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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么說,彼得,這事你連考慮一下都不干?”約翰·布朗先生說著,一面把緊身長外套扣在胖得恰到好處的身子上,戴好手套,“你真不肯照我說的价,把這座搖搖欲墮的舊房子連同它底下和四周的地皮賣給我?” “那個价不行,再加兩倍也不行”,面目憔悴,頭發灰白,衣衫襤褸的彼得·戈德思韋特回答。“布朗先生,實話說,你必須另找地方蓋你的磚樓,心甘情愿讓我的房子跟著它眼下的主人。明年夏天,我打算在舊房的地下室上面再蓋一座漂亮的新房子。” “呸,彼得!”布朗先生拉開廚房門,“還是好好造一座空中樓閣吧,那儿的地皮比地球上便宜得多,更甭提無須破費磚頭灰漿錢了。那號基礎對你的大廈才堅固吶。可我的房子要的是咱倆腳下這玩意儿,所以咱倆各得其所。再商量商量怎么樣?” “還是我先頭那句話,布朗先生,”彼得·戈德思韋特答道。“至于空中樓閣嘛,我要蓋的還沒那么宏偉,不過大概會挺結實,布朗先生,就跟你這么急著要取代我舊房的那种下層干貨店、裁縫舖,上層律師事務所的气派磚樓一個樣。” “那錢呢,彼得,呃?”布朗先生邊走邊有些冒火地問。 “那玩意儿,我想你隨便就能從哪家銀行兌支票吧!” 約翰·布朗与彼得·戈德思韋特二、三十年前在商界是出名的合伙人,開辦著戈德思韋特暨布朗公司。可是這种合作關系很快就完蛋了,因為雙方生來意見相左。打那以后,約翰·布朗就与其他許許多多約翰·布朗一樣,費盡心机,埋頭苦干,結果生意興隆,成為世界上最富有的一位約翰·布朗。可是彼得·戈德思韋特恰恰相反,他的宏偉計划倒不少,本該把全國的硬幣紙幣統統賺進自己錢箱,到頭來卻成了個肘部打補丁的窮漢。他与他從前合伙人之間的差別可以簡單記錄在案。布朗從不指望運气,可總是吉星高照;而彼得把運气視為一切項目的首要條件卻老是時乖運舛。財力尚濟之時,他的投机買賣規模還挺不小,但近年來主要限于搗弄彩票這類小本生意。有一回,他還跑到南部采金冒險,結果傻乎乎地把自己弄得更加山窮水盡。而其他人,不消說,都一把把往口袋里塞著當地的塊金。最近,他又開銷了祖產中的一兩千美元,購買墨西哥的股票,于是成為一個省的業主。然而,就他自己能弄清楚的而言,這地方位于他也許花同樣一筆錢就能買下整整一座王國的地方——遠在云端咧。尋找這塊寶貝不動產歸來,彼得直落得形銷骨立,破衣爛衫。回到新英格蘭,連玉米地里的稻草人都沖著他點頭。 “那不過是給風吹的罷了。”彼得道。不,彼得,稻草人這是招呼自家兄弟吶! 到咱們這個故事發生的時候,彼得全部可見收入連支付這座他住的舊房子的房產稅都不夠了。這是幢銹跡斑斑,青苔遍布,有許多尖頂的木頭房子。這种房子在許多老鎮隨處可見。上層比下層凸出一截,對周圍的新房子怒目而視。這座祖傳舊宅坐落在市中心,本可以給彼得帶來一大筆進項,但明智的他自有不肯出手的道理,不論公開拍賣還是私下交易。彼得与他的出生地似乎果真休戚与共。他從前常常瀕臨破產,現在也如此,但他從未被迫把房子押給債主們。于是他就在這儿跟坏運气長相廝守,直到有一天好運來臨。 當時,就在他的廚房,有著一星之火可以驅赶11月黃昏寒气的唯一房間里,彼得接待了如今腰纏万貫的前合伙人。談話快結束時,彼得低頭掃一眼自己的衣裳,頗有些難為情,這衣裳跟戈德思韋特暨布朗公司的年頭一樣長啦。上身是件顏色混雜的緊身外套,底色褪盡,兩肘各打一塊補釘。里頭一件絨毛磨光的黑上衣,有几顆金絲鈕扣已被不同形狀的鈕扣所代替。最后,盡管他還不缺一條灰色的褲子,可這東西真破,并且由于主人常常守在慘淡的爐火旁,膝蓋以下都烤成了褐色。彼得本人与他的漂亮衣裳倒十分相配,花白頭發,眼窩凹陷,面色蒼白,瘦骨嶙峋。他正是那种好高騖遠,耽于空想,到頭來既不能以此類無益廢物填飽肚皮,又吞不下實實在在東西的人。不過,盡管如此,這個傻頭傻腦的笨蛋彼得·戈德思韋特,若將自己的想象力花在做詩這類逍遙自在的事情上,而不听任這魔鬼在他生意上搗亂作惡的話,說不定已成為世上一個光彩奪目的人物。說到底,他不是個坏人,而是個孩子般天真、誠實正直、生就的紳士,与任何生活缺乏規律、境況艱難窘迫的人能做到的一樣。 彼得站在壁爐前高低不平的磚地上,環顧愁眉苦臉的老廚房。兩只眼睛開始發出從不長久背离他的熱情光芒。他舉起一只手,攥緊拳頭,用力一擊爐子上方被火熏黑的護牆板。 “時候到啦!”他道,“有這么一筆財寶在手,再做窮鬼可太傻啦。明儿一早就從頂樓開始,不把這房子拆掉絕不罷休!” 壁爐邊的座位上,坐著位矮小的老婦人,活像黑幽幽山洞里的巫婆,正補著為彼得的腳丫子抵擋霜凍的兩雙長襪中的一雙。腳跟爛得沒法儿再補,她就從一條舊法蘭絨裙子上剪下一塊布,補成新后跟。塔比莎·波特是位老姑娘,六十多歲了,其中的五十五年就坐在這爐邊的同一只座位上,也就是自打彼得的父親將她從濟貧院領出來開始。除了彼得,她一無親友,而彼得也只有塔比莎這個朋友。只要彼得腦袋上面還有庇護,塔比莎就知道自己該在哪里藏身;倘若主人無家可歸,她就會拉著他的手回她的老家——濟貧院去。她疼愛他,必要時,會把自己僅有的一口食物讓給他吃,用自己的襯裙為他蔽体。不過,塔比莎是個怪老婆子,雖從不傳染彼得的瘋瘋癲癲,卻對他的胡思亂想愚蠢行為習以為常,把它們一律看作理所當然的事。听到他嚇人地聲言要拆房子,她處之泰然地抬起頭: “彼得先生,廚房最好留到最后拆。” “統統拆掉,越快越好。”彼得道,“住在這幢冰冰涼黑漆漆,又透風又熏人,吱吱嘎嘎,哼哼唧唧,凄凄慘慘的破房子里,我都膩死啦。等咱們搬進漂亮的新磚房,我人都會年輕些。但愿上帝保佑,明年秋天這個時候咱們就能如愿以償啦。你會在向陽的一面有個房間,老塔比莎,家具擺設都要盡量照你自己的意思辦。” “俺會像喜歡這間廚房一樣喜歡它的,”塔比莎應道,“不過,要等壁爐邊也熏得像這么黑,俺才會覺得像在家里。那只怕這百把年辦不到嘍。彼得先生,您又打算在這新房上花多少錢?” “花錢算什么?”彼得神气活現。“難道我那七十年前去世,跟我同名的曾叔祖父,彼得·戈德思韋特給我留下的錢,還不夠蓋上二十座這樣的房子么?” “俺不能說他沒有,彼得先生。”塔比莎穿著針。 塔比莎完全明白彼得說的是一大筆財寶,据說藏在地下室還是牆壁中,要不就在地板下頭哪個秘密的壁櫥里,抑或哪個隱蔽的角落。這筆財寶,据傳,是從前的一位彼得·戈德思韋特攢起來的。此人的個性似乎与咱們故事中的這位彼得惊人相似,与他一樣,也是個不切實際的空想家,一門心思滿車滿斗地堆積黃金,而不肯一塊錢一塊錢地積蓄。跟這位小彼得一樣他的諸多計划也几乎毫無例外地逐一失敗,若不是最后一次大功告成,只怕他那瘦筋筋灰溜溜的身上連件衣服連條褲子都剩不下了。至于他大發橫財的買賣到底怎么回事,眾說紛紜。這個說,老彼得是靠煉金術造的黃金;那個說他是靠妖術把別人口袋里的錢變跑的;第三個說得更不著邊際,什么魔鬼讓他自由出入古老的地方金庫。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某個秘密障礙阻擋了他享用自己的財富,而且他有意要瞞過自己的繼承人,或無論如何到死也沒把藏寶的地方說出來。眼前這位彼得的父親對這件事信以為真,曾將地下室挖了個底儿朝天。彼得自己也認為傳說板上釘釘,毫無疑問,所以重重困難之中也總是怀抱一點安慰,覺得万一所有別的財源全都告罄,還可以拆了這座舊宅發筆大財。然而,除非他對這個金光燦燦的故事心存疑竇,就很難解釋他為何讓這祖傳舊宅留了這么久,因為他還從未發現祖先的財富有多得連自己的保險箱都放不下的時候。但眼下危机到了,若再稍稍推遲搜尋,這房子就會從直系傳人的手里溜掉,那大堆的金子也會隨之而去,埋在它藏身之地,直到古老的牆壁坍圮,听任下一代陌生人把它找到。 “對!”彼得·戈德思韋特又叫一聲,“明天就動手。” 他越琢磨越覺得有成功把握。他生性開朗樂觀,即使已步入人生秋季,也常与風華少年相比。被光明的前景所鼓舞,他在廚房里蹦來蹦去,活像個淘气的妖精。精瘦的四肢動作滑稽,挨餓的五官表情丰富。不,豈止這些,心血一來潮,他抓住塔比莎的雙手,帶著她跳起舞來,從這頭跳到那頭,直到老太太風濕痛的怪相把他逗得哈哈大笑。笑聲在大大小小的房間里回響,仿佛彼得同時在所有的屋子發出笑聲。最后,他猛地往上一蹦,脫离了咱們的視野,躍入籠罩在廚房頂部的煙霧中,接著又平安地落到地上,盡量恢复身体重心。 “明儿天一亮,”他又說一遍,端燈回房睡覺,“我就要瞧瞧這堆財寶是不是藏在頂樓牆壁里了。” “咱們沒柴燒啦,彼得先生,”塔比莎還在因方才的体操气喘如牛,“立等你把房子拆掉,俺就用碎木板生堆火。” 是夜,彼得·戈德思韋特可真做了一場好夢!有陣子,他用一把沉手的大鑰匙在開啟一張鐵門,跟墓穴的門差不多。可打開一瞧,整整一地窖的金幣,堆得就像谷倉里黃澄澄的玉米一樣。還有鏤花高腳杯呀、蓋碗呀、托盤呀、餐盤呀、盤蓋呀,全是金的或鍍銀的。此外還有項鏈啊等等珠寶,雖說因地窖的潮气有些顏色發暗,卻值錢得不得了。所有人們無法找回的財寶,不論埋在地下還是葬于海底,彼得統統在這個藏寶地找到啦。不久,他就回到舊宅,還跟從前一樣窮。門口卻受到一個人的歡迎,此人皮包骨頭,頭發花白,簡直就是他自己的影子,只是衣服式樣更老派罷了。不過,老宅雖未失去從前造形,卻變成了一座金銀寶殿。地板、牆壁、天花板,銀光閃閃;房門、窗框、屋檐、欄杆、樓梯台階,金光四射;椅子純銀,配著金座;高腳衣櫥金子做成,四條銀腿;床架純銀,毯子金絲織成,床單銀線制造。看來整幢房子已被點金術改變,因為還保留著彼得依然記得的一切標志,只是變成金的銀的,不再是木頭的了。小時候刻在木頭門柱上的姓名縮寫,如今深深留在金柱上。彼得真成了大福大樂之人。可惜眼睛老搗亂,不論何時一回頭,這富麗堂皇的大廈就會黯然失色,變回昨日的肮髒陰暗。 彼得一早起身,操起早就擱在床邊的斧子、錘子和鋸子,直奔頂樓。天剛蒙蒙亮,冰冷斑駁的陽光通過几乎不透明的圓形天窗照了進來。道德說教家在頂樓里可能為自己純理論不實際的智慧找到一大把主題,這是個堆放過去歲月破爛的地方。逝去的時髦,陳年的零碎,一切只對一代人有价值的東西,一等這代人進墳墓就被扔進頂樓。不為保存,只為少礙事。彼得發現一摞摞變黃發霉的賬簿,羊皮紙封面。早已過世入土的債主們在上頭記下了也已過世入土的欠債人姓名。墨水如今褪色難辨,只怕他們生著青苔的碑文都比這個更清楚。他發現一些虫蛀的舊衣服,千瘡百孔,不然他就會穿上身。這儿有把無鞘生銹的劍,不是戰劍,是紳士們隨身佩戴的法式小輕劍。這种劍從不离鞘,除非劍鞘遺失。這儿有二十多种不同的手杖,可惜沒有帶金頭的;還有五花八門的鞋扣,卻沒有銀制的,也不曾鑲寶石。有只大箱子裝滿了鞋,高跟尖頭鞋。一只架子上堆了無數藥瓶,淨是半瓶半瓶的古老藥品。另一半為彼得的祖先效勞之后,剩下來的就從死人的房間直接送到這里。無須開列永遠也不會參加拍賣的物件清單,這儿還有一塊穿衣鏡的碎片,灰塵仆仆,鏡面模糊,使上述一切破爛看起來更凄慘。彼得起先不知道還有塊鏡子,乍一發現自己朦朧的身影,險些以為祖上那位彼得·戈德思韋特回來了呢,不是來幫忙就是來阻礙他尋寶的。那一刻,他心頭閃過一個怪念頭,自己就是那個藏寶的彼得,應該知道把它藏在了何處。可是,怎么就不可理喻地搞忘了呢?“喂,彼得先生,”塔比莎在頂樓樓梯上叫道,“房子拆得夠燒壺茶了吧?” “還沒吶,老塔比莎,”彼得回答,“不過馬上就成——你瞧好啦。” 話未落音,他就掄開斧頭,用力砍起來。灰塵飛揚,木板碎裂,眨眼工夫老太婆就有了一圍裙碎木頭。 “咱們過冬的柴火可揀了個便宜。”塔比莎道。 好事就此開頭。彼得朝眼前的一切下了手。朝托梁和屋架乒乓亂砍,拔出大鐵釘,扯下木板條,熱熱鬧鬧,從早晨一直折騰到晚上。不過他留神不去碰外牆,好不讓鄰居疑心里頭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從沒有任何幻想讓彼得比現在更開心,雖說回回幻想不停就開心不止。說到底,彼得·戈德思韋特的天性中也許有著某种東西,能為它所造成的一切外部不幸帶來內心的補償。就算他衣衫襤褸,甚至忍饑挨餓,眼看就要被徹底毀滅,可只有他的肉体遭受磨難,而蓬勃向上的心靈卻沐浴著光明前程的陽光。他生性年輕,生活方式也趨向于青春長駐。頭發白了算個啥,皺紋滾滾,疾病纏身都不足挂齒。不錯,他長相是老些,憔悴衰老的身材也頗令人不愉快,衣著就更甭提了。但真正的彼得,骨子里的彼得還年輕哩,初出茅廬,充滿抱負。每次被新的火种一點,他那消耗殆盡的青春就會死灰复燃。此刻這青春又在歡騰雀躍了。活了這么久——不太久,正當年罷——還是個易動感情的光棍漢,心怀溫馨又溫柔的夢想。打定主意,一找到財寶,他就馬上出發求愛,定要贏得城里最美麗的姑娘。什么樣的心腸能抵擋得住他的進攻?快樂的彼得·戈德思韋特! 每天晚上——因為彼得早已不去從前的消閒處了:保險公司啊,報刊閱覽室啊,書店啊;還因為私人聚會也很少請他光臨——他便和塔比莎和和美美地坐在爐火旁。這儿總是堆著他一天辛苦拆下的大堆廢料。爐子的底層墊上一根大大的紅橡木底柴,這東西足有上百年未挨雨淋未受潮气,但燒起來仍舊嘶嘶作響,兩頭直冒熱气,像是才從樹上砍下來一兩星期。緊挨它的是些大柴棍,結結實實,又黑又沉,已失去腐朽的本性,牢不可破,除非丟進火里,就燒得如同通紅滾燙的鐵棍。在這個穩當的基座上,塔比莎再架上輕柴,是些門格板、雕花架之類的碎片,一點就著,跟干草似的,騰起一股耀眼火光,竄進寬敞的煙道,照亮煙炱覆蓋的四壁,簡直能一眼看到煙囪口。同時,廚房里的反光會被逐出蛛网懸垂的角落,离開頭頂黑黝黝的橫梁,被赶到誰也不知道的地方去。而彼得吶,笑容滿面,真像個快活佬。塔比莎則一副樂享晚年的神气。這一切當然都意味著只要房子拆完,主人便福星高照了。 干枯的松柴辟啪燃燒,仿佛幻想中毛瑟槍在打著點射。彼得就坐著看啊,听啊,滿心歡喜。然而,短暫的光亮与辟辟啪啪的聲音,會被暗紅的火光,實在的溫暖,深沉如歌的燃燒聲取代,它們將會持續整夜。這時候,彼得就變得話多起來。一天晚上,他第一百次逗引塔比莎再講些他曾叔祖父的新鮮事。 “你在這個爐邊座上都坐了五十五年啦,老塔比莎,肯定听說過好多他的事,”彼得道,“你不是跟我說過,頭回到這儿來的時候,就有個老太太坐在你如今坐的地方,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彼得·戈德思韋特的管家婆么?” “沒錯儿,彼得先生,”塔比莎回答,“她都快一百歲啦,常說跟老彼得·戈德思韋特一道在廚房的爐火邊上,和和气气地待著——就跟你我現在差不多,彼得先生。” “那老家伙肯定跟我不止一處相像,”彼得自鳴得意,“不然絕不會變得那么闊。不過,我看他本可以把錢投得更是地方——丁點儿利息都沒有!——只有安全妥當!——還得房子拆了才能到手!塔比莎,是什么原因使他藏得這么嚴實?” “因為他不能花掉,”塔比莎道,“只要他一開箱子,魔鬼就會從背后抓住他胳膊。那錢,人家都說,是魔鬼打自己腰包掏出來給彼得的。它要彼得給他這房子和地皮的契据,可彼得發誓不干。” “正跟我對老搭檔約翰·布朗發誓一樣。”彼得道,“不過這全是無稽之談,塔比莎!我不信這事。” “呣,沒准儿是假的,”塔比莎說,“因為鄉親們說老彼得的确把這房子讓給魔鬼了,所以住在這里頭的人才總是倒霉。還說老彼得一交出契据,箱蓋就啪地開了,他赶緊抓了一大把金子。可是,嗨,你瞧!——抓到手的原來是把破布條。” “閉嘴,你這老傻瓜!”彼得气急敗坏,“那全是地地道道的金畿尼,跟有英王頭像的金畿尼一個樣。這全部情景好像我還記得吶,是我還是老彼得,還是別的什么人,如何伸手一抓,就掏出一大把亮閃閃的金子。你說什么破布條,真是的!” 老太婆的一個區區故事才不會使彼得·戈德思韋特泄气吶,一整夜他都沉睡于美夢之中。天亮醒來,心儿還歡喜地直跳。這可是過了孩提時代的人少有的福气。日复一日,他賣力地拆房,一刻也不閒著,除了吃飯時間,塔比莎叫他去享用豬肉或卷心菜,或別的這類她能弄到手還是上帝送給他們的食物。作為一個真正虔誠的人,彼得從不忘做飯前禱告,若食物不佳,禱告反而更認真,因為更需要上帝恩賜呀——他也從不忘感恩,因為即使飯菜不足果腹,食欲旺盛總比面對大餐肚子疼好得多。飯后他立刻回去干活儿,不一會儿就消失在老牆的塵霧之中,只是他弄出的乒乒乓乓還听得清清楚楚。一個人明白自己很能干,何等令人羡慕!什么都不能打扰彼得,除了心頭那些幻想,既似模糊的回憶,又似朦朧的預感。他不時停下,斧頭高舉在空中,自言自語——“彼得·戈德思韋特,從前你可沒這么大劈大砍過吧?”——或者“彼得,把房子全拆掉有必要么?再想想,沒准儿想得起來藏寶的地方。”然而,几天,几星期過去了,什么重大發現也沒有。有時候,倒有只把精瘦的灰老鼠探頭瞧瞧這個精瘦的灰色漢子,納悶老宅到底來了什么妖怪,從前一向平安無事的嘛。偶而,彼得也會為哪個耗子媽媽的悲痛而難過,人家剛把五、六只美麗溫柔又纖弱的小耗子帶到這個世界上,就眼睜睜瞧著它們給壓死啦。然而,財寶還是蹤影不見。 到這時,彼得已堅定如命運,勤奮如時間了。頂樓已拆完,下到二層,忙著拆一間正房。這屋子從前是間富麗堂皇的臥室,据說榮幸地被達德利總督及許多其他貴賓用過。家具已蕩然無存,剩下些顏色褪盡,破破爛爛的糊牆紙。不過,大片光禿禿的牆壁上裝飾著些炭筆素描,主要是些人頭側面像,這些全是彼得年輕時天才的實例。把它們毀掉,比毀掉教堂牆壁上米開朗琪羅的壁畫還更讓人心疼。不過,其中一幅,最好的一幅,卻使他感受异樣。上面畫的是一個破衣爛衫的漢子,半倚著一把鐵鍬,彎下瘦削的身子去看地上的一個洞,一只手還伸進去抓撈發現的東西。但是,緊挨在他背后,冒出一個頭上長角,身上長尾巴,還有只偶蹄的怪物,一臉猙獰的笑容。 “滾開,魔鬼!”彼得叫道,“人家應該得到金子!” 揚起斧頭,他朝長角者的腦袋狠狠劈去,不但消滅了它,連尋寶者也同歸于盡,整個圖像都魔術般消失不見。更有甚者,斧頭砍破了牆上的灰漿和板條,露出一個洞。 “哎唷,天哪,彼得先生,你是在跟魔鬼吵架嗎?”塔比莎道。她正在找柴火好塞到茶壺底下。 顧不上回答老太婆,彼得把牆又砸下一塊,露出一只小壁柜還是小食櫥來,就在壁爐邊,齊胸高。里頭啥也沒有,除了一盞生滿綠銹的銅燈,一張蓋滿灰塵的羊皮紙。彼得打量羊皮紙的時候,塔比莎抓起銅燈用圍裙擦了起來。 “擦也沒用,塔比莎,”彼得道,“又不是阿拉亭的神燈1。 -------- 1典出《天方夜譚》,阿拉亭為一青年名,于偶然之間獲得了一盞神燈。“阿拉亭的神燈”常用來比喻能滿足一切愿望的東西。 不過我看它倒象征好運,瞧這儿,塔比莎!” 塔比莎接過羊皮紙,湊近鼻子,鼻子上頭架著一副鐵邊眼鏡。可剛一看,就咯咯地笑起來,雙手撐住身子。 “你甭想耍弄俺老婆子!”她嚷嚷著,“這是你自個儿寫的,彼得先生!就跟你打墨西哥給俺寫來的信一個樣。” “字跡是挺像,”彼得再細看一番,“可你自己也明白,塔比莎,這個壁柜肯定在你還沒來這家,我也還沒出世之前,就用灰漿封起來了。不,這是老彼得·戈德思韋特的手跡。這一欄欄英鎊啊,先令啊,便士啊,全是他寫的數字,說明財富的數量。底下這行肯定寫的是藏寶的地方,可是墨水不是褪色就是剝落,結果啥也看不清了,真可惜!” “嗨,這盞燈倒跟新的一樣好,好歹算個安慰。”塔比莎說。 “燈!”彼得心想,“這是在啟發我找寶哪。” 眼下,彼得不想接著干活儿,更想琢磨琢磨這個發現。塔比莎下樓后,他把羊皮紙細細鑽研,站的地方靠近一只積滿灰塵的前窗,陽光勉強將窗框的暗影投在地板上。彼得用力推開窗戶,探頭看看外面的大街。陽光照進舊宅,風儿雖柔和甚至略帶暖意,迎面扑來,卻猶如涼水潑在身上,他不由一個寒噤。 正是一月解凍的頭一天。白雪厚厚地壓著屋頂,快快地化為無數水珠,反射著晶亮的陽光,在屋檐下滴答不停,好似夏日的一場陣雨。沿著大街,踏過的積雪又硬又板,如同白色大理石舖就,在春日般的气溫下,仍不見變得潮潤。彼得伸出腦袋,瞧見兩三星期的冰封之后,城市雖未解凍,城里人卻已被暖和的天气化開。他情不自禁快活起來——快活得歎了口气——但見川流不息的女人們在滑溜溜的人行道上一步一滑地走,紅彤彤的臉蛋襯托著厚厚的兜頭帽、筒形圍巾、貂皮披肩,宛若玫瑰花盛開于一簇新葉之間。雪橇鈴來來往往叮當響,有時報告從佛蒙特來了滿載的雪橇,堆滿凍小豬、凍羊,或許還有一兩只凍鹿;有時雪撬上是位常來的買賣人,載的是雞、鵝、火雞之類倉前空場上活動的各色家禽;有時是位農夫和他妻子,進城來為的是坐雪撬兜兜風,買買東西,順便也賣點儿雞蛋和黃油。這一對坐的是架老式雪撬,伺奉主人總有二十個冬天,而二十個夏天則立在門邊晒太陽。一會儿,是位紳士攜太太掠過雪地,駕一輛烏蛤殼似的時髦小轎車。一會儿,是輛公共雪撬,布帘子撩過一邊,好讓陽光照進去,一路橫沖直撞,在擋路的車輛中竄來竄去。一會儿,打街角拐過一架敞篷雪橇,樣子就像帶滑橇的諾亞方舟,一口气裝得下五十個人,由十二匹馬拉著飛跑。寬敞的雪橇上坐滿快樂的姑娘和小伙,開心的孩子和老人,個個笑得合不攏嘴,不停地咭咭呱呱,時不時突然迸發一陣悠長歡快的吶喊,立刻招來觀看者三聲喝彩。而一幫淘气的小家伙就朝著歡樂的一群投擲雪球。雪橇沖過去,拐個彎不見了,那愉快的笑聲依然遠遠傳來。 彼得從未領略過比這一切細微末節組成的更美的景象:燦爛的陽光,晶亮的水珠,晃眼的白雪,快活的人群,五花八門飛奔的車輛,叮叮當當歡快的鈴聲,真讓人的心儿隨之跳蕩。看不到令人喪气的東西,除開這尖尖屋頂的老古董,彼得自己的破房子。它外表也許十分凄慘,既然里頭正遭受一場可怕的蹂躪。彼得瑟縮的身影在凸出的二樓露出一半,倒与他的房子恰恰相配。 “彼得!過得怎么樣,老伙計?”彼得正把腦袋往里縮,街那邊傳過一聲呼喚,“瞧這儿,彼得!” 彼得一看,原來是老搭檔約翰·布朗先生,正站在對面的人行道上,肥肥胖胖,舒舒坦坦,毛皮外套敞著怀,露出里頭漂亮的上衣。他發聲喊,把全城的注意力都引向了彼得的窗戶,引向了窗前這個灰塵仆仆的稻草人。 “我說,彼得,”布朗先生又叫了,“你到底在那儿折騰啥呢,回回路過都听見乒乒乓乓的?在修老房吧,我猜——給它翻新——唵?” “那只怕太遲嘍,布朗先生。”彼得回答,“要翻新的話,就該里里外外從下到上都弄弄。” “讓我來干這事不更好么?”布朗意味深長。 “還沒到時候!”彼得邊說邊赶緊關窗戶,因為自尋寶以來就討厭人們張大眼睛窺探。 他縮了回去,為自己窮相畢露慚愧難當,可又為快到手的秘密寶藏得意洋洋。一絲傲慢的微笑照亮了彼得的面孔,恰似昏暗的陽光照在慘兮兮的屋內一樣。他努力擺出祖先可能有的風度,想當初人家為几代子孫建造這么一座堅固的房子該有多得意呀。可是,被白雪刺得發花的眼睛瞧瞧屋子里,真是太暗淡太喪气啦,与方才見到的歡樂景象天差地別。朝大街匆匆一瞥便使他印象強烈,社交的种种樂趣与行業間的交易往來,使人間保持著歡樂与繁榮。而他卻与世隔絕,埋頭尋找著說不定只是幻影的東西,找的方式也會被多數人視為發瘋。群居生活方式的一大好處就是,人人都按其他人的愿望來修正自己的意志,并使自己的行為与鄰人同步,免得失于怪癖。彼得·戈德思韋特才只朝窗外看了一眼,就受到了這种影響。好一會儿,他直嘀咕到底有沒有什么藏寶的箱子,既然如此,拆了房子只能确定它不存在又是否非常明智。 但這种擔心稍縱即逝。彼得,這個破坏者,又接著執行命運派給他的任務了,再沒猶豫過,直到全部完成。尋寶中,碰上了許多老房子廢墟上常見的東西,也有些東西不常見。看來最合目的的是一把生銹的鑰匙,被塞在一道牆縫里,柄上還拴著塊有縮寫字母P·G的小木牌。另一大特殊發現是瓶酒,塞在一只舊烘爐內。家里有個傳說,彼得的祖父在古老的法國戰爭中是位樂呵呵的軍官,曾為當時尚未出世的酒鬼后代收藏了不少名酒。彼得不需要興奮劑來維持希望,就把酒收起來好慶祝成功。他真撿到不少半便士,全是掉進地板縫里的。還有些西班牙硬幣和一分為兩半的六便士,肯定是愛情信物。另有一枚喬治三世加冕典禮的銀質勳章。但是,老彼得·戈德思韋特的保險箱不是從一個角落飛到另一個角落,就是逃避小彼得的爪子,他要再找下去,非掘地三尺不行。 咱們不必步步追循彼得的胜利進程,只消說一句彼得賣力得如同蒸汽机就成了。一個冬天他就干完了這房子從前所有居住者一百年才能干完一半的活計,盡管他們還有時間与自然力相助。除開廚房,所有房間都被拆空了。整幢房子只剩一架空殼——一具房子的幽靈——就跟戲院里畫的房屋布景一樣不實在,好比一大塊完整的干酪皮,里頭住過一只耗子,啃呀啃,啃得干酪空空如也。彼得就是這只耗子。 彼得拆下來的東西全被塔比莎燒了。她聰明地尋思,反正房子沒了,也用不著柴火取暖啦,節約就等于廢話。所以,整幢房子也可以說是化作了一股煙霧,竄過廚房煙囪的大黑煙道,高高地飛入了云空。這与那种能突然弄得別人啞口無言的人的本事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到了冬季的最后一日,開春頭一天的交替之夜,每一條縫隙缺口統統搜遍了,除了廚房附近。這決定命運的夜晚真是惡劣,几小時前襲來的一場暴風雪眼下還在被勁道十足的颶風刮得天昏地暗。狂風吹打著舊宅,仿佛風王子親自出馬,在為彼得的勞作助上最后一臂之力。房架已被大大削弱,內部支撐也被拆除,若是一陣大風更猛烈地襲來,脆弱的牆壁和所有尖屋頂不一下子垮在主人腦瓜上,就堪稱奇跡了。而這位主人呢,雖對危險滿不在乎,卻与這夜晚同樣狂躁不安,或好似伴隨狂風怒吼而發抖地竄上煙囪的火焰。 “塔比莎,拿酒來!”他大叫,“我祖父芳醇的陳年老酒! 咱們現在就喝!” 塔比莎從爐邊煙熏火燎的凳子上起身,將酒瓶擱在彼得跟前,緊挨著那盞古老的銅燈,這玩意儿也是他大鬧舊宅的戰利品。彼得把酒瓶舉在眼前,透視酒液,只見廚房都罩上了一層金色的光彩,金光籠罩著塔比莎和她的一頭白發,寒傖的衣裳也變成了女王華麗的裙袍。這景象使他想起自己金色的夢。 “彼得先生,”塔比莎道,“錢還沒找到就喝酒么?” “錢已經找到啦!”彼得宣布,有點气勢洶洶,“箱子就在我掌心里。今晚不用這把銹鑰匙打開鎖我就不睡覺。不過,咱們還是先喝一杯!” 家里沒有開塞鑽,他就用老彼得·戈德思韋特的銹鑰匙猛敲瓶頸,只一下就打掉了密封的瓶蓋,然后斟滿塔比莎從碗櫥拿來的兩只小瓷茶杯。陳年佳釀純淨晶瑩,在杯中閃亮,現出杯底紅色的花枝圖案,比沒倒酒時還清晰,廚房內頓時酒香四溢。 “喝吧,塔比莎!”彼得道,“為那位把這好酒留給你我的好人干杯!為已故的彼得·戈德思韋特干杯!” “咱們是該記住他。”塔比莎邊喝邊說。 經過多少悠悠歲月,又經歷了多少人世滄桑,這瓶酒才積聚起它泡沫沸騰的歡樂,終于讓這兩位相依為命的朋友開怀暢飲!逝去歲月的部分歡樂為他們留存,如今在一團愉快的幻影中得到釋放,在眼前的風雪与凄涼中盡情嬉戲。在他倆喝干這瓶酒之前,咱們不妨轉而瞧瞧別處。 巧得很,這個風雪交加的夜晚,爐內無煙煤熊熊燃燒,漂亮的客廳里暖气融融,約翰·布朗先生在他那把金屬絲坐墊的扶手椅上卻滿心不安。他生來是個好人,每逢他人的不幸碰巧透過他自己興旺發達的厚背心,直抵他心窩的時候,就表現得既仁慈又怜憫。今晚他把自己的老搭檔彼得·戈德思韋特想了又想。上回造訪時他住處的窮酸破敗,他的异想天開,接踵而來的厄運,以及二人窗前搭訕時他那躁狂憔悴的面孔。 “可怜的家伙!”約翰·布朗心想,“可怜又愚蠢的彼得·戈德思韋特!這么糟糕的冬天,看在老交情份上,我真該留神讓他過得好點儿才是。” 這些念頭越來越強烈,于是顧不得天气險惡,他決心立刻動身去看彼得。沖動的力量真惊人,若是布朗已經習慣在風中听到自己想象的回聲,那么暴風雪的每一陣嘯叫都好似一聲召喚,或本應是聲召喚。對自己的主動善舉惊詫不已,布朗裹上大衣,用長圍巾短圍巾包好耳朵和脖頸,層層設防之后,頂風冒雨出了門。但是風神之威到底占了上風,好不容易沖過彼得家門口的拐角,一陣狂風卻把他刮了起來,給他臉朝下摔進雪堆。接著陣陣風雪又把他露在外頭的身体埋了起來,看樣子下次化凍之前,他簡直毫無重見天日的希望。同時,他的帽子也被風儿刮跑,高高飛旋,去了遙遠的地方,至今杳無音訊。 然而,布朗先生拼命掙扎,到底從雪堆里刨出條路來,光著腦袋,頂著風雪,踉踉蹌蹌,扑向彼得的家門。這破房四處發出吱吱嘎嘎,哼哼唧唧,卡嗒卡嗒的聲音,且搖搖晃晃,來勢不祥。門敲得山響,里頭的人也未必听得到。他于是顧不得禮節,徑自入門,摸索著去廚房的路。 就連到了那儿,他的私闖民宅也無人注意。彼得与塔比莎背對著門,正俯身向著一只大箱子,看來是剛從煙囪左邊那個洞口還是密櫥里拖出來的。憑借老太婆手里的燈,布朗看到這箱子用道道鐵箍封得嚴嚴實實,又用許多鐵皮鐵釘加固,成為一只固若金湯的容器,好儲藏百年財富,以備不時之需。彼得正朝鎖孔插鑰匙。 “噢,塔比莎!”他聲音激動得發顫,“我怎么受得了那光輝?那金子!——亮閃閃,亮閃閃的金子!我還記得那最后一眼,就在鐵皮蓋關上的一瞬間。打那時起,都過去七十年啦。它悄悄地發光,積攢著奪目光輝,就為現在這一刻的輝煌!它將如同正午的太陽照耀咱們!” “那就遮上你的眼睛吧,彼得先生!”塔比莎似乎比平日少些耐心。“不過,看在老天份上,快開鎖吧!” 雙手同時使勁,彼得楞把銹鑰匙塞進复雜的銹鎖。布朗呢,也走攏來,把性急的面孔插到另外兩個人中間,就在彼得掀開蓋子的當口。可是,不見突如其來的光芒照亮廚房。 “這是啥呀?”塔比莎邊叫邊整整眼鏡,把燈湊近敞開的箱子。“老彼得·戈德思韋特攢下的破爛儿。” “的确如此,塔比。”布朗先生抓起一把寶貝道。 哦,彼得找到的原來是一筆早已過時早已埋葬的財富,這東西的幽靈直嚇得他差點儿沒發瘋!從前這貌似一筆數不清的錢財,足以買下整座城市,翻新所有街道。可惜,數目雖大卻不會有任何心智健全的人愿拿一枚純正的六便士來斢換。 那么,說正經的,箱子里究竟是什么騙人的寶貝呢?嗨,就是那些老掉牙的地方公債券、國庫券、土地票据、銀行票据,諸如此類肥皂泡似的東西呀。從第一期開始,大約一個半世紀以前,直到獨立戰爭前夕,面值上千鎊的票据与羊皮紙便士混作一堆,且前者并不比后者更值錢。 “這么說,這些就是老彼得·戈德思韋特的財寶啦?”約翰·布朗說。“你那同名字的人,彼得,真跟你差不离。地方貨幣貶值百分之五十或七十五時,他一下子就買進一大筆,指望會升值。听我祖父說過,老彼得還把這幢房子連同地皮一起押給了他父親,好為自己的蠢計划湊足資金。可是貨幣不斷貶值,到后來連當禮物送人也沒人要了。這就是老彼得·戈德思韋特,跟小彼得一樣,保險箱里存著數千鎊,身上卻連件像樣的衣裳也沒有。他太迷信貨幣的力量了。不過,沒關系,彼得!建造空中樓閣正需要這號東西。” “房子要垮啦!”塔比莎惊呼。狂風把老宅搖晃得更凶猛。 “讓它垮好啦!”彼得抱起雙肘,往箱子上一坐。 “不,不,彼得老伙計,”約翰·布朗道,“我有供你和塔比莎住的房間,也有藏這寶箱的安全地窖。明天咱們就想辦法就賣這座破房達成協議。不動產大大看漲,我可以給你個好价錢。” “而我,”彼得·戈德思韋特頓時精神大振,也有個投資賺大錢的計划。” “噢,至于這個,”約翰·布朗喃喃自語,“咱們必須向下屆法庭提出申請,要一位監護人來管理現金。要是彼得硬要投資也行,就讓他用老彼得的財寶再盡情大干一場吧。” ------------------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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