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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像波里尼西亞傳說中的那只褐色巨鳥,兩栖飛机飛翔在高高的夜空,准備降生一個偉大的開端。
  大洋洲有著許多造物之謎,但克萊爾·海登今晚所相信的一個是:在無垠宇宙中存在的只有溫暖的原始海洋,在它上方飛著一只巨鳥,鳥往海中下了個大蛋,蛋殼破了出來了神,塔拉,他在海之上造了天和地,并且造了第一個生命。
  對于處于半睡半醒中的克萊爾,很容易將奧利·拉斯馬森船長的水上飛机聯想成波利尼西亞傳說中的巨鳥,一會將在南海產下三海妖伊甸園,那里將是他們的唯一世界。
  他們在晚上离開帕皮提,現在仍然是黑夜,克萊爾清楚,但時睡時醒,已經不清楚他們現在到哪儿了或者已經飛出多遠了。她知道,這個謎是拉斯馬森從一開始就有意制造的。
  克萊爾坐在破舊的座椅上,這10個座椅是副駕駛員理查德·哈培重新裝上的——主艙在他們到來前曾被用來裝貨——座椅不舒服,克萊爾坐直身子,伸開腿,試圖讓眼睛适應這种暗淡的電池燈。為不打扰坐在她右邊位子上打盹的莫德,或她左邊過道對面正在打著輕微呼嚕的馬克,她摸著座位底下和又摸著過道旁,摸她那個帶背帶的裝著一切用品的旅行包,找到后,掏出了煙和打火机。
  一吸煙就完全醒了,克萊爾環顧四周,仔細看了看這個擁擠的主艙內部。除了他們3口,除去拉斯馬森和哈培在駕駛艙內,還有7個隊員。在微弱的燈光下,她數著人頭,下意識地尋找著另一個同她自己一樣醒著并且內心充滿期盼的人。
  深坐在馬克旁邊座位里的是奧維爾·彭斯,奇特的灰色熱帶頭盔拉下來蓋住了禿頂和他的小眼睛。她看到他已經摘下貝殼邊眼鏡,正在輕微地打著鼾,同馬克相呼應。盡管她發現彭斯比他們在丹佛相遇時更友善,更少迷戀于性,但她還是看不到同他有什么共通之處,可顯而易見,馬克倒与他挺合得來。沒有了媽媽的幽靈跟隨,离開了周圍的環境,彭斯不再那么令人討厭了,但他那副滑稽相亦然如故。
  在彭斯和馬克后面坐著薩姆·卡普維茨和他的瑪麗,父親鼾聲如雷,像是以前乘坐過這种可怕的交通工具,女儿睡得不安宁,像一個(像克萊爾本人)為未來擔心的人。觀察著卡普維茨一家,包括睡在后面走道旁座位上的母親愛絲苔爾,克萊爾想起了頭次見到他們時的即刻感受。她喜歡薩姆,又瘦又高,像個電線杆,頗具學究气有熱烈奔放的觀點,對他的照相机和設備愛護備至。她喜歡性格綿軟且自信的愛絲苔爾,因為她看上去可靠,是大地之母。16歲的瑪麗,气質上活似她父親,直爽,開朗,好結交,易激動。她的黑色麗貝卡眼睛,襯著閃耀青春曙光的晶瑩肌膚,同她那春蕾般的体態結合在一起,使她成了全隊的裝飾。
  麗莎·哈克費爾德緊靠愛絲苔爾·卡普維茨,正襟危坐,眼睛睜得大大的,慢慢嚼著口香糖,像帶著領帶、穿著硬領襯衫和可洗的黑色西裝的奧維爾·彭斯那樣,麗莎·哈克費爾德的打扮也不協調。她的昂貴、不實用的薩克斯套裝是雪白的亞麻質地,在帕姆溫泉的社交俱樂部會相當時髦,但要去的目的地是一個崎嶇荒涼的波利和尼西亞海島,在那儿進行人類學實地考察,穿這套衣服不可能适宜。她那白套裝的一面翻領上已經有了一個油污點,腰部許多地方也皺了。克萊爾想遇上麗莎的目光,但沒成功,因為麗莎深深陷于某种內心的思考,想出了神。
  雷切爾·德京和哈里特·布麗絲卡坐在后面,費了不少勁,克萊爾才看到他們。他們在打盹,或者說試圖休息,自從首次見面,克萊爾就拿不准對他的固定看法。將雷切爾的精神分析醫生職業同她那冷靜、精确和標准的舉止相對照,克萊爾發現同她談話很費勁。令克萊爾吃惊的是雷切爾·德京既年輕又俊俏。然而她那种生硬倔強的气質使她看上去遠不止31歲,使她的栗色頭發,銳利的眼睛,學者風度的面貌和修長的身材變得硬梆梆的。
  克萊爾將注意力轉向那位護士,她肯定,哈里特·布麗絲卡完全是另一回事。一旦一個人從因其貌不揚所受的初次打擊中恢复過來,就有可能看出她的非凡品質。哈里特·布麗絲卡是個性格外向的人,易處,和善,熱情。她想討好,一种在某些人看來是勉強的和難以忍受的品質,但在哈里特看來自然而認真。總之,認識她感到舒心和高興。事實上,這些內在的美德起著如此的主導作用,而且很快在上升,使主人的平凡容貌倒變得微不足道了。
  克萊爾現在對哈里特·布麗絲卡的感覺好起來了,對莫德被迫帶她參加考察感到高興。麗莎·哈克費爾德增加到隊伍來后,還必須帶上薩姆·卡普維茨一家,在這种情況下,莫德早已准備好拒絕接受代替外科醫生兼研究員的沃爾特·澤格納的護士,對此她曾對馬克和克萊爾多次在這說過,真正的實地考察隊最好是一個人或頂多2、3個人,她原來7個人的計划已經是對哈克費爾德的慷慨讓步了,7個人是絕對极限。有了卡普維茨母女、麗莎·哈克費爾德和哈里特·布麗絲卡,這次調查可能變成一場喜劇,其科學意義將大打折扣。如果卡普維茨家母女和麗莎不可擺脫,至少哈里特這個她聞所未聞的護士別再列在花名冊上。9個人比10個更合适些。
  “我知道我以前說過,我還要再說一遍,”莫德曾解釋說,“一大群人類學家降臨到一個小文化中,可能會改變那种文化并且毀了它。近年來有一個典型例子,大家都知道的,一隊12個人的野外工作者,乘坐兩輛汽車,來研究一個土著部落,被用石頭打出了村庄。他們扮演的是一次侵略,不是几個可以融合的參加者。如果我們弄10個人到海妖島,我們就將在一幫土著人中建成一個殖民地,無法溶入部落生活,成為其中一部分,我們就只好結束研究。”
  莫德曾帶著他的9人名單去見賽勒斯·哈克費爾德,他立即刪去澤格納。莫德指出德京博士多年前就完成了醫學訓練,但哈克費爾德不動搖,堅持用哈里特·布麗絲卡替代澤格納。他要求有一個熟悉最新醫學技術的專業人員來保護她的妻子,因為她以前從未到過一個原始地方或熱帶海島。莫德,不習慣遭受滑鐵盧和阿波馬托克斯式慘敗,以知己知彼著稱,明白在何時退卻。于是這儿就有了哈里特,他們就成了10人。
  水上飛机艱難地出入云層,顛簸和顫抖著,兩個引擎高聲嗚鳴,終于又趨平穩。克萊爾在座位上搖晃著,迅速地瞟了瞟馬克,看看顛簸是否將他顛醒。沒有。他繼續睡,不再打鼾,但呼吸較粗。克萊爾注視著熟睡中的丈夫,緊繃的臉看來更安詳了。事實上,若無他那吵人的呼吸聲,他看起來同她還不摸他的底細時一樣有吸引力,看起來——是平頭的原因——像個干淨、健康、向上的年青大學生。他的裝束更增強了這种感覺。他穿著一件6個口袋的勞動布茄克,一件水洗花格薄襯衫,卡其布褲子和笨重的傘兵靴子。
  她試圖欣賞他,為他驕傲,便將他們在家中的最近几次談話重新回味了一遍。自從沃爾特·斯科特·麥金托什确定在美國人類學聯合會秋季會議上給莫德一個顯著位置發表她的海妖島報告(并且感到有信心為取得《文化》雜志主編的位子而征服羅杰森),馬克對他的前途充滿了激情。一旦他母親离開雷納學院,他將繼承她在人類學上的崇高位置。盡管他得到這個位置要靠她,靠家庭的名義,但他將從莫德和艾德萊下解放出來,獨立自主,有著自己的身份和自己的拍馬者。獨立自主,成為個人物,這是他的一個目標。他并沒有向克萊爾清楚地說明這條道路,但當他談到不遠的將來和需要盡力把海妖島實地考察搞成功的有關話語時,她能從中感覺和体會出來。
  克萊爾的香煙燒灼了她那被尼古丁染黃了的手指,她向前探了探身子,擁掉煙頭,用一只平底鞋底踩滅。她又找出一支煙,點上后,往后倚回去,兩腿伸直,腳腕疊在一起,思考著這些時刻的不現實性。直到現在,且不說背景研究,波利泥西亞的終點目標和稱作三海妖的地方始終是一個幻想,一個假日綠洲,就像是她和馬克在洛杉磯或舊金山偶而去過的仿夏威夷飯店。現在,這架古老的兩栖飛船、早晨和環礁目的地三者攪混在一起,使她思緒有些亂,不知什么在等著她,她的6個周的生活又會是什么樣子。由于一些她還沒有深入研究的原因,這次旅行和就要成為她的臨時之家的地方對她具有某种里程碑的重要意義。這好像她正准備將日常、習慣和一种肯定的不成功這樣的鈍刀子換成刮胡刀一樣鋒利的東西,能一下子將她与過去割斷,讓馬克和她自己進入一個新的、更幸福的生活水平。
  蜷在硬硬的座位里,她感到整個胸部的壓抑,甚至擴展到淺藍色汗衫下的胳膊。這難道是對過去所不熟悉的事情的擔心所引起的嗎?她猜想是否年輕的瑪麗、卡普維茨和麗莎·哈克費爾德也有同樣的感受?或者僅僅是前些天開足馬力沖向終點后的一种疲勞?她來了個折衷,兩者兼而有之,各有少許。
  僅僅在5天前,他們全隊人馬首次集合在圣巴巴拉海登的家里,盧米斯校長慷慨地為來訪者在校園里提供了吃住。他們10個人會面和交流,互相熟悉,互相摸個性,還有莫德作為考察隊長的一系列情況介紹,后來是一系列非正式的問答場面。還有一個被遺忘而直到最后1分鐘才想到的供給問題,一陣重新整裝,然后是盧米斯和高級教職員參加的餐會。
  下午晚些時候,乘著賽勒斯·哈克費爾德提供的3輛車(兩輛乘人,一輛拉行李),他們被拉到貝佛利山旁的貝佛里希爾頓賓館。哈克費爾德為他們預訂了房間——他妻子已拒絕同他一起回到他們的貝萊爾公館,不顧他的反對同其他人住到一起——然后是一個由莫德熟練掌握的記者招待會,隨后又是一次由哈克費爾德和基金會的几位董事組辦的告別餐會。
  晚上11點,他們乘著那几輛私車在空閒的馬路上駛了很長一段路,到達塞普爾韋達大道上的國際机場。在高大的現代化候机廳里,莫德檢查了護照、簽證、天花注射證書、行李清單。他們被一种冷清的感覺包圍著,那感覺好像在熄燈后擁擠在某個醫院的走廊里,除了哈克費爾德再也沒人來送行。一封給奧維爾·彭斯的電報來自科羅拉多斯普林斯,雷切爾·德京接了一個叫做約瑟夫·摩根先生來的電話。除此之外,條條老關系都脫了鉤,他們真像是被已知的世界拋棄了。
  終于,TA1的第89航班宣布登机,他們同一群別的穿著夜裝的旅客擁出候机廳,一會就進入TA1(洲際空運)公司的DC8噴气客机的金屬艙內,按時刻表是從洛杉磯直飛塔希提。他們的座位是經濟艙而不是頭等艙——莫德曾為此同哈克費爾德交過鋒,在麗莎的幫助下取得了胜利——這只是意味著節約一小筆錢,整個旅行在机票上節省2500美元。在經濟艙,軟纖維座椅在過道兩旁每排3個,因此他們6個人占一排,几乎擠滿兩排。第二排剩下的座位上坐著一位和藹的波莫拿牙醫,是休假的,還有一位身強力壯、衣著講究、留胡子的青年,是來慶祝大學畢業的。
  午夜后整1點,他們的飛机動了起來,隆隆地緩行,然后加速,最后呼嘯著在跑道上前進,一會就升上了天空。太快了,下面都市的一片黃點,又是一片居住區的燈光,又是一片,都落到了后面,他們被射向太平洋上空的墨一樣的夜色中。
  這段行程是舒服的。克萊爾坐在丈夫和婆母中間,開始讀一本有關大洋洲的簡明導游書,莫德和馬克則將TA1提供的3种文字的免費雜志翻完。后來,他們訂了降了价的女士香檳,由一個穿著藍色布袍、黑油油頭發的塔希提空中小姐端來了。
  香檳給莫德一种极好的感覺,她的五短身材得到了放松,舌頭也松弛了。在一片節日气氛中,莫德終于認可了這支隊伍的陣營,甚至還想到不同的專家會證明對研究有利。“10個人并非創記錄,你知道,”她說。“有一次,一個有錢的年輕人——我認為他家是開銀行的——帶著一個20人的隊伍——20,听仔細——去非洲,我相信它會取得成績的。這位有錢的年輕人穿得同我們的彭斯博士一樣講究。在野外考察,他穿著考究的襯衫、領帶和布魯克斯兄弟牌西裝。根据故事所敘,一天,非洲部落的土著人邀請這位富有的年輕人同他們一起吃飯。他們的主菜是用不同青菜和泥巴制成的炸小餡餅。當這個年輕人后來講述這個經歷時,有人問他,喂,你吃了嗎?他舉起雙手。別傻了,他說,在耶魯俱樂部我都很少吃東西!”
  克萊爾和馬克,以及過道對面的麗莎·哈克費爾德都笑,莫德繼續進行下半個小時的回憶。最后,她也累了,倚到椅子上打盹。逐漸,因為無事可做可看,飛行的單調乏味、香檳的酒力和鎮靜藥的作用,全隊絕大多數人進入了夢鄉。
  早晨6點半,他們一個個醒來。殘存的黑夜仍然籠罩著波利尼西亞,于是都忙洗刷,收拾散亂的物品和吃早飯。干完這些事,黑夜已逝,太陽剛出地平線,無垠的大洋在飛机下方閃光。擴音器發出刺耳聲音:系好安全帶,滅掉香煙,几分鐘后到塔希提。
  對克萊爾來說,這個傳奇式海島曾意味著她讀過的所有有關材料,意味著庫克和布金維爾先生、布萊和克里斯琴、梅爾維爾和史蒂文森、高金和洛蒂、魯珀特·布魯克和莫姆,她探身緊靠到弦窗上看這令人著迷的地方,首先只是無云的蒼白天空同蔚藍大海溶在一起,然后又像淡淡的遠距离的玲瓏剔透的玉雕彩色幻燈片——用東方綠寶石色彩投射到大气銀幕上——這便是塔希提。
  看到這幅可愛的圖畫顯出輪廓并在眼前逐漸擴大,克萊爾几乎喊出來。立刻,她感到一种痛楚,這儿已經在世界上存在很久了,她也在世界上這么久了,可到現在才見面。但她慶幸自己的好運气,終于能親身經歷這一切而留下美好記憶,而且作為這一景色的標題她准确地記得羅伯特·劉易斯·斯蒂文森的字句:“初戀、初升太陽、初次見到的南海海島,不同的記憶,相同的純真景色。”她默默地感謝他對她的感情的理解。
  接著映入眼帘的是高聳的第亞德姆山的天鵝絨般的綠色,突然他們開始下降。莫德倚過去,部分地遮住了窗子,馬克則給克萊爾指點著什么,她最后見到帕皮提的紅褐色屋頂閃了閃,便再也看不到別的了。
  他們的飛机著陸時響聲很大,在跑道上漸漸慢下來,最后全停住。他們都提著手提行李站起來,下到矇矓、溫暖的清晨空气中。等待他們的是一种難以描述的混雜著棕色人群、芬芳鮮花和机場音樂的環境。到處都是嘻嘻哈哈的漂亮土著姑娘,那么优雅和輕盈,身著鮮艷的圍裙和皮條編成的涼鞋,耳朵上帶著白色花環像珠寶一樣華麗。一個將花環套到克萊爾的脖子上,另一個則正在笑著吻馬克,喊著“衣奧拉那”,即塔希提語謝謝。
  克萊爾在作介紹之前立刻辨認出亞歷山大·伊斯特岱,并再一次對莫德的准确記憶和描述感到吃惊。當伊斯特岱不停地同莫德握手時,克萊爾審視著他,看到一個矮胖,蹣跚,頭戴木盔,身穿壓得平整但舊了的嗶嘰熱帶套裝的德國人身影。看著他那不穩的夾鼻眼鏡和灰白的胡須在西紅柿鼻子兩邊抖動,她覺得有點不自在。令她不可思議的是,很不協調地出現在處處是鮮花、胸脯和圍裙的這位活似德國教授漫畫式的人物,竟是安排站在這儿的10個人在塔希提島上的負責人。
  飛机顛了一下,克萊爾對到達塔希提的回憶中斷了,平穩地坐在飛向三海妖的拉斯馬森水上飛机的座位里。她換了下姿勢,看到莫德已經被搖得有點醒了,但下垂的眼皮仍覆蓋著疲倦的眼睛,繼續睡著。過道對面,未受干扰的馬克仍在沉酣之中,可彭斯已經醒來,試著把身子坐穩。
  克萊爾的香煙已燃去1/33。她彈掉煙灰,將煙放到嘴上含著,吸了一口決定在繼續回憶塔希提中吸掉剝下的部分。她想把思想集中在過得如此快的奇妙的一天上。這是万花筒似的一天,她在腦海里不斷翻轉著,分揀著彩色玻利的碎片,試圖定格在她所看到的實際圖型上。
  斑駁陸离的圖型難以固定,在記憶里變換著,結果她只能看到這儿一片那儿一片。她回想著,他們順利通過了海關,坐上租來的標致車中被拉出城,到了一個咸湖旁面向大海的一片草房和椰林中,這就是熱帶賓館,有几間草房已為他們預定好了,可讓他們換換口味或休息一下。
  早早地就吃了午餐是在天井里吃的,有蒸魚、炸雞、馬提尼克朗姆酒、用芋頭和鳳梨做成的熱堡、香蕉和椰汁番木瓜。可以看到穆雷島的動人風光,就在路對面10英里遠的地方,伊斯特岱說奧利·拉斯馬森船長住在穆雷島上,晚飯后他將乘汽艇赶過來。
  伊斯特岱將這幫人的日程表交給莫德。他已經自作主張安排每個人在塔希提乘車旅游一次,100多英里繞島一周。這個安排,包括在帕皮提觀光和購物,將用去他們一下午。他希望海登一家會作為他的客人一起吃飯,其余人當然留在旅館吃飯。他晚上沒作安排,建議他們休息,因為他們在去海妖島的路上需要力量。半夜時分,他將單獨陪同莫德去水上維馬咖啡館會見拉斯馬森,同時,小隊的其他人連同行李將被送往碼頭,登上拉斯馬森的水上飛机。伊斯特岱想,他們在午夜后一、兩上小時起飛前往海妖島,黎明前抵達目的地。他通過拉斯馬森同海妖島上的考特尼和鮑迪安排好了一切。考察隊將按他們的協議居留6個周。還有一件事,是伊斯特岱補充的,僅此一件——關于保守海妖島位置的秘密的誓言必須從現在就開始生效。沒有异議。他要求莫德記住有必要讓全隊每個成員都要自制,信守誓言,她也答應這么做。
  對克萊爾來說,剩下的在塔希提的17個小時令她眼花繚亂。她根本沒有空余或思考時間來調整自己,使自己适應變化。僅一夜光景,她跨越了雷納、鈴木、盧米斯、見弗利希爾頓的世界,到了波利尼西亞、伊斯特岱、拉斯馬森、熱帶賓館的世界。
  大家開始旅游,租來的汽車在熱浪中向北開:塔希提最后一位國王波麥五世的陵墓,因為他酷愛利久酒,在艾特樹叢中的陵墓,上面蓋著一個用珊瑚仿制的本尼迪克汀酒瓶;從維納斯觀光點觀望景色,庫克船長在1796年曾站在這個點上觀察月亮是如何越過太陽的軌跡;法魯大瀑布,像無數根白線在微風中飄蕩;晚午餐是在法拉提飯店的竹餐廳里吃的,四周彌漫粉合歡的花香;体驗了一下馬拉洞的冷冽,因水池子在深深的山洞听致;參觀了阿希斯神廟里黑色熔岩砌成的牆,牧師們在那里重复著异教的禮儀;茅屋群形成的該島的第二大城市塔拉夫奧,附近浪花四濺。
  當他們兜了一圈,進入帕皮提,克萊爾心里的万花筒里的彩色玻璃碎片反射出一种奇特的記憶組合:珊瑚礁上的泡沫;路邊咖啡店及其阿爾及利亞酒;濃綠面包樹包圍著的殖民者的房子;帶有銹色尖塔的白色教堂;公路兩旁的盒子,像郵筒,是用來發送長長的法國面包和消毒牛奶的;搖搖擺擺的當地公共汽車,里面裝滿了穿海軍藍的女學生,車頂上放著大冰塊;到處是綠色峽谷、潺潺溪流和紅色的波金維拉花木。至于城市帕皮提,她只記住了健壯的、身著彩色圍裙的歡笑女孩,成雙成對地走著;嗡嗡響的小摩托車在廣闊灼熱的街上穿來穿去;運椰肉干的馬車,小艇,漁船和一艘灰色的船泊在碼頭旁;用竹子做成的字母拼出的“奎恩”懸在一家吵鬧的夜總會上方;法國和中國商店,呂堅尼達街伊斯特岱商店內雜亂地擺著舶來手工藝品。
  吃飯時她早已很感疲乏了,眼乏、腿乏、各种知覺都疲乏,同伊斯特岱在切茲差皮提吃的這頓飯,她吃著燒牛排和炸土豆,根本听不進什么話,而莫德和馬克正在同他們的東道主討論拉斯馬森和三海妖。回到熱帶旅館,她倒頭便睡,一動不動地睡到半夜。馬克搖醒她,莫德已經离開去威馬咖啡館會見拉斯馬森了,一個叫哈培的年輕波利尼西亞人等在外面拉他們去水上飛机。
  在凌晨一點后,飛船攪著水花,將帕皮提的燈火、音樂和吵鬧聲拋在后面,將他們又一次載入空中朝三海妖飛去。起飛后,她同拉斯馬森草草見了一面。哈培在操縱飛机,拉斯馬森進到主艙,莫德向大伙作了介紹。克萊爾被他的外貌所吸引:一幅水邊人形象,戴著一頂古老的航海帽,穿著開領短袖白襯衫,藍色牛仔褲和髒兮兮的网球鞋。他的充血的眼睛眼屎迷离,他那帶有傷疤、未刮過的斯堪的那維亞臉顯現出放蕩的印記。他的講話生硬、不講究語法,但直率、嚴肅、毫無幽默感。介紹完后,他便退了回去,進到水上飛机的鼻子里,再也沒露面。
  克萊爾的香煙已燃盡,她將煙蒂丟在腳下。
  她听到有座椅響動,是來自莫德的胖領座。她轉身找她的婆母,只見她坐得直直的,胳膊向上伸,搖著頭想甩掉睡意。
  “我一定睡得很沉,”莫德說,打著哈欠。“你一直醒著嗎?”
  “是的,毫無睡意,晚飯后我休息過了。”
  “發生什么了?拉斯馬森回來過嗎?”
  “沒有。一切都很平靜,只有哈克費爾德夫人和我沒有睡。”
  莫德低頭瞅著她那只不銹鋼大手表。“6點多了,拉斯馬森說我們在拂曉前到達,應該快到了。”
  “我希望這樣。”
  莫德仔細看著克萊爾。“你感到還可以吧?”
  “可以,為什么不呢?”
  莫德笑了笑。“一個年輕人的第一次實地考察就像第一次約會,既新鮮又重要,忐忑不安是正常的,前面有什么?她將如何應付和表現?”
  “我一切正常,莫德。”她遲疑了一下。“只不過——”她停住了。
  “不過什么?說下去……?”
  “我唯一顧慮的是我在這次旅行中可能毫無用處,我是說——什么是我的專長?做妻子?”
  “老天,克萊爾,在實地考察中,一位人類學者的妻子有時可能比她的丈夫重要10倍,有數不清的理由。一個夫妻隊在許多文化看來更少侵略性,更少外來感,更易于被接受。還有,一位妻子能比丈夫發現更多与妻子有關的東西,并能更好地加以理解。你知道——家務、孩子養育、營養——她更容易識別在這些地區的不同之處并吸收它們。或許更重要的是這么一种事實——喔,數不清的社會禁止男人,外國男人觀察或接触他們的女性。我不知道海妖島上情況如何,但馬克會被禁止了解——諸如、月經、性交、怀孕、以及這些婦女對作為女人的种种感覺、她們的興趣、不喜歡的東西、欲望等等——僅僅因為他是男性。但他的妻子就可以被接受,甚至受歡迎。你知道——像我一樣,她是女孩子中的一員,以及其它等等,除此之外,我還有別的任務脫不開身,因此你有大量事情去做,确實重要。”
  “說得好,謝謝你,”克萊爾說著,將毛線衫在短罩衣上拉過來,扣好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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