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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變奏



  列斯特自忖野心無望,遂私下娶了心儀已久的艾塞克斯伯爵的遺孀。賽米艾得知此秘密,立刻報告了女王,因他猜測女王對列斯特的幻想,是她和安休婚姻的主要阻礙。
                    ——愛尼斯·史崔蘭

  以后數月,我們一直處明爭暗斗中,我返回宮廷,羅勃和我只要一有可能,總是廝守著,但女王不愿放掉他,我只得眼見自己的丈夫和她打情罵俏,自然我的妒意不輕。

  我深知伊麗沙白不會動真情,在這方面,她是個活在幻想世界中的人,也知道羅勃為我的動怒,极力想補賞我。有時,當著女王的面,我們會互換深情的一瞥,甚至在女王會賓廳,我也會突然感覺到他身体擁向我的力量,于是那欲念的火花便爆發在我們二人之間。我曾警告他:“有朝一日,你終會泄了我們的事。”但是眼見他甘冒如此之險表露他的感情,我仍然十分高興,他時而聳肩作出不在乎的模樣,可是我始終知道他仍愿我們的事不為人知。

  新年時,我送給女王一串鑲著珍珠及黃金的琥珀項鏈作為禮物,她稱說十分喜歡,而后又說我臉色蒼白,不知我的病是否已經痊愈。

  羅勃先已想過,贈給女王的禮物一定要十分慷慨,以免她怀疑他冷落了她,于是我幫他選了一組鑲有紅寶石和鑽石的鐘,另外還有一些帶有束發針的紅寶石和鑽石紐扣,我知道她會因為這是他送的禮物而樂意佩帶。

  我時常看見她深情的注視這些禮物,每逢別在發上時,她會輕撫著它們。那座鐘,她將之擱置床頭。

  是個凜冽的正月,賈漢. 賽米艾抵達倫敦。他風度翩翩,能言善道,令女王芳心大悅。在他表現出為女王的容貌所傾倒時尤然,不過當女王接見這法國人時,她确實是光彩奪目。他說他的長官重提這門親事,他深為高興,她時常想到他,而這次看來,不會有任何事物阻擋他們的婚事了。

  她与他共舞,又彈小建琴以娛佳賓。她急于要他帶回良好印象給公爵,她說幸而她沒有答應她哥哥的求婚,以前安休公爵曾經向她求婚,但他竟不老實,娶了別的女人,因此她很為与親愛的亞倫松結婚的遠景興奮。

  她看起來至少年輕了十歲,但是換衣服花了不少時間。她愛挑剔,發式不如她的意,我們便會挨罵。侍候她無异苦刑,然而也相當有趣。她的脾气并不暴躁,可是如果她認為我們并沒有盡力,怒气仍會發作,我們的苦心,通常保存養的皮膚仍如此白嫩,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小,自然可以表現得象個初戀的女郎,但她是在自欺欺人,因為她并不愿嫁給這個法國王子。

  她要賽米艾在身邊,給他舒适的招待,又向他詢問許多有關公爵的問題,她想要知道他如何和他哥哥匹敵。

  “他不若他哥哥高。”他答。

  “我听說法國國王是個美男子,他身邊的年輕男人也多是俊美的人。”

  “安休公爵沒有他哥哥俊美。”他答。

  “我認為法國國王有一些自負。”

  賽米艾未曾回答,他自然不愿意被別人打小報告,說他有意謀反。

  “安休公爵對這門婚事起勁嗎?”女王問道。

  “他已立誓要娶陛下您了!”

  “嫁個素未謀面的人并不容易。”

  賽米艾熱切答道:“陛下,只要您發給他通過證,他會立時跑來看您。”

  這會儿她的心意可就明顯了,以前她總是推托,而且不簽發通行證給對方。

  羅勃在一旁倒是看樂了。

  “她絕不會答應這門親事。”他說。

  “果真如此,那么她听說了我們的事后,又會怎么辦?”我問。

  “這并沒有多大關系,她打算結婚,自然不能指望我也不結婚。”

  女王顯然很喜歡賽米艾伴她跳舞,也希望那遠方的追求者能夠寄信前來,她宣稱渴望見他一面,可是通行證她仍然不簽。

  准新郎之母,凱瑟琳. 麥迪錫則蠢蠢欲動。她和伊麗沙白同樣精明,知道這种情形正符合眾意,而且英國女王無疑是她小儿子的最佳媳婦。

  法王和凱瑟琳. 麥迪錫悄悄捎了封信給羅勃,羅勃將信拿給我看,信里他們要羅勃在安休公爵到英國來的時候作他的顧問,帶他到各處參觀。信中并且极力保證,這樁婚姻紙不會危及羅勃的地位。

  羅勃頗覺有趣,同時也深感快慰,信中所述顯示他的權力連法國人都知道。

  “她絕不可能嫁安休,听說他是個丑陋的東西。”他說。

  “而她又一向喜歡長得漂亮的男人。”我也加上一句。

  “的确,”羅勃答道:“一張英俊的臉孔立刻就能吸引她的注意力。我警告她,要她繼續和法國磨下去,結果她真听我勸告,沒有發給他通行證。”

  “你們獨處時,她怎么說的?”我又問道:“她如何解釋她對那一位法國王子賣弄風情的理由?”

  “哦,她向來如此,我說她,她會說我在吃醋。”

  “我始終不明白,一個象她那樣聰明的女人,怎會裝笨裝得那么成功?”

  “蕾蒂絲,你千万不要被蒙騙了。有時我認為她的所作所為都是別具用心,她故作英法兩國可以結親的姿態,以維持兩國和平。我早已見怪不怪了。她堅信和平,誰能說她不對?自她登基以來,英國強盛了不少。”

  “至少你現在去向她坦承一切,她是不會在發雷霆的。”

  “不會?她定會震怒。”

  “可是……她自己不都在打算和這個法國王子結婚?”

  “不能質問她,她會大怒的。她可以結婚,但我不能,我這一生都得作她的忠實奴仆。”

  “她早晚都會發現這個錯誤。”

  “我不敢想象這一天。”

  “你不敢?你一向應付她都是游刃有余呢。”

  “但以前從沒遇到過這种事。”

  我將手臂伸入他臂彎,說道:“羅勃,你會去做的,只要施展你那令女人無法抗拒的魅力就行了。”

  或許他僅是自以為地了解女王罷!

  我秘密結婚的消息,無法不被女儿們知道。潘乃珞很活潑,外形与我十分酷似,別人一見我們,就看得我們的關系,幸而他們均宣稱我們二人象是姐妹,我并不作虛偽的謙虛,但我承認此話并不假。桃珞西文靜,也很迷人。這對姐妹正好都處于事事好奇的年齡,對异性,尤其充滿興趣。

  列斯特伯爵時常造訪我們的住處,女儿們終于察覺這事有些蹊蹺。

  潘乃珞問我是不是在和列斯特伯爵談戀愛,我据實以答。她們听后,既惊且喜。

  “可是他是全宮廷里最迷人的男人呢!”潘乃珞喊道。

  “噢,這樣子他就不能娶我了嗎?”

  “我听別人說,宮里沒有人比得上您美麗。”桃珞西說。

  “很可能那是他們知道你是我的女儿,才故意這么說的。”

  “才不呢,本來就是這樣嘛,雖然您是我們母親,可是您看起來很年輕。如果您看起來老,列斯特伯爵也一樣老。”

  我笑著抗議:“桃珞西,媽不老,年齡大小是決定于一個人的精神和心靈,我的年齡和你們一樣年輕,我下定決心,絕不衰老。”

  “那我也要。”潘乃珞向我保證:“母親,您告訴我們繼父的事吧!”

  “有什么好說的呢?他是世界上最有魅力的人,我決定要嫁給他已經有一段時間了。現在呢,我已經嫁給他了。”

  桃珞西有些焦急,顯然這些天來,連課室中也有了謠傳,不知她們有否听到陶樂絲.雪非爾事件?

  “這完全是合法的婚姻,”我說:“由你們外祖父主持的。”

  桃珞西仿佛松了口气,我將她拉過來,親吻她的面頰。

  “乘孩子,不要怕,不會有問題的,羅勃時常和我談起你們,他會為你們安排美滿姻緣。”

  她們睜著發亮的雙眸,仔細地傾听。我又說,她們的繼父位高權重,全國中最富有的子弟都會以和他結儿女親家為榮。

  “女儿啊,你們現在也是他的親戚了,他是你們的繼父,但是千万記住,目前我們的結合還是個秘密。”

  “噢,是的。”潘乃珞說:“女王愛他,不能忍受他和任何人結婚。”

  “沒錯,”我同意:“所以腦中記住,嘴巴也閉住。”

  她們重重地點了個頭,顯然很高興。

  原先我私下忖度是否該進行菲力蒲. 席尼的潘乃珞的婚事。華德和我曾認為此項姻緣十分有利,但我沒向羅勃提起此事,卻收到他的來信,說他已离開宮廷往万史台去,要我立刻前去會面。

  旅程只有六英里,我立刻出發,路上仍不解何事使他突然离開宮廷。

  我到達万史台,他正在盛怒中等待。他告訴我說他力勸女王,但女王仍然簽發能行證給賽米艾。

  “這表示安休現在就要來了。”他說。

  “可是以前她對那些追求者都未嘗一顧,除了西班牙的菲力蒲,如果說他算數,然而他并沒有向女王求愛。”

  “我不懂,我只知道她故意藐視我,我一再告訴她讓那法國佬到這里來是最愚蠢的事。等她要他回去,法國人必然大起反感。她故作考慮狀,或在紙上賣弄風情,那是另一回事,危險當然難免,可是把他弄到這儿來……簡直瘋狂!”

  “她為什么要這樣做?”

  “她大概昏了頭,結婚的念頭以前也曾給她一些影響,可是從不曾這么過分。”

  我知道羅勃心中在想什么,也許他的想法不錯。她愛的是他,如果她風聞他已使君有婦,她的确會大發雷霆,為了她無法紆尊降貴下嫁她從小看大的仆人,她積怨爆發,很可能就是內在創傷表現于外了。她要獨自占有羅勃。她可以在外游蕩,和人打情罵俏,但他該知道那只是逢場作戲。羅勃現在擔心她是不是听到了有關我們的謠言,看樣子,這件秘密越來越難保住。

  “我听說這件事,”他說:“就去見她,她當著宮人的面責問我怎敢不經她允許就進去,我提醒她說這种態度我已經行之良久,她卻要我小心。她情緒很怪,我說既然她不愿我待在宮中,我會自動辭去職位,她卻回說如果她不愿留下我,她自然會開口,但是既然我提起,她倒認為這不失為一個好主意。我鞠躬告退,她又問我為何毫無禮法就叫嚷著沖進她房中,我說我不愿在宮人面前說,她便辭退了他們。”

  “然后我說:‘陛下,我認為將那法國人送到本國,是一項錯誤。’”

  “‘為什么?’她叫道:‘難道你希望我嫁給個從未謀面的生人?’”

  “我答:‘不是的,陛下,我是誠心祈禱您不要嫁到外國去。’”

  “而后她大笑,又咒罵了几聲,并說她明白得很,我一向自命不凡,自以為她施了些恩惠,我就能和她共擁江山。”

  “我仍然心平气和,告訴她說沒有人會傻到要去和她共享江山。我只希望能為她效忠,而且如果有此良机,那便是我的榮幸。”

  “接著她指責我多方阻扰賽米艾。他曾向她抱怨,說我對他冷淡,裝腔作勢,認為自己是女王面前的紅人。她要我別再幻想,因為她結婚后還不知道她丈夫能否忍受這种情況,這時我便向她提出口頭辭呈。”

  “她大吼:‘所請照准,滾!滾得遠遠地!近來我們這一位列斯特先生似乎已過分傲慢無禮了!’”

  “所以我就來到了万史台。”

  “你認為這項聯姻真能成功?”

  “我不相信,這簡直恐怖!她不可能有繼承人的,不為子嗣還會為的什么?他才二十三歲,她都已經四十六了,她不是認真的,不可能。”

  “我倒認為這是她玩婚姻游戲的最后机會,自然她愿意成功。”

  他搖頭,我繼續說:“或許趁你現在失了寵,正好可以將我們的婚事公開,反正是她要你走的,你為什么不該到別處找安慰?”

  “以她目前的心情,將這個消息透露給她,必定是遭殃無疑。蕾蒂絲,老天,我們仍得等一等。”

  此刻,他對女王憤怒到了极點,我便決定不再追問下去。他不停地說失寵之后會有什么慘狀,象他這么得寵的人,自然會引起許多人的嫉妒,伊麗沙白女王宮廷也和世界各處一樣,存在著嫉妒。羅勃是這個國家中最有權、最有錢的人,而這些均拜女王的恩寵所賜。他在斯特蘭德街有幢華麗的列斯特庄園,以及那無以倫比的坎尼華茲、万史台,此外,英國南部、北部和密德蘭等處,他更擁有無數土地,每年帶給他的收益便不知凡几。有求于女王的,會先來找他,因為眾人皆知女王對他不僅百依百順,還巴不得能表達出她內心的情意。

  然而,她是個專制君王,簡直象透了她父親。亨利八世就時常警告屬下:“我既可以扶植你,當然也能夠輕易地毀了你。”她极端自負,因此若有人傷了她自尊心,她絕不會原宥。

  羅勃是對的,我們仍得小心翼翼。

  當然我們一直談到深夜,羅勃雖不相信女王會和安休公爵結婚,卻仍為我們的前途擔憂。

  次日,女王下了一道令,要羅勃速返宮廷,不得有誤。

  我們一起商討。

  “看來不妙,”羅勃說:“她要我卑躬屈膝的回去,大概是想看我有多大程度依附她,我才不去!”

  “違抗王命?”

  “我要用她小時常用的一計——裝病。”

  因此,羅勃假裝要往宮中,但是他又說雙腿疼痛,腫脹難行,大夫診治要多躺在床上休息,所以他只得回到床上,同時他捎個信回复女王,說已收到令,但是他因病重無法成行,只能在万史台修養几個星期,請求她的寬諒。

  他待在房中,因為我們得提防敵人的奸細把消息傳到宮中,何況我們又不能确定到底誰才是我們的朋友。

  一隊人馬接近花園時,謝天謝地,我正在房內。皇家旗幟在微風中飄展,預報著女王將到。我在惶恐中明白,她正是要來万史台看我們這位臥病在床的病人。

  幸而時間尚夠羅勃扮出消瘦的神態,也夠我將臥室里的一切可以顯露出女人在此住過的痕跡除去。

  號角鳴起,女王駕到!

  我听到了她的聲音,她要人立刻帶她到伯爵處,她說她要知道他的病況,因為她為此焦慮耽心。

  我悄悄關在一間小房間中,傾听外面的情形,對這次女王御駕視臨不無警覺,同時也憤恨自己身為這家的女主人,卻不敢露面。

  我有几個比較親信的仆人,其中之一將外面情形告訴了我。

  女王對列斯特伯爵深致關切之情,她不信任照料她這位密友的仆人,所以她宣稱要留在病房里,在万史台為她留的房間也得隨時備她使用。

  我大為惊慌,此次逗留,絕不可能是短時的!

  這是何种情狀!我在自己家中,卻似乎沒有待下來的權利!

  仆人在病房中進進出出,我還听得見女王發號施令。羅勃用不著裝病,只要猜想我該怎么辦,擔憂我會不會被發現,已足夠他病了。

  我感謝上帝,羅勃權力大,許多人怕他,女王可以毀了他,但他也能向任何使他不滿的人報复。此外,他也以秘密報复出了名。阿蜜. 羅莎特、雪非爾伯爵及艾塞克斯伯爵的事,人們記憶猶新,并紛紛私下傳說,誰要是成為列斯特伯爵的敵人,千万別和他同桌共餐,所以我并不害怕有人敢泄露我的秘密。

  然而我有個問題:如果我被人看到离開這里,必然大禍臨頭無疑,但我躲在房中,安全嗎?

  我決定躲在房中,并且祈禱女王只是暫逗留。如今回想起來,我時常發笑,但在當時,這實在沒什么好笑。我的食物是偷偷送進房里,我又不能夠出去,只能要我那忠心的女仆替我看守。

  伊麗沙白在万史台待了兩天兩夜,直到我從頂樓一間小屋的窗口看到大隊人馬离開,我才也露面。

  羅勃仍然躺在床上,精神百倍。女王對他,照料得無微不至,支持要自己看護,并且還責怪他不好好照顧身体的健康,更暗示她還和從前一樣喜愛他。

  他确信她不會結這門英法親事,而他在宮中的地位,也仍和以往一樣穩固。

  我指出,假使女王知道他已婚,她仍會被激怒,因為她對他的情意似乎未嘗減低,但羅勃一徑為自己仍未失寵而快活著,并不愿為這事影響心情。

  險境已過,我們深感慶幸,但是泄密的可能仍然困扰著我們,遲早她仍會發覺。

  羅勃仍在万史台時,傳來一個消息,說格林威治發生一件事,几乎要了女王的命。

  當時情形是,賽米艾領著女王到她座艇,突然有人放了一槍,而站离女王僅六英尺的船夫卻被射到,雙臂流血不止,跌倒地上。

  凶手當下就被逮住,女王則只顧注意躺臥她腳邊的船夫,發現他并沒受到致命傷,才滿意地摘下頭巾,命令照顧他的人以頭巾暫為他綁住傷口止血,而她卻彎身要他不要沮喪,因為他的家人不會缺乏什么,她深知那顆子彈原是沖她而來。

  放槍的人叫做湯瑪士. 艾坡崔,當他被侍衛帶走時,女王走到那名船夫身邊,以對賽米艾說話的態度對他說著。

  這次事件引起全國議論紛紛,湯瑪士. 艾坡崔受審時宣稱他并無意要射殺人,而是不小心使得槍支走火。

  女王在她卑下的臣民面前,總是儀態万千,优雅和藹,她親自接見他,并說她深信他所言非假。他雙膝落地,淚流滿面地說他只有一愿,那便是為女王效勞。

  “我相信他。”女王說道:“那确是意外,好湯瑪士,我會告訴你的主人,讓你重新為他服務。”

  而后她宣稱被射傷的人將會獲得完善的照顧,既然他傷勢不重,這件事也可以淡忘了。

  事實卻不然,許多人皆知列斯特曾為安休公爵的通行證而和女王發生爭執。賽馬米艾更抱怨過列斯特千方百計想阻撓此事,再加上羅勃的名聲,不多時就有人暗指羅勃安排了警衛刺殺賽米艾。

  賽米艾深信此說,決心要報复。這是蘇西克斯有一天騎馬來万史台時,我們才知道。

  湯瑪士. 雷克利身為第三任蘇西克斯伯爵,他為羅勃并無深交,彼此間還頗勾心斗角。羅勃深知蘇西克斯非常痛恨女王對寵臣的施恩。蘇西克斯和圍繞在女王四周的人一樣,也是野心勃勃地,可是他卻愛夸說他唯一的目的就是服侍女王,即使頂撞,激怒了女王,他也在所不惜,但他既乏想象力,又不迷人,自然無法討到女王歡喜,女王留他只是因為他誠實,就象她留下伯雷是由于他的睿智一樣。她會痛罵他們,把怒气發到他們身上,但是她仍然會听從他們的勸告,絕不會貶謫任何一人。

  我注意到蘇西克斯臉色嚴峻,但神態間不免有些自滿。他帶來的消息是,賽米艾認為列斯特有意要他的性命,因此他一怒之下,便向女王告發羅勃和我結了婚的消息,這件事已有許多人知道,女王始終被蒙在鼓里。

  羅勃要我也加入他們的談話,秘密既經公開,我自然不必再藏身。

  “列斯特,你麻煩大了。”蘇西克斯說道:“你該大惊失色,我從未見過女王如此盛怒。”

  “她說什么?”羅勃平靜地問。

  “起初她不敢相信,大叫大嚷著說這是謊言。她不停地說‘羅勃可不會這樣,他不敢’,然后她罵你叛徒,說你背叛了她。”

  羅勃抗議道:“但是她擯棄了我,她這會儿正打算結婚,我結婚又有什么重要?”

  “她并不愿听理由,只是一直說要送你于牢塔,她說你會在塔中爛掉,讓她大快。”

  “她有病,”羅勃說:“只有病婦才會這樣。哼,她還要我去和蘇格蘭女王結婚,還要我去娶賽西麗亞公主呢!”

  “列斯特先生,我听說她絕不會准許這些親事,即使她准了,那也是為了政治女王听說你娶的是誰,才大發雷霆的。”他含歉意地轉向我說:“夫人,我不愿告訴您女王如何辱罵您,以免侮辱了您。确實,她的憤怒似乎是沖著您來的比較多。”

  這我倒相信,她一定知道我們兩人之間的情愫。當她仔細端詳我時,我的想法竟是對的了。她知道我有吸引男人的力量,而她,雖貴為一國之君,卻缺乏這种魅力。她想象我和羅勃在一起的情景,只能徒然興歎,因為她永遠無法享受到這种溫馨,為此她更恨我。

  “我從未見過女王那么震怒,”蘇西克斯繼續說:“确實,我覺得她已瀕于瘋狂了。她宣稱你們兩人一定會后悔。你,列斯特,她确實存心將你送到牢塔,我費了許多唇舌,才勸止她不要下這個令。”

  “那么,為這件事,我得謝謝你羅!蘇西克斯。”

  蘇西克斯以嫌惡的眼光看了羅勃一眼:“我看出女王若下這种命令,會害到她自己,憤怒會使她失去理智。我告訴她合法的婚姻并不是罪過,如果臣民知道她為了這么一件合法婚姻而怒不可遏,他們會起反感的。她一听怒气才消了,但她明白指令說以后絕不要再見到你,你要到格林威治公園的邁福樂塔住下。女王沒有說要派警衛監視你,但是你最好將自己想成犯人。”

  “我是不是要和我丈夫一塊儿去?”我問。

  “不是的,夫人,他要單獨去。”

  “女王難道沒有如何處置我的命令?”

  “她說她絕不要再見到你,也不愿听到你的名字,我必須告訴您,夫人,別人一提到你的名字,她便大發雷霆,若當時您在場,她一定毫不猶豫地送您上斷頭台。”

  最糟的事都發生了,我們也只得面對后果。

  羅勃旋及奉命往邁福樂塔,我則返回德阮庄園。

  自然這种情況使得我們蒙上不白之名,几天后女王大發慈悲,傳話給羅勃說他可以回到万史台,于是我便在万史台与他會合。

  瑪麗.席尼夫人在回潘夏斯途中前來拜訪我們。她認為离開宮廷是勢在必行的,因為女王正怀恨著她的弟弟羅勃和我,對她十分不利,于是她向女王請求,說杜雷家族已無法享受女王的恩寵,要求退隱回鄉,女王批准了,她說她寵溺這個家族,卻被這家人恩將仇報,如果沒有人提到他,恐怕還好過些,她說她不會忘掉瑪麗夫人為她做過的事情,但她准她回到潘夏斯休息一段時間。

  我們時常靜靜地与瑪麗坐在一起談論未來。此時我已怀孕,衷心渴望生個男孩,因而我對這陣風暴也置不理了。我深知此后在宮中絕不可能再受歡迎,而女王也將是我終身之敵,不論她做些什么,即使她嫁給安休公爵(私底下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也不會忘記我搶了她所愛的男人。更因他愛我至深,甚至甘冒自毀前途之險而娶了我,女王更會不快。雖然她對自己的魅力自欺欺人,但她自知,如果僅只是兩個女人比,要人選擇的話,中選的當是我而不是她,這是我知她知的,所以她恨我。

  但終究和羅勃結婚的是我,要為他生孩子的也是我,現在我對女王可以不屑一顧。

  瑪麗夫人以為杜雷家族隨皇恩到此為止,而女王在一怒之下,也很可能下嫁安休公爵。

  我不贊成這种看法。我了解她,由于我們兩人的敵對,使得我對她有一分特殊的了解:表面上,她歇斯底里,毫無理性,然而骨子里卻是個意志堅強的女人。我從不認為她會做出不聰明的事。她簽發安休的通行證,人民卻反對她和法國聯盟,因此英法如果聯姻,唯一理由必是為了有繼承人。可是以她的年齡來說,此事并不一定能成,何況和這個年輕人結婚,她自己也會成為笑柄。可是她喜歡有人追求的趣味,希望給別人一种她才及笄的幻覺,或許她為羅勃結婚的消息所刺傷,存心繼續鬧這場戲。

  這難道是通情達理的女人做得出來的?該不會吧?然而這确是出于一個精明能干的統治者之手。而她,又一向深知如何駕馭她屬下中最聰明的人,使他們為她貢獻才力,鞠躬盡瘁。

  不近宮廷,我的生命必十分空虛。在有生之年,女王和我之間總有些彼此相連,而恨意更會加強這种關系。我終于證明了自己的重要性,當我使列斯特著迷,致他舍她而娶我,我們三人之關系,便由此而明顯可見。自然,她也明白我絕不是三角關系中無足輕重的角色。

  瑪麗回到潘夏斯后不久,羅勃接到女王的敕令,速往覲見女王。他滿腹狐疑前去,沒有多久便百感交集地回到万史台。

  女王罵他是叛徒,說他忘恩負義,又數出她為他做的事,提醒他說她既可以提拔他,自然也能夠毀了他。

  他抗議道,多年來她都明白表示她無意嫁他,他認為自己有權過家庭生活,有子嗣繼承他。另外,他也表示他隨時愿為女王效命,但他仍愿享受家庭的慰藉,同時不影響對女王和國家服務的机會。

  她嚴肅地听著,而后警告他小心:“我告訴你,羅勃. 杜雷,”他喊著:“你娶的是一頭母狼,你是要付出代价的!”

  于是我便成了一頭母狼。賜給別人小名是她的嗜好,譬如羅勃是她的“眼睛”,伯雷是“靈魂”,哈頓是她的“羔羊”。我知道此后終我一生,我都將是“母狼”,在她心中,我仿佛是一頭野獸,以尋找無辜受害者來滿足我激狂的熱情。

  “她似乎必嫁安休。”羅勃說。

  “我敢發誓她不會。”

  “以她現在的心緒,任何事都做得出來。她當時對我又吼又叫,聲音之大,整個宮中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然而,我仍舊怀疑她會嫁安休。”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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