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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帥克踏出惡性循環,又回了家


  警察局里到處彌漫著一片衙門气味,當局一直在估計著人們對戰爭究竟有几分熱心。局里,除了少數几個人還意識到自已是這個國家的于弟,而這個國家是注定要為了与它完全無關的利益而流血之外,其余則盡是一批堂哉皇哉的政界猛獸,他們腦子里想的不外乎監獄和絞刑架,而他們就靠這些東西來維護他們那橫暴的法律。
  審訊時,他們帶著一副惡意的和額悅色的神气來對付落在他們掌心的人,每句話沒到嘴邊以前,都先斟酌一番。
  “對不起,你又落在我們手里了!”那些制服上縫著黑黃袖章的野獸中間的一個,看見帥克帶到他面前時說。“我們都以為你會改過自新,但是我們想錯了。”
  帥克默默地點了點頭,表示同意。他的神情是那么泰然自若,以致那些野獸們都莫名其妙地對他呆呆望著,然后著重地說:
  “臉上不許再裝那副傻相!”
  但是他馬上又換一种客气的腔調接著說:
  “你可以相信我們并不愿意把你關起來,而且我敢保我并不認為你犯了什么重罪;由于你的智力差,你准是被人誘上了邪路的。告訴我,帥克先生,是誰引你玩的那套愚蠢的把戲?”
  帥克咳嗽了一陣,然后說:
  “對不起,大人,我不知道您那愚蠢的把戲指的是什么?”
  “那么帥克先生,”他假裝出一個忠厚長者的口吻說,“照帶你來的巡官說,你曾在街角的皇上宣戰告示牌前面,招來一大群人,并且嚷‘弗朗茲·尤塞夫万歲!這場戰爭咱們必然獲胜!’來煽動他們,你看這是不是場愚蠢的把戲?”
  “我不能袖手旁觀啊,”帥克表白說,一雙天真的眼睛緊盯著審判官的臉。“看見他們都在念著皇家告示而沒一個露出一點點高興勁儿的時候,我心里很气憤。沒人叫一聲好,或者三呼万歲——巡長大人,任什么動靜也沒有。看來真好像跟他們毫不相干似的。我是九十一聯隊的老軍人,我忍不住了,所以才嚷出那么一聲。我想如果您處在我的地位,您也一定會那么做的。如果打起仗來,就得打贏它;而且,就得對皇上三呼万歲呀。誰也不能攔住我。”
  野獸被他說得沒話講了。他有點不好意思,沒敢正眼看帥克這個天真無邪的羔羊,赶緊把視線投到公文上,說:
  “你這份愛國熱忱我充分理解,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在別的場合去發揮更好些。你自己明明知道你所以被巡官帶到這儿來,是因為這种愛國表現也許會——實在就不免會被大家認作是譏諷,而不是出于誠意。”
  “當一個人被巡官逮捕了,那是他一輩子非同小可的時刻,”帥克回答說。“可是,如果他甚至在這种時刻還不忘記國家宣了戰以后他應該做些什么,我覺得這樣的人畢竟不見得是個坏蛋吧。”
  他們彼此瞠目相視了一陣。
  “帥克,滾你的吧!”最后那個擺官架子的家伙說了。“如果你再被逮到這儿來,我不客气,可就把你送軍事法庭去懲辦了。明白嗎?”
  沒等他理會,帥克冷不防扑上前去,親了他的手說:
  “愿上帝為您做的一切功德祝福您,隨便什么時候您要歡喜來一只純种的狗,就請光臨。我是個狗販子。”
  帥克就這樣重獲自由,回家去了。
  他思索了一下應不應該先到瓶記酒館去望望。于是,他又去推開不久前便衣警察布里契奈德陪他出去的那扇門。
  酒吧間里死一樣沉寂。几個主顧坐在那里,一個個都愁眉苦臉的。柜台后邊坐著女掌柜帕里威茲太太,她漠然呆望著啤酒桶的扳柄。
  “喂,我又回來啦,”帥克快活地說。“給咱來一杯啤酒吧。帕里威茲先生哪儿去啦?他也回來了吧!”
  帕里威茲太大沒回答,卻流了淚。她嗚咽著,在每個字上都強調出她的不幸,說:
  “一個——星期——以前——他們——判了他——十年——徒刑!”
  “嘿,這可真沒想到!”帥克說。“那么他已經坐了七天啦!”
  “他多謹慎呀,”帕里威茲太太哭著說。“他自己總是那么說。”
  主顧們站起來付了酒賬,一聲不響地出去了。屋里就剩下帥克和帕里威茲太太。
  “那位布里契奈德先生還到這儿來嗎?”帥克問道。
  “來過几趟,”女掌柜說。“他總是要一兩杯酒,然后問我有誰到過這儿。主顧們坐在這儿談足球賽,他也偷听。他們一看見他來就只談足球比賽。”
  帥克剛喝完第二杯甜酒,布里契奈德就走進了酒吧間。他很快地用眼睛掃了一下這空蕩蕩的酒吧間,然后在帥克身旁坐了下來。他要了點啤酒,等著帥克開口。
  “啊,原來是您呀,”帥克說,隨著握起他的手。“我剛才沒認出來。我這記性真坏,見一面就會忘了。前一回 我記得咱們好像是在警察局里見到的。近來貴干怎么樣?您常到這儿來嗎?”
  “我今天是特意來找你的,”布里契奈德說。“警察局那邊告訴我說,你是個狗販子。我很想弄條捕鼠狗,或是一條(犬更)狗,要不就是那一類的也成。”
  “那好辦,”帥克回答說。“您要純种的還是條雜种的?”
  “我想還是來一條純种的吧,”布里契奈德回答說。
  “您不要條警犬嗎?”帥克問道。“就是那种一聞就聞出味儿來,然后把您帶到犯案的地點的?”
  “我要條(犬更)狗,”布里契奈德鎮定地說,“一條不咬人的(犬更)狗。”
  “那么您要一條沒牙的(犬更)狗吧?”帥克問道。
  “也許我還是來條捕鼠狗吧!”布里契奈德有點發窘地表示。他對狗的知識還很膚淺,而且如果不是警察局特別給他這些指示,他根本也不會去想到狗的。
  但是他接的指示簡單明陳,而且緊急。他必須利用帥克販狗的活動跟他進一步接近。為了這件事上面授權給他選用助手,也可以動用款項去買狗。
  “捕鼠狗有各种尺寸的,”帥克說。“我知道有兩條小的,三條大的,這五條您可以統統放在膝頭上撫弄。我敢保它們很好。”
  “對我也許合适,”布里契奈德說道。“多少錢呀?”
  “得看大小啦,”帥克說。“問題就在大小上頭。一條捕鼠狗跟一頭牛犢不一樣。正相反:越小越貴。”
  “我想要一條大的看家用,”布里契奈德說,他怕把秘密警察的款項動用得太多了。
  “就這么辦吧,”帥克說。“大的我賣您五十克郎1一條,再大的您就給二十五克郎吧。可是有一件事忘記提了:您是要狗崽子還是要大些的狗?還有,是公狗還是母狗?”
  “反正都一樣,”布里契奈德回答道,他感覺自己是糾纏到摸不著底細的問題上去了。“你替我預備好,明天晚上七點鐘我來取。那時候總可以預備齊了吧?”
  “您盡管來吧,沒錯儿,我准都辦好。”帥克干脆回答道。“可是由于眼下這情況,我得請您先預支給我三十克郎。”
  “那可以,”布里契奈德說,把錢付給他。“好,咱們為這筆生意干它一杯,我請客。”
  他們每人喝了四杯,帥克付了他那份賬,就回到他的老佣工摩勒太太那里去了。當她看見自己用鑰匙開門進來的是帥克,就大大吃了一惊。
  “我以為您得好多好多年以后才能回來呢,”她用慣常的坦率口气說。
  然后她去舖了床,特別加意把一切收拾得妥貼周到。當她在廚房又見到帥克時,她熱淚盈眶地說:“咱們在院里養的那兩條小狗呀,先生,它們死啦。那條圣伯納狗在警察來搜查的時候也跑掉啦。”
  “摩勒太太,那些巡官們正在跟我搗麻煩。我敢打賭眼下不會有很多人到這儿來買狗啦,”帥克歎了口气說。
  奧地利崩潰后如果有人翻查警察檔案,在“秘密警察用款”下面讀到下列這些項目時,不知道他懂不懂得其中的含義,例如:B·四十克郎,F·五十克郎,M·八十克郎等等。如果他們以為B、F、M這些字母都代表人名的簡寫,以為那些人為了四十、五十或八十克郎就把捷克民族出賣給奧地利皇室,那就大錯特錯了。
  B代表“圣伯納种狗”,F代表“獵狐犬”,M代表“猛犬”。這些都是布里契奈德由帥克那里帶到警察局去的狗,——條條都是奇丑無比的四不像,和純种的狗毫沒有共同的地方。帥克就把它們都冒牌賣給布里契奈德了。
  他賣出的圣伯納狗是一條雜种獅子狗和一條來路不明的野狗交配的,獵狐犬卻長了兩只獵獾狗的耳朵,個子大得像條猛犬,腿向外撇,真像患了軟骨病似的。猛犬一頭的粗毛,下級活像蘇格蘭看羊犬,尾巴剪得短短的,個子不比獵獾犬高,而且屁股后頭剪個禿光。
  后來卡魯斯密探也去買狗,他帶回一條通身是點子的膽怯的怪物,樣子像條鬣狗,名義上算是蘇格蘭看羊犬。于是,秘密警察費用上為了它又增加了R·九十克郎一項。
  這條怪物据說還算是條獵狗。
  但是連卡魯斯也沒能從帥克身上擠出什么來。他跟布里契奈德的運气差不多。帥克把一番巧妙的關于政治的話題引到怎樣給小狗醫治犬瘟症上去,而密探們千方百計布置的圈套,唯一的結果是帥克又把一條雜配到難以置信、奇丑無比的狗,冒牌推銷給布里契奈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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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克郎是當時通用的貨幣名,每一克郎合一百個黑勒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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