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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記述人物的心路和行跡為職志的作者自不宜對前面說的思想不一的嚴重情況妄加評論。總之,那對愛侶是快樂的——介乎苦惱之間的快樂——的确是不言而喻。裘德的孩子不期而至并不如起初設想那樣成為令人揪心的一陣風波,反而在他們的生活中注入了令人心靈趨于高尚,摒棄自私的新的舐犢之愛,這非但無傷于而且增進了他們的幸福感。

  說來這也是很自然的,因為他們本來就是与世無爭、与人無侮、總期得到別人好感的好好先生。孩子之來,特別是他很怪,缺少童年時代孩子身上常常具有的希望,不免令他們平添几分心事,但是他們竭力避免望子成器的想法,至少在短時間內不作此想。

  話說上維塞克斯有個老鎮,人口有八九千,姑且稱之為斯托裸山鎮。老鎮本身,其中有那座外形細長難看的古老教堂和一概用紅磚砌房子的新郊區,坐落在沒界斷的含白堊質成分的麥田中間,恰好靠近人們想象中的三角形的中央部位,奧爾布里肯和溫吞塞,加上重要的夸得哨的軍隊哨所,构成了三個角。以倫敦為起點的有气派的西行大路穿過老鎮,在鎮上一個地方分成兩條,再西行約二十英里又合成一條。鐵路開通前,這一分一合老鬧得坐騾馬大車的行旅為該走哪條支路吵個不休。不過現在這個問題已經同免稅持產人、乘大車的旅客和好爭論的郵車車夫都成了往事。如今的斯托裸山鎮上恐怕連一個人也不會想到當年鎮上兩條路又合成一條這回事了;因為眼下這條有气派的大路上根本無人赶著車來來往往。

  斯托裸山鎮的人目前熟悉不過的要數公墓,它位于鐵路邊上一座多少有點畫意的中世紀廢墟,現代風格的小禮拜堂、現代式樣的墳瑩和現代的硬于灌木,同爬滿常春藤的東倒西歪的殘垣斷壁一比,顯得喧賓奪主,格外刺目。

  這本小說寫到的那一年,正值六月初某天,老鎮的外貌仍然沒有絲毫引人入胜之處,卻忽然有大批旅客乘火車光臨此地,特別是几趟下行車,一到站人差不多下得一空。原來這時正值舉辦大維塞克斯農業展覽周,寬大的展覽棚遍布老鎮空曠的郊區,一望就像一支軍隊在那儿安營扎寨,把市鎮包圍起來。一排排木棚子、小木房子、布篷子、木閣子、游廊、門廊——就差永久性建筑物——鱗次櫛比,足足占了草地有半平方英里。到了站的旅客,一群群前擁后擠,穿過市鎮,直接涌向展覽會場。路兩旁排著游藝攤、雜貨攤,還有走南闖北的游動商販,把到展覽會場的通道變成了集市,招得那些手頭不在乎的游客,還沒進展覽會的大門,就把口袋里的錢掏得差不多了。

  這是個大眾的節日,是個花一個先令就可以進場參觀個夠的節日。在先后到達的游覽火車中間,有兩列對向開過來,差不多同時進了挨著的車站。一列跟前邊的一樣,是倫敦開來的,另一列從奧爾布里肯支線過來。倫敦來的車上有一對夫婦:男的矮墩墩,大肚子,小短腿,活像兩根小棍子撐著個陀螺;女的跟著他,体態倒也過得去,穿一身黑顏色料子的衣裙,從帽子到身上一色鑲著珠子,亮晶晶的,亞似渾身披挂著鎖子甲。

  他們眼睛朝周圍掃了掃。男的也像別人那樣要叫輛馬車,女的這時說道,“干嗎這么急呀,卡特萊。到展覽會也不怎么遠,咱們打街上走去就行啦。也許我捎帶著還能買點便宜家具或是舊磁器呢。好多年我沒到這儿啦——我在奧爾布里肯那陣子還是大姑娘哪,以后沒在這儿呆了,有時候跟我的小伙子來轉轉。”

  “游覽車不運家具,你帶不走。”她丈夫,也就是蘭貝斯三觴齋酒館老板說,聲音重濁。他們是剛從設在“人口稠密、喜好金酒的高等住宅區”的自己的酒館來的,自從廣告上這句話叫他們動了心之后,一直住在那個地方。老板那份体型,一望而知他跟自己的顧客一樣受了他零賣的酒類的影響。

  “要是有什么值得要的東西,我看妥了,就叫他們運好啦。”他妻子說。

  他們往前蹓躂著,還沒進鎮,她的注意力就讓一對帶著孩子的年輕夫婦吸引過去。從奧爾布里肯開來的列車停在第二個月台旁邊,他們是剛從那儿走出來的,恰好走在酒店老板夫婦前面。

  “哎呀呀!”阿拉貝拉說。

  “什么事?”卡特萊問。

  “你猜那一對儿是誰?那個男的你沒認出來?”

  “沒認出來。”

  “我給你瞧過相片嘛,你還認不出來?”

  “是不是福來?”

  “就是他——當然是嘍。”

  “啊哈,我看他們也跟咱們一樣,想來開開眼吧。”且不說當初阿拉貝拉對他還有股新鮮勁儿時候卡特萊對裘德怎么個想法,但是自從她的妖容冶態、异樣風騷和她的假發高髻、人工酒渦都成了講濫的故事一般之后,裘德不裘德,對他已經毫無興趣可言了。

  阿拉貝拉把她跟她丈夫的步子調整得不快不慢,剛好跟在那三個人后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這樣做很容易,不會惹人注意。她對卡特萊的回答含含糊糊,似說非說,因為當時什么美景奇觀也不比前面三個人叫她更感興趣。

  “瞧那樣儿,他們怪親熱的,也挺疼他們的孩子。”酒館老板說。

  “他們的孩子!才不是他們的孩子哪!”阿拉貝拉說,臉上突然露出嫉妒的惡相。“他們結婚才多久,哪儿來的孩子?”

  她長期悶在心里的母愛本能雖然十分強烈,叫她恨不能一下子把她男人的瞎猜駁倒,可是她一轉念,覺得犯不上對他老實到超過必要的限度。卡特萊只知道她跟前夫生的孩子一直跟著外公外婆過,住在地球上同英國對极的地方。

  “哦,我倒沒想到。她還像個大姑娘呢。”

  “他們只算得上情人,要不就是新近結的婚,那孩子就是他們帶的——一看就知道。”

  所有的人繼續往前移動,蘇和裘德這時無所用心,何嘗意識到成了別人盯梢的對象。他們原本決定借高他們所在市鎮不足二十英里的農業展覽會開幕之机,好好玩上一天,花錢不多卻兼有練身体,長見識,尋開心之趣。他們也不是純為自己想,同時考慮到把時光老爹也帶著,好隨時隨地逗他,讓他跟別的孩子一樣看得有滋有味,笑個沒完。雖然他們在興高采烈的旅程中無拘無束,縱情歡笑,孩子還是不免礙手礙腳,不過沒多會儿他們就不把他當個注意他們的觀察者了。一路上他們含情脈脈,婉奕相依,就算是平常最害臊的情侶,也沒法遮掩了。再說他們自以為周圍的人,素不相識,因而就如在家一樣不存什么顧慮,用不著裝腔作勢。蘇穿著新夏裝,輕盈飄逸宛如小鳥,拇指小小的,緊緊扣住她的白布陽傘把子,移步時仿佛足未履地,似乎風稍大點就能把她吹起,飄過樹篱,落到前面麥田里。裘德則穿著淺灰色假日服裝,有她相伴相隨,确實得意非凡,這固然因為她風度优雅宜人,更兼她的談吐,她的為人行事,無不与他如出一心。他們彼此理解到了如此完全、徹底的程度,只要一個眼光,一個動作,其作用就無异于言語,足以使他們心靈融會貫通,可以說他們是合成一個整体的兩部分。

  這對情人帶著孩子走過了旋轉柵門,阿拉貝拉和她丈夫在他們后面不遠。在展覽場地,酒館老板的妻子看見前面那對情人開始不厭其詳地指著許多有意思的死的和活的東西,給孩子講這是什么那是什么。他們費勁不少,無如改變不了他的淡漠的態度,因而他們臉上也不免露出苦惱之色。

  “瞧她把他粘得多緊!”阿拉貝拉說。“哦——不對,不對,我看他們還沒結婚,要是結了婚,就不會這么粘粘糊糊的……我搞不明白?”

  “可我還記得你說過他跟她結了婚啦?”

  “我那是听說他想結婚——想就是啦,大概往后擱了一兩回,再打算結婚吧。……要瞧他們這個勁儿,真算旁若無人,展覽會就像是他們的天下。我要是他,這么婆婆媽媽的,才覺著丟人,不干呢。”

  “他們行為里頭什么地方特別顯眼,我可看不出來。你要不是那么說,我絕對看不出來他們倆還在談情說愛。”

  “你向來是有眼無珠。”她接過話碴。其實卡特萊關于情人或夫婦的舉止的看法無疑不出在場人群的一般看法的范圍,而阿拉貝拉睜大了眼睛想要辨認出來的東西,這些人根本不加理會。

  “他叫她迷住了,仿佛她是個天仙呢!”阿拉貝拉繼續說。“你瞧他轉著圈看她沒個完,兩只眼睛都定在她身上啦。我倒是覺著,她愛他可比不上他愛她那么厲害。要叫我看,她不是什么感情特別熱烈的東西——雖說她愛他還算過得去,盡其所能愛他就是嘍;要是他想試試,准能叫她的心痛苦。不過,他人太單純了,干不出來那樣的事。哪——這會儿他們往駕轅馬棚子那邊去啦,咱們也過去。”

  “我不想看駕轅馬。咱們干嗎老盯著人家不放。咱們是來看展覽的,咱們按咱們的意思看,他們看他們的。”

  “好吧——咱們就商量好一個鐘頭之后在哪儿碰頭吧——那邊的點心棚子就是啦。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好不好?待會儿你愛看什么,看什么,我也一樣。”

  卡特萊對她這么說也無所謂,于是他們分成兩下里——他往演示麥芽發酵過程的棚子走,阿拉貝拉朝裘德和蘇那個方向走。不過她還沒來得及追上他們,卻迎面來了個笑容滿面的人,原來碰上了當姑娘時候的朋友安妮。

  安妮因為同她不期而遇,放聲大笑。“我這會儿還住在那邊儿哪,”她笑夠了就說:“我快結婚啦,不過我心里那位今儿可來不了。咱們這幫子人坐游覽車來的可多啦,不過這會儿跟他們走散啦。”

  “裘德跟他的年輕女人,或者是妻子吧,別管她是什么好啦,你碰沒碰上?我剛瞧見他們來著。”

  “沒碰上。好多年啦,一回也沒見過他。”

  “呃,他們离這儿不遠。哪,哪——他們就在那儿——那匹灰色馬旁邊!”

  “哦,那個就是你剛說的他這會儿的年輕女人——妻子嗎?他又結婚啦。”

  “這我不清楚。”

  “她挺漂亮,真不賴!”

  “是嘍——這倒沒得褒貶的;要么也算值得弄上手的。不過也沒什么了不起;個子又小又瘦,還一股子輕狂勁儿。”

  “他也是挺帥的小伙子啊!你就該死纏住他不放才對,阿拉貝拉!”

  “我怎么知道該纏住他不放呢。”她嘟嘟囔囔的。

  安妮笑起來。“阿拉貝拉,這就是你啊!論男人,你老是吃著碗里頭,還望著鍋里頭的。”

  “呃,我倒想知道知道哪個女人不是這樣?至于說跟他一塊儿的那個貨——她不懂什么愛情,至少不懂我說的愛情。我一看她臉就知道她不懂。”

  “親愛的阿貝,也許她管什么叫愛情,你也未必知道。”

  “我又何必知道!……啊——他們往藝術館去啦。我也想瞧瞧畫儿什么的。咱們就上那邊去,好不好?——喲,一點不假啊,我看全維塞克斯都聚在這儿啦!那不是韋伯大夫嗎?好多年沒見他了,比我從前認識他那會儿,一點不見老。你好,大夫?我正說著呢,我那會儿還是姑娘,你就認得我,可你這會儿樣儿一點不老哪。”

  “太太,這倒也簡單,都是我一直接方子吃我的藥丸子的靈驗哪。一盒才賣兩先令三便士——功效如神,政府印花為證。我勸你跟我學學,花錢買平安,沒災沒病,不怕歲月無情能傷人。才兩先令三便士。”

  大夫從背心口袋里掏出個盒子,阿拉貝拉讓他說動,就買了。

  “同時,”他接過錢說,“失敬得很,你是哪位?大概是住在馬利格林附近的福來太太,原先叫鄧恩姑娘吧?”

  “對啦。不過我這會儿是卡特萊太太。”

  “啊,這么說你沒了他啦?那小伙子前程遠大喲!你知道,他還是我的學生哪?我教過他過時的語言。你信我說的,他學得不長,懂得就差不多赶上我啦。”

  “我是沒了他,可不是你想的那回事,”阿拉貝拉不客气說。“律師把我們倆拆開啦。瞧,他就在那邊,還活著,結實得很呢;他還帶著那個年輕女人,要進藝術館。”

  “哎呀呀,瞧得出來,他怪愛她,一看就知道。”

  “人家說他們是表親。”

  “依我說,表親談戀愛還不是順理成章嗎?”

  “就是。所以她丈夫跟她离的時候,准會想到……咱們也看看畫,好吧?”

  于是他們三個一伙隨即穿過草地,進了藝術館。裘德和蘇帶著孩子,万想不到居然有人對他們有這么大興趣,這時已走到房子另一頭的模型,神情專注,諦視良久,然后就往前走了。阿拉貝拉和她的朋友磨蹭了一會儿,也走到模型那儿,只見上面的標牌寫著“基督堂紅衣主教學院模型,作者J.福來与S.F.M.柏瑞和”。

  “他們原來是欣賞自個儿的作品哪。”阿拉貝拉說。“裘德老是這回子事——老叨念著學院。基督堂呀,放著好好的活儿不干!”

  他們馬馬虎虎看了几眼畫,就到音樂台那邊站著听軍樂隊演奏,裘德、蘇和孩子到了音樂台另一邊。阿拉貝拉倒一點不在乎他們把她認出來,可是軍樂隊恰恰奏出了他們內心深處的情感,他們不禁感動得如醉如痴,哪儿會瞧得出蒙著珠光寶气的面紗的她。阿拉貝拉于是繞過听眾的圈子,打這對情人身后邊走過去,他們的一舉一動今天真叫她感到出奇的吸引力。她好不容易地從人縫里窺伺,只見他們站在那儿,裘德把手往蘇的手那儿湊過去,他大概心里想,他們兩個既然靠得這么緊,這樣不用言語來表達恩愛之情,總能遮掩得住,別人看不見吧。

  “婆婆媽媽的傻東西——成了兩個孩子啦!”阿拉貝拉一邊嘴里哼哼唧唧,一邊回到同伴中間,不過她宁可把事悶在心里,不對他們說。

  同時安妮正把阿拉貝拉對前夫又怎么發作了熱勁,當笑話說給韋伯大夫听。

  “現在,”大夫把阿拉貝拉拉到一邊說,“你想不想要這東西,卡特萊太太?這可不是按我平常熬藥的方子配成的,可是有時候人家跟我要這玩意儿呢。”他順手掏出個小玻璃瓶,里邊盛著透亮的液体。“這是春藥,古時候人用過,勁頭可大啦。我研究了他們的著作,發現了它的門道,至今還沒听說它不靈呢。”

  “拿什么做的?”阿拉貝拉好奇地問。

  “呃——配的料里頭有一味是鴿心——就是鴿子那類的心髒——提煉出來的精髓。要制滿滿這么一小瓶子,得万把個心哩。”

  “你怎么弄到這么多鴿子?”

  “就把秘密露給你吧,我弄了塊石鹽,這東西鴿子就是喜歡,一有它,什么都顧不得了,我把它放到我屋頂上的鴿子窩里,用不了几個鐘頭,鴿子就打東南西北、四面八方飛過來了,我想要多少就弄得到多少。你用這個水,先得把主意打好了,你那個意中人喝酒的話,你就往里頭滴十滴。我听你問這個問那個,就知道有買的意思。你總該信得過我吧?”

  “好啦——我來它一瓶,反正無所謂——送給朋友,要么別人,讓她拿去在她情人身上試試。”她按要价掏出五先令,又順手把小瓶子往她寬大的胸衣口袋里一塞。接著她說跟她丈夫約好的時間到了,就慢慢悠悠往點心棚走。裘德、他的伴侶和孩子正往園藝棚走,阿拉貝拉瞄了他們一眼,只見他們站在一簇盛開的玫瑰花前。

  她停下來,注意看了他們几分鐘,然后去找她男人,心里沒好气。她看見他坐在吧台邊凳子上,跟給他斟酒的花里胡哨的女招待說說笑笑。

  “我還當你在家里搞這一套搞夠了!”阿拉貝拉問聲悶气說。“難道說,你打自個儿酒吧跑五十英里,專為賴在別的酒吧里頭?走吧,也學學別的男人帶著老婆轉,帶著我在展覽會里到處轉悠吧!得啦,人家還當你是個年輕光棍儿呢,就管自個儿,用不著管別人!”

  “可咱們不是說好了在這儿碰頭嗎?我要是不等又怎么辦?”

  “好啦,咱們這會儿湊上了,就開路吧。”她回答說,因為太陽烤著她,她恨不能跟太陽吵一通。他們一塊儿离開點心棚,男的腆著肚子,女的臉紅紅的,他們也跟用基督教教義熏陶的一般夫婦一樣,心里別別扭扭,彼此看不上眼,老互相埋怨。

  在同一時間,那一對非同一般的情人和孩子在展覽會的花卉棚流連不已,按他們的欣賞趣味,這确是一座令人目眩神迷的宮殿。蘇平時臉上是蒼白的,而她所凝神觀賞的淡抹輕染的玫瑰花的淺紅色卻反映到她臉上。那一片歡樂的景象、清爽的空气、動人的音樂和整天同裘德在一起游玩而感到的興奮,使她的血流加速,使她的雙眸炯炯,分外有神。她禮贊玫瑰,阿拉貝拉目睹她在辨識各色品种的玫瑰花名時,簡直是強拉著裘德依著她的意思,她自己把臉湊在离花朵一英寸的地方,聞著花香。

  “我真想把臉埋到花里頭——多可愛呀!”她說道。“不過我想碰她們不合規矩吧——對不對,裘德!”

  “是啊,寶貝儿。”他說,接著鬧著玩地把她輕輕一推,她的鼻子就伸進花瓣里了。

  “警察要來管咱們呢,那我就說是我丈夫胡來!”

  然后她抬頭望著他,微笑著,阿拉貝拉覺著她這一笑真是意味深長。

  “快樂嗎?”他咕噥著。

  她點點頭。

  “為什么快樂?是因為你到全維塞克斯農業展覽會來參觀,還是因為咱們倆一塊儿到了這儿?”

  “你老是想方設法提出來叫人為難的問題,非叫我老實交代不行。我快樂起來,是因為我看了所有這些汽犁。打谷机、切草机、牛呀、豬呀、羊呀,大開眼界,當然是這么事呀。”

  裘德對這位素常依違兩可。閃爍其詞的同伴的頂撞,倒是相當滿意。因為他不再指望得到回答,也就把問題撂到一邊了,不過她接著說:“我深深感到咱們這會儿已經回到古希腊人縱情歡樂的時代,眼里看不到病痛和愁苦,把他們那時候起,歷經二十五個世紀的种种教訓都置諸腦后了,這就跟基督堂大學問家中一位說的一樣……不過眼下還有個陰影哪——就這么一個。”跟著她就瞧長得老相的孩子,雖然他們把他帶到各种各樣可能啟發他的少年智力的東西前面,他們卻完全失敗,引不起他半點興味。

  孩子卻明白他們的話里的意味和考慮的東西。“爸爸、媽媽,我實在、實在對不起你們。”他說。“可你們別往心里去——我也是沒辦法。要不是我一直想著花儿過几天就蔫了,我准樂得不得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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