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目錄 |
月華洒入兩扇又高又窄的窗,照亮一間寬敞的臥房,陳設華麗,古色古香。一扇窗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玻璃影子,另一扇的幽光拋到床上,落在厚厚的綢緞帘子之間,照亮了一個年輕人的面龐。可是,他睡得多么安宁!他五官多么蒼白!裹著他身体的床單多像一條尸布啊!沒錯,這的确是具尸体,已穿好了尸衣。 突然,尸体呆板的面容似為陰間的感情所動,古怪的想象!原來只是垂著流蘇的帘子的陰影,在死者与月光之間晃動罷了。因為門開了,輕手輕腳溜進一個姑娘,走到床邊。她朝蒼白的尸体彎下腰去——盡管尸体蒼白——把她鮮活的芳唇印到死者冰涼的唇上。此刻,是月光造成的幻覺,還是她的動作,她的月光,真的流露出一絲得意的閃光?從這個長吻中收回身時,她五官扭曲,似乎驕傲的心正与极大的痛苦爭斗,而尸体的面容好像也再次感動,与她呼應。還是個幻覺!綢緞帘子第二次在死者面孔与月光之間晃動,因為另一位年輕美麗的姑娘關上了房門,幽靈般溜到床邊。于是蒼白英俊的死者兩側各站了一位姑娘,同樣如花似玉。先進來的那位傲慢高貴,后進來的溫柔纖弱。 “走開!”傲慢的叫道,“他活著的時候歸你!死了就是我的!” “你好!”另一位打個寒戰,“說得倒好!死了就是你的!” 高傲的姑娘突然跳起來,可怕的目光直逼她的臉。然而溫柔的那位滿臉狂亂哀痛,虛弱無奈,一下子癱倒在床上,頭枕在死者腦袋旁邊,頭發也与死者的黑發相混。她原是個充滿希望的快樂姑娘,現在悲傷的頭一陣打擊就使她不知所措。 “伊迪絲!”她的對手喊道。 伊迪絲發出呻吟,心儿突然緊縮。從死去青年的枕上挪開自己的臉。她站直身体,膽怯地迎上傲慢姑娘的目光。 “你會出賣我么?”后者鎮定地問。 “我會保持沉默,除非死者命我開口。”伊迪絲回答,“讓我們單獨待在一起!走吧,到外面去住上多年再回來。跟我說說你的生活。他,也會留在這儿!到那時,要是你所經受的痛苦胜過死亡,我們倆就會饒恕你。” “那以什么為證?”傲慢的姑娘又問,傷佛她的心還承認這番瘋話中确有什么意義。 “這綹頭發。”伊迪絲撩起死者額上一綹沉甸甸的黑卷發。 兩個姑娘在死者胸膛上握住雙手,約定了一個日子,一個時辰,在遙遠遙遠的將來,在這間臥房再會。高貴些的那位再深情地看一眼那紋絲不動的面容,動身离去——但關門之前又回過頭,渾身發抖,簡直以為她死去的情人在對她皺眉頭。伊迪絲也一樣!她白色的身影不是融入茫茫月色了么?嘲笑著自己的軟弱,她向前走去,發現走廊上候著一名黑奴,擎著一支蜡燭。他把蜡燭舉到她与自己臉中間,看了看她。她心想這張臉上快活的神情真丑陋。將蜡燭舉得高高,黑奴照著她走下樓梯,拔開大門閂。城里年輕的牧師正好順樓梯上到門口,朝小姐鞠個躬,一言未發,進門去了。 流年,流年似水。世界似乎又新了。自那夜兩位臉色蒼白的姑娘在那具尸体胸前緊緊握手以來,世界實在老多啦。其間,一位孤零零的女子已從芳華正茂變為白發老嫗。全城上下都知道她就是那個“裹壽衣的老小姐”。她一輩子都有點儿瘋瘋癲癲,可又那么安安靜靜,凄凄慘慘,溫溫柔柔,沒有丁點儿狂暴,一味痛苦地追尋自己無害的幻想,不為世人所扰。而世人的事務与快樂也与她毫不相干。她單門獨居,白天永遠足不出戶,除了跟隨送葬的隊伍之外。不論何時,不管天晴下雨還是下雪,只要有尸体抬上了街頭;不論這尸体后面跟的是有錢有勢者浩浩蕩蕩的壯觀行列,還是寥寥數名地位卑賤的斷腸人,他們后頭總會跟著這位孤魂似的女子,身穿一件白色的長衣裳,人們都管這衣裳叫她的壽衣。她不會与死者的親友站在一起,卻獨自立在門首,傾听葬禮禱告,然后走在送葬隊伍的最后,仿佛她現世的責任就是在哀悼的人家轉來轉去,与哀傷形影相吊,并目睹死者及時安葬。她這習慣年深月久,結果城里人都把她視為一切葬禮的組成部分,就跟裝殮尸体的棺材一樣,或跟尸体本身一樣。而且除非“裹壽衣的老小姐”悄然而至,幽靈般地跟在隊伍后頭,人們就會認為死者的定數兆頭不好。据說,有一回她把參加結婚喜筵的賓客嚇得要命,慘白的身影突然出現在燈火輝煌的大廳。當時牧師正要給一位不誠實的姑娘和一位有錢人行婚禮,而這個姑娘的情人才死了不到一年。這場婚姻的兆頭可太糟啦!有時,她趁月色溜出門,去造訪正直可敬者、為愛情而結合的夫婦、純洁無瑕的處女們的墳塋,探訪一切善良忠誠者的遺骨正在發霉腐爛的地方。在這些得寵死者的墳丘上,她會伸出雙臂,擺出姿勢,仿佛在播撒种子。而且許多人認為,這种子是她從天國的花園中弄來的,因為她造訪過的墳頭,白雪下面卻草儿青青,從四月直到十一月開滿芳香的花朵。她的祝福比墓碑上圣詩的字句都好得多。就這樣,她消磨著自己悠長而悲哀,宁靜而奇特的生命,直到极少有人能活到她那把年紀,而下一代人則納悶,要是缺了這位“裹壽衣的老小姐”,死者該如何下葬,喪主們又如何承受他們的悲傷。 然而,光陰荏苒,她依舊跟隨一次又一次葬禮,卻仍未被召喚到她自己死亡的大喜日子。一天下午,城中一條大街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雖說日頭此刻只能給教堂塔樓頂部鍍上金光,重重屋頂,棵棵大樹都已罩上了夜的暗影。街上喜气洋洋,生气勃勃,盡管磚結构的高房之間已暮色濃濃。這儿有炫耀自己的生意人,戴白色的假發,著鑲花邊的天鵝絨衣裳;古銅色皮膚的海員們;西班牙克里奧耳人异國情調的神態与裝束;道地老英格蘭人居高臨下的作派;全都与一兩位邊民粗獷的相貌形成對比。人們在為木材討价還价,而這些木材來自從未響過斧頭聲的原始森林。時而也有女士經過,神气活現,輕步疾行,系一條繡花裙子,平衡著蹬高跟鞋的腳步,并對恪守禮節鞠躬致敬的紳士們优雅而傲慢地回個屈膝禮。城里人的生活中心似乎离一座古老的大房子不遠。這房子稍稍离開舖道,四周雜草叢生,一派奇怪的寂寞。這寂寞不但未被附近熙攘的人群減少,反而倍添几多。它的地點造一座堂而皇之的交易所,或堆放一大堆上面涂滿記號的磚頭倒滿合适。這所房子本身也可用來開家旅店,門前飄一杆“國王紋章”的旗子,讓每間屋子都住上旅客,而不似現在這般空守寂寞。然而,由于某些繼承權方面的糾紛,它已久無人住,年复一年地破敗下去,將它威嚴的暗影投在城里最熱鬧的地方。就在此地,正當此時,一位与上文描述過的任何人都截然不同的身影從遠處順街走來。 “俺瞧見一只怪帆,在那邊,”有位利物浦水手道,“是那個穿白壽衣的女人!” 水手被來人嚇坏了,其他几位同時一望,也嚇了一跳。一時間五花八門的談話統統讓位給竊竊私語,猜度著這不尋常的事。 眾人四下打量是否哪家門前有辦喪事的跡象——教堂司事、靈車、著黑喪服的親友——一切組成葬禮悲痛場面的東西。他們又抬頭看看金色余暉照耀的教堂塔樓,納悶怎么沒听到它發出當當的鐘聲。平素只要這個女人大白天上街總能听到它敲打喪鐘的啊。可這天下午誰也沒听說有哪家要出喪,也不見任何辦喪事的動靜。除了“裹壽衣的老小姐”這個幽靈般的身影。 “這是啥兆頭?”眾人各各相問。 問時人人面帶微笑,可眼里都有一种擔扰,仿佛瘟疫或別的什么大禍就要臨頭,因為那個永遠与死亡和悲痛相關的人不合時宜地闖入了活人們的世界。掃帚星對地球意味著什么,那哀戚戚的女人對全城人就意味著什么。然而,她還在朝前走。她一走近,眾人的大惊小怪即刻鴉雀無聲。傲慢的,卑賤的,一齊讓路,深恐她白色的衣裳會飄起來挨到他們。這是件又長又松的袍子,洁白無瑕。穿它的人模樣非常衰老蒼白,憔悴虛弱,但悄然向前的腳步卻絲毫不帶老年人的搖晃不穩。走著走著,忽然誰家門里沖出個面頰紅潤的小男孩,張開雙臂向這個幽靈般的女人跑過來,好像期待她毫無血色的雙唇會親他一吻。她略略收住腳步,眼睛盯住孩子,目光中無一絲凡人的親切。結果孩子一個寒顫,沒給嚇跑卻敬畏地呆了。老小姐接著朝前走,許是擔心小孩子的触摸會弄髒她的白衣裳,許是害怕她的親吻會在一年內就使可愛的小家伙喪失性命。 “她就是個鬼魂,”迷信者悄聲道,“那孩子伸出手去,竟沒抓到她袍子!” 老小姐一徑走到那幢荒屋門廊下面,眾人更是惊詫不已。她拾起鐵門環叩了三下。人們只能猜想,這個可怜的女人腦筋亂了套,大約想起了什么陳年舊事,便不由自主到這儿來看看年輕時的友人,而這些人早就离家,永遠离家了,除非他們陰魂仍在這大宅里游蕩不散——對這位“裹壽衣的老小姐”倒是合适的伙伴。一位上年紀的男子走近台階,恭敬地脫帽,想向老太太解釋解釋。 “小姐,十五年前就沒人住這儿啦——”他說,“不,自打老芬威克上校死后就沒人住過啦。您也許還記得參加過他的葬禮吧!他的后人們意見不合,就听任這房子敗下去啦。” 老小姐慢騰騰回過頭,一只手做了個小小的動作,另一只手一根指頭按在嘴唇上。門廊下的暗影中更像一具幽靈。然而她再次拾起門環,這一回,只叩了一下。此刻,莫非真有腳步走下了老屋的樓梯?而所有的人都以為這屋子早就沒人住了。這腳步緩慢虛弱,卻又十分沉重,正像老朽病弱者的步履。腳步聲越來越近,每下一層樓梯就听得更清楚一分,直到門口。里頭的門栓落下,門開了。眾人看看教堂鐘樓,那儿的斜陽已完全消逝。這也是他們最后一次見到這位“裹壽衣的老小姐”。 “誰開的門?”許多人忙問。 這個問題,由于門廊下夜色沉沉,沒人能圓滿回答。兩三個老頭子反對人們可能推出的結論,肯定說里頭那位是個黑人,而且酷似老西澤,這家往日的一名奴隸。不過三十年前,西澤就因死亡而獲得了永恒自由。 “說不定她的召喚惊醒了這古老家族的哪個仆人。”有人半開玩笑地說。 “咱們就等在這儿,”另一個道,“很快就會有更多客人來敲門的。不過墳地的大門得大敞大開才行。” 人們還未四散,對這樁怪事的議論還沒完,夜色已彌漫全城。眾人一個接一個踏上回家的路。忽然,一輛四輪大馬車——那年頭這東西可不多見——緩緩駛入大街。是輛老式馬車,車身貼近地面,玻璃窗上繪有貴族紋章,車身后頭站著名男仆,前頭高坐著一位胖子車夫——全体派頭十足。沉甸甸滾動的車輪有些令人發怵。馬車沿街駛來,直抵荒屋入口。仆人跳下車。 “這么气派的大馬車是誰家的呀?”有好管閒事的問。 仆人不理,卻抬腳走上老屋台階,叩了三下門環,隨后回身去開車門。一位對貴族紋章頗有研究的老人,過細看看車窗上的盾形徽章。 “藍天,一顆擦掉了的獅子頭形,夾在三朵精致的鮮花中間。”他嘟噥著,小聲說出這徽章主人的姓氏。這家族的最后一位繼承人新近亡故,在大英王國宮廷的輝煌中度完了長長的年歲。在那儿,他的門庭与財富給他帶來崇高的地位,“他沒孩子,”老頭接著說,“這些紋章是菱形,說明這輛馬車屬于他的寡婦。” 也許本來還能披露更多情況,可說話人突然啞口無言,被一位老太太嚴厲的目光鎮住。老太太正把腦袋伸出馬車,打算下來。隨著她的露面,人們發現她衣著華麗,体態高貴,盡管年老体弱——韶華已逝,卻一臉傲慢卻又悲慘的表情。她堅定呆板的五官令人生畏,与穿白衣的老小姐不同,卻同樣有著种邪惡。她登上台階,拄著根金頭手杖。往上走時,門開了——一支火把照亮她衣裙上閃光的繡花,也照亮了門廊上一根根大柱子。她稍停一下——往后掃一眼——接著鋌而走險——走了進去。善解紋章之謎的老頭壯起膽子走上台階底層,立刻又縮了回來,面無人色,渾身顫抖,斷定舉火把的就是老西澤本人。 “可他一臉嚇死人的笑,”他添上一句,“從沒見過凡人這么笑的。不管黑人白人!那模樣准會纏著我直到我死的那天。” 与此同時,馬車掉過頭,卡嗒卡嗒,在舖道上發出巨大的聲響,轟轟地駛上大街,消失在夜色中,但它的去向依舊可聞。車剛走,人們就開始嘀嘀咕咕,馬車、仆人、老太太、老西澤的鬼魂,還有老小姐本人,是否全屬一場古怪幻覺,這怪事是否具有邪惡含義。全城都被惊動,結果,圍觀者非但不散,反而越來越多,全都呆看著荒屋的窗戶。此刻,這幢房子已被愈來愈明的月亮洒上銀光。老人們樂于大談往事,這家子早已褪色的光彩啦,他家舉行過的盛大舞會啦,客人們全是本地最有錢有勢的啦,甚至還有外國來的頭銜響亮的貴族啦,那些人統統都曾從這座門廊下走過啦,等等。這些生動的回憶仿佛喚醒了那些人的鬼魂。一些想象力特別丰富的圍觀者感受強烈,有那么兩三位竟嚇得渾身抖個不住,口口聲聲清清楚楚地听到鐵門環又響了三下。 “不可能!”別的人叫道,“瞧!月亮都照到門廊下面了,啥東西也看不清。除了那根柱子窄窄的一道影子,那儿沒人!” “門也沒開過么?”一位想象家小聲反問。 “你也看見啦?”他的同伴惊慌地問。 但多數人都否認有第三位來客敲過荒屋的門。可是少數几個仍堅持這個新奇跡,甚至聲稱有一道類似火把的紅光曾閃過巨大的前窗,仿佛那黑奴正在為上樓的客人照明。這一點也被認為只是幻覺。然而,這一大堆人馬上就嚇了一跳,人人都從所有他人的臉上看到了自己的恐懼。 “多□人的事呀!”大家不約而同地叫道。 荒屋內傳出的一聲可怕尖叫清晰可聞,不容置疑。它突然發出,又突然止息,好像尖叫者的心儿已經破碎。眾人不知該拔腳逃開,還是戰栗著沖進去,把秘密弄個水落石出。正慌慌張張亂作一團,牧師來了,眾人這才稍稍安定。牧師年高德劭,是位圣人。比常人壽命長得多的歲月之中,他曾指點人們和他們的父輩走上天堂之路,深受敬重。他長長的華發披在肩頭,雪白的胡子垂在前胸,脊背彎曲,弓在手杖上,像是永遠在看地,要為自己疲憊的軀体挑一塊合适的墳地。費了不少時間才使這位耳朵又聾,腦筋又慢的善良老人明白發生了什么事,要是此事真能讓人明白的話。不過,一旦明白了事實,老人就突然渾身是勁。 “的确,”老先生道,“我進去瞧瞧可敬的芬威克上校的故宅倒挺合适,免得你們說的那個‘裹壽衣的老小姐’遭逢不測。人家可是個真正的基督徒哩。” 那就讓咱們看著德高望重的牧師先生踏上荒宅的台階,后頭跟著個打火把的,此人正是那位与老小姐搭過言,后來又對家族紋章發過通議論,并認出那名黑奴的老者。和先到者一樣,他們也叩了三下鐵門環。 “老西澤出不來啦,”牧師道,“我知道他早就不在這家當差啦。” “那就更嚇人啦,是個跟老西澤長得一模一樣的家伙!”另一位冒險者道。 “就算這是上帝的意志吧,”牧師說,“瞧!我雖老朽,力气也夠推開這張沉重的門。咱們進去上樓看看。” 在這里發生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足以說明耄耋老人夢一般的心境。二人走上寬敞的樓梯時,老牧師一路小心翼翼,有時還讓到一旁,不時頷首致意像在跟不少人打招呼,种种動作都是穿過人群時才有的動作。走到樓梯頭,他環顧左右,神色悲哀庄重,慈祥寬厚,將手杖放過一邊,脫帽露出花白的頭發,看樣子要做禱告。 “牧師先生,”跟班覺得繼續勘察之前,這倒是個合适的前奏。“讓大伙儿都來參加咱們的祈禱不是挺好么?”“哎唷!”老牧師惊叫一聲,古怪地瞪著左右,“這儿只有你跟我,沒別人么?真是的,過去的時光又回到眼前,我還以為是要做葬禮祈禱勒。往年在這樓梯頭上做過多少次呵。老實說,方才我看到了許多故去者的亡魂。是的,我在他們葬禮上禱告過,一個接一個,‘裹壽衣的老小姐’也目睹過他們進墳墓!” 這時,他更明白了眼下的目的,便拿起手杖,用力敲擊地板,直到每一間空蕩蕩的屋子都發出回響。可是不見仆人響應召喚。于是二人順走廊往前走,在大前窗對面停了下來。從這儿能看見外頭那堆人,正站在下面街上朦朧的月色之中。他倆右邊有間屋子的門開著,左邊一間緊閉著。牧師用手杖指指后者的雕花橡木門。 “那間屋子里,”他說,“我曾坐在一個討人喜歡的年輕人臨終的床邊。從那時到現在,都過去一輩子那么久啦。可這個人眼下正吐出最后一口气吶。”—— 顯而易見,老人思緒万千,激動不已。他一把奪過同伴手中的火把,猛一下推開門。力气太大,火把被吹熄,這下子除了月光,沒別的可照明。月光穿過兩扇窗戶,正照耀著寬敞的房間,足以看清一切想弄清楚的東西。只見一把高背橡木扶手椅上,筆挺挺地,雙手緊握胸前,頭朝后仰,坐著那位“裹壽衣的老小姐”。而那位神气的貴婦則雙膝跪倒,額頭置于老小姐神圣的膝蓋,一只手擱在地上,另一只痙攣般緊按胸口。手里握著一綹頭發,一度烏黑,如今褪色,還長著綠霉。牧師与信徒走進時老小姐的面容露出一种類似變化的表情,他們還認為會听到她用一個字來解釋所有的秘密。可惜,那表情不過是一道破破爛爛的帘子在死者的臉与月光之間晃動的黑影。 “兩人都死啦!”可敬的牧師道,“那還有誰能揭穿這個秘密?我看,這秘密正在我心頭隱隱約約來回動,就像老小姐臉上那道月光和影子。現在,它不見啦!” ------------------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
回目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