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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日,繼續昨天的內容寫。
  “你知道嗎,颯子怎么會有那么貴重的東西呢?”
  老伴單刀直入地問道。
  “你說呀,什么時候給她買的?”
  “買了又有什么不好的。”
  “有什么好的呀。問題是這筆錢是從哪儿出的。你不是說最近花費太多,才不借錢給陸子的嗎?”
  “你所說的花費原來是這么回事呀。”
  “對了,是這么回事。”
  听了我的話,老伴和陸子都惊訝得說不出話來。
  “我有錢給颯子,就是沒錢給陸子。”
  我先發制人,并想出了一個好借口。
  “你不是反對翻蓋房子嗎?”
  “當然反對。那里是父母的故居,誰像你那么不孝呀。”
  “瞧瞧,我父母有個多孝順的儿媳婦呀。他們在九泉之下也會高興的。這筆錢就是這么來的。”
  “就算有這筆錢也不該給颯子買那么貴的東西呀。”
  “這有什么。又不是給外人買,是給咱們寶貝的儿媳婦買的。父母親他們也會表揚我的。”
  “翻蓋房子的錢也不止這些呀,還有富余吧。”
  “當然有,只用了一部分。”
  “剩下的打算干什么用?”
  ““那是我的事,請不要干涉。”
  “告訴我們你打算干什么用總可以吧。”
  “這個嘛,颯子曾說過院子里有個游泳池就好了,所以先給她修個游泳池,她一定會高興的。”
  老伴什么也沒說,兩眼都瞪圓了。
  “游泳池一時半會儿也修不成啊,眼看都秋天了。”陸子說。
  “等水泥干透需要時間,現在開工,也需要四個月才能完工。颯子已經了解清楚了。”
  于是,陸子也沉默了。
  “而且颯子不喜歡一般人家那么窄小的,至少要長20米,寬10米的,否則無法進行花樣游泳表演。她說要表演給我看,為f這個才修游泳池的。”
  “這還算是件像樣的事,自己家里有游泳池的話,經助也會高興的…”
  “她根本不關心經助,學校的作業都推給家庭教師,你也一樣不關心孩子,咱們家的孩子真可怜。”
  “既然修游泳池,也讓十堂的孩子們來游吧。”
  “當然可以。來多少都行。”
  沒想到讓她們在這儿出了口气。我總不能說不讓孩子們來游泳吧。不過,七月要上學,八月把他們打發到輕井澤會就行了,關鍵的問題還是春久。
  “修游泳池需要花費多少呢?”
  我早就等著她們問這個問題了。老伴和女儿被我的气勢壓得意忘了問這個重要問題了。我松了口气。我最擔心她們由貓眼石人手,對颯子和春久的關系刨根問底,那可就棘手了。好在我擺出了一副強硬的架勢,居然使她們沒再問下去。不過,早晚她們還會涉及這個問題的。
  13日是大安。傍晚淨吉夫婦去參加朋友的婚禮。他們夫婦一同出門近來很少見。淨吉穿著晚禮服,颯子穿和服。九月天气還很熱,颯子完全可以穿西服,不知她為什么要穿和服去。
  “怎么樣,爺爺,您看怎么樣?”
  “轉一圈給我看看。”
  白色質地的和服下擺是濃淡相間的黑色植物圖案,淡蘭色打底,領口的襯里露出了一圈天藍色。系成筒帶的腰帶也是以談蘭色加銀絲線為底色,織有美麗的金絲線花紋,配上粉紅色的系帶和金銀線繞成的系繩。她手上戴著翡翠戒指,拎著一個小巧玲球的鑲有白色珠子的坤包。
  “偶爾穿穿和服也不錯,沒戴耳環和項鏈就對了。”
  “爺爺很懂穿著啊。”
  阿靜拿著草履企跟在颯子后面進來了,拿出草履擺在颯子跟前。穿著拖鞋來的颯子,特意在我面前穿草履給我看。草履是新的,在阿靜的幫助下才好容易穿過去。她來回走了几步,頗以自己的腳踝凸出而自豪。大概她是為了這個才穿和服,才在我面前穿革履的吧…。
  16日。近來每天暑熱難當。已是九月中旬還這么熱,不太正常。我的腳也因此浮腫起來,腳趾尤其嚴重,用手一提,陷進去很深,半天也不复原。腳底腫得更厲害,就像拖著鐵板一樣沉重。穿木屐要費好大勁,一遍是穿不進去的。所以,腳總是踩到地上,把腳底弄髒。佐佐木很擔心,每天讓我平躺著,還給我仔細檢查了一下,并不像是腳气。
  她說:“請杉田醫生來給您好好檢查一下吧。心電圖也該做做了。這次浮腫挺厲害的。”
  今天早上又發生了一件事。佐佐木扶著我散步對,本來應該關在籠子里的克利,不知怎么搞的,自己跑了出來,直朝我扑了上來。克利一定是跟我鬧著玩的,我可是被嚇了一大跳,像遇見了猛獸似的,來不及抵抗就被扑倒在草地上了。沒怎么摔疼,只是后腦被磕了一下,嗡嗡直響。好半天爬不起來,靠著手杖才站了起來。克利又扑向佐佐木,听見佐佐木的尖叫聲,颯子穿著睡衣跑過來。
  “雷斯利,干什么!”
  只喊了几聲,克利就立刻溫順下來,跟在颯子后面搖著尾巴朝狗籠子那邊走去。
  “沒傷著您吧?”
  佐佐木給我拍打著浴衣問道。
  “被那么大的家伙撞一下,老人哪站得住呀。”
  “幸虧倒在草地上了。”
  我和淨含原來都喜歡狗,也養過狗,但都是些像英國硬卷毛獵犬或絲毛犬之類的小型犬,養大型犬是自從淨吉和颯子結婚以后的事。記得他們結婚半年后,淨吉說“想養條俄國狼犬。”不久,就買來一條优种狼狗,還聘請了訓狗師每天進行訓練。從飲食、洗澡到排泄都進行嚴格調教,老伴和女佣們非常不滿。我當時沒有意識到,后來回想起來,這肯定不是淨吉的意思,而是颯子唆使的。
  兩年后那條俄國糧犬得腦炎死了,這回她終于親自出面,說要養條英國賽狗,并托寵物店買了一條來,起名科巴,颯子對它寵愛有加。讓野村開車,載著她和狗滿街兜風,還經常帶它散步,所以有人說少夫人對狗比對經助還喜歡。后來那只科巴被別的老狗咬了,不久得了絲虫病死了。第三次買來的才是這條克利。据血統書上說,它的父親生于倫敦,名叫雷斯利,于是,管這個狗急也叫雷斯利了。這些事在我當時的日記里都有記載。雷斯利也同樣受到了颯子的寵愛。大概是陸子她們在老伴面前煽風點火的緣故,從兩三年前開始,認為家里面不宜養克利這樣的大型狗的意見有所抬頭了。
  其理由當然是兩三年前爺爺腿腳還硬朗的時候,被大狗扑一下也沒關系,但是現在情況不同了,甭說是狗了,就連貓扑上來都招架不了。我家的庭院里淨是斜坡、台階和石于路,要是摔倒在那樣的地方,磕坏了可不是鬧著玩的。現成的例子就有某某家的老人,被狼狗絆倒摔成重傷,住了三個月的醫院,還打了五膏。所以老伴讓我去跟颯子說說,不要養克利了,說颯子不听她的話。
  “可是她那么喜歡克利,不讓養太可怜了……”
  “是你的身体重要還是狗重要啊。”
  “就算不養了,那么大的狗怎么處理呀?”
  “送給喜歡狗的人家就行了。”
  “小狗還好說,那么大個就不好訓了,再說我也不討厭雷斯利的。”
  “你是怕颯子不高興吧。你就不怕摔成重傷?”
  “既然這樣,你就去跟她說呀,如果颯子同意的話,我沒意見。”
  其實我明知老伴跟她說了也沒用。“少夫人”的權威已經日益凌駕于“老夫人”之上了,老伴也不愿意為一條狗而鬧得不可開交。
  說實話,我也不太喜歡雷斯利。捫心自問,我只是在颯子面前裝著喜歡它而已。每當看見颯子帶著雷斯利開車上街時,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如果是和淨吉一起出去自不必說,就算和春久一起我也認了,但是對這條狗則憤憤不平起來。加上這狗長得一副貴族相,舉止优雅,似乎比黑人模樣的春久還要容貌秀麗。颯子讓它緊挨著自己坐在旁邊的座位上,臉還貼著它的脖子,別人見了會作何感想呢?
  野村對我說:“少夫人在外面并不是那樣的,只是在老爺面前才這么做的。”
  果真如此的話,也許是為了挪揄我而故意做給我看的。
  這使我想起自己曾出于討好颯子的心理,在她面前不由自主地對雷斯利特別溫和,還往籠子里扔點心給它吃。颯子見了嚴肅地申斥我說:
  “爺爺您這是干什么呀。請不要隨便喂它東西吃。——您瞧,它是經過專門訓練的,不吃您喂的東西吧。”
  說著她進了籠子,故意愛撫起雷斯利來,還親它的臉頰,跟接吻差不多了。她得意地笑著,仿佛在說:“您吃醋了吧”。
  為了博得她的高興,即使受傷我也在所不惜,要是因此死了,倒正和我意。但是,如果不是被她踩死,而是被她的狗踩死的話,就無法忍受了。
  下午2點杉田氏來出診。佐佐木把狗事件立刻通知了他,才來得這么快的。
  “听說您受惊了?”
  “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我先給您檢查一下。”
  他讓我躺下來,仔細檢查了四肢和腰部。幸好沒查出毛病。杉田又听了好几遍心髒,還听了听后背。然后用帶來的儀器測了心電圖,對我說:
  “基本正常,回頭我把結果通知您。”便告辭了。
  晚上心電圖的結果出來了。
  “心髒正常,和上次相比沒有變化。還有必要再檢查一下腎髒。”
  24日。佐佐木今天晚上請假去看孩子。她已經有一個月沒回家了,不同意不大合适。可是明天正好是星期日,佐佐木就要多呆一天回來,她當然愿意這樣,但這邊就得問問颯子的意見了。老伴自7月以來就不再頂替佐佐木陸睡了。
  “我沒意見,她難得回去一次,就讓她回去吧。”
  “你沒關系嗎?”
  “為什么這么問呢?”
  “明天是星期日呀。”
  “我知道,那又怎么了?”
  “你也許無所謂,淨吉這陣子不是經常出差嗎?”
  “是啊,怎么了?”
  “他難得星期六,星期日兩天都在家。”
  “您到底想說什么呀?”
  “他一定盼望能摟著老婆睡懶覺吧?”
  “不良老人還有心為儿子考慮那么多哪。”
  “贖罪唄。”
  “淨瞎操心,淨吉才不會領您這份情呢。”
  “也可能。”
  “好了,不用擔心了,我今晚會去您那儿過夜的。爺爺起得早,然后我再回去不就得了。”
  “那樣會把他弄醒的,多可怜哪。”
  “什么呀,他肯定睜著眼睛等我哪。”
  “真說不過你。”
  晚上9點30分入浴,10點就寢。和上次一樣,阿靜又拖來了藤椅。
  “你還睡在那上面?”
  “您就別管了,睡您的吧。”
  “睡藤椅會感冒的。”
  “阿靜辦事周到,會給我拿好几條毛毯來的。”
  “要是害你得了感冒,就對不起淨吉了。——不對,不光對不起淨吉。”
  “您真夠煩人的。又想吃阿達林了?”
  “兩片大概不起作用吧廣
  “瞎說。上個月吃了兩片您馬上睡得跟死人似的。張著嘴直流口水。”
  “我的樣子一定不堪入目吧?”
  “隨您去想象吧。不過,爺爺,我陪您睡覺的時候,您為什么不搞假牙呀?我知道您一向是摘掉睡的。”
  “當然摘下來睡舒服了,可是摘了實在丑得不得了,老伴和佐佐木看見倒沒關系。”
  “您以為我沒看見過?”
  “你看見過嗎?”
  “去年您抽風病發作時,昏睡了半天時間,您忘了、’
  “那次看見的?”
  “其實有沒有假牙都差不多。總想要掩蓋丑相才不正常呢。”
  “我并不是要掩蓋什么,是不想讓別人不愉快。”
  “您以為不摘假牙可以掩蓋五相就錯了。”
  “那我就摘了它。——好了,你瞧我這張臉。——”
  我從床上站起來,走到她面前,沖著她摘去上下假牙,然后故意使勁咬住牙齦,盡可能使臉頰癟進去,鼻子耷拉在嘴唇上邊,就連黑猩猩長得也比我這張臉好看。我咋巴咋巴磕著牙齦,舌頭在嘴里蠕動著,作出難看的表情給她看。颯子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的臉,忽然從床頭桌的抽屜里拿出鏡子舉到我的眼前。
  “您讓我看有什么用,倒是您看過自己的臉沒有呢?如果沒看過的話,就請您看看吧。——您瞧,就是這副樣子。”
  說著她把鏡子支在我的面前。
  “怎么樣,這張臉?”
  “是一張丑陋得難以形容的臉。”
  我看了鏡子里的臉,又去看颯子漂亮的臉,怎么也無法相信這兩張臉屬于同一种生物。越是覺得鏡中的臉丑,就越覺得颯子是個無比优秀的生物。我遺憾地想,如果我的臉再丑一些就好了,那就顯得颯子更漂亮了。
  “行了,睡覺吧,爺爺,快回到床上去吧。”
  “我想吃阿達林。”
  我一邊往床邊走,一邊說。
  “冷天也睡不著?”
  “和你一起總是興奮。”
  “看見那樣的臉還會興奮嗎?”
  “看完那張臉,再看你的臉就更興奮了。這种心理你明白嗎?”
  “不明白。”
  “就是說,我越丑,就顯得你越漂亮。”
  她根本沒听我說話,出去拿藥去了。然后手指上夾了一根美國煙回來了。
  “好,張開嘴。”
  她把藥放進我的嘴里。
  “你什么時候學會抽煙的?”
  “最近偶爾在二樓偷偷抽。”
  她打著了手里的打火机。
  “其實我并不喜歡抽,不過,這也是一种裝飾品,就抽一根。”
  28日。……下雨天,腳疼得更厲害。今天早上起來時,手的麻痹、腳的浮腫和痙攣都加重了。下雨不能去院子里散步,只好在走廊上走走。我顫顫巍巍地走著,直擔心一不留神會從走廊上掉下去。手的麻痹已發展到了肘部和肩部,這樣下去會不會半身不遂呢。從傍晚開始手感覺更加冰冷了,仿佛泡在冰水里似的沒有知覺。可是別人摸我的手時都說一點也不涼,我本人卻涼得受不了。于是便按照以往的經驗,用大毛巾浸透熱水后把手和手臂都包裹上,外面再包一層法蘭絨,再敷上兩個白金怀爐。十分鐘后,換一次熱毛巾,如此反复了五六遍,才減輕了冰冷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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