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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差不多兩天之后,史蒂夫發現自己仿佛置身于中世紀之中,這簡直讓人難以置信。
  此時是希腊的陽光普照的午后,史蒂夫到達了他的目的地——西莫皮特拉修道院。它是一座非常非常古老的木石建筑,室外長廊和懸臂陽台緊貼著峭壁,高出愛琴海1200英尺。
  蘭德爾手提輕便的短途旅包,里面塞滿在巴黎購的替換衣服和洗刷用品,還有他的密碼手提箱。他疲憊地穿越滿是塵土的庭院。頭前帶路的是斯帕諾斯神父,此人中等年紀,穿著紫色法袍,在史蒂夫騎著一匹騾子到達此院時上前迎接了他。赶腳的那位向導叫弗拉霍斯,是一個本地人,很年輕,長著斗雞眼,臉上堆著令人討厭的假笑。
  “跟我來,跟我來。”斯帕諾斯神父用他那帶著濃重土腔的英語在他面前咕噥著,早已上气不接下气的蘭德爾跟著這位行動敏捷的神父走進西莫皮特拉修道院,登上了搖搖晃晃的木台階。
  修道院下響起了深沉而悠長的聲音,在空中回蕩,那种回聲像一個破舊沉悶的鐘在鳴響。
  蘭德爾停住腳步,被這聲音嚇一跳。“是什么?”他問。
  斯帕諾斯神父此時已到了樓頂,向下喊道:“是第二次祈禱會的信號,是木鐘撞擊柏樹板的聲音,叫我們的一百位祈禱人前往祈禱。第一次祈禱在半夜,第二次在中午飯后,第三次也就是最后一次是在日落前。”
  蘭德爾爬到樓梯頂。“這第二次禱告要多長時間?”
  “3個小時,但不用怕,你不必等那么長時間見彼得羅波羅斯院長,他正等你呢,他不會禱告很長。”神父露出他參差不齊的牙齒,“你餓不餓?”
  “嗯。”
  “已經給你准備好飯了,你吃完了,院長也就准備好了,來。”
  蘭德爾又跟著斯帕諾斯神父的后面,很疲憊地走過一個寬寬的、潮濕的、粉刷過的走廊。走廊里几根鑿過的拜占庭柱子,和几張圣人的壁畫像。最后,他們進了一個牢房似的接待室。里面的牆剛剛被涂上灰色,屋子中央放著一個長桌子,還有几個發亮的木板凳,桌子上擺著一盤飯菜,一把很難說是干淨的叉子,還有一把大木勺子。
  斯帕諾斯神父直接把蘭德爾引到桌邊坐下。
  “你現在就可以用餐,”主人說,“就完餐后,院長會在隔壁他的辦公室見你。”
  “院長怎么樣?我听說5年前他一直病得很厲害。”
  “他是病了,腸功能紊亂,又有一陣傷寒熱。可是院長抵抗力很強,這儿的气候、精神生活、草藥,以及与圣靈接触獲得的力量使彼得羅波羅斯院長恢复了活力,他好了。”
  “最近几年他出去過嗎?”
  “沒有,除了去過雅典兩次,但是他打算很快去國外旅行一次。”斯帕諾斯神父轉了一周,使勁一拍手,“我先告辭了,一會儿,有人來服侍你。”
  “等一下,”蘭德爾說,“還有一個問題請教一下,我听說沒有一個女人能進這個半島的修道院,是真的嗎?”
  斯帕諾斯神父稍稍低下頭,用一种庄嚴的語調說道:“這條命令是十個世紀前制定的,不論人獸,沒有一個雌性的玷污過我們這個地方。三次例外,一次是公元1345年,一個塞爾維亞國王攜王后上了岸;近代,羅馬尼亞女皇伊麗莎白到過這個修道院;還有英國一個大使夫人斯特拉特福德·迪·雷克里夫女士,但兩個人都給引開了。除去這几次外,沒有一個女性到過這儿。舉個例子,1938年,我們的一個教友去世,米海羅·托爾多,死時82歲高齡,他一輩子,直到死前一個女人也沒有見過。”
  “這怎么可能呢?”
  “托爾多神父的母親死于難產,他來到我們這儿時是個孤儿,剛生下來4個鐘頭。他長大成人,直至暮年,從來沒有离開過這儿,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女人。還有一個例子,”神父咧開那參差不齊的牙齒笑了笑,“希腊一個婦科醫生,被他的女病人們折磨得苦不堪言,想逃出來享受享受干淨和安逸。他來到圣山度假。他知道,在這儿,再沒有女病人用得著他打攪他。是真的,我們無需受夏娃的引誘,只有上帝及兄弟友會的誘惑。粗茶淡飯,希望你能吃得滿意。”
  斯帕諾斯神父剛出去不久,一個靦腆的守法衣長袍的教士開始招待蘭德爾吃午飯。飯菜很簡單:一大碗粥、几塊白魚、一塊乳酪、一些葫蘆菜、一塊黑面包、一杯土耳其咖啡、一個桔子。安杰拉曾告訴他有煮章魚,幸好這次沒有。不過那一大杯強烈的紅酒倒是讓他這頓飯吃得蠻香的。
  可是,蘭德爾的心思确實不在飯菜上,他在回憶著兩天前在巴黎的情景。
  安杰拉·蒙蒂辜負了他對她的信任,她又對他撒了謊,她說她到過圣山,可這是一個她從來不可能到過的地方。
  在整個艱苦的旅途中,蘭德爾心頭怒火中燒,所有的火气都指向了她。他曾愛過并相信過這意大利女孩,上周他以為她是個叛徒、騙子,可她想讓他滿意地證明自己哪一個都不屬于。后來,他愛她更深了,也更信任她了,可是,現在——這個絕對再也不能辯白的謊言!
  從法國到希腊的心情最坏的一路上,他腦袋里充滿了憤怒的斥責聲,都是沖著她,他罵她,粗野地叫她不知廉恥的、騙人的母狗。他一向不愿用這种詞匯來說女人的,可是他無從表達他的憤怒,他對這個姑娘极度的失望,這個他曾經以為值得他像信任別人一樣再度相信的姑娘。不過,他仍然想著她,試圖編出几個借口來為她的謊言作解釋,因為他仍然愛著她,可是他找不出借口,一個也沒有。
  快到終點時,他的憤怒漸漸減弱了。
  他決心把她從他腦子里赶出來。
  他回想三天來發生的事情。這三天把他帶到了這個荒僻的單性异鄉的半島上。
  上周五下午在巴黎,安杰拉撒謊后——他媽的,赶出她去,驅除她去,別想她,集中精力辦事——一時沖動,他下定決心把博加德斯發現的詹姆斯紙草紙上的年代錯誤交給這個世界上最權威的阿拉米語專家來做最后的判定。
  然后,還是在巴黎時,他花了一個上午的時間弄到一張清單,一份來圣山的批准書。沒有奧伯特教授的聲望及政治勢力,這至少要花几個星期才能弄來。由于奧伯特教授的幫忙,他只用了几個小時的時間,希腊外事部基督教分部就為他辦好了去圣山獨立區的特別護照。奧伯特又聯系了一位大學教授,托那個人与圣山的彼得羅波羅斯院長聯系,約定了見面時問。院長同意在西莫皮特拉修道院接見他。這之后,便是倉促地准備旅行。
  路線确定下來后,蘭德爾給阿姆斯特丹挂了兩個電話。他告訴維多利亞旅館讓他們給安杰拉·蒙蒂留個話說他有一個特殊任務要出去5至6天。他又給克拉斯納波斯基酒店的喬治·L·惠勒打電話,可是得知這個出版商和亨宁在美因茨忙著。蘭德爾便簡單地給他留了几句話,大意是他要就博加德斯錯誤去見彼得羅波羅斯院長,几天之內即返回為宣布日到來的公眾宣傳做准備。
  昨天,星期六,他乘奧林匹克噴气式飛机從巴黎起飛到希腊的薩洛尼卡市。飛行不到4小時,便跨上薩洛尼卡市寬寬的大街。穿過希腊摩爾式建筑的房子,以及數不清的拜占庭教堂。然后他在美國領事館拿到了去圣山的護照后,又在地中海旅館度過了一個難眠之夜。
  今天一大早,他從薩洛尼卡乘上一艘髒乎乎的,像是用油炸過的油餅似的汽船,行程80英里到圣山的官方港口達芙尼。在那個紅頂的警衛站里,一個頭頂天鵝絨帽子的警官,給他的護照蓋了個章。接著在海關小屋里,几個長頭發的僧人檢查了他的隨身行李。一個嚴厲的僧侶居然真的——真的!——摸了摸又戳了戳他的胸部,解釋說這是“為了确認你是不是女扮男裝”。
  通過行李和性別的檢查,蘭德爾見到了他的向導,他早在那等他了。這是一位名叫維拉霍斯的希腊年輕人,既是向導又是馭騾人。維拉霍斯雇了一個私人小船,把他們從海邊擺渡到不遠的西莫皮特拉修道院。小船看來不很結實,但是突突作響的單引擎和來回晃動的小船,還是把微微有些醉意的舵柄旁的主人和躲在遮陽的破帆布下面的維拉霍斯和蘭德爾,安全運到了高高栖在海邊岩石上的修道院下那個擠在大石頭堆中間的船庫里。
  維拉霍斯在那儿經過一番討价還价后租了兩頭騾子。他們騎著這兩頭騾子,沿著峭壁上那條曲曲折折的直通鷹巢頂的危險的小路費勁地向上爬。20分鐘后,他們在一個神龕那儿喘息了一會儿。神龕里供著圣母和圣喬奈姆和圣安妮的神像。從他們帶的餐具盒里取水時,維拉霍斯解釋說西莫皮特拉就是“銀石”的意思。那個修道院——他們的目的地,在最高處是1363年被一個很有眼光的隱士發現并建起來的。
  蘭德爾唯一的意愿是逃离這條危險的小路,盡快到達目的地。經過一路顛簸,天堂最終出現在路的盡頭了。令人精疲力盡的15分鐘后,他們到了山頂,遠處白菜地那邊,聳著一堵修道院的大高牆。負責接待他的斯帕諾斯神父正站在修道院門口一個破破爛爛的木板地的陽台上等他。
  蘭德爾想,所有這些异地夢魘,就是為了探出耶穌怎會在沒有放干水的湖上經過的。
  此次想要解開謎底的旅行是异乎尋常和瘋狂的,他不禁奇怪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做。但是他知道,他只要保持自己剛剛產生的,几乎是很微弱的信仰而已。
  “蘭德爾先生——”
  他從長椅上轉過身,發現斯帕諾斯神父站在他身旁。
  “如果您愿意的話,米特羅斯·彼得羅波羅斯院長現在想見你,你稱他為神父就是了。”
  蘭德爾欣然地把他的旅行包交給修道士,自己拿著公文包,被領進院長辦公室。
  他走進的這間房子寬敞得出奇,而且燈火通明。牆上畫的是非常形象但很粗糙的宗教壁畫,許多有代表性的圣像,如天使長加百利報喜,圣母瑪利亞加冕等。屋頂懸挂著的是一盞白色的金屬吊燈,房里到處是點燃著的油燈,把這間房子籠罩在單調的黃暈中。一張圓桌上,堆滿了厚厚的中世紀古籍,桌旁站著一位至少70歲或更大年紀的人。
  他戴一頂黑色的圓筒形無邊氈帽,穿一件厚厚的黑色長袍,上面按宗教級別縫著一個骷髏,腳穿一雙粗制的農夫鞋。這是一個小小的瘦弱的希腊人,濃密的白胡須,棕色的皮膚,他瘦瘦的鼻子上架著一副古怪的無邊方形眼鏡——眼鏡向下壓得很低。
  斯帕諾斯神父介紹了院長后就离去了。
  “蘭德爾先生,歡迎你到這儿來,你一路上辛苦了吧!”他語調溫柔,給人一种安慰感。
  “神父,我非常榮幸在這里被接待。”
  “你喜歡我們用法語還是意大利語交談?或許英語更令你滿意?”
  蘭德爾笑了。“盡量用英語好了——盡管我希望我懂阿拉米語。”
  “噢,阿拉米語,實際上它并不像你想象得那么令人生畏。當然,我這樣說是不很适當的,因為我把一生都用來研究它了。不過,我們還是可以好好地談一下。”他在圓桌旁一個背部有梯格式橫檔的椅子上坐下來,蘭德爾緊跟著坐在他身旁。“我猜想,”他接著說,“你恐怕要在這儿度過一個晚上,然后再返回薩洛尼卡市。”
  “如果可以的話。”
  “我們歡迎偶而來的客人。當然,你可能發現我們這里有許多不便之處,舉個例子說吧:我們修道院里沒有浴缸。我們喜歡說‘經過基督洗禮的人不必再沐浴’。但是你將發現我們的床墊都很干淨,沒有蚊子或其它蟑螂之類的虫子。”
  “彼得羅波羅斯神父,我的唯一興趣是阿拉米語。”
  “當然,這是我主耶穌的語言,雖然沒有華麗的詞藻,但卻隱含著地球上一些最偉大的智慧。是的,這就是阿拉米語,——閃語語系中的一支。它是敘利亞和美索不達米亞高地的一种語言。阿拉米人都講這种語言,這些人是游牧民族,在公元前五世紀后定居在巴勒斯坦北部。在基督長大成人時,阿拉米語還是加利利窮人的普通語言。希伯來語只限于那些受過教育的人用。但希伯來語和阿拉米語非常接近,可以說它們就像是叔伯兄弟一樣。”
  “它們的區別在哪儿呢?”
  “這很難解釋。”彼得羅波羅斯院長撫摸著胡須說,“我該怎么說呢?希伯來語和阿拉米語都有相同的22個字母,但是這只是輔音。這兩种語言都沒有元音符號。但是當大聲朗讀時,這兩种語言都有許多字母表里沒有的語音。當口語被記載下來時,沒有的語音或元音就用与它們最近似的輔音符號表示出來。一個用希伯來語書寫和另一個用阿拉米語書与的人會用同樣的輔音記下同樣的詞——但是,每個人會加上不同的、稍有區別的符號表示元音。舉個例子來說,如果詹姆斯用希伯來語寫My Lord或My G0d,那么寫出來的將是Eli——但用阿拉米語言寫出來的卻是Elia。我講清楚了嗎?”
  “噢,”蘭德爾說,“我想我有些明白了。”
  “這并不重要,”院長說,“你所關心的,我想,是古阿拉米語吧?”
  “一點不錯。”
  “那么讓我們接著談,蘭德爾先生,我听說你希望我檢驗一份用公元一世紀的阿拉米語書寫的手稿。此外,對你來訪的原因我一無所知。”
  “神父,您听說過‘第二次复活’計划嗎?”
  “‘第二次复活’計划?”
  “這是個代號,是在阿姆斯特丹進行的一項印刷《圣經》的活動。一群出版商結合在一起,打算根据6年前在羅馬城外獲得的重大的考古發現,出版《圣經》新的版本。”
  “啊,當然——”院長打斷他的話說,“現在我想起來了。英國《圣經》學者——杰弗里斯,杰弗里斯博士曾邀請我共同翻譯新發現的阿拉米語材料。他寫的并不很明顯,但是引起了我很大的好奇心。當時如果不是我病得很厲害的話,我一定會接受他的邀請。但已不可能了。蘭德爾先生,你能告訴我這是關于什么內容的嗎?我一定替你保密。”
  在接下來的5分鐘里,蘭德爾毫不猶豫地把彼得羅納斯羊皮紙和詹姆斯福音書的要點告訴了院長。
  他講完之后,院長的眼睛亮了起來。“這可能嗎?”他咕噥著,“這可能嗎?能有這樣的奇跡嗎?”
  “有可能,而且存在著。”蘭德爾靜靜地說,“這就要靠您來判斷挖掘中發現的手稿中的一塊令人奇怪的碎片了。”
  “這是主的作品,”院長說,“我只是他的仆人。”
  蘭德爾提起手提箱,放到腿上,打開,尋找埃德隆拍攝的第九號手稿的照片。他一邊找,一邊說,“這是由意大利考古學家奧古斯圖·蒙蒂在羅馬附近的一處古跡發現的。別人告訴我說蒙蒂教授和他的女儿在5年前曾拜訪過您,請求您證實他的發現。可我覺得他的女儿不可能到過圣山。”
  “絕對不可能。”
  “但是我想知道蒙蒂教授自己是否真的來到這里向您請教?”
  院長搖著頭說:“沒有,沒有叫那個名字的人來拜訪過我。至少……”他的聲音低了下來,眼角閃動著,竭力去回想些什么。“蒙蒂,你說是蒙蒂?是從羅馬大學來的那個人嗎?”
  “對!”
  “我想起來了,我曾同他通過信,我肯定是這樣的,可能是在四、五年前吧,或者甚至更早些。這位羅馬的教授曾希望我去羅馬,由他負擔路費,去證實一些阿拉米語手稿。他自己太忙了,無法抽身到圣山來拜訪我。后來——我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杰弗里斯博士在邀請我合作翻譯時,的确提及過一位發現兩部著名的公元一世紀時的文件的意大利考古學家。但是,至于与蒙蒂本人在這儿——圣山或其他的地方會面,沒有,我不曾如此幸運地拜會過他。”
  “我也認為您不曾見過他。”蘭德爾說,盡力掩飾住他的痛苦,“我只不過想确證一下。”他把公文包放到地上,只拿出手稿的相片和阿拉米語英文譯本的复制品。“這是我來圣山所要呈現給您看的。但是,在我給您看之前,院長,讓我先把這個問題的由來說一下,希望您能解答。”
  蘭德爾沒有提及博加德斯及他在該項目中的使命詳情,只簡單地說明了在《國際新約》正在印刷的過程中,有人偶然發現,在講述耶穌從羅馬經過富西納斯湖肥沃的土地逃往埃及這一章里有一個年代錯誤,一個差异。
  “但是,根据羅馬歷史學家記載,”蘭德爾總結說,“直到3年后那個湖才干枯了。”
  院長听清楚了。“允許我看一下譯文。”他請求說。
  蘭德爾把它遞給他,說:“請看第四和第五行。”
  院長讀了譯文,又重新讀了第四和第五行。“我們的主,在帶著教徒逃出羅馬的那天晚上穿過了富西納斯湖的大片土地。那個湖早就被凱撒大帝派人排干了,那時羅馬人已經在開墾并耕耘了。”他搖著頭,陷入了沉思。“是的,現在如果你允許我看看這個譯本的阿拉米語原文……”
  蘭德爾把相片遞給院長,這位希腊老人掃了一眼相片,皺起眉頭,然后抬起頭。“這又不過是件复制品,蘭德爾先生,我必須看一下原稿。”
  “我沒有,神父。他們不允許我或其他任何人攜帶著它旅行,這手稿太珍貴了。他們把它安全地保存在阿姆斯特丹的一個特殊的地下室里。”
  院長顯然很失望。“這樣的話,你給我的任務就雙重困難了。看阿拉米語那些細小的文字就已夠困難的了。但是檢驗复制品中的阿拉米文字,并且試圖准确地翻譯它們,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是,這張相片是用紅外線拍的,它顯示出手稿中最微弱的特征,而且……”
  “不管怎樣,蘭德爾先生,复制品只不過是第二手資料,對于我年老昏花的雙眼來說,總是不能解決問題的。”
  “那么,神父,您至少能分辨出相片上到底有什么吧?”
  “我是想看一下,我當然盡力而為了。”他咕噥著站起身,蹣跚著走到放著燈的桌旁,拉開抽屜,取出一個巨大的放大鏡。
  蘭德爾密切地注視著神父弓下腰,把手稿的相片放到燈下,透過放大鏡研究它。一連几分鐘,神父一直全神貫注地檢查著相片。最后,他把放大鏡放在桌子上,拖著雙腿走向他的椅子,然后拿起譯文,又重新讀起來。
  他一言未發地把譯文還給了蘭德爾,撫摸著他雪白的胡須,說:“你應該知道,杰弗里斯博士和他的同事能夠直接看原文,因而有优勢。記住這一點的話,便可以說他的翻譯是最好的。果真如此的話,那么這些文件一定被認為是基督史上最令人震惊、最激動人心的發現了。”
  “我也毫不怀疑這一點,”蘭德爾說,“但是,我的确怀疑——或者至少我想知道,是否阿拉米語的翻譯是最确切的呢?”
  神父搔著胡子后的下巴,陷入了沉思。“就我從這張相片上分辨得出的結果來看,翻譯是非常准确的。我不能斷言的确是這樣的。許多阿拉米文字,你自己也能看得出,經過几世紀已經褪色了,原來的文字几乎消失了,變得模糊不清了。在你所說的那几行里,有几個字几乎認不出來了。”
  “我知道,神父,但仍……”
  這位希腊老人沒有理睬蘭德爾,繼續說下去:“古代手稿經常是這樣的,一個外行人是不能理解這些問題的。首先,我們要來談談這些紙草紙的原料。你知道這個保留下來的手稿的紙草紙是什么嗎?這种紙是由埃及尼羅河地區生長的一种草莖中抽取其木髓制成的。木髓被剪成條狀,然后把兩層這樣的木髓條交叉粘在一起。這樣生產出來的紙草紙不比我們當代廉价的證券紙持續的時間長多少,當然更不能保存十九個世紀。在潮濕的气候中,這种紙就分解了;在干燥的條件下,能保存時間長一些,但是變得极其脆弱,用手指一接触就可能破碎或碎成粉末。你給我看的相片中的手稿碎片,可能是太脆了,磨得太厲害了,以至于上面的文字几乎是模糊不清的。而且,在公元一世紀的時候,阿拉米文是用方体字形書寫的,木髓紙上的各個字母或各個字都是獨立寫下來的,因此,單個字間不是互相聯系著的。人們也許認為這樣書寫比較容易辨認和閱讀。其實恰恰相反。用草書寫成的字体都要遠遠比它好讀。非常遺憾的是,草書到了公元九世紀時才出現。這些障礙就使得研究一件复制品更加艱難了。”
  “然而,這种阿拉米語足可以被閱讀的,而且全部翻譯出來了。”
  “的确是這樣。就像分布在世界各地的3100份《新約》的碎片和手稿一樣——其中80份寫在紙草紙上,200份用安色爾体,也就是說大寫体——也成功地被翻譯出來了。但是,這是在克服了巨大的困難之后才得以翻譯成功的。”
  蘭德爾仍堅持著。“很顯然,這些手稿中的困難也被克服了。詹姆斯福音書被翻譯出來了。而且您也說過,您認為它翻譯得可能很精确。那么,您怎么能解釋其它內容中的不一致性呢?”
  “有几种可能的解釋,”院長說,“我們不知道在公元62年的詹姆斯是否受過很好的教育,以至于他自己能夠書寫福音書。也許是他寫的,但更有可能是,為了節省時間,由他口授,讓經過訓練的抄寫員書寫,然后他只不過再簽上名罷了,這份手稿可能是抄寫員第一次寫下來的原稿,或者是另外一份手抄稿——也就是詹姆斯說他送給其他二人中的一份——由抄寫員記錄下來的。或者是一個抄寫員,由于手或眼睛勞累,或者由于大腦走神,可能把一個字,几個字,或者一句話抄錯了。記住,在阿拉米語中,把一個小小的點點錯了位置,就能全部改變那個字的意思。舉個例子來說,在阿拉米語中有一個字可以當‘死亡’或者‘村庄’講,其差別完全是靠一個點的位置。這么一點小小的錯誤非常可能造成時代錯誤。或者,的确可能,在基督去世13年后書寫或口授耶穌的傳記,詹姆斯自己有可能把我們的主從哪里或如何從羅馬离開這一事實記錯了。”
  “您相信是那樣嗎?”
  “不相信,”院長說,“這份資料太寶貴了。即使在當時,也不允許人們犯這么粗心的錯誤。”
  “那您的看法如何?”
  “我認為最有可能的解釋是:當代的翻譯者——當然理應非常尊重杰弗里斯博士和他的同事們——在把阿拉米語翻譯成英語或其它語言時犯了錯誤。這种錯誤也許是由于兩种原因中的一种導致的。”
  “那些原因是——”
  “第一個原因很簡單:今天我們不可能知道公元62年詹姆斯所知道的所有阿拉米語。我們不知道阿拉米語的全部詞匯。而且沒有這种文字的詞典,而且以前也沒有一本詞典傳給我們。因此當我們成功地發現了許多古代紙草紙的資料的時候,新發現的手稿又給我們提出許多以前我們從未見過的詞。我記得有人在米地沙漠的一綠洲上的穆拉巴特洞穴中曾發現過一些手稿,叫我前去幫助翻譯。這次發現包括公元130年用阿拉米語寫成的許多法律合同和反叛羅馬的猶太首領考克巴用阿拉米語寫的兩封信。他是公元132年反叛羅馬的負責人。其中就有無數我以前從未見過的阿拉米語文字。”
  “那么當時您是怎樣翻譯它的呢?”
  “用了与杰弗里斯和他的同事們在翻譯詹姆斯手稿時遇到一些不認識的字時一樣的處理方法——即通過与文中認識的字進行對比,通過与熟悉的語法形成的相似點猜度出作者所要傳達的意思和意味。這里我想說的是,用現代的文字去表達古代的語言有時是不可能的。有時,翻譯則更像是解釋。但是這种解釋有時會導致錯誤的產生。”
  院長若有所思地摸著胡須,然后接著說,“第二种危險,蘭德爾先生,是每一個阿拉米文字都可能有几种意思。舉個例子說,有一個阿拉米字表示‘靈感’、‘教誨’和‘幸福’。遇到這种情形,翻譯者就要決定用哪一种解釋為好。翻譯者的決定既是主觀的,又是客觀的。主觀上講,他必須要權衡一下一行或几行中不同字并列的含義。客觀上來說,他必須要努力發現原來存在的一點或一筆現在已經消失了。而這非常容易被忽視,被錯誤地估計,非常容易犯錯誤。人類并不是知道所有一切事物的。他們极其容易判斷錯誤。以前在從希腊文翻譯成英文詹姆斯欽定本《圣經》時,翻譯人員就把‘人子’譯成了‘他的儿子’。實際上,古希腊語中沒有‘他的’這個詞。這個錯誤在冉版的標准譯本中才被更正為‘儿子’。這個變動可能比較精确些,但它已把新版改變了‘耶穌’的含義。”
  “那么這次翻譯中會不會也發生了類似的錯誤?”
  “非常可能。阿拉米語被翻譯成‘我們的主,在帶著教徒逃出羅馬的那天晚上穿過了富西納斯湖的古老土地……’如果你把‘穿過了富西納斯湖的大片土地’改為‘穿過了富西納斯湖旁邊或附近的大片土地’,或把‘早就被凱撒大帝派人排干了’改為‘即將被凱撒大帝派人去排干’,便一切問題都沒有了。”
  “您相信那些字有沒有可能被誤解?”
  “我相信這是最好的解釋。”
  “如果它們沒有被誤解呢?如果它們被翻譯得很精确呢?”
  “那么,我將對詹姆斯福音書的真實性、可靠性表示怀疑。”
  “如果它們僅僅是誤解呢?”
  “那么,我將把新版的福音書看成是人類歷史上最重大的發現。”
  “神父,”蘭德爾說道,從椅子里向前側了側身,“您難道不認為為了發現這福音書是否是人類歷史上最重要的發現,而值得做出任何努力嗎?”
  院長看起來有些糊涂了。“你到底想說什么?”
  “我建議您明天早晨和我一起回阿姆斯特丹。在那儿您將親身檢驗這手稿的原本,然后徹底地、明确地告訴我們、我們發現的手稿到底是真的,還是偽造的。”
  “你想讓我去阿姆斯特丹?”
  “明天,您的費用由我們來支付。這樣,您將為您的修道院做出重大的貢獻。但是,最為重要的是,您的權威將使《國際新約》不再受到怀疑。”
  彼得羅波羅斯院長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最后一點是最為重要的。的确,這將是為上帝工作。是的,蘭德爾先生,這樣的旅行是可行的。但是,不過明天不行。”
  “好极了!”蘭德爾歡呼著,“那么,您什么時候可以去?”
  “我一直計划著作為圣山修道院區的代表,參加由我的上級也是我的朋友——康斯坦丁堡大主教主持的希腊正教會的一個宗教會議。我將和教會的大主教們一起參加這個會議。我們必須竭盡全力將我們800万人更加忠實地、更緊密地團結在一起。這次會議的開幕式將于7天后在赫爾辛基舉行。我計划5天后离開雅典,前往赫爾辛基。”
  老院長慢慢地站起身。蘭德爾确信在院長濃密的胡須后掩藏著一絲笑意。
  “所以,蘭德爾先生,”院長接著說,“剛才我考慮了一下,決定早一天,也就是4大后,离開這里,繞一個彎路。畢竟,我們可以把阿姆斯特丹看成是去赫爾辛基路程中的一站,是不是?是的,我將到那儿,親眼看一下你們紙草紙的原稿,然后告訴你們發現的是一個奇跡,還是一個偽造品……現在,蘭德爾先生,你必須在晚飯前休息一下。我們為你准備了我們最精美的食物,你以前曾經吃過清煮的章魚嗎?”
  3天后,蘭德爾回到了阿姆斯特丹,回到了他在克拉斯納波斯基酒店的辦公室,他一直等待著喬治·L·惠勒和其他四個出版商會對他的逃避責任大發雷霆。
  恰恰相反,惠勒的反應使他大吃一惊。
  實際上,蘭德爾在昨天傍晚以前就回來了,他在星期一早晨天亮的時候离開了圣山,星期二晚上到達了阿姆斯特丹。當時,他曾想立刻面見惠勒。但是,歸途——騎著騾子膽戰心惊地下山,乘坐私人飄搖的小船、顛簸的海輪,然后乘噴气式客机從薩洛尼卡市到達了巴黎,在巴黎又換机到阿姆斯特丹,最后乘出租車從机場回到他的旅館——這次旅行要比第一次旅行更累,將他折磨得精疲力盡。
  他回來的時候,衣服已經很髒了,而且累得他搖搖晃晃,根本無法面對惠勒或安杰拉。他甚至累得不想洗澡。他一頭栽在床上,倒下就睡,一直睡到今天清早。
  回到克拉斯納波斯基他的辦公室后,他決定先不找安杰拉算帳,要先做最為重要的事情。他告誡自己,首先要檢測一下兩件事:即版本的可靠性和安杰拉的誠實,而且首先要解決的是版本的可靠性問題。
  從出版商的接待室里,他給安杰拉打了個電話,向她問好,但故意將她的熱情歡迎岔開,他說他將和出版商們一起忙碌一整天。(但是他知道實際情況并不是這樣,他只是不想見到她。因此,回到辦公室后,他給她布置了一項工作。)至于今晚的約會,他一直回避著。他解釋說,他可能仍然很忙,盡管如此,他必須讓她知道原因。
  這事完了后,他大步走進惠勒的辦公室,做著最坏的准備,結果他卻大吃一惊。
  他一走進辦公室,就沖動地把在過去的5天中他到過哪儿,他一直在做什么滔滔不絕地說了出來,不給出版商插話的机會。
  惠勒帶著濃厚的興趣听著他講述,几乎是用一种祝賀的語調做出反應說:“不,我并未擔心你對宣傳工作玩忽職守。我們沒有一個人怀疑你。我認為你使你自己确信這里沒有任何錯誤是最為重要的。除非你自己百分之百地相信它,否則我們不能期望你全心全意地去宣傳它。”
  “謝謝你,喬治。一旦彼得羅波羅斯院長檢驗并且确認了這些碎片,那么我將定下心來。”
  “這是另外又一件值得我們感謝你的事情。我們一直想要老院長走出修道院再幫我們檢驗一下原稿,但卻始終沒有成功。我們沒有辦到的事而你卻辦到了。因此我們得感謝你自動自發的精神。并不是我們怀疑手稿,而是如果院長能和這項計划聯系起來,那將是非常榮耀的事情,而且他能消除你最后的擔心也是很令人高興的。”
  “謝謝你,喬治,我一定會完成任務。那么,在宣布之日來臨時我們一切都可以准備就緒了。”
  “在宣布之日到來和過去后,我們都將如釋重負。同時,盡管現在我們仍然應該保持警戒,但是我想現在我們可以感覺稍微輕松一點了。”
  “怎么會呢?”蘭德爾奇怪地問。
  “在亨宁那方面,我認為我們已有一套可行的方案來保護他不再受普戶默的敲詐。至于我們辦公室內部的猶大——漢斯·博加德斯這個叛徒,我們已解雇了他。我們從美因茨回來后立刻把他赶了出去。”
  “你解雇了他?”
  “是的。他曾大吵大鬧,就像當初威脅你那樣,威脅要揭發我們,他警告我們說,他一旦向弗魯米和普盧默指出了他所謂的致命的錯誤,他們就會立刻毀滅我們。我們告訴他盡管可以去辦就是了,不過他們不會得到什么好處的。將來有一天,當他們看到《國際新約》,將确信它是令他們信服的,無可指責的。不管怎樣,我們已把博加德斯從這里赶了出去。”
  蘭德爾從未如此感動過,這几位出版商居然不怕博加德斯的威脅,同時又准備歡迎彼得羅波羅斯院長檢測他們的手稿。這几乎恢复了蘭德爾對這項計划的全部信心。
  他還有一個請求。“喬治,我公文包里有一張第九號手稿的相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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