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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貝尼塔·塞爾比給舊金山的杰羅爾德·特里普里特寫了封短信,給在威斯康星州的貝洛伊特的母親寫了封長信,寫完之后,仍坐布里阿斯婦女聯合會二樓走廊的書桌前,盤算著下一步該干什么。既然現在時間尚早還不到清掃書桌的時候,她便決定將她這次在加利福尼亞旅程的最后一天記下來。
  貝尼塔·塞爾比費了點工夫才把日記本從她的手提包中找出來。放在書桌上打開,慢慢地一頁一頁掀過去,一邊欣賞著這些勞動成果,最后掀到剩下不多的空白部分的第一頁。
  她握著筆,在6月6日,星期六頁碼下寫起來:“吶,吹響喇叭,最后的審判日到了。因為對最后一周的安排做了些刪減,不出所料,今天是已經簡化了會見日。查普曼博士、霍勒斯和保羅各安排4次會見,時間從早上10點3O分到下午5點3O分。這樣在布里阿斯全部為187人次,14個月中在全國進行了3294人的會見,就基礎工作而言,已婚婦女的調查就算結束了。卡斯身体仍然不好,昨天整個一天他都很痛苦,今天一早,他又驅車去看醫生了。查普曼博士現正在會議室工作。
  為明天上午到電視聯播節目中鮑頓·布什的‘熱門話題’作准備。他在這個現場播映的節目中被邀為貴賓,与另外三位專家討論他所從事的調查工作,聯播网說特里迪克斯期望該節目將贏得今年度上午收看的最多觀眾。查普曼博士對我說,‘貝尼塔,這個節目很重要。’他打算將一切和盤托出。我們其他人明天就放假了,可以自行打點行裝或干別的事情。到晚上7點15分,將乘快車离開聯邦車站,我還要為媽媽、麥卡遜太太買禮物,她對我們的幫忙很大。另外,還有上學的姑娘們也要買禮物……”走廊地板上皮鞋后跟的聲音使貝尼塔停止了書寫。她抬起頭,看見保羅·拉德福特走過來,他的手臂上搭著外衣,身上看起來很熱,而且一門心思地在考慮著什么事。貝尼塔快速地合上日記本,將它塞進手提包里。
  “保羅,早上好,天气好熱呵!”
  “熱煞人。”
  “不過,与東部比起來,至少不那么濕熱。我倒喜歡生活在這儿,總有一天——或者北方也可以,像舊金山——你呢?”
  “我倒沒有考慮過,我是第一個上班的吧?”
  “查普曼博士已經在會議室了。卡斯看醫生去了,還有——呢,保羅,有人在等你。”
  他已經朝會議室走過去,但听她這么一說,便轉回書桌前,顯得有點吃惊。
  “等我?是誰?”
  “鮑拉德太太。”
  他把衣服搭到另一只胳膊上。“她在哪儿?”
  “我把她安頓在你的辦公室里,半小時內你不會用它。”
  保羅朝它的辦公室走去。“她來這儿很長時間了吧?”
  “10分,或15分鐘。”
  “看看別有什么打攪的事情。”
  他繼續朝辦公室走過去。他原想她會坐在椅子里,可她竟倚牆而立,雙腿交叉,雙臂疊搭著放在胸前。夾在她那只纖巧的手指之間的香煙發出一縷煙。他走進去時,凱思琳正在凝視著那棕色的折疊式屏風的一面,她見他進來表示致意,但臉上卻沒有笑容。
  “凱思琳——”
  “早上好,保羅。”
  她穿著一件無袖的洋紅絲綢上衣,一時間,見到她楚楚動人的倩影,他原諒了她把本來好端端的生活搞得亂七八糟。然而,盡管她主動來到他面前,他還是不能忘卻昨夜她那不可思議的回避舉止。他盡力去捕獲這出現的一線希望。他徹夜未眠,黎明時分,保羅几乎對前途做出了判斷,他肯定還需繼續孤單單地過下去。他不再允許自己抱另一輪幻想,他不愿忍受再次陷入寂寞的苦惱。
  “如果我知道你要來這里——”他說。
  “我打過電話給旅館,你出去了。”
  “我出去散步。”
  “后來我給塞爾比小姐打了個電話,接著便過來了。”
  他指了指椅子,注意到陶瓷煙灰缸中已經有兩個煙頭。
  “為什么不坐下,凱思琳?”
  她從他面前走過去,眼睛看著那架棕色的屏風,最后,她坐下來。“你們為什么要用一堵屏風?”
  “查普曼博士在單身漢的調查中,起初并沒有用屏風,但是最后他認為,面對面的會見來談論這個題目太受約束。他認為這個辦法比較好。”
  “我不這樣看。也許,如果我們之間原先不設這堵屏風的話——”她猶豫了一下,“那也許更自在些。”
  “你難道不會感到很難堪嗎?”
  “起初,是有點。不過,當一個人看你時,那會——”她停頓了一下,抽了兩口煙。
  “那會什么,凱思琳?”他問道。
  她抬起頭望著他。“我想向你做出解釋,保羅——有些事异常重要——我竭力想体面地把這話引出來。”她聳聳肩。“我想這很重要。”
  “你要說的事情与你昨夜的態度有關嗎?”
  “不錯,完全有關。”
  “當今天早上太陽升起來的時候,我以為你只稍稍需要我,還未到達,還未到達永遠需要我的地步。我的占有欲達到頂點,凱思琳。我想你可能已經猜出。那种需要必需是永遠的才行。”
  “一個人如何會事先知道呢?人們怎樣能夠肯定呢?”
  “當你像我一樣已經等待得那么久的話,你會說肯定。”
  “這話你可不現實,保羅。我結過婚。有一陣子,我也不現實,不過后來我變得現實了,這存在巨大的區別。有一段時間,你認為某人不錯,你就說永遠之類的話,不過后來,永遠變成了——變成了什么?——變成了鼾夢不醒,早晨有討厭的气息,還有腹瀉、經痛、為錢爭吵,吮牙齒,卷頭發,床上老是那個令人厭倦的人,一點不完美,老說那相同的話,總是做出那相同的反應動作……永遠。這也是一种永遠。”
  “我不是什么孩子,凱思琳。我結識過許多女人——”“不是像那樣——決不會是永遠。”
  “我剛剛听完她們3000人中有好大一部分。”
  “你所提出的問題不總是得到……全面的回答。”
  “我心里是令人惊奇地亮堂,凱思琳。我可以把簡洁的回答歸結成最終的事實上去——”“歸結到最終的幻滅中去嗎?”
  “它決不會發生在我們身上,即便熱戀變成習慣、互相尊敬和愛慕。讓我們說,隨著歲月的演變,它可以會是自然發展成的東西。長久的親密難道不是完全的親密,不是足夠的基礎嗎?”
  “是嗎?我不知道。”
  “你為什么來這儿,凱思琳?”
  “昨夜你向我求婚,我并沒有說不字。如果我真的拒絕了的話,我就不會來這里了。”
  “然而,你也沒說同意。婚姻要求雙方完全的認可。”
  “我很難說我這力面有沒有可能,我怀疑不會是,我想這是……這是那些你所遇到的,抱一點幻想并一廂情愿認定的其中一個。因為你決不會知道要遇見什么,而且,天性并不具備為你所遇見的人做好准備,這并不是命運的安排,恰如精子錯過了卵細胞那樣。”
  “你這么認為嗎?”
  “至于我本人——我不是說你——我感到你是有備而來的。
  不配的是我。”
  他沒有說什么。
  凱思琳生气地將煙蒂伸進煙灰缸中掐死。“見鬼——我總是繞圈子。我來這儿是因為,真該死,我必須告訴你。”
  嵌玻璃門上響起了一陣猶猶豫豫的敲門聲。保羅低聲詛咒了一下,跨步走到門口,猛一拉把門敞開。
  貝尼塔·塞爾比畏畏縮縮地說:“我……我真抱歉。不過,查普曼博士想要立即見到你。我說你有客,可他仍堅持。他為了什么事簡直怒不可遏。他說非打斷你們不可。”
  “你不能告訴他稍等一分鐘嗎?”
  “這由你告訴他,而不是我。”
  保羅有些生气,說道:“好吧,我這就去。”他讓門開著,轉身返回房內。“凱思琳——”“我听見了,你去吧。”
  “你能等我嗎?我想知道。”
  “我等你,我一直待在這儿。”
  保羅感激地點點頭,然后匆忙走進走廊。
  會議室內,查普曼博土正在桌子遠處一端的周圍來回踱步,神態十分焦慮。保羅關死門,向他走過去。
  “卡斯到哪里去啦?”查普曼博士問,“你見到他沒有?”
  “他去看醫生了。”
  “他這么說。三天前,我送他到了個內科醫生皮羅維茲那里去,此人是我的朋友,在威爾雪利以外祝卡斯說他去過了,而且今天早上他又离開到那位醫生那里去了。”
  保羅等待著,查普曼博士气憤地繼續下去。“我整個上午都在為他擔心——明天我們就要离開——因此我給旅館挂了個電話。旅館里的人說他仍未回來。所以我又給皮羅維茲挂了個電話,問問是否病情很嚴重。你猜皮羅維茲對我怎么說?”
  保羅一點也摸不著頭腦。
  “他從來沒有看見或者听說過卡斯·米勒這個人。你明白嗎,保羅?卡斯一直在欺騙我們,他從來沒有去看過醫生。我開始怀疑,他甚至根本就沒有生病”“那總得有個邏輯上解釋得通的理由。”
  “你說得完全對,最好有。這正是我們眼下要找到的。你和我——我們要外出追蹤卡斯。假若我找到他,他最好能講出個原因來,這原因最好能講得通。要不,就打發掉他,現在,今天,打發掉他。”
  保羅瞥了一眼牆上的挂鐘。“18分鐘后我們還有會見。”
  “貝尼塔可以安排她們等一等。我想立即解決卡斯的問題。”
  “我們從哪里入手?”
  “別管它,我想先詢問一下旅館的職員,和他開走道奇的那個加油站的工作人員。”
  查普曼博士向門口走去,保羅緊跟著他走進走廊。“博士,您确實需要我嗎?”
  查普曼博士并沒有掩飾他的焦慮。“保羅,你瞧,我想這事很重要,非要親自調查不可。肯定地說,這不是一個項目的頭頭所期望去干的,在這种事情上,我從來沒有把卡斯,或者你,或者霍勒斯看作下級或雇員。我們是合伙人。我們創立人中有一位玩忽職守的話,就會影響并牽扯到大家。”他緩了口气。“我當然需要你。我怎么知道他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抑或喝醉了。那就需要我們倆個人。”
  這次輪到保羅感到煩悶了,他認為犯不上為此進行懲罰。
  “好吧,”他粗魯地說,“讓我去取外衣。”
  保羅走進了他的辦公室。凱思琳坐在椅子里一直沒有動,她坐在那里凝視著屏風,吸著煙,在他拿起外衣時她把目光轉向他。
  “凱思琳,真對不起,有件不大的急事。查普曼博士需要我跟他一起去執行一項任務。然后,又有會見——”“這沒什么,不過,我很想今天跟你談談。”她猶豫了一下,并且看上去突然有些疲倦和恍惚不定的樣子。“如果你也想的話。”
  “我想,我這里大約5點叨分就結束了。不,現在看還要晚些。也許更接近6點。我能不能直接去你那儿?”
  “可以。”她舉起香煙,“我能吸完這支煙再走嗎?”
  “你慢慢抽。這間辦公室還有半小時或更長一點時間空著。”
  他彎下腰,在她前額上擦吻了一下,然后急匆匆地走出去加入到查普曼博士那里。
         ※        ※         ※
  時過10點,薩拉·戈德史密斯依然坐在古式斜面桌前,書寫著便條的最后草稿。
  孩子們离開去學校,薩姆拖著沉重的腳步去參加波莫納的一個會之后,薩拉快速地打點了下那只配色協調的乘机用灰色皮箱,收拾好后放在前門里面。給照看孩子机构的電話打過了,有人會用放在橡皮墊子下的面鑰匙以便迎接孩子們,剩下的所有要做的事情,就是寫好這個留條。薩拉已經寫了三遍了,摒棄了三遍。這是最后一次重寫,因為去墨西哥城的飛机兩小時后就起飛,而且去机場要開好長一段時間的車。
  留條寫好了,現在她正讀著。
  “薩姆。在一起生活了12年之后,寫這种信是很困難的。
  不過,你知道,最近几年,我們一直很不幸福,這用不著對我自己撒謊,我覺得很苦惱。這与你關系不大,主要是對我。我所以与你生活到現在,竭力去整理房間,調整家庭生活,主要是因為我們的孩子,不過現在沒有用了。無論如何。我不認為每個人只要結了婚就意味廝守一輩子。所以,我已做出決定,停止這段婚姻,趁我們還年輕,各自走自己的路,奔自己的前程。我為此深感遺憾,不過環境如此,我不得不為自己著想,做出改變,所以,我做出了決斷,立即了結一切。盡管我极不愿意傷害你,可為了幫助你理解,我已經受L另一個男人,一位好紳士。我們相愛有一段時間了。現在仍愛著。我今天上午就离開到某一外國去,加人他那里。最終,我們希望能結婚。
  我知道,這會使你和家庭震惊,不過,這就是生活。你可告訴家庭和這里的人任何你想說的話——說你把我踢出去了,或者說我不好,或者我們兩人都認為分開比較好,任何諸如此類的話均可,不要對杰里和戴貝說我的坏話,因為我還是他們的母親,是我生育了他們。請好好照料他倆,多花點時間,告訴他倆我很快就來看他們。等我到達之后,我會給你寫信,讓你知道給我寫信用什么地址。我會讓律師作出安排。我從存款中抽出了我的錢,并且吊銷了帳號。請像男子漢那樣看待這件事,薩姆,不要太恨我。我不得不這樣做。也許你以后過得更好。
  深表遺憾的,薩拉……另,立即給孩子們找一位護士,或者,最好送給你堂妹伯莎,她過單身,可以照顧你以及杰里和戴貝,再見。”
  再沒有什么可寫的了,她滿意地用吸墨水紙吸干留條上的字,從上面的抽斗中找到一個長長的普通信封。然后她在上面寫上了“給薩姆,絕密,重要——薩拉。”然后把留條疊了疊,塞進了信封中去,在信封后面舔了一下,將它封住,她向四周張望了一下,在房內找一處惹人注目的地方,這個地方要薩姆一眼就看得見而杰里又夠不到方可,最后,她走進廚房,撕了一片又薄又粘的膠帶,拿著信封走進大洗澡間,用膠帶把它粘貼在藥櫥的鏡子上。
  她在鏡前停留了一會儿,端詳了一下自己的映像。那映像一部分被信封遮住了。她想好好觀看一下,因為弗雷德很快在墨西哥會看到這映像。她舉起手腕湊近窗子光亮處,察看手表的小表盤,得知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不過,穿衣用不過5分鐘。她已經做過發型,臉也化妝過,寬便服下面她也穿好了吊襪帶和透明尼龍長簡襪。她解開開那短棉花寬便服,朝臥室走去,打算換上乳罩、襯衣和華達呢外衣。
  在去臥室的半道上,她听到前門門鈴響起來。這定是郵差來了,薩拉這樣想,走路的方向改成朝起居室走來。她一邊走一邊將帶系上,薩姆的親戚寫信總欠郵資。她嫌費勁懶得從門上的內窺孔中向外看,她白天往往不這樣做,就徑自旋鈕了門鈕,將門完全打開。
  她一看之下,不免吃了一惊,因為來人并不是身穿制服身背裝滿信件郵袋的郵差,她根本不認識門口這個面色發黑的神情緊張的年輕人。
  “戈德史密斯太太。”他禮貌地說,口气不像是詢問她是否是她,而是直截了當地指名道姓,仿佛剛辦完了什么事情似的。
  接著,恐懼攫住了薩拉的心,她越過他的肩頭,望見了停靠在對面街上的那輛熟悉的道奇。她不由得將她与過去一周不斷出現的害怕現象聯系在一起,她本想將門猛一帶關上。但這种意識來得太慢,接著,這個來人的大膽行徑簡直把她嚇呆了。他此時竟已來到起居室里。她如果將門關上,不啻將安全隔在門外而將恐怖留在房內。
  “你想干什么?”薩拉气乎乎地問。
  “我是卡斯·米勒,”他耷拉著面孔說,“我同查普曼博士在一起工作。”
  一霎那間,她竟記不起查普曼博士這個人了,不過,很快她回憶起那次會見來,害怕心理隨之放松下來。在她腦海里的這個偵探,作為弗雷德和她本人的敵人,早就清晰地形成了,而他真實身份的亮相倒真是令人高興。
  “呢,”她說,“我能為你干什么?我正有急事去——”“這用不了多久。”她發現,听他的聲音很困難,它像是被扼住后發出來的聲音。而面對他的并不看著自己的眼光的神態,她很感不自在。“我一直在注視你。”他說。
  薩拉的手臂上升起了雞皮疙瘩。“我知道。你把我嚇坏了。
  這難道也是調查的一部分或者別的什么?”
  “我了解你和塔帕爾先生的關系。”他說。
  一陣不祥的無情的沉悶之后他又開了腔。“你為什么欺騙你的丈夫?”
  “怎么,我希望你的神經——”
  “不要向我撒謊,我什么都知道。”他像吟誦禱文似地念道,“3個月,平均每周4次,丈夫不怀疑。性交半小時,极度興奮,不錯,40分,50分,仰面。已婚,有兩個孩子。“突然,他的眼睛盯在了,瞳孔突出。他的臉部扭曲了。“妓女!”
  薩拉踉蹌后退,手臂舉到嘴前,恐懼扼住了她的喉嚨。
  他推上門,順手關上,然后走向薩拉。“妓女,”他重复說,“妓女,我閱讀過你的調查表。我看見你去那里。欺騙,每天都在欺騙。”
  “滾出去!”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
  “再喊,我就殺了你。”
  薩拉見他那瘋狂的眼睛的逼視,喘气也痙攣起來,她站在那里,呼呼直喘,生怕抬高聲音。
  “你,”她梗塞地說,“你為什么……為什么要來這里?”
  “我喜歡妓女。我非常喜歡她們。我想要你正在分泌出來的東西。”
  “你瘋了。”
  “把它給我,就像你給他那樣——40分鐘,——相同的時間,然后我會走掉,如果你不同意,我要告訴你丈夫——現在就告訴——我現在就告訴他。”
  “我已經告訴他了——他知道!”向他講理。“再沒有什么秘密了。也沒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他不听她說,他連听都不听:“把你的頭發放下來——放下來——”他伸手抓她的頭發,薩拉尖叫著揮擋著他的手臂,猛轉身,撞倒了一把椅子。她踉踉蹌蹌地靠在牆上,接著奔向廚房和后門。
  薩拉沖進廚房,險些摔倒。她扑向門,瘋狂地扳動旋鈕。
  過了一會她才意識到,她早先已從里面鎖上了。薩拉去摸上面的門栓,扭動著,這時她听見他的聲音,她轉過身。
  卡斯抓住她的雙肩,想抑制這張惊坏了的臉。可是,薩拉突然低下身子,躲閃他那正抓著的手指,當她抓住洗滌槽邊緣以防摔倒時,這時他的手指撕裂了薩拉寬短衣的肩部。她見走投無路,便挺起身面對著他。
  他猶豫了一會,注視著那寬衣撕開口子的地方,注視著那一起一伏的母親的乳房,注視著母親那上身、下身以及尼龍褲下面的漲滿的肌肉。他就像森林中一頭受了致命傷的野獸那樣喘著粗气,拖著腳步向她逼近。
  她直盯盯地像被催了眠似的無望地看著他。出現了一幅不可思議的靜止畫面:那個發了瘋的強奸犯,抽搐著臉,病得不可救藥;而這個家庭主婦,孤立無援,你在早上的報紙中常常會讀到,總會讀到。這种事早都在那昏暗的街道上,街名甚至難以發音,在某條蕭條的邊遠地區,在那貧困地帶,不幸的人們中間、妓女中間,在布里阿斯住不起昂貴房屋,門上安不起高价鎖,廚房中買不起高檔餐具,既無像樣的衣著,也沒有朋友,喊不起警察,沒有身价的人中間經常讀到。這种事總是在那些無名的社會渣滓中間發生。然而,她是薩拉·戈德史密斯,是從紐約來的,帶著角邊眼鏡(它們在哪儿?你不能傷害帶眼鏡的人),還有服裝店,在鋒太教堂中占有席位,又是聯合會的成員,在美國的郵電通訊中又有股份。
  不?
  薩拉使出吃奶的勁,掙脫掉他那伸出來摸索著的手。她感到一只壓力像棍棒似的手臂壓在她的前胸骨上,接著是獲得了令人欣喜的空間,接著她的腳從她下面朝上一滑,地板和爐子在升高,只見天地都在奇幻地轉動。
  她的頭腦的一邊猛地撞到爐子角上,她的身体摔在地板上。她樣子看上去很怪誕,奇形怪狀。然后她毫無生气地滾了一下,仰面躺著。卡斯蹣跚著走近她。立即跪下坐著。
  “甭想跑,”他說,“甭想,甭想。”
  她在下面松軟地、像面團那樣無力地躺著,四肢伸展開,終于屈從了。他用兩只手抬起她那雙早就熟悉的、多肌肉的大腿,他強奸了她,懲罰、懲罰。
  在整個的充滿仇恨的錘打過程中,他是動作者,她連一動也沒動,除非他使她動,即便在后來,她也靜躺在那里,呆板地、休眠似地既不生气,也不高興。拿手指摸了一下她的冰冷的面頰、嘴唇、及脈搏之后,他這才意識到,這整個過程她已經死去了。被殺死了,脖子斷了,是摔倒時撞在爐子上斷的。
  “呵,媽媽,”他嗚嗚咽咽地說,“媽媽,”卡斯想得到媽媽的膨脹乳房的舒适,可他知道,它們對他永遠是無生命的……
         ※        ※         ※卡斯·米勒回到維拉·尼普利斯之后,把道奇停在客人停車處,他拿了一張上面印有該旅館空中攝影照片的信紙(“賓至如歸”),站在服務台的邊角上,用歪斜字寫下了他歷史中的備忘錄。
  后來,重回到車上,從旅館向西拐彎,他停在第一個加油站的油泵旁邊。讓發動机空轉著,對最近一個服務員喊叫著,詢問近處最好的山道。他將方向印在腦袋里,最終的方向是朝塔潘加·坎揚。
  其后,卡斯沿著上升的舖路山道的外緣行駛著,他平穩地爬上了這座山脈的藍色山丘。有一次,透過外面的窗子,他看見,在很遠很遠的下面,以假亂真的造景樹叢中,有几幢刷白玩具房屋,這令他回憶起安放在盛大宴會中圣誕松下面的電動火車。有一次,他想起身著淡紫色浴衣的貝尼塔·塞爾比,以及她那沒有吸引力的屁股,然后又想起從東圣路易斯火車來。
  的金發碧眼女郎,不,壓根儿就不是,后來,不知怎地,想起了那位身著白色玻璃紗夜禮服的可愛的波蘭姑娘來。他曾帶她去參加中學的舞會。還有一會儿,他想起偉人的死來。毫無疑義,在迫不得已离世時,肯定都會感到上當受騙。他們有如此复雜的經歷,都會留下悲壯的遺言。尼祿說“值此仙逝時刻,他是一個多么了不起的藝術家呵!”歐·亨利則說“拉開窗帷,我不想在黑暗中回家。”亨利·沃德·畢徹說“神秘終于降臨了。”有的人則說“上帝會原諒我,這是他的職責。”看似豪言壯語,實則一派謊言。
  他看見道路已經變窄,路旁只有一道脆弱金屬護欄防止人們掉到几千英尺的山下。
  不過,卡斯在想,他真希望在那張條子上別具文彩地加上一筆,也許可用艾加、愛倫·坡的几行詩:“熱病呼喚‘生命’,最終被征服。”
  然后,卡斯發現,沿著山邊行駛著兩輛車,一輛轎車,一輛卡車,在靠內的車道上駛過來。然后,他又看見,很快臨近的金屬護欄。將會有見證人了,他想,于是猛踩油門踏板。護欄臨近,影像很大,比他計划的來得快,然后,他沒有想,也來不及改變他的想法了,將方向盤猛然向右轉,全速轉向,快如飛箭地撞向金屬欄杆。
  當金屬、木頭与車上的車架、車篷、水箱一起爆炸時,卡斯身下的巨大的机器被高高地拋起來,將他從坐墊椅上扔進彎曲了的方向盤中。卡斯尚能意識到,懸在上部的藍天和下部的綠樹中間的奇怪感覺,也還意識到,那無邊無際的空間和咆哮著的大風,拿不准他此時此地該想什么。最后一句話,几句話,男子漢的尊嚴,對,視死如歸,不錯。他身下的坐椅正在离開地板。這真荒唐,他感到遺憾,這是部租來的車,接著,猛烈擲出的石棺顫抖了,微粒在他面前散開來,不知什么又扁又黑的東西朝他臉上拋過來,他的脖頸被釘進去,死死地一動也不能動,他考慮那最后、最后的一句。几句話,一段話:記住我,使我永垂不朽,記下它,貝尼塔,告別詞,墓志銘,“他媽的,全部一切。”
         ※        ※         ※
  差5分6點,天依然明亮、悶熱。保羅引導出租汽車司机,來到凱思琳的車道,付給他車錢后便跨出了出租汽車。
  整個上午,搜尋卡斯的工作一無所獲。他和查普曼博士能夠知道的一切,就只有卡斯一大早駕道奇車去什么地方了。查普曼博士駕著福特車轉向婦女聯合會大樓,一路上怒不可遏。
  走進大樓之后,因為比計划的時間晚了,查普曼博士和他,便立即著手進行會見,整個午餐時間也沒有停止,僅僅抽空喝了兩杯咖啡。保羅于5時半結束了他的最后一次會見。等那些婦女离開后,他在走廊里遇上了霍勒斯,兩人都頗感吃惊,竟發現貝尼塔已經走了。那跡象顯然走得十分匆忙,因為她的辦公桌上亂糟糟的,查普曼博士也不知去向。更加使人迷惑不解的是,那輛福特轎車在慣常停放的地方也不見了。保羅和霍勒斯簡短地討論了一會,准備給維拉·尼普利斯打個電話,核實一下查普曼博士在不在那儿,不過,這么做似乎沒有什么意義,尤其是因為他們每個人都急切地要去赴約。保羅和霍維斯一起步行來到綠色村庄,找到出租汽車,霍勒斯乘車去內奧米那里接護士的班,保羅告訴出租汽車司机凱思琳的住址。
  此時,保羅步行進車道,看得見凱思琳的那輛墨西迪斯就停在半圓弧車道的那邊,走近大門口時,保羅按了下門鈴,阿爾貝蒂領著戴利達麗立即出現了。
  “你好,阿爾貝蒂。”他把雙手放在戴利達麗長著卷曲汗毛的手臂下面,把她抱起來。“今天我最喜歡的章魚好嗎?”上次,當他喊這個孩子的名字向她打招呼時,她曾糾正他,告訴他說她是“一條章魚,”。這時戴利達麗被保羅抱著,“我不是章魚,”她帶著小大人的口气鄭重其事地說,“我就是我,你想和我們一起吃飯嗎?”
  “吶,我倒喜歡”,保羅說,“不過——”戴利達麗扭了下身子,面對那位管家。“行不行,貝蒂?”
  阿爾貝蒂聳了聳肩。“那只意味著多開一听罐頭。”
  然而此刻,戴利達麗的思路早已轉到更迫切的樂趣中去了。“像往常那樣,讓我坐一會火箭吧。”她對保羅說。
  保羅將她高高地舉過自己的頭頂,就在阿爾貝蒂向后退了一下的當口,他便飛快地將她轉起來。轉過之后,保羅將她放在地毯上,“好啦,”他說,“我們來到月亮上了。”他直起身,面對著阿爾貝蒂。“鮑拉德太太在里面嗎?”
  “兩小時前她急急忙忙去到戈德史密斯夫人那里去了,說是讓你也去那儿。看樣子异常焦急,真像要大哭一場的樣子。”
  “我怎么去那儿?”
  “戈德史密斯家嗎?向左走兩條街,再向左轉,進入海斯車道,接著,從角上數第三條街,再向左,信箱上就寫著名字。”
  “謝謝你,阿爾貝蒂……一會儿見月亮侍女。”
  保羅朝南走向寬闊的大道,他緊挨路邊行走,避開偶而駛來的車輛,心里一直在打著問號,按阿爾貝蒂所說的,凱思琳怎么那么激動?她今天早上到辦公室去想對他說什么?
  成千上万朵鮮花所發出的混合在一起的香气湮沒了保羅。
  他透過那一排排的枝樹、圍篱、花木叢和蕨類植物和柵格門,看見了一處巨大的天竺葵花床,然后是桔子樹、粉紅色的木槿。在一株香蕉樹旁邊,還有白色矮牽牛花圍起來的正在盛開的紫菀花。
  保羅在想,這個理想境界的外部環境,与居住在內的人們,特別是他過去兩周中所會見的那些女人,与這些幽雅的別墅中的特殊的女主人,實在令人難以諧調。瞧瞧這番景致,保羅想,他凝視著前草坪、花園和富麗堂皇的別墅,這里每一樣東西都管理得井井有條,從美學角度看是迷人的。濃密的簇葉,綠得不能再綠了,那住房是大得不能再大了。車庫里塞滿了耀眼放光的車輛,還有那沐浴著陽光的孩子、雇佣著的女仆。你可以這么說,這里是人間的天堂,宁靜、融洽、快樂;里面的這些哺乳動物,宁靜、融洽、快樂——你會如此說,但你一進去就發現不是這樣了,因為他已經進到里面來。他、霍勒斯、卡斯和查普曼博士已經進到里面來,在那优雅的外表背后,他們又發現了些什么呢?匍伏著的生靈正在与侵扰的人類的瘟疫作斗爭,不僅只是這里,到處都一樣,思想的停滯与干枯、心地的饑荒、窒息得瀕于死亡的靈魂,何處不是?保羅极力想法去捕捉會見中的片斷,那些被溫暖的強烈愛情、真摯的親密感情所加固的人們,那些完完全全結合在一起的人們。有一些這類人,但很少,极少。至于說到其它的……那么凱思琳算哪一類?
  正當他走近海灘車道時,他看見凱思琳繞過拐角向他走來。她肩上披著褐色的羊毛背心,穿著襯衣和裙子,腳上穿著低跟鞋。保羅揮揮手,等待著,她沒有向保羅回答致意。
  凱思琳走近身邊時,保羅注意到她面部的緊張的表情。
  “凱思琳,我正要去找你。”
  “你有香煙嗎?我的抽光了。”
  “沒有。”他歉意地說,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他的煙斗。
  “沒關系。”她的雙手沒著沒落的樣子。“剛剛發生了件可怕的事情。你听說過沒有?”
  “什么事?”
  她繼續朝自己的房屋走去,保羅在她身邊跟上去。
  “薩拉·戈德史密斯,”她說,“她死了。”
  “誰?”
  “薩拉——你見過她,保羅,昨晚上,就在昨晚上。她就是那長著黑頭發,在腦后挽一個發髻,樣子像西班牙舞蹈家瑪塔·哈麗的那一位。”
  保羅立即回想起她來。他記起了那張拉丁人的臉,而這個希伯來人的名字似乎不屬于這張臉。他還記起了她穿著的緊身衣,用珠子裝飾的披巾和渾圓的大腿。
  “不錯,”保羅說,“我想起來了,她出了什么事?”
  “沒有人曉得。警察說她丈夫殺害了她。”回憶那位瑪塔·哈麗的丈夫倒是容易得多了。一位和藹的衣著皺巴巴的男人,一雙表示歉意的眼睛,還有像動物膠似的手。阿倫?阿貝?薩姆?不錯,叫薩姆。
  “薩姆·戈德史密斯,”他說,“他為什么要這樣做?”
  “我斷定,這全被混淆了。我是間接听說的。警察和救護車走后,她的鄰居皮德遜太大打電話告訴我的。皮德遜太太從薩拉的私人電話簿中發現了我的名字。我是她最近的鄰居,所以她打電話給我,她有孩子需要照料,而看孩子的人又非常不安,呆不下去,所以孩子們從學校回來后,我便過去幫幫忙。”
  “他們逮捕薩姆了?”
  “是,我想是這樣。不,他們把他帶進去審問。就這樣。
  他們在浴室里發現了一張便條。她的行李都打好了。很明顯。
  她今天早上想离開薩姆——去与另一個男人會面——她一直在干這种風流事——在所有人中竟有薩拉,我敢打賭,我簡直不能相信。”
  “可它發生了。”保羅輕淡地說。
  凱思琳望著保羅,眼神十分不安。”不錯,我相信你經常听說過這种事。可是薩拉——”“我以為,警察猜想薩姆听說了這种事,并想极力阻止她,是嗎?”
  “一點不假。他們說薩姆回到家里——今早他不在商店。
  結果是——發現她要出走,也許是看見了那張留條,所以他便极力阻止她。他們進行了一場搏斗。他將她殺死了。我不相信這話,盡管處在那种環境下我也不相信。他是個最溫柔的男人。”
  “有什么人干的這事,凱思琳。”
  “也許是個偶然事故吧?”
  “這事如何發現的?”保羅問。
  “保姆得到個口信,要她中午赶到那儿照看孩子。門上的鑰匙便放在墊子底下,等孩子們回家時用。她到達得稍稍晚一點,房內看不到有人的跡象。她便走進廚房——薩拉就在那里,躺在地板上。警察說她的脖子被弄斷了。”
  他們倆到達了前門。
  “我想你大概沒有心情讓我進去吧。”保羅說。
  “這倒不是,我答應回來,彼得遜太太和我要去照料孩子,直到薩姆家有人到來,他的律師打電話告訴在芝加哥的一位親戚,她正在飛行途中,我想她大約早上一點鐘赶到。”凱思琳打開門鎖。“我只想回來几分鐘,看看戴利達麗是不是喂好飯了,我還要取件衣服。你想吃點三明治嗎,保羅?”
  “不,我就去叫出租汽車。”
  “用我的車好啦,今夜或明天我都不用。”她給他汽車鑰匙。“請吧。”
  “好吧,我將在旅館里用快餐。然后我得打點行裝。”他揮動了一下鑰匙。“這是否意味著明天我可以來看你?”
  凱思琳凝視著保羅。“希望能見到你,如果你想我的話。”
  “按計划我和他們一起明天晚上离開,只有一件事能使我留下。這不是再為談論這件事的時候,不過——”“我也不能現在說,保羅。我真的不能。不要生气。”
  “你愛一個人或者不愛,不要考慮什么呢?”
  “保羅,求你,要努力——”
  “好吧,明天,什么時候?”
  “如果薩拉——如果薩姆的堂妹來到這里——整天我都有空,任何時間都行。”
  “我上午排得滿滿的,查普曼要上電視,霍勒斯、卡斯和我受命必須觀看。不過,午餐后——午餐后的什么時間,可以嗎?”
  “我將等著。”
  保羅疲倦地笑了笑。“我也等著。”
         ※        ※         ※
  保羅走進維拉·尼普利斯用作門廳的那間小小的很雅致的房間時,接待處沒有任何人。保羅繞過柜台走到信槽處,找到他的鑰匙,隨之注意到在他自己信槽的深處有塊白色的東西,他伸進手去,掏出一個信封。信封上用筆寫著他的名字,那歪斜的書寫筆跡很令他眼熟。
  這倒奇了,保羅在返回門廳時撕開了那個信封。他抽出一信封,展開它,注意到信紙用的是旅館的信箋。他向下瞥了一下署名。慢慢地,他開始讀起來,不久,他很快就讀完了。
  讀完之后,他意識他那只拿著信紙的手在抖動。他五髒六腑中所形成的麻木通過他的整個系統,現在像雨傘一樣打開了。
  “喂,拉德福特先生——”
  保羅向身后瞥過去,只見那個值夜班的職員回來了。這人的相貌,樣子像吉瓦羅的畏縮腦袋,一副老奸商的神色。
  “我正在告訴記者——他們都在酒吧間等候——查普曼博士和警察仍在外未回,我肯定對此深感惋惜,拉德福特先生。
  這肯定是個很嚴重的打擊,那位米勒先生肯定是位蠻不錯的紳士。不過,人們不熟悉這些山路就不應該在上面行駛。我敢打賭,那處地段每隔几個月至少發生三起車禍。他們真應該采取點措施。我猜想,你肯定感到非常震惊。”
  “不錯。”保羅說。
  “像我剛說過的,我感到十分難過。”
  “謝謝。”保羅說。
  這個職員開亮庭院里的燈,然后就忙著去算分類帳。保羅向門口走過去,在頂燈的光照下,重又拿起這封信,又讀起來。
  親愛的保羅:
  我剛做了件發狂的事,我不得不為此付出代价。在我上周會見的婦女中,有一個婦女使我大力气惱。她是個有罪的人。
  她已有孩子。我一直在密切注視著她。今天早上,我見到了她,我想對她做愛,可她不干。她每天都在跟另一個男人睡覺。我盯著她。我記不起具体細節了。我強迫她做愛。她跌倒并死去了,這是個事故。不過,我能證明是出于事故的机會很校這個女人的名字叫薩拉·戈德史密斯。我要駕著道奇到什么地方去,找一個最簡便的方法或駛下橋,或駛下懸崖。這是最好的結局。我感到高興。那個上帝可以從我的軍人保險金償還這輛車。我從來就不喜歡他,也不在乎是否因我的事將這個項目送進地獄去,因為,對性的這些所有的強調作法一點好處都沒有。讓他們將我火化。一年后很快就會与你們見面。
  卡斯·米勒
  六月七日
  保羅小心翼翼地將信折疊好,拿在手中,繼續站在門口,凝視著外面的游泳池。起初,卡斯最后遺言全部含意的嚴重性,并未滲到他的腦海里。他的注意力是在卡斯自殺身亡的這一事實上,它的突如其來令人難以接受。然而,事實确已存在,剛才已經被旅館的前台職員所證實,在這個城市的某一個地方,查普曼博士認領了一籃子骨頭和碎肉。
  保羅記得,卡斯活著時他一點也不喜歡他。不過現在,卡斯已經不存在了,對死去的人只能講好的,只能想他好的一面。這只是文明游戲中的組成部分。他想,你會喜歡每個已經死去的人,因為你活著,因此就有优越感,你喜歡他們,道理就像你喜歡窮人,殘廢人、少數民族和年紀很大的人一樣,因為你高高在上,而他們卻在下。公理就是公理,可怜、痛苦、迫不得已的卡斯。然而,遺言的嚴重性最終產生了震惊。可慘、痛苦、被強迫的薩拉,可怜的薩姆。
  一時間,他意識到,自己倒成了“上帝”。在一個陳尸所里,躺著卡斯·米斯;在另一個,或者在同一個陳尸所里,躺著薩拉·戈德史密斯。在單人牢房的鐵欞子后面,有一個很快像他們一樣死去的叫薩姆的肥胖生意人,然而在這儿,高高地站在那花花綠綠的山丘上的卻是他,保羅·拉德福特,作家、科學家,手里握著有一張紙,一張可以將一個被判定死刑的心身已碎的人,釋放到活人的、优越人的世界上來。
  起初,保羅沒有注意駛向陡峭公路上來的那輛轎車。只是后來,當它轉向貴賓停車處時,他才認出,這是輛黑白兩色的洛杉磯警察的警備車,他看見查普曼博士出現了,他激烈地說著話,打著手勢。那個坐在駕駛盤后面的人仍然沒有動。不過,在后座上的另一個人,一個穿著便服的人,走出來和查普曼博士一起朝庭院走去。
  當他們走得更近時,保羅的手指捏緊了那封信,他作為“上帝”宣布了他的最后的圣旨:不錯,我,保羅·拉德福特,手持這神圣的文件,鄭重宣判:你,薩姆·戈德史密斯,可以獲得一份生還的禮品,正因為這樣,那么你,喬治·G·查普曼,必須接受這塊死亡的頭巾。以牙還牙,正是這無情的希伯來人的宣言。躺在廚房地板的薩拉將用查普曼博士報告的死尸在天平上維持平衡。
  他們從保羅前走過卻沒有看見他,查普曼博士諦听著那個大肩頭的偵探在說話,保羅听到了一些片斷。
  “……有關轎車的報告表明,沒有內件損坏或者傳動裝置失靈的現象。不過,那些見證人堅持說那輛車突然急轉彎。你能肯定他沒有喝酒嗎?”
  “只是在社交場合,社交場合下。他戒酒走到了极端。進行酒精試驗,你就會——”“試驗那些殘存的部分嗎?”
  他們走出保羅的視線,不過,他們顯然停在走廊樓梯的下面。
  “吶,你必須記住我的話,”查普曼博士說,“米勒先生沒有喝酒。”
  “你有沒有什么理由相信他感到失望?”
  “恰恰相反,當我昨夜見到的他時,他非常快活。他正盼著回家去——到學校去,就是這樣。”
  “吶,這倒把我難住了。沒有剎車的痕跡,所以我不能說他是否失去控制或者甚至超速行車。我認為這是場車禍。”
  “我肯定這點。”
  “那是些危險的道路。有時候一只金花鼠或者一只草原犬鼠一下子竄出來,你本能地要避開它,而這時又沒有路、沒有余地,無處可去只有摔下去,好啦,查普曼博士,謝謝你。問你這些問題實在對不起。這是工作,你是理解的,例行公事嘛。你非常合作。”
  “我應該對米勒先生負責。”
  “真的,太糟啦,不過,就是這么回事。我要把事故報告打出來,明天送一份過來。”
  “謝謝,先生。”
  保羅仍然沒有移步,注視著那個偵探慢慢地又從他前面走過去,順原路走向警備車,并審視了一下手中的便箋。保羅抖抖身子,走進院子,查普曼博士走到樓梯的中途,保羅向著他喊。“博士——”“你來啦,保羅。”他快速地走下樓梯。“我一直在想法找到你。你听說過了,是不是?”
  保羅點點頭。“听說了。卡斯告訴了我。”
  “什么?”
  “那不是事故。”
  他把那封信遞給查普曼博士,查普曼博士連看也沒看一眼便接了過去,他的眼睛一直在觀察保羅臉上的表情。他不慌不忙地打開卡斯的留言,掃視了一下,接著,亦如保羅所做過的那樣,他又慢慢地重讀了一遍。當他抬起來望著保羅時,臉上的表情十分灰暗。
  “我不相信它。”他說。
  “這是事實,”保羅說,“有個名叫薩拉·戈德史密斯的今天早上被人殺死了。你可問問警察。”
  “那并不表明是卡斯干的。他有過精神病史,我們都叫以證實這點。他可能是听說過——就像那些逼供一樣——便決定他想當個聲名狼藉的人。”
  “為了自殺后去欣賞嗎?”
  “他沒有自殺。他是我們中的一員——”“博士,他一直很健康,就在這儿,与我們肩并肩地一起工作了這些月。我想,警察會把他的坦白看做事實。”
  查普曼緊緊地盯著保羅,帶著某种漸漸增大的恐怖感。
  “警察——”
  “我怕會是這樣。還有另一個人的生命會被牽連在內。警察正在將卡斯犯的罪定在戈德史密斯太太的丈夫身上,他們正在監禁著他。”
  查普曼博士無言地點點頭。
  “這張留言將會使他獲得自由。”保羅說。
  查普曼博士又點了點頭。“我會將它處置妥當——”保羅伸出手,從查普曼博士的手中將那封信抽回來。“這封信是寫給我的。我想,還是我來保管它為好。”
  “你打算怎么干,保羅?”
  保羅向著貴賓停車處望過去,查普曼博士也順著他的視線向那邊望。那個偵探已走到警備車前,正在敞開車的前門。
  “我打算把信移交給他們,”保羅說。
  “保羅,等一等——讓我們不要——讓我們考慮一下——”可是保羅已經邁著大步,飛速地走掉了。他急忙攔住警備車,連頭也沒回一下,他知道,盔甲中終于有了裂縫,他并不想看,現在不想看,永遠不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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