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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賽達


  后來回想起這次与賽達見面的情形,邦德覺得自己當時站在M的辦公室里,目瞪口呆地望著那姑娘的那副模樣一定像個傻瓜。她的确值得一看,盡管穿著一身休閒式的牛仔衣裙。她的臉上也像她那雙黃褐色眼睛一樣現出一副宁靜安詳的神情,而隱藏在這副宁靜安詳的神情背后的,邦德覺得是一副思維敏捷,如同她的身体一樣靈活的頭腦。這姑娘看來是個高手。其實,這也沒什么奇怪的,虎父豈能有犬女?
  “唔。”邦德當時就只能從牙縫中擠出這么一個字來。
  賽達臉上綻開了一种十分熟悉的笑容,這种笑容使他几乎帶著痛苦地想起了他的老朋友菲利克斯。微笑的臉上露出一种懍然無懼的表情,一邊眉毛倒豎起來,似乎在說:要么成功,要么成仁。
  M哼了一聲。“007,看來你以前并沒有見過萊特小姐?”盡管那個持有殺人執照的聞名世界的00行動組早已解散,M仍用007這個代號來稱呼邦德。
  邦德早知道菲利克斯是有家室的人,但當他們合作共事之時,他那位中央情報局的老朋友——他后來改行當了私家偵探——從未談起過自己妻子儿女的情況。
  “沒有,”邦德回答得有些簡短生硬,因為一股傷感剛襲上他的心頭。“菲利克斯近況如何?”
  賽達的目光黯淡下來,突然露出痛苦的神情。開口說話時,她的聲音顯得低沉而且有些嘶啞,完全不帶一點英國人印象中的美國口音。人們一般稱她這种口音為中大西洋口音。
  “爸爸很好。他們給他裝上了最新式的假肢。”适才出現的悲傷表情轉瞬間已經消失,笑容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臉上。“他裝了一只万能的新手,說是什么都能做。他還花了大量的時間在練習射擊和快速拔槍技術。我相信他知道我能見到你,一定會要我代他向你問好。”
  突然間,邦德腦海里浮現出一段他宁愿永遠忘卻的往事——就是那一次菲利克斯丟了一臂一腿,還受了其它損傷,害得他以后做了多年外科整形手術。詹姆斯·邦德常為菲利克斯所遭的不幸感到內疚,其實他自己當時正和菲利克斯并肩作戰,追剿一個患有虐待狂的凶險無比的黑人惡霸。波拿巴·伊尼亞斯·伽利亞:比格先生。不管怎么說,菲利克斯自己總是搶先承認說,在比格先生操縱的那條鯊魚的攻擊下,自己能夠保住性命已是万幸了。而邦德唯一可以自慰的是自己最終還是戰胜了那個惡霸,并且讓他得到了惡報。
  邦德很快地從回憶中醒過神來,接著賽達·萊特的最后一句話問道:“他一定會要你代他問好?”
  她將頭一歪,“假如他知道我會來這儿見到你的話。”
  M又哼了一聲。“007,我看我們最好言歸正傳。萊特小姐是一名潛伏特工,這一次才剛剛開始活動。她是大清早赶到的。”他遲疑了一下,微微皺起了眉頭。“在我的門口,我听她將情況介紹了一下。參謀長剛通過美國大使館用密碼電報查實了她所說的情況。”
  邦德問了一聲自己能否坐下,見M點頭之后,才開口問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要講的都已講完了,具体情況還是由萊特小姐給你介紹吧。”
  “哦,請稱呼我賽達吧,長官……”看到M嚴厲的臉色,她連忙住口,同時心里意識到自己沒注意場合,太失禮儀了。M強烈反對不拘禮節的隨便態度,尤其是在公務往來方面。
  “開始講吧,萊特小姐。”M板著臉說。
  賽達十八歲開始工作,在國務院當秘書,不到一年便被中央情報局找上了。“我猜想是因為我父親的關系。”這一次她沒有笑。“但他們又告誡我決不能讓他知道。”她依然保留國務院的工作,但一到假期或周末就要去參加一种綜合訓練課,有時晚上也要去。
  “他們并不要我開展活動,這一點一開始就講清楚了。我必須接受訓練并定期參加复習進修課程的學習,但同時要保留國務院的工作。他們特別告訴我說,總有一天會召我听令的。
  “唔,上個星期命令就下來了。我請他們一定是時刻注意著你的一舉一動的。我當時正擬作一次歐洲之行,后才知道那是一次官派的公差,之所以選中我是因為我不是你們所謂的‘成名人物’。”賽達的意思是說世界各地的情報界對她都不熟悉。“M有必要向蘭利轉達一個重要信息,再收到一個重要信息,以證明我說的是實話——我猜這就是我們此刻想要弄清楚的事情。”
  M點了點頭,并且補充說他完全相信萊特小姐“說的是實話”。她所帶來的文件材料和轉達的要求無疑是令人信服合情合理的。
  “007,我將此事委托給你了,因為這涉及在美國同賽達密切配合的問題……”
  “可是‘幽——’?”邦德開口說。
  “那件事待會儿就會自動地水落石出。我現在要派給你一項特殊使命,替美國政府去完成一項特殊使命。”M從辦公桌上拾取几頁文件,邦德看出其中一頁上蓋著總統印璽。看來再同上司爭辯什么都是沒有意義的了。于是,邦德問道:“那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長官?”
  “簡單地說,”M開言道,“它牽涉到一個名叫馬科斯·俾斯馬克的男人。”
  M一邊看著手中的文件,一邊哇啦哇啦地介紹起俾斯馬克的生平和背景:“1919年生于紐約市。獨子,父母分屬德英兩個不同的民族,但都是美國公民。二十歲以前即已掙得百万資產,又過不到三年后便成為千万富翁。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因被划為“不良分子”而免于從軍——他顯然是美國納粹的一名死心塌地的党員。對此他一直极力保守秘密,但保密工作又并沒有做好。”M厭惡地哼了一聲。“五十年代初將企業股權全部出售,大賺了一把,自此以后便一直過著帝王般豪奢的生活。人們很少看見他离開自己的王國,因為它……”
  “他自己的什么?”邦德皺起了眉頭。
  “只是個比喻的說法,007。萊特小姐會給你解釋的。”
  賽達·萊特深吸了一口气。“俾斯馬克在得克薩斯州擁有一片面積達一百五十平方英里的土地,距离阿馬里洛鎮西南約八十英里,原先曾是一片沙漠。M說那儿是他的王國,的确很有道理。俾斯馬克在那片土地上修水渠,造房屋,并且將它与外部世界隔絕開來,形成了一塊封閉的天地。俾斯馬克牧場沒有通往外界的公路。要進入這塊領地只有兩個途徑:乘飛机或火車。那儿建有一個小型飛机場,俾斯馬克還建了一套私人單軌鐵路運輸系統。假如你真是受歡迎的客人,也可以將自己的汽車開進去——他們的鐵路可以運輸汽車,牧場里邊有內部交通公路。那地方可真是妙得很——有高樓大宅及各种配套建筑;有賽車跑道;有地方供你跑馬;有地方讓你釣魚;簡直要什么有什么。”
  “你去過那儿?”
  “沒有,但我看過衛星以及高空偵察机拍攝的所有圖片。蘭利那儿還有一個立体模型圖。他們給我介紹情況時讓我看過那模型圖。我身邊還帶有一些尺寸較小的圖片。整個那片一百五十平方英里的地方都圍著厚厚的柵牆,俾斯馬克還有自己的保安部隊。”
  “那么,他干了什么坏事呢?”邦德取出他的合金煙盒,望著M等他發話。M只點了點頭就開始自己裝煙斗。賽達謝絕了邦德讓給她的香煙。“除了大賺其錢之外,他還干了什么坏事呢?”
  “唔,你盡管說下去,萊特小姐——我們必須讓007了解全部情況。”
  “一直到几個月前,情況還很不明朗。”賽達翹起二郎腿,接著把話說了下去。M仰面望著天花板,仿佛對天祈禱,讓眾神賜予這姑娘禮貌和得体的坐姿。“在政治上,俾斯馬克一直被當成一個嫌疑犯。但誰也沒覺得他有什么危險,因為他一直沒有參与什么活動。有可靠證据證明他是——該怎么說呢?——一個善于兩面討好的人物。”
  邦德連連點頭。
  “許多年來俾斯馬克就是這樣做的——處心積慮地想尋求一條打入政界的門路。但還從來沒有什么人接受過他。”說到這里她哈哈大笑起來,她的笑容又一次使邦德想起了菲利克斯。“他們接受他的錢,但沒有接受他的人。在水門事件引起的強烈反對聲浪中,人們發現俾斯馬克的錢投進了著名的行賄基金中,而且投的不是小數目。但其后几屆政府都沒有讓他接受。”
  “原因呢?”
  她微微聳了一下肩,似乎在說答案是顯而易見的。“還有證据表明俾斯馬克一直千方百計地想打入任何一屆政府,其目的是為了奪權。”
  現在輪到邦德哈哈大笑了。“奪什么權?美國政府的權?”
  “我知道這話听起來有些不太可信,但這的确就是我們的看法。”賽達沉著而大膽地看著他。“你以為那些阿拉伯富翁就算富有嗎?嗨,在我們得克薩斯州有些家族那才真叫富可敵國哩。其中一些人——這种人哪個國家都會有——頭腦中裝滿危險的古怪思想。這些思想与財富結合在一起時……”
  邦德和M都听懂了她的意思,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納粹思想還活在他心中?”邦德朝著天花板噴出一團煙霧。
  “中央情報局是這么認為的。”
  “不過像那樣一個思想古怪的人未必會成為危險人物,除非……”
  “除非他有什么動作,是嗎?”賽達瞪著眼睛和邦德對視著。“是的,我也同意這种看法。但現在已出現一些麻煩事情了——至少是不太尋常的事情。去年一年中,俾斯馬克在他的牧場里接待了許許多多形跡可疑的人物。此外,他還招兵買馬,擴充了自己的保安隊,也增加了手下工作人員的數量。”
  邦德歎了一口气,以期望獲取支持的目光望著M。“這簡直荒唐。一個思想古怪的瘋子——”
  “听他把話說完,007。”M不動聲色地說。
  “他肯定在密謀一項什么行動。聯邦調查局早已在監視他了,對進入牧場的人員和設備都進行了調查。他們將一些調查結果轉報給了內稅署,內稅署也查出一些逃稅項目。這樣一來,內稅署和聯邦調查局便不能不管了。去年元月份,兩個部門各派二人,總共四名調查人員一起前往牧場找俾斯馬克談話。他們竟全都失蹤了。聯邦調查局再派兩名探員前往,他們又一去不返。于是,阿馬里洛警察局便派人去俾斯馬克那儿進行調查。可俾斯馬克先生說他一無所知,無可奉告。沒有任何證据,因此,警察局的人只得空手而回。接著中央情報局派了一個姑娘進去,那姑娘又再無任何音訊了。
  “后來,大約一個星期以前,路易斯安那州巴吞魯日附近一處沼澤地上發現一具尸体。這件事情對外界嚴格保密,新聞媒体沒有傳出任何消息。那具尸体顯然已經面目全非,但他們還是鑒定出其身份就是中央情報局的那位姑娘。打那以后,所有失蹤人員尸体都在同一個地方找到了。其中有兩具尸体無法确定身份,其余的都已鑒定出來了——大半是靠牙齒鑒定的。每一位去得克薩斯調查馬科斯·俾斯馬克劣跡的探員結果都死在了路易斯安那。”
  “這同我們有什么關系嗎?”邦德心里有些不安了。照這些情況看,俾斯馬克似乎是一個驕橫自大唯我獨尊的精神變態狂,而他手上擁有花不完的錢財,而且還擁有一支私人軍隊。
  “很有關系。”賽達·萊特望著M。“要不要給他看看,長官?”
  M從整整齊齊堆放在面前的一摞材料中翻出一頁紙遞給邦德。
  那是一張殘破紙片的影印件,上面的打印文字清晰可辨。邦德一讀臉色便陰沉下來。紙片上的文字內容如下:
  
  划自然應予摧毀。但我們希望
  務使你們認識到我們的巨大力量
  全球范圍的支援。第一輪攻擊行動將
  重點在歐洲和中東。但
  后,還將使美國大開
  生。只要認真努力,我們一定能夠成功
  分而治之——至少
  切盼能与你們早日晤面。

  接著是一個宇跡潦草但卻易于辨認的簽名:布洛菲爾德。
  邦德感覺好像有一只手在抓捏他的肚腸。“這是在哪儿……?”他開口問道。
  “在從我們中情局那位女特工尸体上扒下來的已經腐爛的衣服里面。”賽達答話時語調很平淡。
  “据蘭利的分析家們分析所得的結論,俾斯馬克正与一個名為‘幽靈’的恐怖組織互相勾結。邦德先生,听說你是對付這個組織的專家。”
  “布洛菲爾德已經死了。”邦德說話的語調同樣也很平淡。
  “007,莫非……”M從口中取出煙斗。“莫非他有接班人?是他的兄弟?或者是別的什么人?你曾极力說服我相信‘幽靈’組織已經重出江湖,并且正是最近發生的那些劫机事件的幕后操縱勢力。如今我們已有了證据表明世上仍活著一個布洛菲爾德,而且他目前正与一個十分富有而精神不正常的得克薩斯人狼狽為奸。那頁材料,”——他用手指著那份影印件——“表明俾斯馬克和‘幽靈’組織正在從事某种可能引起天下大亂的冒險行動。蒼天在上,世界各國面臨的不安定因素已經夠多的了;社會的動亂、政治的腐敗、經濟的衰退、資源的枯竭,等等,這些因素已經使得世界各國政局動蕩不安危机四伏。大規模的獨立行動可能會帶來災難性后果,而且,根据以往的經驗,我們已知道‘幽靈’組織還有可能引發國際性的問題。”
  他剛講完,就听到敲門聲。隨著M一聲沉穩的“進來”,比爾·坦納走了進來。
  坦納點了點頭。“查實了,長官。大使館剛回電。他們還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認為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因為回電很迅速,而且用的是總統密碼。我覺得他們的人鼻子長了點。”
  “唔,參謀長,我希望你已將他們的鼻子砸扁了。”
  坦納友善地對著邦德點頭微笑。
  M吸了一口煙,然后用煙斗柄輕叩著牙齒,接著繼續說道:“007,另外還有一份文件是美國總統寫給我的一封親筆信,信中解釋說因為消息過于敏感,不便通過正常渠道傳遞,因此才用上萊特小姐。他要求我們給予特殊幫助。換言之,他要求本局派一個人隨同萊特小姐去美國,伺机滲入俾斯馬克集團內部。007,你能推荐一個人嗎?能找個對‘幽靈’組織的情況比較熟悉的人嗎?”
  “能。”邦德感到一陣興奮。“沒問題,我當然會去的。但我想問萊特小姐兩個問題。俾斯馬克的婚姻狀況如何?”
  “結過三次婚,”她回答著,“兩個妻子都死了,死因正常——一個因車禍而死,一個因患腦瘤而死,他的現任妻子宁娜·俾斯馬克,原名宁娜·克萊弗特,年齡比他本人小得多,是位風華絕代的大美人。法國人,住在巴黎,她和俾斯馬克就是在巴黎相識的。”
  “我們能否查一查,看看這些情況是否完全沒有疑點?”
  M一邊點頭一邊向坦納飛遞一個眼色,那是一道無聲的命令。
  “第二個問題呢?”賽達放開了二郎腿。
  “俾斯馬克的第一個一百万是怎么掙來的?我想其余的錢是通過謹慎投資苦心經營賺得的。”
  “冰淇淋。”賽達咧嘴大笑。“他是第一個冰淇淋大王——生產出來的冰淇淋妙絕天下。他的冰淇淋生產企業最后被一個大企業買下了。但冰淇淋仍是他之所好。他甚至在牧場上還建了一個實驗室,顯然是決心要找出一种全新的、別人從未試過的制作冰淇淋的方法——不斷地推出新配方新口味。”
  M清了清嗓子。“需要解決的問題顯然就是該如何接近他。”
  “除了妻子和冰淇淋外,俾斯馬克還有一個弱點。”賽達說。
  他們滿怀期望地看著她。
  “版畫、珍稀版畫。他有大量收藏品——至少据我們得到的情報是這樣的。這實在是一個弱點。這些年來曾有几個進出過俾斯馬克牧場的清白無辜的人,我知道蘭利的高層官員查問過其中一個人。他是個著名的珍稀版畫經銷商。”
  “了解有關珍稀版畫方面的知識嗎,007?”M突然面露苦色,這是自邦德走進辦公室以來第一次看見上司面露苦色。
  “目前還沒有這方面的知識,長官。”邦德又點燃一支香煙。“但我覺得我會很快學到一點的。”
  “萊特小姐也一樣。”M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容。同時伸手去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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