中上水平的通風設施。可是很可惜,而且我們采區的工長韋爾尼克先生也會證實這一點,這段六百三十米的平巷早已不像當初這儿還在爆破硐室時那樣按照規定通風了。”
  可是,這位布勞克塞爾經理輕而易舉地接受了對于窒息性空气的責備。“孩子們,只要离心式扇風机來了,加快了通風速度,一切都會好的。”
  他們离開在浸液上彌漫著白色井底瓦斯的第一硐室。采區工長高舉礦燈走在前面,走到第二硐室。浸濾過的織物和新織物在這里進行干燥處理。這時,一個箱式耙斗被絞車用一條纜繩拖住往前移動,這個耙斗正把一堆織物推到由轉運站運輸的貨物上——這些貨物是開采鉀鹽時期留下的。
  可是,當他們帶著活蹦亂跳的狗跨進第三個硐室時,就已經听見絞車運轉時發出的嘈雜聲,而沒有褐菱鎂氯化物散發出霧气了。正因為如此,所以在櫥柜式容器里,男外衣和各式制服都會遭到虫蛀。在這里加工的成衣只需要保養個把星期。不過,采區工長韋爾尼克擁有手握鑰匙的當家權。他打開一個特殊的柜子,立刻便升起一團銀色的防蛀劑煙霧。然后,門又砰然一聲關上了。
  在第四個硐室里,他們听取了對于全部机械設備的講解。這些設備由過去的井下搬運工和采礦工操縱。一方面,它再次撕碎經過浸濾電耙和防蛀處理的織物,使它們經受熾熱的高溫,然后用油斑、墨水斑和酒斑作了記號,另一方面,將現在已經加工完的織物重新按照紙樣進行剪裁,村上里子,縫好。在听完講解后,第五個与机械師工作室不無相似之處的硐室接納了牽著狗的經理、采區工長和不熟悉礦井的馬特恩。
  就像在磨損万物的礦井表面所得到的那种金屬廢料,就像汽車公墓堆積如山的、打仗之后留下的、拆除工業設備后剩下的那种金屬廢料,也像在鍋爐爆炸后分類清理過的那种金屬廢料——一批經過挑選的金屬廢料在這里堆積如山,在輸送帶上移動,被人用割炬割開,進行脫銹浸浴,隱藏片刻工夫,電鍍后又被放上輸送帶。裝配工作取得進展,活球接頭在滾動,驅動裝置運轉靈活,有活動鏈條抓鉤的星輪在順著輸送空容器的運輸路線轉動。傳動杆、离合器、聯軸節、回轉翻籠和類似的小東西都靠電動机操縱。在一人高的支架上挂著机械怪物。在十分活躍的骨架里面,升降机以緩慢的節奏從一個纜繩平台猶豫不決地走向另一個纜繩平台。在拱得硬邦邦的胸部,錘式破碎机接受了這個無法完成的任務,去磨碎那些隆隆直響的鋼球。簡直是吵得要命。
  為了使參觀礦井富有教育意義而設立的第六個硐室,使這种噪音大顯身手。他們的耳朵遭遇到的是:首先使普魯托這條狗煩躁不安、然后讓它在晚期哥特式垂直礦房里大聲號叫的東西。
  這時,不熟悉礦井的旅游者馬特恩說:“這簡直就是地獄!我們真該把狗留在上面。這條畜生受罪了。”
  可是礦山經理布勞克塞爾卻認為,這种往礦房里垂直傳送的狗吠聲會非常巧妙地同這時正在進行生產的支架上那种事先測試過的電子學混在一起:“這儿這個被人倉促之間命名為地獄的地方,畢竟每一班都給三十個礦工提供了工資和面包。這些人都經過國際公認為金屬雕刻家和受過高等教育的聲學家培訓。我們的采區工長——這位友好的韋爾尼爾先生將會證實,在這個礦工作了二十年的輔助工和采礦工,准備去發現在礦井上面比比皆是的地獄,可是在井下,他們卻沒有發現地獄,甚至就連在通風不足時也沒有發現。”
  這時,對礦井了如指掌的采區工長連連點頭。他領著他的經理、經理的那條不斷號叫的狗和那位不熟悉礦井的旅游者從第六硐室——在那里,嘈雜聲無法減弱——出來,穿過霧气騰騰的回采礦房口,走向變得越來越安靜的運輸巷道。
  他們跟在他那盞發出嗡嗡聲的電石燈后面,一直走到那個提升井筒前。這個提升井筒在開始參觀礦井時,把他們從主要運輸平巷升到充填平巷和通風平巷。
  又進行了一次升降運送,不過時間很短,是去他們腳下正在使用的分階巷道。采區工長習慣于把這個巷道稱為“主底板”,但經理卻稱它為“一流項目的水平巷道”。
  在第七、第八和第九硐室里給這位不熟悉礦井的人演示了三次感情沖動的場面及其回聲效果,好讓他增長見識。
  盡管在形形色色的人當中只剩下無淚的哭泣,但是馬特恩竟敢再一次惊叫起來:“這是地獄,真是地獄!”枯燥乏味的感情沖動把硐室變成了一個苦海。那些支架剛才還是廢鐵,后來就被做成骨架的樣子站立起來,由悄然無聲或者發出噪音的机械裝置搬來搬去,然后還必須經受一系列技術和音響測試。現在,那些支架裹上加工過的孝布,立在已經耙光的底板上,圍成好多圓圈。在這些圓圈中,正依次輪流哭泣。每一個圓圈都給自己提出了另外一個刺激眼淚的、卻又是在荒漠之中逐漸中止的任務。就在這里開始。鄰近那個圓圈沒法止住號啕大哭。這個圓圈的內心深處在啜泣。逐漸增強和減弱的嚎陶大哭使那個圓圈忽而起褶,忽而膨脹。這是被窒息的哭泣,猶如把頭埋進了枕頭里。嬰儿在又哭又鬧,好像是牛奶煮湖了。這是在咬著手絹嗚咽。苦難在傳染。全身抽搐,要打嗝儿。怨這怨那,直至哭哭啼啼。這是愛哭的女孩和號啕大哭的女人。除了聳聳肩膀、捶胸頓足和安靜下來之外,一個聲音在用哭哭啼啼的語調訴說一些感人肺腑的故事,一些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故事,一些使鐵石心腸都會變軟的故事:“這時,那個冷酷無情的總督在對凍得瑟瑟發抖的賣花小女孩講話。可是,當這個可怜的孩子把手伸向那個富有的農民,求他幫助時,當困難越來越大時,國王卻下令,給他國內每三個人……瞎眼老太婆感到非常孤獨,致使她認為,自己非如此不可。當那個年輕大膽的士兵如此不幸地躺在血泊之中時,這時孝服就像一塊裹尸布舖滿全國。烏鴉在呱呱亂叫。風在嗚咽。馬在瘸著腿走路。死去的可怜虫吊在屋梁上晃來晃去。多糟糕!你們會遭此劫難!一切都會毀掉,所有的人都會淚流滿面。真可怕!”
  可是,誰在第七硐室里屈服于哭泣的紀律,誰就不會擁有打開眼淚閘門的分泌腺。在這里,就連洋蔥汁也得不到便宜。很可能自動售貨机正在哭泣,可是硬幣不該當啷作響。這种在頂板的鹽下面、在底板的鹽上面、在礦柱的鹽之間進行的訓練又該怎樣讓泉水涌流出來呢?要知道,這些泉水的沉淀物也許是結晶質,還有可能誘來飄魚。
  在經歷這么多徒勞無益的事情之后,這位不熟悉礦井的人尾隨在后,經理牽著狗和采區工長离開第一次感情沖動的第七硐室,默默無言地循著熱火朝天的運輸平巷走去,直到采區工長的礦燈領著他們穿過回采礦房口,進入第八個硐室。這個硐室對于大型游藝活動而言,看來是太窄了。
  這時,馬特恩情不自禁地大叫起來:“多可怕的哄堂大笑呵!”可是事實上——布勞克塞爾經理當即就指出這一點——在第八硐室只集中了第二次感情沖動的可能性——人們哈哈大笑的可能性。我們熟悉從咯咯發笑到笑得要命的音階。“必須指出,”采區工長韋爾尼克這樣說,“在整個企業內部,第八硐室是這樣一個獨一無二的硐室,它因為持續不斷的和斷斷續續的震動,便用三排优質坑木組成的支柱來加固,防止頂板崩落。”
  如果說人們現在給剛才還用粗麻布裹住、操練悲傷和痛苦的支架穿上彩色的、但同樣是經過加工的彩色大方格衣服和牧童襯衣,听到它們怪聲大笑、大叫、大喊和哈哈大笑的話,那也是很自然的。它們彎下腰來,躺到地上,滾來滾去。它們特有的机械裝置使它們能夠捧腹,能夠拍大腿,能夠頓足。當一些成員跑掉時,從一個拳頭大小的洞里突然發出了既病態又健康的哈哈大笑聲,從開桶汲取的啤酒桶和酒窖里發出了老年人的哄堂大笑聲,發出了樓梯間和前廳的哄堂大笑聲,發出了肆無忌憚的、無緣無故的、魔鬼般的、譏諷的、甚至是迷惘的和絕望的哄堂大笑聲。這樣的笑聲在柱頭林立的大教堂里回蕩,它在混合,在交配,在复制。這是一部气喘吁吁的合唱曲。這時,連隊、團隊和軍團在哈哈大笑,所有的雞在哈哈大笑,神靈在縱聲大笑,萊茵地區所有的居民都在哈哈大笑,整個德國都在放聲大笑,一起大笑,不顧一切地大笑,笑個沒完沒了。這是他的稻草人的哄堂大笑。
  是不熟悉礦井的旅游者馬特恩第一次說出了這個典型的詞。既然不管是經理還是采區工長都沒有糾正他,沒有像他在談到“地獄里的哄堂大笑”時那樣糾正他說的話,所以他就提到那些笑話,那些在被稱作稻草人的、愛笑的机器人之間傳來傳去的笑話——稻草人笑話:“你認識這個人嗎?兩只烏鶇和一只椋鳥在科隆火車總站相遇……要不,認識這個人吧?一只云雀要乘來往于東、西德之間的火車去柏林參加綠色展覽周的活動,可是當它來馬林博恩時……或者說,認識這個人吧?此人真是朝气蓬勃,三千二百三十二只麻雀想要一道去技院,可是當它們走出妓院時,它們當中有一只麻雀得了淋病。這會是哪一只呢?錯了!注意,再說一次:三千二百三十二只麻雀……”
  這時,不熟悉礦井的馬特恩說,他嫌這种幽默有太多的諷刺意味。在他看來,幽默具有解脫的、治療的、甚至往往還具有拯救的效果。他念念不忘人類的熱情,或者說還有善良,念念不忘人道。這樣的品質他可望在第九硐室見到。在這以后,所有的人同普魯托這條從不哈哈大笑的狗一道,避開稻草人的哄堂大笑聲,沿著運輸平巷往前走,一直走到往左拐的回采礦房口,在那里可望進入那個孕育著第三次感情沖動的廳堂。
  馬特恩在唉聲歎气,因為這种最初的印象使尚未端上桌來的菜肴失去了滋味。這時,布勞克塞爾不得不舉起他那好奇的礦燈,問有什么東西值得唉聲歎气。“我可怜這條狗。不讓它在上面,在綠色的五月蹦蹦跳跳,它只能在下面趴著,活受這個組織嚴密的地獄的罪。”
  布勞克塞爾沒有拄那种常見的普通登山杖,而是拄有象牙柄的烏木拐杖,這根拐杖屬于几個鐘頭前還在毫無節制地抽著煙、人稱黃金小嘴的一個煙鬼。不過,布勞克塞爾在井下從不抽煙,而且說:“如果說我們這個企業非得被不熟悉礦井的人稱作地獄的話,那么這個企業也應當有一只冥府看門狗。你們盡管瞧,看看我們的礦燈怎樣教會這只動物,教會一只地獄里的看門狗,教會這條水平巷道投下狼吞虎咽的影子吧。這時,回采礦房口已經吸住了影子。我們只好跟在這個影子后面了。”
  緊緊眯起雙眼的仇恨,決不氧化的憤怒,冷靜和激動的報复,在這里授課。那些罩著粗麻布衣服、操縱著一個不斷搖頭說“不”的淚人儿木偶的稻草人,那些身著彩色方格紋衣服和耀眼的圓點花紋衣服、讓安裝在身上的幽默革新者不斷發出嗡嗡聲的稻草人,他們穿著被風吹得鼓了起來因而脹得圓圓的野戰軍服——多次的浸液加工給這些軍服灌進了七次包圍戰的痕跡——站在騰空的大廳里,每個稻草人都獨自站著。這就是給憤怒、仇恨和報复布置的家庭作業。變成畸形的鐵撬棍必須彎成問號或者類似的小圓圈。這种往往已經郁積胸中的憤怒必然爆發,它會再次使人連自己的肺都要气炸。兩眼緊緊蹙在一起的仇恨要把自己的膝蓋燒上几個窟窿。可是,冷靜和激動的复仇必須游蕩——你們別轉身,复仇女神在游蕩!——而且還要一勺一勺地用牙齒將合石英質的卵石咬得粉碎。
  這位不熟悉礦井的馬特恩預先嘗到的這道“菜肴”听起來就是如此。這是學生膳食,是稻草人膳食。因為就連憤怒和仇恨——對它們來說,爆發和燒几個窟窿還不夠,弄彎鐵撬棍還不足以表達沖破閥門、驟然爆發的巨大憤怒,不足以表達割炬的仇恨——都用勺從飼料槽里舀出滿滿一勺東西。布勞克塞爾公司的兩個輔助工每個小時都把那种卵石鏟到飼料槽里。這些卵石堆在綠色五月的礦井上,用來供應咬得格格作響的牙齒。
  馬特恩從年輕時起,每當他怒火中燒,仇恨逼著他望著某一點,复仇女神命令他四處奔走時,他都要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這時,他扭過身去,避開那些稻草人,是它們把他的怪癖上升為普遍适用的科目。
  采區工長用高舉的礦燈領著他們從第九硐室走出來,走到運輸平巷。這時,他對采區工長說:“我可以想像,這些過于富有表現力的稻草人銷路不錯。人類都喜歡非常盲目地看到自己的鏡中形象!”
  可是采區工長韋爾尼克卻反對這种看法:“雖說我們那些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的模特儿在過去,也就是在五十年代初,在國內外曾經一度非常暢銷,可是如今,在這十年已經成熟了的今天,我們僅僅在年輕的非洲國家銷售那些建立在第三次感情沖動基礎上的花色品种。”
  接下來,布勞克塞爾溫文爾雅地微笑著,拍著普魯托這條狗的脖子說:“你們用不著為布勞克塞爾公司的銷售困難擔心。仇恨、憤怒和四處游蕩著的報复總有一天又會蔚然成風。一個促使牙齒咬得格格作響的主要感情沖動,終究不是一种隨隨便便的季節性熱門貨。因此,誰要停止報复,誰就要向報复報仇。”
  這可是這樣一句話,這句話同他們一道登上電動巡道車,在長長的平巷運行中穿過兩個風門,從裝上柵欄的盲井和填上充填料的硐室旁經過,想讓人再重复一遍。只是在到達目的地,到達采區工長保證讓他們參觀第十至第二十二硐室的地點時,布勞克塞爾那句關于無法停止報复的話才不折不扣地被人遺忘。
  在第十、十一和十二硐室里,正在進行体育、宗教和軍事訓練,也就是說,在練習接力賽跑、跳躍式宗教儀式隊列和換崗。在這里,憤怒、仇恨和四處游蕩因而也就無法停止的報复,同樣,毫無成效的淚人儿木偶和安裝在身上的幽默革新者,簡而言之,哭泣、歡笑和咬牙,也就是主導感情沖動已經形成那种深厚的基礎。在這個基礎上,從事体育運動的稻草人能夠撐竿跳高,翻然悔悟的稻草人能夠頭部運動,新招募的稻草人能夠近戰,而且都做到接近高水平的地步。它們怎樣比別的稻草人高過一頭,适合稻草人的十字架怎樣在越來越短的時間內立起來,它們根本不用舊式剪絲鉗剪鐵絲网,而是把它連同鐵刺一起吞進肚里,然后把刺磨掉,按照稻草人的方式排泄出來的情形,都值得記錄在表格上,而且也會記錄下來。布勞克塞爾公司的企業員工在測量,登記稻草人的最短時期和十字架念珠的長度。在開采鉀鹽時代挖掘而成的三個硐室,一直挖到它們達到健身房的長度、教堂里一個堂的高度和寬肩膀的高炮部隊地下室的厚度。這三個硐室每個班給四百多隊員之間具有協作精神的稻草人、贊美神的稻草人和頑強堅持的稻草人提供發揮電子驅動威力的可能性。暫時還是遙控的——中心設在過去的絞車台所在地——因而也是受到控制的室內運動會,主教級教士主持的彌撒和秋季軍事演習。也有相反的情況——新兵体育運動、野外禮拜儀式和奉獻廢鐵般的稻草人武器充斥著課程表,以便后來如果發生緊急情況的話,每一項記錄都會被超過,每一個异教徒都會被揭露,每一位英雄都會獲得胜利。
  經理同他的狗,以及這位不熟悉礦井的人同對采區了如指掌的采區工長韋爾尼克,一道离開那些經浸液加工過的体育運動愛好者,离開那些經過防蛀處理、穿上袈裟的稻草人,离開那件被電耙加工過的軍服。那個身穿軍服的稻草人不得不匍匐前進,接近敵人,而這時,稻草人敵人同樣也在匍匐前進潤為在課程表上寫著:匍匐前進,向著對方匍匐前進,相互之間向著對方匍匐前進。
  可是在進展順利的參觀企業的過程中,當人們觀察第十三、十四硐室時,運動服、輔彌撒者的紅色衣服和偽裝服卻再也不适合正在訓練的稻草人收藏品了。更确切地說,在兩個硐室里,稻草人都顯得彬彬有禮。因為在親密無間、井井有條的硐室里,稻草人國家的民主品德——這個國家的憲法完全能夠代表公民利益——得到發揚、傳授,被用來為實踐也就是為公民的日常生活服務。稻草人都親親熱熱地坐在桌旁用餐,坐在電視机前看電視,坐在經過防蛀處理的野營帳篷里。稻草人家庭——因為它們是國家的生殖細胞!——都要學會基本法的所有條款。擴音器宣布各個家族眾口一詞重复的東西,也就是稻草人前言:“意識到自己對于上帝和人類所承擔的責任,怀著維護稻草人民族与國家統一的愿望……”在這之后宣布第一條,關于稻草人不可触犯的尊嚴。接下來在第二條中,書面确定自由發展稻草人個性的權利。然后是這樣那樣的條款,最后是第八條,這一條承認所有的稻草人有權在未經申報或者批准的情況下,舉行和平的、不帶武器的集會。就連第二十七條所說的“所有具有德國血統的稻草人都一律打上布勞克塞爾公司的商標”,也得到稻草人家庭的首肯和尊重。同樣,第十六條第二款也不存在矛盾:“政治上受迫害者享有井下避難權。”從“一般性謾罵”直至“強制取消國籍”,所有這些政治科學,都在第十四硐室里受到反复操練。有選舉權的稻草人邁步走向選票箱;喜歡討論的稻草人在討論福利國家的危險;在每天出版的報紙上表現出新聞才能的稻草人暗示著第五條——新聞自由;議會開會;稻草人最高法院終審時駁回上訴;反對党在外交政策問題上支持執政党;履行議會党團內統一投票的義務;財政机關在伸手要錢;結盟自由把并不毗鄰同一運輸平巷的各個硐室連接起來;根据第一條B款第三a項的規定,借助布勞克塞爾公司引進的測謊儀對稻草人進行分析,被視為違反憲法;國家繁榮昌盛;沒有任何東西妨礙交往;根据第二十八條A款第三項所确定的稻草人自治區在井下開始實施,并已在井上平坦的以及丘陵狀的地面上擴展到加拿大的麥地里,擴展到印度的稻田中,擴展到一望無際的烏克蘭玉米种植區,擴展到世界各地,擴展到凡是有布勞克塞爾公司產品的地方,也就是有各式各樣的稻草人完成自己的任務和制止鳥儿吞食庄稼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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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上面提到的基本法,指聯邦德國的基本法。作者用“稻草人”取代了基本法中的“人們”和“德國人”。
  可是,在第十三和十四硐室展示了一番國民和公民的權利之后,不熟悉礦井的瓦爾特·馬特恩還是一個勁儿地說:“我的上帝,這是地獄!地地道道的地獄!”
  因此,為了駁倒這位不熟悉礦井之人的看法,采區工長韋爾尼克高舉礦燈,把瓦爾特·馬特恩和經理連同馴服的狗一道領進了第十五、十六和十七硐室。這些硐室給不受約束的性愛、給受到妨礙的性愛、給男性生殖器的專橫提供了寓所。
  在這里,所有統一的禮儀道德和公民的尊嚴都遭到嘲弄;因為剛才還似乎井井有條、還被抑制住的仇恨、憤怒和四處游蕩的報复現在又重新蓬勃增長,而且繃上了一層經過加工但仍然是肉色紅潤的皮膚。因為所有不受約束的、受到妨礙的和獨斷專行的稻草人都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啃著同一個蛋糕。這個蛋糕的配方把所有情欲都攙和在一起,揉成生面團。盡管這個面團不能使任何人吃飽肚皮,盡管那些愛用角頂人、掌握各种姿勢的光屁股坏蛋在交媾,在充分噴洒髒物,但它們仍然在啃。當然,只有在第十五硐室才記下這樣的結果。在那里,不受約束的性愛不允許跑得發熱的稻草人讓已經持續勃起了好几個工班的陰莖變得軟綿綿。任何東西都無法塞緊,不讓那种東西涌流而出。沒有給長時間的性欲高潮敲起暫停的當當鐘聲。稻草人的鼻涕——正像采區工長韋爾尼克說明的那樣——一种含鉀鹽的產品流了出來。這种產品在布勞克塞爾公司的實驗室里研制而成,注射了与淋球菌類似的病原体,好讓刺激和發痒引起的后果——它們就像患常見的尿道淋病時見到的那樣——對于不受約束、長時間持續射精的稻草人大有神益。然而,這种瘟疫史允許在第十五硐室,而不允許在第十六、十七硐室里蔓延。因為在第十六和十七硐室里無法射精,在受到妨礙的硐室里,甚至連必不可少的陰莖勃起也不可能。甚至在男性生殖器獨斷專行的硐室里,盡管那种夾雜著淫詞蕩語的淫穢音樂想要助這些獨斷專行者一臂之力,盡管十分性感的電影鏡頭充斥著那些挂在受到妨礙和獨斷專行的硐室牆壁正面的銀幕,單個的稻草人還是白費了力气。死气沉沉。每一條美女蛇都在睡覺。所有的滿足都停留于礦井地面,因為來自礦井地面、對礦井不熟悉的馬特恩說:“這是不正常的。這是地獄里令人難以忍受的痛苦!生活,真正的生活,應當有更多的奉獻。我明白這种生活。我也享受過這种生活。”
  因為現在采區工長韋爾尼克認為,這位不熟悉礦井的人老在惦記著井下的人,所以就把他和輕輕牽著普魯托這條狗的頸圈的、溫文爾雅的、獨自微笑著的經理領進了第十八、十九和二十硐室。這些硐室全都在更深一層的平巷,在七百九十米的平巷,但是每個硐室又分別給哲學的、社會學的和意識形態的知識、成就和對立以活動空間。
  剛到這個平巷,馬特恩便立即轉過身去。這個不熟悉礦井的人再也沒有胃口了。地獄使他感到疲憊。他想重新去井上呼吸新鮮空气。可是,礦山經理布勞克塞爾用那根几個小時前還屬于黃金小嘴的烏木手杖神情嚴肅地敲打著,而且暗示据說是馬特恩在井上做過的事情:“這位不熟悉礦井的人大概忘了,他是在什么樣的情況下,在今天清晨把一把小折刀扔進了那條邊界堡壘運河,那條穿過柏林即穿過一座位于陽光燦爛的地面上的城市的邊界堡壘運河的?”
  因此,不熟悉礦井的馬特恩決不能轉過身去。他必須穿過回采礦房口往里走,他必須經受那些在第十八硐室中囉囉唆唆的哲學知識的考驗。
  但是,談的不是亞里士多德,不是笛卡爾或者斯賓諾莎。從康德到黑格爾,無人問津。從黑格爾到尼采,一片空白!甚至也沒有新康德主義者和新黑格爾主義的代表人物。談的不是有獅髫的李凱爾特,馬克斯·謝勒也未涉及,留有山羊胡子的胡塞爾的現象學也未成為這個硐室的話題,從而讓這個不熟悉礦井的人忘掉地道的性愛應當給地獄里難以忍受的痛苦提供的東西。沒有一個蘇格拉底考慮到井下,考慮井下的世界。可是他這位蘇格拉底的大弟子,成百倍地發揚蘇格拉底的學說,戴著經過上百次浸液加工的、昔日阿雷曼人的絨球帽,腳穿著有搭扣的鞋,身穿亞麻布外套,上百次地東奔西跑,忙來忙去!他在思考。他在講話。他有千言万語要講,為存在,為時間,為本質、世界和基礎,為“一同”,為現在,為虛無和作為支架的稻草人。因此,也就出現這樣的詞語:轟走、惊嚇、稻草人結构、稻草人展覽、不被轟走、把……轟走、不怕轟走、稻草人中流行的東西、轟鳥的東西、稻草人狀況、不轟鳥的東西、最后的稻草人、稻草人的成熟、稻草人整体、基礎稻草人。另外,就是這句談到稻草人的話:“因為稻草人的本質就是稻草人在世界藍圖中超越一切概念逃跑的、三倍的擴散。染指虛無就是稻草人從總体上超越轟鳥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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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李凱爾特(1863~1936),德國唯心主義哲學家,新康德主義弗賴堡學派的主要代表之一。
  2馬克斯·謝勒(1874~1928),德國社會与倫理學家,以研究現象學的方法著名。

  所以說,超驗從第十八硐室的絨球帽里紛紛揚揚地落下來。上百個經浸液加工過的哲學家都眾口一詞:“稻草人——存在就是染指虛無。”不熟悉礦井的馬特恩把他的聲音送進這一硐室,提出這樣一個令人不安的問題:“可是,作為稻草人形象設計原型的那种人呢?”這個問題可以由一個和一百個哲學家來回答:“涉及稻草人的問題使我們——提問者——甚至對這一問題產生疑問。”這時,馬特恩收回自己的聲音。上百個相應的哲學家在鹽層上漫步,以明顯的方式相互問候:“稻草人為它自身而存在。”
  他們穿著簡朴的、有搭扣的鞋甚至踏出了多條田間小道。有時候,他們沉默不語。然后,馬特恩又听到他們身上机械裝置的聲音。談到稻草人的那句話又重新開始說出來。
  可是,在這位上百次出現過的經防蛀、電耙和浸液加工過的哲學家再一次放他身上的錄音帶之前,馬特恩赶忙逃到了運輸平巷,想溜之大吉。但他辦不到,因為他對于礦井仍然不熟悉,老是迷路:“那种轟鳥的東西已經誤人歧途。在歧途上四處亂轟,因而釀成錯誤。”
  由此可見,他是依靠熟悉礦井的采區工長韋爾尼克,才得以通過各個硐室。受到普魯托這條黑狗的提醒,他才想到這個地獄。那些硐室的編號表明,他避不開任何一個硐室。
  在第十九硐室的礦房下面積累著社會學知識。孤獨的各种形式,社會階層形成的理論,內省方法,實用的价值虛無主義与無反映行為,事實构成与概念分析,同樣,靜態与動態,甚至連社會學雙重角度与整個層狀結构都紛紛亮相,整裝待發。正在進行精密加工——現代的大型社交聚會正在傾听關于集体覺悟這一題目的討論。按習慣行事的稻草人融合到受環境影響的稻草人之中。次要的稻草人适合稻草人標准。受到限定的稻草人同不受限定的稻草人一起,把科學上的論爭進行到底。論爭的結果既不是不熟悉礦井的馬特恩,也不是熟悉礦井的布勞克塞爾經理連同狗和采區工長所期待的。
  因為在第二十硐室里,一切意識形態的對立都已消除。這是一次馬特恩能夠听懂的稻草人爭論,因為在他的腦海里同樣是亂哄哄的。在這里,就像在馬特恩內心深處一樣,涉及到這樣一個問題:“是否有地獄?或者說,這個地獄是否已經存在于人世間?稻草人是否會進入天堂?稻草人是天使下凡,或者說,在想到有天使之前,就已經有了稻草人?難道說稻草人已經成為天使?是天使還是稻草人創造了鳥儿?是否存在著上帝,或者說,上帝就是原始稻草人?如果說人是按照上帝的形象而稻草人又是按照人的形象創造出來的,那么,稻草人不就是和上帝一模一樣的人了嗎?”啊,馬特恩想對每一個問題都給予肯定的回答,他還想即刻就听到一打別的問題,而且全都給以肯定的回答:“是否所有的稻草人都相同?或者說,是否有优秀稻草人?稻草人是否屬于國家所有?或者說,是否允許每個農民都保留自己的稻草人財產?稻草人屬于哪個人种?是否日耳曼稻草人就高居于斯拉夫稻草人之上?是否允許一個德國稻草人站在一個猶太稻草人身邊?是呀,不是說猶太人缺乏才能嗎?閃族稻草人——它到底存在不存在?稻草人猶太鬼!稻草人猶太鬼!”馬特恩再一次逃到運輸平巷里。這段運輸平巷不會提出他必須盲目地統統都作肯定回答的問題。
  第二十一硐室給他展現出一幅默然不語、令人心曠神怡的景象,對他十分有益,這就好像礦山經理和采區工長要給這位精疲力竭、不熟悉礦井的人貼上一張橡皮膏似的。這里可以找到實現稻草人化的歷史性轉折點,稻草人形象中這段歷史經過加工,但仍然是以動態的方式,按照先后順序和年份數字,嘟嘟囔囔著窗楣和締結和約,逐年依次演變。舊式古日耳曼人衣襟別針和威靈頓帽,斯圖亞特領子和瀟洒的圓頂寬邊氈帽,主教法衣和飄動的、左右成尖角的帽子,在浸液處理和被虫蛀坏之后,体現了歷史性時刻和決定命運的年代。它們轉過身來向時尚鞠躬。四對舞和華爾茲舞,波蘭舞和邊伏特舞,把好几十年聯結起來。經常被人引用的名言——這儿是韋爾夫派,這儿是韋布林派!——在我的國家里,每個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生活方式……——給我四年時間!……這些名言尚待實現,然后替換。全都是些印象深刻的、有的是呆板的、有的是啞劇式的畫面:在凡爾登的血腥屠殺,萊希費爾德大捷,向卡諾薩挺進,年輕的康拉德馬不停蹄,哥特式圣母像衣服上褶襉不少。紫貂皮占了上風,因為選帝候聯合會在倫斯制訂章程。誰踩到勃良第式大衣的拖裙?胡斯信徒和土耳其人在改變習俗。騎士和烤肉用的烤架在相互親吻。富麗堂皇的勃良第在奉獻紅衣、錦緞和絲絨襯里的絲帳篷。可是,就在陰囊膨脹和布拉古特人難以控制宰丸幸事之時,那個身穿袈裟的僧侶卻把他的論綱釘在門上。啊,你這個蒙上一個世紀陰影的哈布斯堡陰唇呀!那個“鞋會”在四處游蕩,把牆上的畫都給刮掉。可是馬克西米連卻只得穿著有開襟的緊身上衣,寬大的短上衣,戴著四角帽,帽子比圣像頭上的光環還要大。罩在西班牙黑衣上面的是浪花式的和加固三倍的輪狀皺領。軍刀取代了寶劍,引起了三十年戰爭。這場戰爭隨心所欲地讓時裝變來變去。外國漂亮精致的衣服、皮胸甲和翻口靴子有時間進入冬營地。這些爭奪繼承王位的戰爭几乎還未設計出拳曲的長假發,三角帽在三次西里西亞戰爭期間就變得越來越有棱有角了。就連發套、小帽和假圍巾也無法逃脫磨剪匠和長褲漢的浩劫——腦袋必須搬家!在二十一硐室里展示的是獲得成功的室內裝飾。雖然如此,雖然所有染髒的波旁王族白衣服都在面前,但法國五人執政內閣還是錯過了盛极一時的复辟時期。內閣會議成員穿著裙褲和緊勒小腿肚的南京棉布褲跳舞。燕尾服在經歷了官方檢查和動蕩不安的三月份之后幸存下來。保羅教堂教區的人都在談論高高的大禮帽。在《約克郡進行曲》的樂曲聲中,爬上了迪佩爾戰壕。埃姆斯電報是所有歷史教師的寵儿。宰相穿著斗篷引退。卡普里維、霍恩洛厄和比洛穿著男式小禮服粉墨登場。文化斗爭、三國同盟和赫雷羅人起義產生了三幅色彩艷麗的圖畫。不要忘記在馬斯拉圖爾的齊滕輕騎兵的紅色土耳其式長袍。這時,經過防蛀處理的巴爾干半島落下了炮彈。鳴鐘報捷。那條小河名叫馬恩河。鋼盔取代了尖頂頭盔。沒有防毒面具是無法想像的。皇帝帶著有襯架的戰時女裙和系帶子的小靴子遷往荷蘭,因為有暗箭傷人。緊接著便出現了帽子上沒有國家標志的士兵委員會。然后是卡普暴動,斯巴達克團起義,紙幣貶值。身穿施特雷斯曼夜禮服的人投票贊成授權法。然后是火炬游行隊伍,焚毀書籍,褐色馬褲,把褐色當做觀點,褐色居于統治地位。這是一种十一月的景象——塞滿麥稈的長袖長袍。接著便是民族服裝展覽節。接著是刑事犯漫游。再就是士兵的短統靴、特別報道、冬天捐款、護耳、雪地偽裝服、偽裝服、特別報道……最后,班貝克交響樂團的演奏家們身穿褐色工作服演奏《眾神的黃昏》中的一些片斷。這种東西越來越得体,它作為主導和謀殺動机游遍形象化的、在稻草人中复活的和塞滿第二十一硐室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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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原為意大利兩大政治派別的口號,指德國十三世紀時,以奧托和以腓特烈二世為首的兩大政治派別的明爭暗斗,它們作為党派名稱一直延續到十七世紀。
  2馬克西米連一世(1459~1519),德意志國王,神圣羅馬帝國皇帝。
  3指1870年7月13日從埃姆斯給俾斯麥發去的那封電報。
  4影射在1938年11月9日至10日所謂的“打砸搶之夜”象征性焚燒猶太人的事件。

  這時,不熟悉礦井的馬特恩脫下帽子,用礦上的圍巾輕輕擦去額上的汗珠。還在上小學時,歷史上重大事件發生的年代就從他的書本上滾到了地板上,消失在裂縫中。只有他的家史發現他對數字記得特別牢。可是在這里,稻草人并不扮演區域性的馬特恩故事,這里出現的是授職禮論爭和反宗教改革。威斯特法倫和約以十足的机械方式并借助拳頭大小的電動机簽訂。有某种東西在某時、某地按照稻草人的方式濟濟一堂。它同某人在一起,針對某人,在沒有英國的情況下呼喚這個,對那個實施剝奪法律保護令,按照与其服飾相符的身份,共同推動歷史,從一個轉折點推向另一個轉折點。
  這時,當舊式輪舞再次開始,經過萊希費爾德,走向卡諾薩,而且讓施陶芬的年輕稻草人騎馬前進時,這位不熟悉礦井的人能夠使他那時刻准備著的結束語不致被掐頭去尾:“地獄!這是地獄!”
  當他同狗离開第二十二硐室時,他學會了講一些惡魔般的令人難以忍受的話。第二十二硐室适于用作交易所大廳,但是,它對于經濟擴張,也就是說對于投資者、占領市場者和激起經濟發展趨勢的領導者來說,又顯得太狹小了。觀看稻草人敏捷地組建卡特爾,輕微行情波動的听覺刺激,規模搞得很大的監事會會議,都迫使馬特恩發出不熟悉礦井的叫喊聲:“這個地獄!這些地獄股份公司!”
  第二十三硐室讓他沒有更多的話可講。該硐室拱高十六米,在懸挂式与臥式含鹽岩之間,給极其雜技化的項目提供了活動余地。這個項目自稱“國內流亡”。人們也許會想,只有稻草人才能纏成這种解不開的結,只有稻草人才善于爬進自己的內髒,只有稻草人才能夠在內部賦予虛擬式以軀干,在外部賦予它以制服。可是既然——章程就是這樣寫的——稻草人反映了人的形象,那么在天气晴朗的礦井地表面上,就會有近似漫游著的虛擬式。
  這位不熟悉礦井的旅游者的聲音帶有冷嘲熱諷的意味:“你們的地獄沒有忘記任何一個人,就連姬蜂也沒有忘記!”
  這時,拄著投下影子的烏木拐杖的經理布勞克塞爾回答他道:“我們有什么辦法呢?需要量很大。我們寄送到全世界的商品目錄十分完美,引人注目。我們沒有滯銷品。尤其是第二十三硐室构成了我們出口品种目錄中的基本要素。人們仍然在往國內流亡。這時气候已經轉暖,人們都熟悉情況,在那里,人們都是單槍匹馬的。”
  可是在第二十四硐室,在經過加工的投机者的硐室里,雖然老果在室內辦事的時候比較少,但辦起事來卻十分靈活。反應能力在那里經受考驗。硐室內懸挂的燈与礦井上面的交通信號燈相似。鮮明的色彩,另外還有打上國体烙印的象征讓這些燈閃閃發光。天生的机械裝置赤裸裸地懸挂在一絲不挂的稻草人骨骼當中。這些赤身裸体的稻草人很快地被秒鐘驅赶著,必須換衣服,還必須給經過浸液加工的頭發分頭路。先分了一次左邊的發式,現在頭路在右邊,中分頭又時興了,一半在左邊,一半在右邊,這就是精細人微之處。就連沒有分頭路的發型也能夠或者說可能會成為時髦。
  這場馴獸表演使馬特恩很開心——“真是地獄里的娛樂!”——尤其是因為漆成黃色的安全帽戴在一個人頭上。先是這個前額使礦井地面上的這個人延長怒气沖沖的、往往又是為對短暫的改變政治觀點的期限,然后借助女人——這一點馬特恩不得不承認——禁止整個草場重新長出青草。這個不熟悉礦井的人非常高興,再也不能要求他改變發型,因而也就不會要求他因時制宜地改變頭路了。“要是你們搞過的惡作劇比干這些事還要多的話,那么這個地獄在我看來,可能就是一個劇場了!”
  馬特恩對井下已經适應。可是,采區工長韋爾尼克卻舉起了發出嗡嗡聲響的電石燈,在七百九十米的巷道,他只能提供第二十五硐室的一出恐怖劇。這出沒有情節的獨幕劇以《原子的固執》為劇名,在節目單上已經存在好多個出礦班了。盡管有古典的文學語言為這個默然不語的事件伴奏,但這幕劇卻當即給馬特恩高漲的情緒澆了一盆冷水。井上世界稱之為荒唐的東西,在井下卻是實實在在的。每個肢体都在獨自行動。跳動的腦袋——對于那些固執的腦袋來講,脖子已經成為累贅——無法給自己搔痒。把軀体分成很多部分的東西,各自分离,繼續存在。胳膊和腿、手和無頭、無四肢的裸体軀干雕像,在裝腔作勢地說大話。這些通常是在舞台前沿講的大話,在這里卻在幕后被人強調道:“上帝呀!上帝呀!結婚是可怕的,卻是永恒的!”——“歡迎,我尊敬的朋友們!是什么重要事情把他們全都引到我身邊來?”——“可是我希望不久就會來到你們當中,進行可怕的觀察!”
  現在,在席勒的作品中雖然用括號括著:“他們顫抖著走了。”可是這些稻草人頑固透頂的部分卻是持續不斷的滑稽戲,它們永遠不會离去。取之不盡的名言寶庫允許人們獨自一人去頂禮膜拜。一只只的手在自言自語。腦袋猶如轉運站運輸的貨物,堆積如山,嘴里齊聲抱怨著:“沒有比在不幸之中回憶幸福、愉快的時光更為痛苦的了。”
  只有在升降運送這段時間里——井下運輸信號員敲了兩下鐘,宣布到達了那個最深的巷道。井底車場就在那里,因此,希望也在那里。看來地獄已到盡頭,現在決定出井——只有在這里,在經理与采區工長以及狗之間,在擠進提升罐籠狹窄的空間時,才給馬特恩講解他剛才看到的東西,講活動的稻草人碎塊最近非常暢銷,尤其是在阿根廷和加拿大,麥地的遼闊要有一支排成梯隊的稻草人隊伍。
  現在,當他們三人同狗一起,站在八百五十米的巷道里時,因為經理給他遞了一個眼色,要他講解,所以這位采區工長便開口講話。他只好宣布礦井參觀的最后階段現在開始:“現在,我們走過了我們頭上三條巷道中的生產路線,在這之后,我們也就成了見證人,成了用各种方式加工的見證人,然后又成了安裝的見證人。我們試圖闡明,所有的項目,從体育的直至原子固執的項目,怎樣建立在三個主導動机的基礎上。在進行闡述之后,我們現在還能展示的是,所有的稻草人都熟悉自己的任務,這些任務對于它們來說,在礦井表面肯定是屢見不鮮的。在第二十六、二十七和二十八硐室里,我們將看到在對象身上進行的訓練,看到种种考驗,迄今為止,這些考驗是沒有一個在布勞克塞爾公司制造的稻草人逃避得了的。”
  “這是在虐待動物!”還在第二十六銀室打開之前,馬特恩就說。“停止虛待動物!”他沖著硐室高聲大叫,而這時他不能不听到,被布勞克塞爾稱為“我們親愛的不引人注意的世界公民”的麻雀就是在井下也不能唧唧喳喳地叫。
  接著,布勞克塞爾說:“我們的出口稻草人在這儿熟悉這些麻雀以及那些小麥品种,不久它們就得保護這些小麥免遭鳥吃。每一個需要檢驗的稻草人——這是一件澤蘭黑麥稻草人的收藏品,它的作用范圍將是西南部的開普省——都必須使撒上黑麥引誘麻雀的某一有限誘餌范圍免遭測試麻雀的襲擊。在這一工作班的時間內,就我所見,還要檢驗下面一些收藏品。十二個品种的敖德薩稻草人,這些稻草人必須在南俄羅斯的吉爾卡小麥地里和烏克蘭的桑多米爾小麥地里經受考驗。然后是我們非常需要的拉一普拉塔稻草人,這些稻草人使阿根廷的小麥种植達到了創記錄的水平。在這以后,有八個品种的薩斯稻草人要學會保護庫班卡品种的小麥——一种夏季硬質小麥,此外,這种小麥也在達科他州种植。一小批小麥稻草人必須拉開測試麻雀与波蘭的桑多梅日小麥以及有麥芒的和越冬的巴納特小麥之間的距离。在這里,就像在第二十七、二十八硐室那樣,今后要測試的收藏品都是兩行的波拉塔瓦大麥、法國北部釀造啤酒的大麥、斯堪的納維亞半島的圓錐花序燕麥、莫爾道河玉米、意大利欽奎提諾玉米和北美以及蘇聯的南俄玉米品种和密西西比河流域玉米品种所急需的。所以,當人們在這一硐室必須專門使麻雀避開誘餌范圍之時,在下一個硐室里就要讓鴿子,尤其是那些也毀坏油菜、豌豆和亞麻种子的野鴿去跟蹤要測試的出口稻草人。偶爾也允許用烏鴉、寒鴉和云雀作測試對象,而這時,在第二十八硐室,鶇和烏鶇正在對我們的樹木稻草人進行測試,椋鳥正在對我們的葡萄園稻草人進行測試。不過,我們可以讓這位不熟悉礦井的人放心的是:我們所有的測試鳥,從麻雀到野鴿,直至燕雀、云雀和掠鳥都經礦上有關部門批准后才引進。漢諾威和希爾德斯海姆動物保護協會每個季節都要檢查這三個測試硐室。我們并非鳥類的敵人。我們同鳥類合作共事。我們的稻草人對气槍、捕鳥用的膠杆和捕鳥网持怀疑態度。不錯,布勞克塞爾公司理直气壯地、多次公開地抗議過野蠻攫取意大利嗚禽。我們在各大洲取得的成績,我們的俄亥俄州和馬里蘭州稻草人,我們的西伯利亞烏爾托巴稻草人,我們在加拿大馬尼托巴麥地里的稻草人,我們的稻子稻草人——這些保護爪哇稻和在曼圖亞种植的意大利奧斯蒂利亞稻的稻草人,我們的玉米稻草人——這些為使蘇聯的玉米收成接近美國記錄作出貢獻的稻草人。我們所有的稻草人,不管它們現在是保護本地的黑麥、瘦瘦的漢娜大麥、產自明尼蘇達州的米爾頓燕麥、著名的波爾多小麥、印度的稻田、秘魯南部的庫茨科玉米還是保護中國黃米和蘇格蘭養麥免遭鳥吃。布勞克塞爾公司所有、所有的產品都与大自然打成一片,甚至本身就是天然物品。鳥類与稻草人和睦共處,是啊,如果沒有稻草人,那就不會有鳥。鳥儿和稻草人,兩者——出自上帝之手的創造物——都在為解決日益突出的世界糧食問題作出貢獻,其做法是:鳥儿吃掉□虫和麥子上的蛀虫,吃掉黑谷象虫和可惡的野生蘿卜种子;稻草人消除成熟的谷粒上所有的鳥鳴、鴿子的咕咕聲和麻雀的嘰嘰喳喳聲,把椋鳥從葡萄園里、把烏鶇以及鶇從櫻桃樹叢中赶走。”
  盡管如此,盡管布勞克塞爾經理如此口若懸河地贊美构建在鳥類与稻草人之間的那种和諧關系,“虐待動物”這句話仍然一再從不熟悉礦井的馬特恩嘴里脫口而出。他現在不能不听到這种說法,說公司在實現合理化的過程中已經轉向,讓麻雀、野鴿和烏鶇在山上筑巢、孵化,從蛋中破殼而出。他現在認識到這种情況:一代代的鳥儿不知白晝為何物,它們把懸挂著的含鹽岩當做天空。也就是在這時,盡管在所有這三個硐室中生气勃勃,猶如在歌聲的海洋中充滿著五月的歡樂,燕雀的鳴叫聲和云雀的歌唱,鴿子的咕咕聲和寒鴉的音樂,沒有組織的麻雀嘰嘰喳喳的嚷嚷聲,簡而言之,一個使果汁飽滿的五月天的音響效果回蕩在這三個硐室中,馬特恩談的卻是地獄里的鳥類無法忍受的痛苦。只有在极其罕見的情況下,在八百五十米深處巷道里的通風狀況欠佳時,布勞克塞爾公司的員工才不得不將長上羽毛的生物放到一起,因為礦井的混合气會使它們失去生命的樂趣。
  這位不熟悉礦井的人怒气沖沖。他創造了“地獄恥辱”這個冗辭。如果不是采區工長在第二十九硐室中給他許諾,他將會看到所有稻草人都受到教育這個結局,也就是結業典禮,盛大的稻草人集會,他真會盲目地赶往井底車場,以便在那里——他當時好像到過那里——大叫大嚷,吵著要陽光和空气,要自然光線和春光明媚的五月。
  可是他卻這么湊巧,從邊緣留下的一圈痕跡看到了狂歡的節日。在這次稻草人展覽中,所有硐室有教養的、接受堅信札的稻草人都在場。有哈利路亞稻草人和近戰稻草人,有公民地位所應提供的東西——四口之家的稻草人家庭,有身居顯位的稻草人頭目。有無拘無束的、受到阻攔的、獨斷專行的稻草人強种。在經過加工的隨身物品中,可供稻草人閒聊和稻草人大吹大擂的東西有:戴絨球帽的稻草人和統一規格的次要稻草人,近似天使的精英稻草人和冒險故事所能提供的東西——勃夏第人的鼻子和哈布斯堡家族的嘴唇,席勒的領子和蘇沃洛夫的靴子,西班牙黑色和普魯士藍。其間還有自由市場經濟的商人。還有很難找到的、因為已經鑽進自己五髒六腑里的流亡者。誰在那里直截了當地對稻草人講話?誰來關心稻草人的情緒和稻草人的變化?這就是人見人愛的机會主義者,這些人在褐色衣服下面穿著赤色衣服,而且立即就會飛快地穿上教會的黑袍。介人民間節日的是——因為在這里,一种國家制度要求体現一般人的意思——核武器的和酷愛戲劇的固執己見。光怪陸离,稻草人的光怪陸离。備受青睞的稻草人德語在建立种种聯系。稻草人音樂在緩和仇恨,平息怒气,減少四處游蕩的報复,因而也就使硐室里引起的感情沖動平靜下來。這些主要的感情沖動給每一個稻草人的机械裝置注人潤滑劑,作為大廳里的維持秩序者揮舞著稻草人的大刀:“誰動誰倒霉!你們只要動一動,就要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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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猶太教和基督教的歡呼語,意為“贊美神”。
  盡管經常都在搞惡作劇,但是那些接受堅信禮的稻草人卻舉止文明。背著人的稻草人在取笑唱著歌的傳教稻草人。稻草人猛禽無法停止扒竊。醫院里面色蒼白的護士們也來加入《華倫斯坦之死》這一具有歷史意義的團体。誰會想到,蘇格拉底大弟子式絨球帽稻草人竟然會同鼓吹社會分層的那种發出扁豆酸味的理論對話?開始對話。那种被誤認為“地獄里的哄堂大笑”的、在第八硐室里學會的笑聲,同第七硐室的哭聲和第九硐室里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因為當時正在那里歡慶一個節日。在節日里,并非笑話使人哈哈大笑,丟失了一塊小毛巾使人痛哭不已,一場來得很快、但是平息得也很快的爭執在格格作響的咬牙聲中被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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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德國劇作家席勒的歷史劇。
  可是現在,那些在結業典禮時濟濟一堂的受堅信禮者在牽著狗的礦山經理和這位不熟悉礦井的客人陪同下,跟在采區工長后面被帶進附近的第三十硐室,這時,立即就安靜了下來。
  羞恥之心命令馬特恩轉過頭去,因為就他所知,聚在一起的稻草人“同業公會”由遙控操縱,而且正如他所說的那樣,它“毫無感情地、机械地……”向布勞克塞爾公司宣誓。稻草人敢于鸚鵡學舌:“我敢起誓,這是千真万确的!”在那里也是以全國流行的“我發誓……”開始,然后以此告終。在此之前,賭咒發誓,決不否認出身于井下,決不故意离開分配給稻草人的田地,總是使鳥儿,也就是使原始天職嚴格地、但也是以公平的方式失去性欲。他的眼睛也在井下守護著:“我敢起誓,這是千真万确的!”
  還必須提到的是,在第三十一硐室里,單個的稻草人和稻草人收藏品正在裝箱,准備出口。在第三十二硐室里,正在給木箱貼上標簽,開出運貨單,派出運礦車。
  “現在,”采區工長韋爾尼克這樣說,“我們到了長長的生產線的盡頭。我們希望您能夠有個大致的了解。有些地方,譬如說所有位于井上的實驗室、自動化設備和我們的電工車間,在參觀礦井時不讓進去。就連我們的玻璃車間也要經過特別許可才能參觀。要是您想請經理先生給予方便,也許不成問題。”
  可是這位不熟悉礦井的旅游者瓦爾特·馬特恩已經厭煩了。他的眼睛難受得要命。他奔向日光的速度比巡道車到達井底車場的速度還要快。馬特恩煩死了。
  因此,就連他的抗議也未奏效,因為布勞克塞爾經理抓著普魯托這條黑牧羊犬的脖套,用鏈子把它拴在那里,拴在開始參觀礦井的地方,拴在礦山工作平面圓滿完成之處,拴在按照布勞克塞爾的指示安置那塊備受礦山喜愛的牌子“平安上井!”之處,但也拴在根据馬特恩的建議必須寫著下面一句話的地方。這句話是:“你們,你們這些進入地獄之人,要把各种希望留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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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引自但丁《神曲·地獄篇》。
  提升罐籠已經打開,准備輸送人員出礦。這時,這位不熟悉礦井的人找到了剩下的話:“這本來就是我的狗。”
  對此,布勞克塞爾說出最后的話:“令人心曠神怡的礦井表面能夠給這樣一條狗提供哪一种值得看守的對象呢?這儿就是它的工作面。在這儿,主提升井念著“阿門”,從上面五月份空气中來的風流呼呼地吐出。它應當成為這儿的看門狗,但是不叫刻耳柏洛斯。冥府在上面!”
  啊,每次輸送兩人出礦。他們把采區工長留在井下。
  啊,他們每秒鐘可望上升十五米。
  啊,這是各种升降机都能帶來的熟悉的感覺。
  他們在呼呼聲中沉默不語。這种呼呼聲將棉花塞進每一只耳朵。每個人都聞到一股焦味。每一次禱告都在乞求提升鋼絲繩千万別斷,好讓陽光、自然光線陽光燦爛的五月再一次……
  可是,當他們踏上地面車場的硬質合金片基体時,外面正下著雨,暮色正從哈爾茨山脈向田野上空慢慢移動。
  這個人和那個人——誰不會稱他們是布勞克塞爾和馬特恩呢?——我和他,我們提著已經熄滅的礦燈走向采礦工長的浴室。浴室值班員拿走了我們的安全帽和電石燈。值班員把我和他領進放著馬特恩和布勞克塞爾衣服的更衣室。他和我從井下碎磚塊里走上來。已經給我和他的浴缸放滿了水。我听到埃迪在那邊劈劈啪啪地戲水。現在我也走進浴缸里。我們在用鹼液洗澡。埃迪在吹口哨,他吹著某個曲調。我試著吹口哨,吹類似的曲調。可是這很難。我們倆都精赤條條。各人洗各人的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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