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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到了樓上,她向臥室走去,接著開開門,隨后關上,然后翻轉了鑰匙。
  諾曼躺在床上,仰面朝上,手臂枕在頭下。他兩眼凝視著天花板,這時轉為瞅著她。她來到床邊。
  “頭痛咋樣了?”
  “我從未頭痛過。”
  她點了點頭。“我也是那樣想的。諾曼,他告訴了我。”
  “派我們去德國的事?”
  “我們不去——我告訴他。”
  “哦?”
  “我們不去。”
  她用腳踢下鞋子便爬到床上,然后躺在他身邊。
  “諾曼,我愛你。”
  “我也一樣。”
  “僅愛你。”
  他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一下她的臉。
  “諾曼——”
  “唔?”
  “我想要我們有個孩子。”
  他用胳膊肘支起了身子。“什么時候有這個想法?”
  “早有了。”她想笑。“孩子長大后,我們可以旅行。”
  “你說的是真的,是不是?”
  “是真心。”
  他向她伸出手去,她投入了他的怀抱,緊緊地貼在他的胸膛上。
  “什么時候?”他輕輕地問道。
  “現在,諾曼——現在。”
  惠特莉小姐身材高大、具有男子气,上唇長著毛茸茸的軟毛,身穿一套漿得筆挺的護士服,在6時20分才來到。之后,凱思琳匆匆赶到家,幫阿伯蒂照料戴利達麗就餐,并換了下裝,准備去吃晚飯。
  保羅8時把她接走了,他們沒去吃牛肉夾餅,相反,他們驅車向東,來到大都市洛杉磯邊緣的一家意大利餐館。盡管下班后在大城市的這塊毫無吸引力的商業地方看不到洛杉磯人,特別是布里阿斯的居民(有交響樂團及紐約戲劇演出時例外),凱思琳還是從跟特德·戴桑一起曾來拜訪過此地的經歷中記得這家餐館很招徠顧客。
  屋里燭光融融,气氛親密,挂以奇安蒂葡萄酒瓶作飾物,使人倍感親切、幽雅。他們要了濃肉汁萊湯和糕餅,吃了好多根烘脆面包條,喝了大量的紅酒。他們談了好長時間的巴黎——她在高中畢業后上大學前的那年夏天和家里的人一起游覽了那里,而他是在波恩工作之余的周末時間里去的——而她也記得蘭平·阿吉爾的《羅蘭之歌》,他們倆都能回想起從薩克雷克爾看到的風光。
  他們在和風煦煦的夜晚慢騰騰地、不情愿地返回了布里阿斯,一路上很少說話,而且各自覺得是那么近,然而又是那么遠。
  這時,他們把車停在凱思琳車道的暗處。
  他看著她:她那撩人心煩的標致的輪廓,丰潤的紅嘴唇,罩衫從乳房上披下來,真絲短裙襯托出她的大腿。
  她轉過頭來看著他:好一副起皺的生气勃勃的面孔。
  “凱思琳。”他說。
  “哎。”她說,聲音小得几乎听不見。
  此刻倆人心里都明白了。他不加思索地想一下就做了他還沒有做過的事。他把她拉向自己,接著她閉上了眼睛,張開了嘴巴,而他的嘴找到了她的。那吻是長長的,像過電似的激奮。一時間,他放開她,倆人都喘不過气來。然而,當他再次讓她更靠近自己時。他的手臂完全摟著了她的背,手停放在她的乳房上,手掌扣住了它。他還未能撒回手,她就在他怀里變硬了。因為這太意外了。她猛地掙脫開,于是,這一時刻也就結束了。
  “凱思琳,我不是那意思。”
  “沒關系。”
  “我不知道——我是——我想讓你盡量靠近我。”
  多糟糕呀,她想,逼他這樣道歉。她那霎時的气惱從他身上轉移了,變成內心的生气。她,一個28歲的成人女性曾結過一次婚,此刻渴望著從男人那里得到溫柔与体貼,渴望著性愛,這男人是她上中學時的每個夢中所想見的。然而,她此刻的反應、舉止是任何少年、任何不善交際的或受惊嚇的青少年都不會那樣辦的。既然這樣,作為一個女性,她便是個假貨。而現在他終于知道了。沒有什么可彌補的余地了。她,不是內奧米,倒是她更需要心理醫生。特德·戴桑是怎么罵她的呢?
  看著他愁容滿面,她是多么羞愧。“保羅,”她艱難地說,“我的意思不是——”
  門廊的燈打亮了,在燈光照射下,他們倆都吃了一惊。她在座位上轉了一下身。前門開了,阿伯蒂站在紗門后面,伸著脖子,朝他們注視著。
  “鮑拉德太太?”她喊道。
  凱思琳急忙把車窗拉下。“出了什么事?”
  “有你男朋友的兩個緊急電話。一個是不到5分鐘前打來的。”
  保羅越過凱思琳朝開著的窗戶傾斜過去。“誰打來的?”
  阿伯蒂查了下手里的拍紙簿。“范·杜森先生。”
  “霍勒斯。”保羅說。
  “他說要注意找到你,讓你給旅館挂個電話。”
  保羅皺了皺眉頭。“肯定出什么事了。”
  他猛地一拉凱思琳車門的把手,使勁推開。她走出來,保羅緊隨其后,他們赶忙來到房子里。
  在書房里,保羅撥通好旅館的電話,找范·杜森先生。他等了一會,最后霍勒斯接通了。“喂?”
  “我是保羅。”
  “謝謝上帝!听著——內奧米出走了,我們不知道她到底發生了什么。”
  “內奧米——她跑了。護士在9點左右去的洗澡間——她說——等她出來時,內奧米走了,還有她的車。護士不知道去哪里找。”
  “當時你在那儿嗎?”
  “問題就在這,我不在。我一直跟查普曼博士在一起。脫不開,直到9時30分左右。等我們休息時,我打電話問內奧米在我過去之前她是否想要什么東西。就在那時,我這才發現的。我能了解到的最多就是她失去了控制,因為她醒來時我沒跟她在一起。我猜她估計我拋棄她不管了。”
  “忘記這話。你知道她現在沒那么有理性。”
  “這正是我所擔憂的。我煩得要命。我甚至不知道該去哪儿找。也許她去了某個朋友那里,這是我所希望的。向凱思琳問一下她的有關的朋友。”
  “好吧。”可是保羅突然想起了別的事。“還有一种可能性——”
  “什么?”
  “我不肯定。我見到你后會告訴你的。哦,霍勒斯,耐心等著。我就過去。我們一起去找她。”
  保羅挂上電話后,一五一十地向凱思琳解釋發生的事情。凱思琳對內奧米的親密朋友除瑪麗·麥克馬納斯外其他一個也不認識,假若瑪麗算是一個親密朋友的話。凱思琳立刻給伊溫的宅邸挂了電話。哈里·伊溫接的電話。他的聲音听起來遙遠,嘴里像塞上了棉花。他說瑪麗不能來接電話,因為她睡著了。他連內奧米·謝爾茲的影子也沒看見。跟伊溫通完話之后,凱思琳并沒灰心,記得內奧米曾提起過她在帕班克的父親。于是她查了電話號碼簿,知道在帕班克有好几個謝爾茲,并記下了所有的號碼。第二個號就證實是內奧米的父親。他說話很粗暴,很不高興的樣子,說他几個月沒見到他女儿了。
  凱思琳遭到這种拒絕之后,又有了一個主意。她給焦躁不安的處于守護的惠特麗小姐打了電話,讓她到內奧米的廚房和臥室里找一下,看看有無地址記錄簿或列有人員電話號碼的本子。默默地等了5分鐘之后,惠特麗小姐回到話机旁,手里空空的。她不能造出任何式樣的地址本來。凱思琳毫不游移地告訴她呆在那時,等待內奧米回來,并且如果內奧米真的回來的話,要立即跟在維拉·尼普利斯的霍勒斯·范·杜森取得聯系。
  在所有的這一切過程中,保羅在附近不安地徘徊著。這時凱思琳放下電話。轉過臉來對著他。“哦,”她說,“我猜所有的招數我都使了。”
  保羅表情嚴峻地點了點頭。“還有最后一個机會。”
  “那是什么?”
  “夜總會,昨晚她在那里被車拉回來的那一個。它位于桑賽特·博爾瓦德外。霍勒斯知道那個名字。”
  “那到底為什么回那儿去?”
  “如果她要殺死那些男人,那還合乎邏輯。不過,也許她想再次擁有他們,并殺死自己。那就不正常了。但是,對她來說,就其目前狀況,完全有其邏輯性。你難道瞧不出來嗎?反常的邏輯性。沉迷于自我毀滅的愿望。”
  “我不能相信這些。”
  “她看不起自己,凱思琳,”他堅持說道。“這將會是一個极端的鞭笞狂。無論怎么,我們很快就會曉得的。”
  凱思琳緊隨著他來到起居室門前。
  “保羅——”
  他的手放在門把手上,等待著。
  她想解釋在車里的那一時刻,想說她不是那個意思,她喜歡他。可是此時在內奧米失蹤時這樣說顯得太沒有同情心,太輕浮了。然而她仍認為,每個人總會這樣的;你把人們的思想安放在標有悲痛的軌跡上,但它不會永遠停留在那儿的。人們在葬禮上說真的在想些什么呢?她回憶起了在博伊恩頓墓前靈柩下落時舉行儀式的情景。
  “保羅……我……我希望你找到她。要留意保重自己。”
  他嚴肅地點了點頭。
  突然,她毫無自覺地跑向他,兩只手捧著他的腮,然后踮著腳尖吻了他。可她想,把一個志愿救急的人耽誤下來,這是不對的。但是,該死,真該死,她像內奧米一樣迷失了方向。一時間,他們嘴唇相接時,她本能地想把他的手從她大腿上舉起,放在她的乳房上。她想這樣大膽地去做,以便向他表示她早先的假正經不是真的,使他相信她像任何一個活著的女人那樣溫柔。可是,最令她惊奇的是她那支配一切的情感:她想干,是因為她乳房的肌肉极力尋求他的触摸。她保持這种欲望,保持著,但是一陣冰冷的麻痹感咬住了她。很快,接吻結束了,一切都太遲了。
  最后,她為耽誤了他的時間而表示歉意。“你最好赶快點。讓我知道你是否成功。”
  “我將在早上給你打電話。”他又低頭凝視她一會儿。“你知道吧?你是我曾認識的最美麗的姑娘。”
  說完,他走了。
  她靠在關好的門上,想起了那陳腐的詞句:然而美麗只是皮一樣薄的東西,而我隱遮的丑陋卻比皮要深,深得多。這是你看不見的更重要的那一部分,表皮下面是冷冰冰的,像埋在靈柜里的一塊生面團。
  內奧米·謝爾茲坐在夜總會里的外圍桌邊,里面吵吵嚷嚷的,煙霧騰騰。她依稀辨得出眼前跳舞人的忽閃不定的影子,竟怀疑自己為什么沒有喝醉。
  她已喝了六杯、七杯、八杯杜松子酒什么的,頭腦還挺清醒;她肯定頭腦是清醒的。的确,像針扎似的疼痛減輕了,由于霍勒斯的不在所留下的創傷也麻木了。但是她固有的欲望卻并沒有模糊。把自己釘在十字架上,釘在床上,直到流血而死,最終找到平靜。
  音樂停下了,而此刻頭頂上依然縈繞著人們的不和諧的尖叫聲。一個高高的影像隱隱顯現出來,然后把它自己低下到与眼齊正的高度,落在對個的椅子里,痘點斑斑的死臉,那种無表情的訕笑。來啦,死亡,可愛的死亡,把她包在裹尸布里。
  “我親愛的孩子,你好嗎?”沃什在問。
  “我等得不耐煩了。”內奧米說。
  “你不想等嗎?”
  “是的。現在。”
  他贊美地搖了搖頭。“你真是個可愛的小東西。”
  “現在。”她重复道。
  “你知道。你把我搞得好興奮。也許可以安排好。你确實想要老沃什,真格的?”
  她要的是釘在十字架上那种痛苦的淨化,以及最終的消亡。她點了點頭。
  “好的,親愛的,你算把我抓到了。”他站起身來。
  “不光你一個,”她說,“所有的。”
  沃什低聲吹了一聲口哨。“老天。”
  “所有的——”她堅持說。
  “好啊,親愛的,好啊。來吧,咱們到上了路再說。”他幫她從椅子上站起來,領著她穿過滑溜溜的舞池。在他們經過樂台時,几個小伙子在那儿休息,嘴里抽著煙。沃什舉起手來,用拇指和食指圍成一個圓。他找開邊門,開始領她沿著廚房旁邊的停車場邊緣走。
  “我的車在那后邊,”他說,“就光我的車。”
  “你要把我帶到哪儿?”
  “什么地方也不去,親愛的。我有一個很优雅的汽車后座。”
  她听見后面有輛車,停下來,于是便向靠近街道那片光亮的地方望去。這輛車是MG牌。一個隨從敞開車門站在那儿,隨之一位姑娘走了出來。她的臉從遠處看不分明,但無疑很年輕。她向下輕拍了下塔夫綢襯裙,然后用手托住山茶花胸飾。她的陪同也很年輕,腰板筆直。后來,在她的門口處,他們將會接吻。而明天,她會建造一座夢幻般的別墅,過著夢幻般的生活,享受著夢幻般的幸福。
  “快呀,親愛的。現在我興奮得受不了啦。”
  內奧米凝視著這個丑陋的死鬼。突然間,喉嚨里充滿了惡心。她活著,是一個活生生的實体。周圍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活生生的,清新、洁淨、活潑、奔放。而她應屬于他們這一种類的人,而不是這個令人厭惡的骷髏。
  “不。”她說。
  “來呀。”
  “不,不在車里。你把我當成什么啦?”
  她不穩地車轉身,想要离開走。沃什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臂,于是她畏縮了。那种訕笑消失了。“你是我的姑娘,你也是為我而來的——因此咱們就別找麻煩。”
  尊嚴,尊嚴。“放開我。”她痛苦地說。
  “哧,親愛的,沒有一個小淫婦使我感興趣,并且這是一個大團体,親愛的,我們要傳遞。你跟老沃什一起走——還有那些小伙子們,小伙子們。我不能讓他們一無所得而失望。”
  “我病了,”她忽然說道,“你不能傷害一個有病的人呀。”
  “你要是再給我找麻煩,你會病得更厲害。”
  他使勁地扭著她,拖著她快速地向那個廚房的角落和遠處黑暗中汽車的模糊的形体走去。她一時失去平衡,跌倒在他后面,噎得透不過气,极力想喊出聲。她跪在礫石路上。等他拉起她時,她掙脫了。她想大叫大嚷,可覺得他的手猛搧她的臉。
  她啜泣著。“別,沃什,別——”
  他用手摟住她的腰,抱起來。她掙扎著撕扯他,踢他,但是他繼續抱著她朝黑暗走去。周圍什么聲音也沒有,只有他們的喘气聲和他的腳踏礫石的響聲。這時,后面有一道燈光照過來,砰的一下門響聲,另外的腳步聲。
  沃什放下她,轉過身來,還未來得及抬手,霍勒斯就給了他一拳,打得他兩眼直冒金星。這一拳把沃什打得后退了几步,撞在車邊上。霍勒斯又來到他跟前。沃什踉踉蹌蹌地去抓他腿,沒撈著,反倒在嘴巴上挨了霍勒斯的一腳。
  等到沃什坐好后,他們倆早就离開那亮著的地方,見不到影子了。沃什摸了下嘴,一團肉乎乎的,然后才看出此時手掌里是他的血和一顆打掉的牙齒。他難以置信地眨著眼睛。所有這些,甚至連她都不是很好的發泄對象呵。
  當霍勒斯到達汽車前,內奧米的歇斯底里早已平靜下來。直到這時,她一直拼命抓住他,哭泣著,致使停車場的看護人和一對過路的夫婦迷惑不解,她連一句連貫的話也說不出。
  保羅開著車門,等在那儿。
  “她沒事吧,霍勒斯?”
  “我想是這樣。我在停車場追上了他們。我确實狠狠地接了他一頓。”
  霍勒斯幫她坐在前座里,隨后鑽進去坐在她的旁邊。
  “我們最好就走,”霍勒斯說,“我們會讓那幫人追上的。”
  “我想不會的,”保羅說,“樂隊的一個人告訴我她在那儿。化了20塊錢。”
  后來,在他們穿過貝佛利山沿馬路邊行駛時,內奧米用霍勒斯的手絹擦了擦眼淚,擤了一下鼻子,終于開口說話了。
  她指了下高筒襪膝部破損的地方。
  “你看我。”她說。
  “你沒事,這才是重要的。”霍勒斯說。
  “別离開我,霍勒斯——永不、永不离開我。”
  “永遠不,我答應。”
  “我會按你說的去做——不管你說什么。給我找個分析學家,把我放在一個地方,療養院——讓他們幫我治療,霍勒斯。我想好,這是我想要的一切。”
  他把她拉近自己。“一切都會好起來,親愛的。從現在起,就讓我辦吧。”
  她的聲音低沉下來。“你不會想別的吧?”
  霍勒斯的眼睛睜圓了,但他盡力作出微笑。“什么別的?”他問道。
  在內奧米家离開霍勒斯和她之后,保羅回到了維拉·尼普利斯。
  這時,保羅在雄偉的棕櫚樹之間大步流星地向旅館的入口處走去。他又一次想起了凱思琳。汽車里發生的事件真是稀奇古怪,稀奇古怪得像他第一晚上見到她時的那种脾气一樣。事實上,像他在几小時前离開她時她自動給予他的吻一樣讓人捉摸不透。再者就是,仿佛在很久前,她透過屏風背給他听的那段性史也一樣可笑之至。在這方面,他肯定在所有的現存的這個地球上沒有比她更誠實的女人了。然而,她性史卻是那樣不可思議地虛假,或者說是可以想見的虛假?這要根据個人的觀點而定。她像是喜歡他,那很明顯,而他知道一想到她,他此時竟激動得難以自己。然而,在他們之間豎立著一道無以名狀的屏障,其真實如同會見那天將他們分開的藤條和胡桃木折疊屏風。或許每個女人和男人之間,都豎起那道屏風,阻礙了全部的密切感情。或許在每個女人和整個世界之間,始終有一道屏風……
  在服務台前,那個像退了役的職業騎師似的夜間值班人給了他鑰匙和一只封著的信封。保羅困惑地打開了信封,抽出一張用鉛筆寫的紙條。
  上面寫道,“保羅,阿克曼剛來過電話,說要過來。我盼望你會到場,不管你何時回來,都到我的房間來。緊急。G·G·C。”
  桌子上方的牆上挂鐘顯示出小針在12和1之間,更靠近1,而大針在10上,12時50分。查普曼博士能有可能在這么晚的時間見他嗎?
  保羅走了出來,路過平靜的游泳池,然后登上了木板樓梯。在查普曼博士套間的門前,他停下听了听。門后有說話的聲音。于是,他敲了門。
  門是查普曼博士開的,他那隨便的藍色吸煙服也無法抵消嘴角的緊張。
  “啊,保羅,”查普曼博士說,“很高興,在我們結束前就來了。你認識埃米爾·阿克曼——”他指了指魁梧的阿克曼,然后朝坐在起居室對面椅子里的瘦小的年輕人招了下手。他上大學的年紀,一頭高高的頭發向后梳著,兩只向外凸起的眼灰黃的。“這是他的侄子,西德尼·阿克曼先生。”
  保羅走過去握著阿克曼溫暖的手,然后走向他的侄子,此人做了個要站的姿態。保羅也跟他握了手。
  “坐吧,保羅,”查普曼博士說,“我們差不多談完了。”
  保羅從牆那里拖過一把直背椅子,拿近他們,然后坐下來。
  “我想讓保羅從事我干的一切事,”查普曼博士對阿克曼說,“他的判斷力极強。”
  “也許你最好讓他反映最新進展情況,喬治。”埃米爾·阿克曼說。
  查普曼博士敲了下頭。“是的,我打算。”他在大椅子上轉向保羅。“當然,你知道,埃米爾對我們的工作是多么的感興趣呀。”
  “不錯,”保羅說,“我知道。”
  阿克曼微笑了一下。他的侄子西德尼抓撓了一下頭皮,然后他的上唇搭在他的黃獠牙上。
  “我想,在某种程度上,他任命自己為我的西海岸代表,”查普曼博士說。
  阿克曼高興地抿嘴笑起來。
  “無論如何,保羅,還是長話短說,埃米爾一直密切注意著我們的興趣以及他侄子西德尼的活動。”
  “我引導著他走好每一步。”阿克曼說。
  “我相信你領他走的,埃米爾,”查普曼博士贊同道,口气中表示出贊賞。他再次搜尋了一下保羅的注意力。“西德尼是本地大學的社會學專業學生,兩周后就畢業。這個年輕人的理想是与我的工程進行合作。埃米爾覺得他對我們會特別有用處的。”
  “我對此堅信不移。”阿克曼說。
  “我盡力作了解釋,”查普曼博士繼續對保羅說,“我們的花名冊暫時沒有空缺,但是,當然啦,我們很快就會擴大的。他知道我們有一個給人以深刻印象的等待名單。許多有极好記錄的著名科學家——不過,正如埃米爾指出的那樣,我們哪敢對那些新思想、有熱情的年輕新人視而不見呢?”
  “許多年輕無名小將都會幫助造就出成功者。”阿克曼說。
  “确實他們造就過,”查普曼博士贊同道。然后對保羅說,“我一直在給西德尼介紹我們的工作,并且我還問過他的背景。我們就談到這。”他朝著房屋對過的西德尼望去。“或許你想問我們几個問題吧。”
  西德尼挺直了身子,兩腿交叉又分開。他緊張地撓著頭皮。“我讀過你的書”他說。
  查普曼博士慈祥地點了點頭。“好。”
  “我一直在琢磨——你的下一項工程是什么?”
  “我們還沒決定下來,西德尼,”查普曼博士說,“我們有好几項工程在考慮中。我們可能從事母親這個總題目——母親調查。”
  “你是說,調查許多老婦女?”
  “不大确切。也有上百万的年輕婦女——事實上,有些很年輕。之后,我們可能涉及已婚男人這方面。”
  “我愿加入到婦女調查的行列,”西德尼斷然說。他咧開嘴笑了,露出了他那突出的黃牙齒。“那是正常的,不對嗎,博士?”
  查普曼博士那張好脾气的具有社交表情的臉沉了下來。他在椅子里不安地挪動了下肥胖的身体。“是的,”他說,“不錯,我猜是這樣。”
  保羅想觀看一下西德尼的臉,但不太明顯地凝視著他。也許他不太公平,不過他覺察到了在這個年輕人突出的眼睛里有一种明亮的賊溜溜的眼神。他的舉止、他的聲音里有著令人作嘔的不健康的性气味,從他的問題可以看出他是一個觀淫癖者,不是什么科學家。保羅以前在許多地方見過他,閒蕩在小鎮的雜貨店前,評頭品足地談論女孩子的胸部和大腿,在某些燈光暗淡的台球室里邊彈球邊講黃色故事,站在雜志架邊貪婪地翻看著模特儿和女明星的半裸照片。保羅由此斷定:他認為我們的工程像是天天看色情電影似的。
  “埃米爾叔叔會跟你講的,”西德尼說道,“我一直在進行婦女研究。我已閱讀過現存的所有書籍——歷史學、生物學、社會學。”
  “不錯,喬治。”阿克曼對查普曼說。
  “我想成為你們偉大運動的一部分,”西德尼繼續說,“我想,你們能使婦女談關于性交的事,就是一個很重要的進展。像你們就要完成的調查——和你所寫的關于單身漢的調查一樣,是不是?”
  “是的。”查普曼博士平靜地說。
  又過了10分鐘,會見結束了。查普曼博士和保羅陪同阿克曼和西德尼走下了樓。來到路頭旁邊的客人停車區,靠邊一輛閃閃發光的卡迪萊克車單獨停在那儿。
  阿克曼在走進到車里去以前,望了下查普曼博士。“哦,喬治,”他說,“你認為咋樣?”
  “你肯定你想讓他干這种工作嗎?”查普曼博士問道,“你知道,這种工作很艱苦,要求很嚴格。”
  “是他想干的。這是重要的,我想,興趣使然。”
  “呣——。好吧,埃米爾。讓我看一下怎樣安排好。我將盡力而為。”
  卡迪萊克沿山路開下走了之后,保羅和查普曼博士在涼爽的夜里依然佇立在路旁。
  保羅极不情愿去看查普曼博士的臉。不過后來,他還是看了看他。他知道他的眼睛在搜尋什么:鎧甲上的裂縫。正如他從前期待著在喬納斯博士找到而沒有找到一樣,現在他倒等著在這位迄今還是常胜的巨人身上看到它。他等待著,胸部因等待的焦慮而感到壓抑,但他等,在等。
  “想一下他的神經吧,”查普曼博士气憤地說,“想把那討厭的性反常者強加給我們。你沒听見這個小色鬼說的嗎?他以為我們在上映性馬戲和性電影。”他挽起保羅的手臂,隨后向旅館走去。“記得吧,我以前告訴過你阿克曼干點事情就想讓別人報答他,哦,這次,我保證,他不會如愿的。与其接納這個小畜生,倒不如舍棄整個工程。我會寫信安撫他叔叔埃米爾的,這封信將是一篇普通意義上的杰作。我會告訴他,我們正把西德尼備檔入選。他掙出檔案的机會跟久埋在水泥里的容器一樣多。對吧,保羅?”
  “不錯。”保羅說。即使在這無月的夜里,他也能瞅見查普曼博士的鎧甲比以往更熠熠生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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