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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父親講到抓奴隸和白种食人族的事讓拉明嚇坏了,當晚因連連做惡夢而叫醒康達好几次。隔日,當康達放牧歸來后,他決定轉移弟弟的心緒——連同自己的——不要再想此類的事,因此他告訴弟弟有關他們聲名顯赫的伯父們。
  “爸爸的哥哥們也是卡拉巴·康達·金特的儿子,我的名字就是由他那儿來的。”康達很驕傲地說,“但他們是瑟媛祖母所生。”見拉明一臉不解,康達繼續解釋:“瑟媛祖母是爺爺的第一任太太,她死后,爺爺才娶我們的愛莎祖母。”康達把樹枝擺在地上,排出金特的家譜,但他看得出來拉明還是不了解。他歎了口气,開始改談伯父們的探險,過去當父親談及時,康達自己經常嚇得毛骨悚然。
  “伯父們都沒有娶妻,因為他們熱愛旅行,”康達說。“曾經連續好几個月,他們風餐露宿,在火熱的太陽下旅行。父親說他們曾橫過綿延不斷的熱沙丘——那儿從不下雨。”伯父們曾到過一個地方,康達說在那儿,樹木都很濃密,因此森林里白晝和黑暗一樣暗。那地方的人都只和拉明一樣高而已,而且,和拉明一樣,也都是全身光溜溜——即使長大成人后也這樣。他們用袖珍型的毒箭射殺大象。還有另一個地方,一個大人國,伯父們看過當地的戰士能把獵矛扔得比孔武有力的曼丁喀族人的兩倍還遠,而舞者能跳過高于他們自己的頭——那比嘉福村中最高的人還多出六個手掌長。
  睡覺前,當拉明瞪大眼睛看著時,康達演出他最喜愛的故事——他到處蹦跳,手上拿著一把假想的劍亂揮亂砍,好像拉明是伯父們在每日旅程中所驅退的土匪,而他身上滿挂著象牙、珍异石頭和黃金,步向偉大的“辛巴威”黑城。
  拉明要求再多講些故事,但康達要他去睡覺,以前每當康達在听完父親說完此類的故事后便被命令去睡覺時,他會躺在自己的床墊上——如同他弟弟現在一般——內心影繪出伯父們的故事。康達有時甚至會夢到他隨伯父們旅游到所有奇异的地方,在那儿,他和生活習慣、長像、行為完全异于曼丁喀族的人說話。只要一听到伯父們的名字,他的心跳就會加快加速。
  几天后,伯父們的名字以一种興奮的方式傳到嘉福村,康達几乎高興得無法自已。那是個酷熱安靜的午后,正好村中每個人都坐在門邊或面包樹下乘涼時,突然從鄰村傳來一陣銳利的鼓聲。康達和拉明也像大人們一樣,豎起耳朵仔細地听鼓聲在說什么。當拉明听到父親的名字時,喘得很大聲。他還小,听不懂其他的話。所以康達把消息念給他听:從太陽升起的方向,約五天的路程外,約尼和索羅正在成立一個新村落。他們希望在往后的第二個新月時,看到歐瑪若參加他們的祝福典禮。
  鼓聲停止了,拉明充滿了許多疑問。“他們是我們的伯父嗎?那地方在那里?爸爸會去那儿嗎?”康達沒有回答。因為他已沖過村子到村長家,几乎沒听到弟弟的話。其他人都已聚集在那儿——歐瑪若也赶到了,大腹便便的嬪塔緊跟在后。每個人看著歐瑪若和村長做簡略的交談后,歐瑪若給他一個禮物。傳活鼓現放在一堆小火旁,鼓皮已加熱到緊繃的程度。很快地,群眾看著村長擊出歐瑪若的回話:若阿拉准許的話,他會在往后的第二個新月前赶到他哥哥的村落去。
  就在歐瑪若出發的前几天,一個遙不可及的想法突然閃過康達的腦際。爸爸有可能讓我与他同行嗎?康達無法再想其他的事了。一注意到康達出奇地靜,他的牧羊同伴,甚至西塔法,就讓他自己獨處。他對一直視他為英雄的弟弟突然變得很暴躁,因此拉明跑到一旁,覺得受到傷害,而且茫然不知所措。康達意識到自己的行徑,覺得很難過,但他無法控制自己。
  他知道偶爾有一些幸運的男孩會被獲准与父親伯叔或成年的哥哥共同去旅行。但他也知道那些人中沒有人年紀像他這么小,除了一些沒有父親的男孩在祖先的法律下得到特許外。這樣的男孩可以緊跟在任何大男人的后面,而這位大人不可拒絕与他共用自己的所有東西,即使是延續好几個月的旅行,只要這位男孩跟得上腳步,做好他被吩咐去做的事。此外,除非對方對他說話,否則不准開口。
  康達知道不要讓任何人,特別是母親,察覺到他所夢想的事。他很肯定嬪塔不僅會反對,也許還會禁止他永遠不可提此類的事,那意味著歐瑪若將永遠不會知道康達是多么迫切地想去。因此,康達知道這個心愿只能親自問爸爸,假如他能逮到父親一個人獨處的時机。
  就在歐瑪若出發前三天,康達碰上了一個机會。一直很警醒但几乎瀕于絕望的康達在那天早餐后看到父親离開母親的屋子,便故意使羊只不斷地磨蹭,他則哪儿也不去,一直等到父親离開至母親看不到的距离,然后,他丟下羊群。因為這是個好机會,他飛也似地赶上去,上气不接下气地停在父親跟前,懇求地望著父親詫异的臉。咕嚕吞下一口口水后,康達想起他一直准備好要說的話。
  歐瑪若低頭看著自己的儿子好一會儿,然后他說道:“我剛已告訴過你母親了。”說完后他繼續往前走。
  康達停頓了好一會儿才意會出父親的意思。“哇!”康達大叫,但沒察覺到自己叫得好大聲,他像青蛙般地到處亂跳跳回自己的羊群堆里,把它們像賽跑般地赶到叢林里。
  當他完全鎮靜下來后便告訴他的牧羊伙伴剛才發生的事,但嫉妒使得他們沉默地走開。就在接近中午的時候,他們不再執拗了,紛紛過來分享這份幸運的喜悅。在康達稍微冷靜的時候,他了解到當鼓聲傳來訊息時,父親就已考慮到他了。
  傍晚,康達快樂地沖回家,跑進母親的屋子時,嬪塔一言不發地抓住他便開始重重地打他,康達因此拔腿就跑,不敢問自己做錯了什么。母親對父親的作法改變得如此快,使康達嚇了一跳。即使是拉明也知道,女人絕對不可以對男人不敬,而歐瑪若就站在旁邊,她卻大聲地抱怨他不該帶著康達一起在叢林內旅行,說穿了最近經常從不同的村落傳來鼓聲,報告有人失蹤的消息。准備早餐時,嬪塔依然怒意未消地把鍋鏟弄得和鼓聲一樣響。
  隔天,為避免一頓鞭打,康達急急走出屋子,嬪塔卻命令拉明留下,開始親他、擁抱他。自從他稍大后,她就沒這樣對待過他。拉明的眼神告訴了康達他的尷尬,可是他們兩人都不知該如何做。
  當康達在屋外,沒与母親在一起時,每位看到他的大人都向他道賀,恭喜他成為嘉福村被授予与長者一同長途旅行此項殊榮的最小男孩。康達會很謙虛地說“謝謝”,表現出他良好的家教——但一旦他在大人看不到的叢林里時,就會神气十足地把他帶來的超大包袱頂到頭上,向同伴炫耀他的平衡感有多好,明天早上他就是要以這种方式跟在父親后面走過旅人樹。可是他根本沒走几步,包袱就掉了。
  在回家的路上,他想到有許多事情要在离開村子之前做好,康達覺得有股莫名的沖動想先去拜訪尼歐婆婆。于是把羊群赶回去后,他盡快地逃离嬪塔的屋子,跑去蹲在尼歐婆婆的門前,她不一會儿就出現在門口。“我一直在等你。”她一面說一面請他人內。和往常一樣,每當康達單獨拜訪她時,他們倆會靜坐好一會儿。他一直很喜歡也一直企盼那种感覺。雖然他很年輕,她已有一把年紀,但他們感覺彼此十分親近。他們只是坐在那灰暗的屋內,各自想著自己的事。
  “我有樣東西要給你。”尼歐婆婆終于說話了。她走到挂在床邊牆上的獸皮囊邊,從里面掏出一個套在上手臂的護符。“你爺爺在你父親去接受成人訓練時賜福在這護符上,”尼歐婆婆說,“也為歐瑪若的長子接受成人訓練時祝福——就是你。你的愛莎祖母請我保管它,直到你要接受成人訓練,那也就是你与你爸爸此次的旅行。”康達內心充滿愛地看著這位親愛的老奶奶,但他不知如何才能貼切地表達出無論他离家鄉多遠,這塊護符都會讓他覺得她一直与他同在。
  翌日早晨,從清真寺祈禱回來后,歐瑪若很不耐煩地站在一旁等嬪塔慢慢地整理康達的包袱。康達徹夜興奮得睡不著覺,也听到母親的啜泣聲。然后她突然把康達緊緊地抱住,他可以感覺到母親的身子在顫動。他生平第一次知道母親是多么愛他。
  康達曾認真地与西塔法复習演練他現在要和父親做的事:歐瑪若先踏出兩步到門外的沙土上,康達接著跟進。然后,兩人停住、轉身、跪下,刮起他們第一個足印上的沙,把沙放進獵袋內——這可保證他們的足印會再回到那地方。
  嬪塔在門旁邊看邊哭泣。當歐瑪若和康達离去后,她把拉明緊擁到自己的大腹上。康達回頭望最后一眼,但他看到父親并沒有回頭,眼睛直視地向前走。他記起男人是不宜隨便表露情感的。當他們走過村子時,路旁的人都對他們說話并向他們微笑。康達對他的卡福同伴招手。他知道他們曉得他不能回他們的話,因那是种禁忌。到達旅人樹時,他們停了下來,歐瑪若在已挂滿數百條布條的樹枝上再加挂兩條窄布條,每塊布條代表著每位旅人祈禱自己一路上平安和被保佑。
  康達無法相信夢已成真。這是他生平第一次晚上不睡在母親的屋子里,第一次要遠离村門,到比牧羊地更遠的地方,第一次——太多個第一次。當康達想得出神時,歐瑪若已轉身,一言不發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向森林。康達立刻追上去,頭上的包袱几乎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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