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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星期五上午較晚時分,從阿姆斯特丹起飛的阿利塔利亞噴气式客机,載著他們降落到离羅馬尚有一段距离的萊昂納多·達芬奇机場。在他們步行越過水泥場地和紅色的上坡梯道走向卡賓槍手守衛的海關時,蘭德爾心里有說不出的高興。
  安杰拉陪同一起來了。
  身著藍色襯衫的搬運工提著行李,他倆緊跟在后面,那只寶貴的手提箱蘭德爾不讓別人拿,一直自己提著。他們越過机場終端的玻璃圍牆,那里聲音嘈雜,到處是旅客和參觀者。他們叫了輛出租車,經過留有胡子的達芬奇的巨大塑像,越過寫著“羅馬”的裝飾精美的指示牌和各類廣告牌,駛過綠色的傘狀松樹及各類商場——走了半小時,就來到了錦花大酒店——一路之上,蘭德爾心里充滿了越來越激動的心情。他一直在想,這個既古又新的地方,正是事情開始的地方。這里,人們在几世紀后仍會記得,是“第二次复活”發源地和重新獲得信仰的第二次誕生地。
  蘭德爾把安杰拉和她的手提箱一起留在錦花大酒店車道內側的人行道上,自己匆匆奔進大廳辦理登記手續。他一把行李放到房間就夾著公文包跑下樓,馬上陪安杰拉去蒙蒂教授的別墅,深居簡出的蒙蒂教授在那里等待著他們的到來。
  從飯店出來,蘭德爾穿過內側車道朝安杰拉走去,她此時正站在那儿朝他揮手。蘭德爾渾身燥熱,仿佛走進了一個熱气騰騰的蒸籠,此時正是晌午,整個羅馬被烈火炎炎的夏日蒸烤著,一切都失去了應有的活力。
  安杰拉租了一輛小車,司机是個長得結實的、看上去永遠不會變老的意大利人,他笑嘻嘻地做了自我介紹,說自己叫朱賽皮。他的車是一輛奧派爾型大且光滑的汽車,值得慶幸的是里面裝有空調,所有車窗都關得嚴嚴實實。
  安杰拉上了車,坐到了后座,繃著臉,看著蘭德爾關上了后門。“准備好了嗎?”她說,“現在我們就去見我的父親。”
  “再一次謝謝你,安杰拉。”
  她跟司机用意大利語很快地說了几句話,然后又用英語講了一遍他們的目的地,“去貝拉維斯塔別墅。”
  說著,他們飛快地离開了擁擠的市區,踏上了去拜訪貝拉維斯塔蒙蒂教授的路程。蘭德爾舒了口气,心也踏實下來了,他往座背一靠,隔著車窗欣賞著沿途的風景。
  汽車行駛了40分鐘,或許45分鐘,便到了郊區。遠遠望去,只能見到零零散散的樓房和社區。
  突然,汽車向右來了個急轉彎,然后速度慢下來了,最后緩緩地停下來。
  “到了,”安杰拉說,“這就是維拉·貝拉維斯塔別墅。”
  蘭德爾朝車窗外望去,映入眼帘的是粉黃色石基上的一排綠色鐵柵欄,里面是一片平坦的青草地和一個賞心悅目的花園,在蒼翠松柏林里有一座綠瓦紅牆的二層別墅。
  安杰拉對司机講了几句話,他調了一下檔,汽車又繞鐵柵欄緩緩而行,一會儿來到了一座大門,白發蒼蒼的把門人把門打開,朝他們揮了揮手,安杰拉也向他揮動著手臂。這時,朱賽皮調轉車頭把車開上了車道,又行駛了一會儿后,便來到了樓房門前的階梯前,停了下來。
  朱賽皮從汽車里出來,敏捷地繞過車子,幫助安杰拉和蘭德爾把手提箱拿出來。蘭德爾夾著公文包,心情极為复雜——既有期盼的欣喜,又有擔心和憂慮——事已如此,他來不及細想,隨著安杰拉走上了通往別墅的階梯。來到門前,門未上鎖。安杰拉推開門,轉臉朝他點點頭,他跟著她走了進去。
  此刻來到了門廳,門廳地板由玻璃磚組成。他們左側是樓梯,右側是一間起居室。兩人走進去,這是一間很大的屋子,屋頂是拱形的天花板,廳內放著兩架大型鋼琴,數不清的組合家具,還有种類花色繁多的燈具。
  蘭德爾心想,對于一位獨居的退休學者來說,這房子真夠大的了。
  安杰拉領他來到最近的一個客廳,客廳里放著一個綠色絲絨長沙發,一張咖啡桌和几把奶油色的椅子。他并沒有在沙發上坐下來,只是直直地站著,目不轉睛地盯著屋里兩道奇怪的景象,這景象引起了他的注意,同時又令他疑惑不解。一是前面的一扇窗戶被鐵條從上至下封得嚴嚴實實;其二,從側門里走進兩位年輕的、裝束一模一樣的護士,都戴著漿硬的帽子,身著白領海軍藍服外套工作裙。
  蘭德爾困惑地轉過身來看著安杰拉,而安杰拉看著他,輕輕地點了點頭。
  “是的,我父親就住在這里,”她說,“這是一座精神病醫院,而不是一棟別墅。”
  15分鐘以后,史蒂夫·蘭德爾一個人在貝拉維斯塔別墅的起居室——實際上是這里的接待室里面來回踱步,剛才安杰拉說的真相使他大為震惊,以致于他現在還未緩過神來。直到今天以前,他一直以為蒙蒂教授是因為政治原因才隱居在羅馬以外的某個地方,因而從未對此有所怀疑。甚至在他們來到這里的時候,貝拉維斯塔別墅看起來仍然与其它私人住宅別無二致,使人毫不怀疑這是一位曾經有過重大發現的、卓有成就的考古學家的豪華的隱居之所。事實上這座樓房以前是一位富翁的別墅,后來他賣給了几位意大利精神病醫生,他們把它建成一座精神病療養院,并盡力保持了家庭住宅式的擺設和气氛。他們相信這樣做會對病人產生有益的影響。
  照安杰拉的話來看,這又是一目了然的事。蒙蒂教授在這里呆了一年多,他是這家精神病醫院里最引人注目的,卻不對外公開身份的人。安杰拉說出真相以后,顯得很激動,接著又把一切情況一古腦儿地說了出來。
  “現在你該明白我為什么避著你,為什么對你說謊吧。”安杰拉說道,“以前,我父親一切都很正常,他的頭腦敏銳睿智。可是在一年多以前,一夜之間他精神完全崩潰了,他孤僻怪异、暈頭轉向、沉默寡言。從那以后,他一直在這里接受護理治療。史蒂夫,這件事我沒有對任何人講——包括你。如果這消息一旦被泄漏出去——被我父親的敵人或項目的敵人歪曲了——那么就有可能使他的工作、他的發現還有項目本身蒙受污名,引起人們的怀疑。無論如何我也不能讓這類事情發生,所以我盡力阻止那些想見我父親的人見到他。可是昨天晚上我再也無法向你掩蓋事實的真相了。我曾經告訴你,但我怕你仍然以為我在說謊,所以我照你的意愿做了,把你帶到羅馬,帶到貝拉維斯塔,讓你親自來看一看。現在,你相信我了嗎,史蒂夫?”
  “親愛的,我以后永遠相信你。”他擁抱著她,戰栗羞愧不已。“安杰拉,對不起。我真的很抱歉,希望你能原諒我。”
  她已經原諒了他,因為她了解他怀疑的東西。她又補充說道:“另外,我帶你見我父親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他常常處于緊張不安的狀態,但有時,他會在一小段時間內神志清楚,不過這种時候很少、很少。我希望當你給他看照片時,對他講話能喚起他對過去的一些記憶。如果是這樣的話,就能把你對詹姆斯福音書的一些疑點全部消除。”
  “謝謝你,安杰拉,難道你父親從不出你嗎?”
  “這种可能性很小,不過,誰知道呢?人腦總是神秘莫測的。不管怎樣,我先過去單獨見見他,你在這里等著。我不會在里面呆太久,我出來以后,再讓人帶你去見他。”
  說完,她就走了。
  蘭德爾繼續踱著步子,他絞盡腦汁要想個究竟。像蒙蒂這樣的一位优秀的教授怎么會一夜之間變成瘋子呢?蘭德爾不再期望能從教授那里得到什么,以前他從未和精神病人打過交道,從病人那里該得到什么或者在病人面前該如何做,他都一無所知,但是他仍然存有一線希望,希望教授能夠——用某句話,某個跡象——打消他對第九號紙草紙文稿的所有疑慮。蘭德爾深知他一定要把這次會面堅持下來。
  他意識到安杰拉·蒙蒂又回來了。
  她并不是一個人,陪她走進接待室的還有另外一個高大的年輕護士。安杰拉朝蘭德爾走來,神情有些緊張,年輕的護士在后邊拉著門。
  “他怎么樣了?”蘭德爾急切地問。
  “還是原來那個樣子——平靜、沉默、有禮。”她說,隨即又補充了一句:“他沒有認出我來。”
  她強忍淚水,但淚水還是奪眶而出,蘭德爾急忙摟住她的雙肩,試圖安慰她。她從小包里摸出一塊手帕,輕輕地拭去淚痕。最后,她抬起頭,看著蘭德爾,擠出一絲苦笑。“總——總是這個樣子。別介意,我不會有事的。你現在可以進去看他了,史蒂夫。別擔心,他對你不會有任何傷害。鎮定一些,我剛才試著跟他說了你的來意,不知道他是否听明白了。你去試一試。跟這位護士去吧,她叫西格諾拉·布朗奇,她會給你帶路的,我自己有事去做,我要給家打個電話,告訴管家柳克麗西亞——我姐姐今天要帶著孩子從波里斯來看我。叫管家把家里准備一下。”
  蘭德爾离開她,向西格諾拉·布朗奇做了自我介紹,然后兩人一起走進了一條异常整洁的走廊。走到中間時,西格諾拉·布朗奇從她的海軍制服口袋里取出一串鑰匙。
  “這是蒙蒂教授的房間,”她說,她剛要開門時,發現房門敞著,她立刻警覺起來。“門應該鎖著呀,”她把頭探進屋里,又朝蘭德爾轉過身來,剛才的緊張明顯減輕了,“原來是服務員在里面收拾餐具。”几秒鐘后,服務員端著裝有剩菜剩飯的盤子走了出來。
  西格諾拉·布朗奇用意大利語輕輕地問了服務員一個問題,服務員低聲回答,然后輕輕地走開了。西格諾拉·布朗奇瞥了蘭德爾一眼,說:“我問他怎么樣了。她說他和往常一樣,坐在窗戶旁邊,呆呆地注視著。我們可以進去了。我只把你介紹一下,然后你和他單獨會談,你需要多長時間?”
  “我不知道。”蘭德爾緊張地說。
  “文圖里醫師希望來訪不要超過10至15分鐘。”
  西格諾拉·布朗奇把門開得更大一點,把蘭德爾引進屋里,令蘭德爾頗感吃惊的是這房間一點也不像醫院的病房,他原以為蒙蒂教授的房間多少會跟他父親在棟材城醫院住院時所住的病房相似,可是,這間房子看起來像私人公寓里的起居室、圖書館、臥室三室合一的房問。
  房間立即給蘭德爾一种陽光充沛、舒适、甚至很溫馨的印象,室內的空調把气溫調節得恰到好處。房間一側擺著一張床,旁邊有一張桌子和一盞燈。透過一扇半開的門可以看到一個很大的浴池、地板舖著藍色磚砌。在房間的對面,在一幅現代油畫下面放著一張裝飾用的桌子和一把皮椅,桌子上擺著一位老夫人的照片(這位老夫人很可能是他已故的妻子)、另外還有安杰拉和另外一位女人(大概是安杰拉的姐姐)以及一些小孩子照片,這些照片都裝在玻璃鏡框里,构成了屋里一道獨特的風景。房間正中放著一把手扶椅、一張桌子(上面擺著一株綠色植物),還有兩把結實的直背椅。只有窗戶上的細鐵條破坏了風景的宁靜感,它們和粉刷的白牆一起讓人想起這是精神病院的醫療室。
  窗旁,一把搖椅在机械地前后擺動著,一位身材矮小的老人几乎被沒在椅子里,他的臉依舊丰滿,頭上有几縷白發,睫毛已經灰白,一雙黯然無光的眼睛愣愣地盯著窗外的花朵。和昨晚蘭德爾從照片上看到的形象相比,他不及以前魁梧,也衰老了許多,那些照片是6年前拍的。僅僅6年的時間,他竟然判若兩人。
  西格諾拉·布郎奇走到搖椅旁,碰了一下老人的衣袖,輕輕地說道:“蒙蒂教授,有位美國的客人來看望你。”她說話的樣子好像是喚醒一個熟睡的老人,生怕惊扰了他。
  她一邊輕喚著蒙蒂教授,一邊從身后拉過來一把沉重的直背椅子,放在搖椅前,然后用手指朝蘭德爾示意一下,又說道:“教授,這位是蘭德爾先生,他對你的工作很感興趣。”
  教授略帶興趣地看著護士活動的嘴唇,但是他對蘭德爾的到來沒有任何反應,既無表情又無言語。
  西格諾拉·布朗奇轉過身來,對蘭德爾說:“我走了,你們倆人談一談吧。如果你需要我的話,他的床頭有電鈴按鈕。另外,我15分鐘后回來叫你。”
  蘭德爾點點頭,等待著她离開房問。他听到房門被鎖上后,才在蒙蒂教授的搖椅對面的那把垂直背椅上坐了下來。
  教授最終意識到了來訪者,現在他默默地注視著他,沒有顯出一絲好奇。
  “我叫史蒂夫·蘭德爾,”蘭德爾說道,又做了一遍自我介紹,“我來自紐約,我是你女儿安杰拉的朋友,你剛剛見過安杰拉了,我想她已經跟你講了些我的情況。”
  “安杰拉,”教授說道。他重复著安杰拉的名字,既沒有重音也沒有標點符號,既不是一种肯定的語气,又不帶疑問的語气。他只是重复著,像一個孩童在把玩著一件新奇的玩具。
  “我想她一定跟你提到了我和‘第二次复活’的關系以及為了宣傳你的發現而做的工作。”蘭德爾繼續說著,感到一籌莫展。
  他感到自己好像在對蒙蒂坐的搖椅和后面的白色牆壁說話。他真想給西格諾拉·布朗奇按電鈴然后自己赶快离開這房間,但是他還是抑制住了,強迫自己繼續說下去。接著,他很耐心地給教授講了喬治·L·惠勒如何雇佣了他,并把他帶到阿姆斯特丹的事。他又告訴教授宣布日已一天天來臨,他和項目中的其他成員心情都非常激動,因為在宣布這一天,教授的發現將被公布給全世界成千上万的人。
  隨著蘭德爾談話的繼續進行,教授精神越來越集中。盡管他看上去仍顯得那么孤僻,不能夠或者不愿意講話,但是在蘭德爾看來,他好像在內心里對蘭德爾所說的話已有了反應。他看上去跟其他衰老的年長者听一位陌生人說話時的獨自的痴呆呆的神情一樣——极為警覺、認真。
  蘭德爾的精神為之一振,這可能就是那段來之不易的神志清醒時刻,很可能是由于蘭德爾一直談論著老教授十分熟悉的問題。今天真是幸運、吉祥、順利的一天。
  “讓我再跟你講講我來看望你的原因,教授。”蘭德爾說。
  “好的。”
  “你的發現已經得到證實。修改過的《新約全書》被譯成4种語言,叫《國際新約》,它已准備就緒,等待發行,只是……”他猶豫了一下,然后直截了當地說了下去,“發現了一個問題,我非常希望你能解決它。”
  “好的。”
  蘭德爾觀察著教授的臉。他的臉上确實流露出真正的好奇和興趣,或者至少看上去是這樣。蘭德爾受到了很大的鼓舞,他信心倍增。
  他剛要繼續說下去,又想起了什么,彎下身把手伸進手提箱,打開錄音机,然后取出了那張舉足輕重的照片。
  “我們有几個人在翻譯里發現了一處使人困惑不解的地方,最起碼我認為是一個錯誤——并為此感到迷惑不解。現在,我把這個困扰我的問題告訴你。”蘭德爾又仔細看了看照片,“我這儿有一張第九號紙草紙文稿的照片,這張文稿是你發現的文稿之一。讓我感到不解的是這張照片与第一次見到的第九號紙草紙文稿的照片不同,我擔心第九號紙草紙文稿被某人更換過,或者說另外一張文稿替換了第九號紙草紙文稿。”
  教授身子向前傾了一下:“是嗎?”
  蘭德爾信心更足了,他繼續說下去。“現在無法搞清楚這張照片是否是你發現的紙草紙文稿原稿,還是僅僅代表了被更換過的另外一張文稿。原照片的底片在一場火災中被毀掉,令人非常遺憾。不過,教授,安杰拉說你非常熟悉紙草紙文稿,對它們了如指掌,甚至上面的每一個字符,每一個筆划,每一個標點符號都清清楚楚地記下來了。安杰拉覺得你可以馬上辨認出這張照片是你挖掘出的那張文稿的照片,還是只是一片替換品的照片。教授,我們要知道事情的真相,這是至關重要的。你能告訴我這是否是你在奧斯蒂亞·安蒂卡發現的紙草紙文稿的照片嗎?”
  他把照片遞給教授,教授顫抖的雙手小心翼翼地接過照片。隨后的几秒鐘內,他完全忽略了照片的存在,他依舊目不轉睛地看著蘭德爾,繼續默默地搖晃著搖椅,屋內一片沉寂。
  最后,教授似乎忽然記起了手中的東西,把目光移到了照片上。他緩慢地把照片舉起來,調整了一下照片的角度,使得透過窗欞射進來的光線剛好照到照片上,教授的圓臉上慢慢堆起了笑意,蘭德爾看著,心中涌起一線希望。
  沉默了几秒鐘以后,蒙蒂教授把照片放到腿上,眼睛依舊注視著。他的嘴唇開始動起來,蘭德爾全神貫注地听著他的話,可是模糊不清,聲音低得几乎听不見。
  “真的,真的,”蒙蒂教授在說,“這是我發現的。”
  他抬起頭來看著蘭德爾的眼睛。“我是詹姆斯。這些事件我都親眼目睹過。”他的嘴唇又動起來了,聲音也大了一些,“我是耶路撒冷的詹姆斯,我是耶穌的兄弟,是耶穌的繼承人;我是基督幸存兄弟中最長的一位;我是約瑟的儿子。我不久就要被判以煽動叛亂的罪名而被處死,因為我是我們社會里耶穌信徒的領袖。”
  蘭德爾頹然地在椅子上泄了气。
  天哪,這位老人自言自言語地說,他相信自己是耶路撒冷的詹姆斯,是耶穌的兄弟。
  蒙蒂教授眼睛向上看著天花板。他繼續說下去,沙啞的聲音愈加熱情洋溢。“約瑟的其他儿子,除基督和我外,還有西蒙、喬絲、猶大,而我要繼續留下來說一說那個首先降生并最受寵愛的儿子的故事。”
  教授用他那帶有土音的英語背誦著用阿拉米語寫成的紙草紙文稿的前一部分。這份文稿被收錄在《國示新約》的詹姆斯福音書里。不過他所背誦的部分內容,蘭德爾立刻就發覺到,是他以前看過的譯文中所沒有的,那就是約瑟其他儿子的名字。《國際新約》中的注解中說,那一部分在紙草紙上經過近20個世紀后已不复存在了。可是蒙蒂教授卻背誦出了已遺失的部分。是不是因為他精讀《圣經》知識,從其他資料上看到了基督兄弟們的名字,然后補充到了剛才的背誦中,除了這种可能,是無法解釋的。
  “我,正直的詹姆斯,我主耶穌的兄弟——”
  蒙蒂神經錯亂地一遍又一遍地背誦著,激動的情緒難以自制。
  蘭德爾被悲傷吞沒了,他替絕望的老人感到悲傷,為安杰拉感到悲傷。他坐在那里,听著老人的聲音,傷心不已。
  蒙蒂教授的話慢慢變得不太清晰,一會儿便陷入了沉默,轉過頭,呆呆地盯著窗外的花園,像蘭德爾剛進來時著到的一樣。
  蘭德爾輕輕地從老人腿上拿起照片,放回手提箱,然后關上錄音机,看了一下手表,西格諾拉·布朗奇一會儿就要回來了。
  他拿著手提箱站起來,說道:“謝謝你,蒙蒂教授,謝謝你的合作。”
  令蘭德爾吃惊的是,蒙蒂教授客客气气地從搖椅上站起來,他看起來比以前更小一些。他走到桌子前,坐下來,一時好像忘了自己要做什么。過了一會儿,他打開抽屜,找到一張白紙和一支用禿了的黃色鉛筆。
  他在紙上畫了几筆,看了看,又添了另外一筆,這才有些心滿意足。他拿起這張紙,遞給蘭德爾。
  “這是給你的。”他說。
  蘭德爾接過來,猜測著蒙蒂教授在紙上畫的是什么。
  “一件禮物。”蒙蒂教授喃喃地說,“它能拯救你,這是詹姆斯送給你的禮物。”
  蘭德爾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這張紙,上面是一個粗糙的圖案。
  蘭德爾仔細看了一下這幅圖案,但弄不出個究竟。在他看來,它只是一張小孩所畫的一條魚的速描畫,魚身中部被一支矛穿透。
  這是一件詹姆斯贈送的禮物,一件能救蘭德爾性命的避邪物,這是教授做過許諾的。可是在蘭德爾看來,它根本沒有什么意義可言。他非常想知道在教授思緒混亂、理智不清的頭腦中這張畫到底代表的是什么,蘭德爾歎了口气,心想:我永遠也不會搞清楚的,他想些什么也無關緊要了。
  蘭德爾听到了開門聲。
  他赶緊把畫折起來,塞進他的上衣口袋,再次感謝教授送給他紀念品,又謝謝他花時間接待了他,然后把安杰拉的父親一人留在桌旁,自己朝站在門口的西格諾拉·布朗奇走去。
  來到走廊,蘭德爾停了停,看著護士鎖上了門。一會儿,護士走上來,對他說:“我現在就把你帶到安杰拉·蒙蒂那里去。”
  但是蘭德爾還不想离開,他又產生了一個新的念頭。
  “西格諾拉·布朗奇小姐,我在想——這里有沒有負責治療教授的病的醫師呢?我的意思是有沒有和這位病人接触較多的大夫呢?”
  “當然有的。我們共有7位醫師,醫務主任是文圖里博士。自從蒙蒂教授來到維拉·貝拉維斯特別墅后,他一直負責治療老教授,他在樓上有辦公室。”
  “我能見見他嗎?哪怕只見一會儿也行。”
  “你在這里等一下,我去看看他現在是否有空。”
  文圖里博士有空。
  這個醫務主任是位腦袋半禿、身材細長的意大利人,長著一雙清澈深邃的眼睛和一只拱形鼻子,一雙手總是忙碌不休。他看上去根本不像大夫,因為他穿著一身活潑的格子西裝,而沒有穿醫生制服。
  當蘭德爾問文圖里博士為什么不穿白色的醫生服裝時,他善意溫和地解釋說:“通常醫務服裝總增加大夫和病人之間的距离感,我們認為這樣不好,我們希望我們這些精神錯亂的病人有一种和大夫平等的感覺。每位病人——包括蒙蒂教授在內——都不要感到和我們有何不同,這在我們看來是很重要的。我們希望我們的病人信任我們,能夠像對朋友一樣地講述他們的事情。”
  文圖里博士的辦公室也和他本人一樣,看不出有什么醫務气氛。蘭德爾坐在文圖里博士辦公室的一把花紋圖案的椅子上,環顧四周,只見屋內擺設著豪華的沙發,青蔥的植物和一些抽象派繪畫。
  蘭德爾為解開第九號紙草紙文稿之謎做著最后一次不顧一切的努力。他跟文圖里博士講了他与蒙蒂教授會面的經過以及蒙蒂把自己當作耶穌的兄弟詹姆斯的幻覺的過程。
  “蒙蒂教授以前也是這樣嗎?”蘭德爾問道。
  “經常這樣,”文圖里博士說著,手中拿起信封開口刀,把它放下,又拿起鉛筆,又把它放下。“這件事對我們來說也是一個謎。他的行為和一般症狀不一樣。你知道,一個自認為自己是救世主——或者把自己當作耶穌的兄弟的人通常是一個伴有自傲情緒的狂想症患者,蒙蒂教授卻不一樣,他喪失記憶卻是在負罪感基礎上產生的緊張症。他患幻想症從醫學的角度來看是可以理解的,但一般說來,像他這樣情況的病人不會認為自己具有像耶穌或詹姆斯那樣崇高的身份,而更應該在耶穌或詹姆斯之前自慚形穢。他今天在你面前自認為是耶穌基督的行為我也不理解。當然,我們對蒙蒂教授內心的經歷以及他思想深處知之甚少,而且看起來我們以后也不會對他有更多的理解的。”
  蘭德爾在椅子里動了一下,問道:“你的意思是你對蒙蒂教授的職業背景和他的考古發現一無所知?”
  “啊,蘭德爾先生,那么你對他在奧斯蒂亞·安蒂卡的發現已有了解了?我不能說起這事,除非——”
  “我是該項目中的一員,文圖里博士。”
  “剛才我不知道這一點。教授的女儿讓我發誓,讓我永遠不跟陌生人談及此事,我信守了我的諾言。”
  “教授的過去你知道多少?”蘭德爾問。
  “事實上,我知道的很少。在我開始負責這個病人時,蒙蒂教授的名字我早有所聞,他在意大利非常有名。從他女儿那儿我得知他在奧斯蒂亞·安蒂卡附近挖掘了一些東西,這些東西將在圣經歷史和神學史領域起著重要作用。有人告訴我這是构成新《圣經》的基石。”
  “這么說,你并不知道他那項發現的內容?”
  “不知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我知道的話,我會了解他把自己當成是耶穌的兄弟詹姆斯的原因?”
  “可能會提供點線索,文圖里博士。你不知道,蒙蒂教授的發現將導致一部新《圣經》的產生。”
  “這個我倒听說過一點。最近我從羅馬一家報紙上讀過一位英國記者——我忘記了他的名字——所寫的一篇分三部分的系列報道。”
  “你是說普盧默寫的?”
  “對,是普盧默寫的。文章篇幅很長,可是引用的事實很少,模模糊糊地講述了在阿姆斯特丹為出版一部新《圣經》正在做的秘密准備工作,新《圣經》是在新發現的基礎上對原《圣經》做了修改的。有教會的保守分子做支持以維持它的地位。這篇報道很吸引人,但有明顯的道听途說和主觀臆測的色彩,很難讓人把它當回事儿看待。”
  “你不妨宁可信其有。”蘭德爾說。
  “啊,那么這部《圣經》就是我這位病人負責的了?”文圖里博士心不在焉地翻了一頁台歷,然后又翻回來。“蒙蒂教授無法享受他的勞動果實,真是太遺憾了。至于他的幻覺,我不知道這部《圣經》會不會對他產生影響。你在樓下与教授見面時還發生過其他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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