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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就在第七個清晨早粥后,兩個“土霸”進入了此囚室,手上抱著一堆衣服。他們替一個個嚇坏的俘虜解銬,并且教他們如何穿。頭一件衣服遮住他們的腰和腳,第二件遮住上半身,當康達穿上時,已經有愈合跡象的腳底立刻開始痒起來。
  一會儿后,他開始听到外面的聲音,而且很快地變得越來越大。許多“土霸”就在鐵窗外不遠處聚集在一起聊天、談笑。康達和其他的俘虜穿著“土霸”服坐著,內心糾結著恐懼,擔心不知將會發生何事——無論會是什么!
  當兩個“土霸”再回來時,便很快地解開并帶走先前進來的那五個黑人中的三個。他們表現得好像以前已發生過無數次此類的事一般使得他們覺得已無所謂了。然后,外面傳進來的“土霸”聲有异變,那聲音變得安靜多了,接著一個“土霸”開始吼叫。康達奮力地想听听究竟在說什么,但卻徒勞無益。他似懂非懂地聆听那奇怪的叫喊:“健壯得和大提琴一樣,他的精力很充沛!”就在短暫的停頓之間,其他的“土霸”會穿插高聲地叫喊:“三百五十元!”“四百元!”“五百!”然后第一個“土霸”會大叫:“有沒有人叫六百!看看他!工作得像驢一般!”
  康達害怕得全身顫抖,他的臉猛冒汗珠,呼吸也哽在喉頭。當四個“土霸”進到房間來時——頭兩個和新的兩個——康達覺得全身都癱瘓了。新的那兩個就站在門口,一手持短棍,另一手握著小金屬器。另兩個則沿著康達這邊的牆開始解鐵銬,每當一有人大叫或扭打就會挨皮鞭。即使如此,當康達感覺自己被碰触時,他也又怒又惊地吼叫。一個飛拳立刻擊中他的頭,使他覺得像是要爆炸;他只模糊地感覺到有人拉扯他的鐵銬。當他開始清醒時,他已是一行六個被套鏈踉蹌地拉出大門走向白日隊伍中的頭一個。
  “剛剛從樹林里抓來的!”叫喊的那一個正站在一個低矮的木制台上,周圍有上百個“土霸”圍在他面前。當他們咧嘴和做手勢時,康達因他們身上濃厚的惡臭而退縮。他瞥見几個黑人站在“土霸”中,但他們似乎什么也沒看見。其中兩個還牽著鏈條鏈住剛從四室里抓出來的兩個黑人。現在那個在台上叫喊的人很快地走下來到康達和他同伴這一行,他從頭到腳地打量他們。他順著隊伍走下去,用鞭柄去抵他們的胸和腹部,然后突然發出很奇怪的叫喊:“和猴子一樣精明!可以訓練來做任何事!”走到隊伍的最末端時,他粗暴地把康達推到平台上去。康達除了全身不停地顫抖外,卻是一動也不能動,宛如他的所有感覺都已棄他而去。那鞭柄狠狠地划過他屁股上潰爛的瘡痴,使他痛得几乎崩潰。他舉步艱辛地向前走,然后那個“土霸”把他的鏈條套進一個鐵器。
  “上等品——既年輕又溫馴!”那個“土霸”大叫道。康達嚇得目瞪口呆,以至于沒有注意到“土霸”群越涌越近。然后,他們用短棍和鞭柄撐開他緊閉的雙唇以露出仍咬緊的牙齒,再用赤裸裸的雙手去触戳康達的全身——他的腋下、背上、胸部和生殖器。然后那些檢視過康達的人開始步下台階,發出很奇怪的叫喊。
  “三百元!……三百五!”那個叫喊的“土霸”很輕蔑地大笑。“五百!……六百!”他的口气听來像在生气。“這是個特選的年輕黑鬼!有沒有人叫七百五?”
  “七百五!”某處傳來了一個叫聲。
  他重复地叫了好几聲,然后再叫“八百”,直到人群中有人回應。就在此時,正當他又要開口之前,另外又有人大叫:“八百五!”
  沒有人再做任何叫喊。那個叫喊的“土霸”解開了康達的鐵鏈,把他交給一個上前來的“土霸”。康達覺得有股沖動想使自己的走路正常,但他知道他永遠無法辦得到——無論如何,他似乎無法移動自己的腳。
  康達看到一個跟在他買主后面的黑人也向前走。他的目光一直在懇求這個黑人——一個有明顯沃洛夫容貌的人。“我的兄弟啊!你來自我的國家……”但那黑人甚至看也不看他一眼,反而使勁地拉扯著鏈條,讓康達踉蹌地跟在后頭。他們穿過人群,有些年輕的“土霸”在他們走過時大笑地嘲弄康達,甚至用棍子戳他。但他們終于离開了人群來到一只在四個輪子上的大箱子,前頭還有一匹他下了船后沿途來此的路上所見過的那种像驢子的巨型動物。
  那個黑人發出了一聲怒喊,撐住康達的屁股把他推上箱子的地板上。在那儿他蟋縮成一團,听到鏈條的另一端卡嗒卡嗒地連到動物后面、箱子前頭的一個座位下。
  兩大袋聞起來像谷物的袋子就堆在康達所躺的身旁。他的眼睛閉得很緊,宛如不愿再看到任何事与物,尤其是這個令人怀恨的黑人走狗。
  過了似乎好長一段時間后,康達的鼻子告訴他那個“土霸”已經回來了。“土霸”說了一些話,然后和那個黑人一起爬上前座,那座位在承受他們坐下的重量時吱嘎地響。那個黑人快速地喊了一聲,然后用皮條抽打那動物的背。頃刻間,它就開始拉著搖晃不穩的箱子向前進。
  康達頭暈目眩了好一會儿,因此甚至沒有听到鎖在腳銬上的鏈條碰擊箱子地板的聲音。他不曉得他們已走了多遠,此時一個清晰的念頭出現,他睜大雙眼細看身旁的鏈條。沒錯,這鏈條比船上的小;倘使他奮力一掙,縱身一跳,說不定鏈條會松開!
  康達小心地揚起眼睛來望望坐在前頭那兩個的身后背。“土霸”筆直地坐在木板座的一端,那位黑人則彎腰駝背地坐在另一端。他們倆都目光直視,好像不知道他們正坐在相同的座椅上。就在座位下方,在某個陰暗處,鏈條似乎牢牢地套緊。他的計划現在還不是實行的時刻。
  身旁谷袋的香味令人無法抗拒,但他也聞得到這個“土霸”的黑人車夫身上的异味——而且很快地他又聞到其他黑人的味道,就在不遠處。康達不聲不響地把作痛的身子支起靠著粗糙的箱壁,但他很怕抬起頭來,因此沒有看到他們。
  當他向后躺下時,“土霸”轉過頭來,他們的目光正好交接。康達嚇得全身僵硬、虛弱,但“土霸”一點表情也沒有。不一會儿后,他又再度轉過頭去。康達因“土霸”的漠然而變得大膽,于是他坐了起來,听到有歌聲從遠方漸漸接近。就在离他們不遠處,他看到一個“土霸”騎在一只与拉他們箱子完全一樣的動物上。那個“土霸”握著一個鞭環,套在動物上的鏈條牽引著大約二十個黑人的手銬,他們大部分人的皮膚是黑色,有些是褐色,排成一列走在他前頭。
  康達眨眨眼,又眯著眼以便看得更清楚。除了兩個全身穿上衣服的婦女外,其余全是男人,而且腰部以上是赤裸的,他們正悲傷地唱著歌。康達仔細地聆听那字句,然而那對他一點意義也沒有。當震動不已的箱子慢慢地從他們身旁走過時,雖然他們彼此之間近得可以互相碰触,可是黑人們和“土霸”沒有一個看他們一眼。康達看到大部分人的背上滿是鞭跡,有些傷痕還是新添上去的。康達猜測他們可能有部分來自富拉族、尤魯巴族、毛里塔尼亞族、沃洛夫族、曼丁喀族。他對這几族的猜測較有把握,但他們之中大部分的人都很不幸地來自“土霸”父親。
  在黑人之外,康達亂轉的雙眼所能看及的地方是一片綿延不斷的繽紛農田,沿著路邊有一畦康達辨認得出的玉米田。如同家鄉嘉福村在收割完后一樣,杆莖是棕色且穗須也脫落了。
  過后不久,那“土霸”傾身從座位底下的袋子內取出一些面包和某种肉,每樣各剝一塊,再把它們擱置在他与黑人中間的座位上,黑人再用帽緣把它們撿起來吃。一會儿后,那位黑人掉過頭來深深地看著康達——康達也仔細地回望他,然后遞給康達一塊面包。他從躺的地方就可聞到那令人垂涎的香味,但他還是別過頭去。那位黑人聳聳肩,然后徑自將面包塞進自己的嘴里。
  康達盡量試著不去想他的饑餓,于是他向外望,看到一片農田的最遠處似乎群聚著一堆彎腰的人們,像是在干活。他想他們一定是黑人,但距离太遙遠以至于他不太敢确定。他嗅一嗅空气,試著想辨認他們的味道,但是毫無用處。
  當太陽正下山時,他們經過另一個像他們這樣的箱子,正朝相反的方向去,上面載著一個握韁繩的“土霸”和三個卡福第一代的黑人小孩,后面則拖著七個套鏈的黑人——四個男人衣衫檻樓,另三個女人則身著粗糙長袍。康達很納悶為何他們沒有唱歌。此時,當他們閃身而過時,他看到他們臉上那副絕望的神情。他很不解“土霸”究竟要將他們帶往何方。
  當夜晚的黑幕漸漸落下時,黑色的小蝙蝠便開始嘰嘰亂叫,而且四處橫沖直飛,如同在非洲一般。就在箱子轉到一條小路上之前,康達听到“土霸”對那位黑人說了一些話。康達坐了起來,而且很快地透過樹木間看到就在不遠處有一幢白色的大房子。他的胃部開始扭絞成一團:阿拉神啊!現在究竟會發生何事?這里就是他要被吃掉的地方嗎?他崩潰般倒在箱子的地板上,好像死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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