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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現在几乎每一天當工作結束后康達就會回到自己的屋內,并在晚禱后用樹枝在地上練習寫阿拉伯字,然后再端視好一會儿自己所畫出的字形。他經常直至晚飯時分,才擦掉那些字,那時正好是听提琴手說話的時刻。他的祈禱和學習多少使他能融人大家的生活圈子里;此外,他似乎也覺得不用孤立自己仍能保持原來的自我。假如非洲現在仍有像提琴手這樣的人可以去拜訪,他們是從一村旅行至另一村的流浪樂師和史官,并邊唱邊彈著可拉琴或巴拉風邊敘述他們在流浪途中動人的故事。
  如同在非洲曾做過的那樣,康達在此也開始記錄時間的流逝。他每個新月后的清晨就把一顆小石頭丟進葫蘆瓢內,頭十二個月在第一個土霸農場他已丟進了十二顆七彩的回石。自從來此,他也已投進了六顆;然后他又小心翼翼地數出當他十七歲從嘉福村被抓走時的二十四顆石頭,再統統放在一起。加起來后,他算出他現在快滿十九歲了。
  如同他自己的感覺一樣,他現在仍是個年輕人。但他一輩子都會像老園丁一樣待在這儿嗎?眼睜睜地看著希望和驕傲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消失,直至他沒有生活的目標、殘燭罄盡嗎?這個想法讓他充滿了惊恐——他決心不能像老園丁那樣一步步走完自己的路。這可怜的老人不到中午就已累得半死,整個下午他只能假裝一直在工作,實際上康達必須扛起所有的活。
  每天早上當康達彎身干活時,蓓爾會提著籃子來摘采她當天要為主人准備的蔬菜。可是她待在園子的時候從不看康達,即使擦身而過,這讓康達覺得困惑和急躁。他憶起當他要死不活時她如何地看顧他,晚上在提琴手的屋內她是如何地對他打招呼點頭。他決定要恨她,因為她作為他護土的唯一原因是因為那是主人的命令。康達很希望听听提琴手對此事的看法,但他知道自己的有限詞匯無法使自己貼切地表達出來。此外,開口詢問此事也真不好意思!
  不久后的某天早上,老園丁沒有來園子,康達猜想他大概病了。過去几天來,老園丁似乎比以往虛弱。康達沒有立刻到他的屋子去探望他,反而直接去澆水、除草。因為他知道蓓爾此刻會來到,他認為最好不要讓她來時發現園子里一個人也沒有。
  几分鐘后蓓爾出現了,她仍然沒看康達就退自忙著把摘采的蔬菜放進籃子里。而康達則手握著鋤頭,站在那儿看著她。當她准備离開時,蓓爾躊躇了一下,四處張望后把籃子擱到地上很快地掃了康達一眼然后离去。她的意思很明顯——康達應該把她的籃子提到大房子的后門去,猶如老園丁經常做的那樣。康達气得漲紅了臉,內心立刻閃過成群的嘉福村婦女頭頂著東西排列成行,走過男人經常休憩的村旁的景象。他甩下手上的鋤頭,准備掉頭走開時,突然想起她与主人是那么親近,于是咬牙切齒地彎下腰去拾起籃子,默默地跟著蓓爾走。到了門口時,她轉身就把籃子拿走,好像沒看到康達一般。康達气沖沖地回到園子。
  從那天起,康達多少已成為園丁了。那個老園丁病得相當重,只有當他走得動時才偶爾來。只要他覺得還可支撐下去就會做一點事,但那通常不會很久,然后就搖晃地踱回屋里。他使康達想起嘉福村的老人一向以身体的虛弱為恥,他們會繼續四處走動、工作直至他們倒在病榻為止。
  康達最恨的工作是每天必須替蓓爾提籃子。他嘴里會喃喃報怨地跟著她到門口,然后把籃子粗魯地丟到她手里就盡快地回去工作。雖然厭惡她,但每當園子空气中飄著她煮的飯香時,康達就直流口水。
  康達在不知不覺中已在月歷瓢內丟進第二十二顆石子了。有天早上,在沒有任何跡象的情況下,蓓爾示意他到大房子里去。他躊躇了一會還是跟她進去,把籃子放在里面的桌上。他試著不讓自己顯露出半點對這室內擺設感到惊愕的神情——他們稱此為“廚房”。正當他要轉身离開時,蓓爾碰了一下他的手臂,并交給他一個看來中間夾有一片冷牛肉的面包。當他疑惑地看著這种面包時,她說道:“你以前從未見過三明治嗎?它不會咬你,你應該咬它。你現在出去吧!”
  隨著時間的流逝,蓓爾給他的東西開始超過他雙手所能帶走的程度,她通常給他一個鐵盤,上面堆滿那种叫作“玉米面包”的東西。那是一种他從未嘗過的面包,上面涂有美味的鍋油煮出來的新鮮芥茉汁。他本身已播种了芥茉的小种子——混和著從養牛場撿來的營養黑牛糞一起种在菜園里——嫩綠的葉子已快速地繁榮滋長。他愛极了蓓爾烹煮的纏繞在酣玉米莖上的藤蔓所長出的長纖豆子。她從未給過康達任何豬肉,他不知道蓓爾是如何知道他不吃豬肉的。但無論她給康達什么,康達總會在歸還盤子時小心翼翼地用塊碎布擦拭。他經常發現她在“爐子”旁——一种盛火的鐵器一一但有時她會跪著用一個硬豬鬃刷沾著木灰來磨廚房的地板。雖然康達有時想對她說些話,但他從不露出一絲感謝的好臉色,只是咕噥几句——她現在也會。
  有個星期天晚餐后,康達站起來伸伸腿并拍著肚皮,慵懶地在提琴手的屋子四周走動時,那個晚餐一直碟蝶不休的提琴手突然大聲叫道:“看看這里,你開始變圓長胖了!”沒錯,自從离開嘉福村,康達從未看起來——或感覺——如此精神飽滿。
  几個月來,不斷地編玉米杆以強化手指靈活度的提琴手也覺得自從他的手被打斷后長久以來從未有過的舒暢。而且每天晚上他會再度開始彈奏那樂器。手握住此种奇特的東西靠著下巴,提琴手用他的細杖——似乎用精致的長毛所制——在琴弦上磨擦,在每一首歌結束時,周圍听眾則會又叫又鼓掌。“這沒什么!”他會不以為然地說道,“手指還不夠敏捷。”
  過后,當他們獨處時,康達半帶猶豫地問道:“什么是敏捷?”
  提琴手快速地動著他的手指頭說:“敏捷,這就叫做敏捷。懂了嗎?”康達點點頭。
  “你這個幸運的黑奴,你每天所做的只是在那菜園里巡視。几乎沒有人能得到那么輕松的工作,農場上的工作比這艱苦多了。”
  康達認為自己了解他的話,因為他不喜歡農場的工作。“農場的工作很辛苦。”他說道,然后又點頭示意椅子上的提琴加一句,“比拉那東西還辛苦。”
  提琴手笑了:“完全正确,你這非洲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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