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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克在一片漆黑的甲板上散步,走過坐在一排甲板躺椅上的波蘭軍官。有人在彈曼陀林。里昂·喬治亞諾維奇把腳伸出在暗處。 "嗨,尼克,"他說,"哪儿去?" "不去哪儿。只是走走。" "這儿坐。有張椅子。" 尼克坐在空椅上,趁著海上的夜色,望著人來人往。六月夜,天好熱。尼克背靠著椅子。 "明天咱們就進港了,"里昂說。"我听無線電報務員說的。" "我听理發師說的,"尼克說。 里昂哈哈笑了,用波蘭話跟身邊躺椅上那人說話。他探身過去,對尼克一笑。 "他說不來英語,"里昂說。"他說是听蓋比說的。" "蓋比在哪儿?" "跟什么人在上面救生艇里。" "加林斯基在哪儿?" "不定跟蓋比在一起。" "不,"尼克說,"她跟我說過她受不了他。" 蓋比是船上唯一的姑娘。她長著一頭金發,總是披散著,笑聲爽朗,身材健美,只是有股臭味。她一個姑媽正送她回巴黎投親,開船以來,她姑媽就沒离開房艙過。她父親同法國航運公司有點儿關系,所以她同船長共餐。 "她干嗎不喜歡加林斯基?"里昂問。 "她說他看上去象海豚。" 里昂又笑了。"快,"他說,"咱們去找他,跟他說說。" 他們站起身,走到欄杆邊。救生艇在高處晃晃蕩蕩,准備放下了。船身傾斜,甲板歪向一邊,救生艇也歪吊著,拼命晃蕩。海水輕柔地悄悄流動,水下大片大片磷光閃閃的海藻翻滾、冒泡。 "船走得好快啊,"尼克俯視著水面說。 "咱們在比斯開灣1里,”里昂說。"明天咱們該見到陸地了。" -- 1比斯開灣:在伊比利亞半島和布列塔尼亞半島之間。 -- 他們在甲板上轉悠,走下舷梯,又到船尾去看看磷光閃閃的尾波,放眼望去,一路上象犁平的土地似的在翻滾。他們上面是炮台,兩個水手在炮邊走來走去,襯著海水蒙蒙的泛光,黑糊糊的。 "船正曲折行進,"里昂望著尾波說。 "一整天了。" "据說這些船運送德國郵件,所以絕對不會被打沉。" "不見得,"尼克說。"我不信。" "我也不信。不過這想法不錯。咱們去找加林斯基吧。" 他們發現加林斯基在他的艙里,他拿著瓶干邑白蘭地,正用漱口杯喝著。 "嗨,安東。" "嗨,尼克。嗨,里昂。來一口吧。" "你跟他說,尼克。" "听著,安東。我們替一位美人儿捎個信給你。" "我知道你們那位美人儿。你去要那美人儿,上煙囪去跟她鬼混吧。" 他仰躺著,雙腳頂著上舖的彈簧床墊,往上使勁。 "挑刺儿佬!"他大聲喊道。"嗨,挑刺儿佬!醒醒,起來喝酒吧。" 上舖邊上露出一張臉。圓滾滾的臉,戴了副鋼邊眼鏡。 "我醉了,可別叫我喝酒。" "下來喝吧,"加林斯基吼叫道。 "不,"上舖的人說。"把酒遞上來給我。" 他轉過身去,又靠著牆了。 "他醉了兩星期啦,"加林斯基說。 "對不起,"上舖的人說。"我才認識你十天,你這么說并不正确。" "難道你不是醉了兩星期嗎,挑刺儿佬?"尼克說。 "那當然,"挑刺儿佬面對牆壁說話。"可是加林斯基沒權利這么說。" 加林斯基用雙腳頂得他上下晃動。 "我把話收回,挑刺儿佬,"他說。"我看你沒醉。" "別逗了,"挑刺儿佬有气無力地說。 "你在干什么?安東!"里昂問。 "想我那個在尼亞加拉瀑布的女朋友唄。" "得了,尼克,"里昂說。"咱們別管這只海豚了。" "她跟你們說我是只海豚嗎?"加林斯基問。"她對我說我是只海豚。你們知道我用法語怎么跟她說來著?'蓋比小姐,你身上沒一點儿叫我動心的。'喝一口吧,尼克。" 他遞過酒瓶,尼克喝了几口白蘭地。 "里昂?" "不。走吧,尼克。咱們离開他。" "我半夜里跟大伙儿值班,"加林斯基說。 "別喝醉了,"尼克說。 "我從來沒喝醉過。" 挑刺儿佬在上舖嘀咕著什么。 "你說什么,挑刺儿佬?" "我在請求上帝打他呢。" "我從來沒喝醉過,"加林斯基又說了一遍,斟了半杯干邑白蘭地。 "快,上帝啊,打他吧,"挑刺儿佬說。 "我從來沒喝醉過。我從來沒跟女人睡過覺。" "來吧。上帝,動手吧。打他啊。" "來吧,尼克。咱們走。" 加林斯基把酒瓶遞給尼克。他喝了一口就跟那高個子波蘭佬出去了。 他們在門外听見加林斯基的嗓門在叫。"我從來沒喝醉過。我從來沒跟女人睡過覺。我從來沒說過謊。" "打他啊,"傳來挑刺儿佬的細嗓門。“別信他那一套鬼話,上帝。打他啊。" "他們倒是一對寶,"尼克說。 "這個挑刺儿佬呢?他打哪儿來的?" "他在救護隊里干過兩年。人家打發他回國了。他給大學開除了,現在他又回去了。" "他喝得太多了。" "他不順心。" "咱們去弄瓶葡萄酒,睡到救生艇里去。" "快走。" 他們在吸煙室的酒柜邊歇腳,尼克買了一瓶紅葡萄酒。里昂站在酒柜邊,一身軍裝,更見身材高大。吸煙室里有兩場大牌局。要不是這是在船上的最后一夜,尼克准會一起去玩的。大家都在打牌,舷窗全都緊閉,還拉上百葉窗,弄得煙霧騰騰,熱浪滾滾,尼克瞧瞧里昂。"要打牌嗎?" "不。咱們還是邊喝邊聊吧。" "那就來兩瓶吧。" 他們拿著兩啤酒,從熱烘烘的吸煙室里出來,踏上甲板。爬到外面吊艇架上時雖然尼克嚇得不敢往下看水面,不過要爬上一條救生艇去倒也不難。他們在艇里,系上救生圈,仰天躺在坐板上,倒也逍遙自在。有一种置身于海天之間的感覺。不象乘在大船里感到陣陣震動。 "這儿挺不錯,"尼克說。 "我每夜都睡在其中一條救生艇里。" "我就怕發夢游症,"尼克說。他拔開瓶塞。"我睡在甲板上。" 他把酒瓶遞給里昂。"這瓶留著吧,替我打開那一瓶,"波蘭佬說。 "你拿著,"尼克說。他拔開第二瓶的瓶塞,摸黑跟里昂碰碰酒瓶。兩人喝了。 "在法國就喝得到更好的酒,"里昂說。 "我可不會在法國。" "我忘了。真希望咱們能一起當兵。" "我一點也不中用了,"尼克說。他打小艇舷邊往下瞧著漆黑的水面。剛才他爬到船外吊艇架上已經嚇坏了。 "不知我會不會害怕,"他說。 "不會,"里昂說。"我想不會。" "看看所有那些飛机這一類玩意儿准好玩。" "是啊,"里昂說。"我只要能調動,馬上就去開飛机。" "我可不行。" "為什么不行?" "我不知道。" "你可千万別想著心里害怕。" "我沒。我真的沒。這我倒決不擔心。因為剛才爬到外面救生艇里,我才這么想。" 里昂側臥著,酒瓶豎直放在腦袋旁。 "咱們不必想著心里害怕,"他說。"咱們不是那种人。" "挑刺儿佬害怕了,"尼克說。 "是啊。加林斯基跟我說過。" "所以他才被遣送回去。所以才一直喝得醉醺醺。" "他可不象咱們,"里昂說。"听著,尼克。你我都是有點儿膽量的。" "我知道。我也那樣想。別人可能送命,可我不會。那點我絕對相信。" "對极了。咱們就是有那么股勁儿。" "我想加入加拿大部隊,可是人家不肯收我。" "我知道。你跟我說過。" 他們都喝著酒。尼克仰天躺著,瞧著天上飄過煙囪里冒的煙。天色亮起來了。不定月亮快出來了。 "你有過女朋友嗎,里昂?" "沒。" "一個也沒有?" "對。" "我有一個,"尼克說。 "你跟她同居。" "我們訂了婚。" "我從來沒跟女人睡過覺。" "我在窯子里跟女人睡過。" 里昂喝了一通。襯著天色,只見黑糊糊的酒瓶在他嘴邊斜著移動。 "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那事我也干過。我不喜歡。我意思是說,跟你心愛的人整夜睡在一起。" “我女朋友本來就愿意跟我睡。" “可不。她愛你的話就會跟你睡。" “我們就快結婚了。" 陳良廷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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