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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這一年的冬天冷過往常。仲冬時節,拉美西斯大帝舉辦了奧塞利斯复活的慶祝儀式。慶祝了尼羅河的肥沃丰收之后,現在輪到戰胜死亡的圣靈复生了,每一間神殿里都點了燈,象征著神明复活的永恒之光。
  法老前往薩卡拉。一整天里,他先在階梯金字塔前靜思之后,又到賢君左塞的雕像前敬拜。金宇塔圍牆內唯一一道開啟的門,只有已故法老的靈魂,或者在位法老于其再生儀式期間,在天地眾神的見證下,方得以進入。
  拉美西斯虔心祈求已化身蒼穹星辰的先祖,指引他安然脫离無形的敵人為他設下的險惡陷阱。四周光明、宁靜的庄嚴气氛,使法老平靜了不少,放眼望去盡是幻化的光影在宏偉陵墓中央的巨大石階上躍動。
  晚時,他心中已有了答案。

         ★        ★        ★

  凱姆實在坐不住辦公室,連詢問蘇提也是沿著尼羅河邊走邊問。“你的遭遇确實惊險。能活著离開沙漠可真是不簡單。”
  “我的運气好,這出神明的保佑還要有用。”
  “運气就像善變的女人,不能太依賴。”
  “老是小心翼翼的卻又很無趣。”
  “艾弗萊是個超級流氓,就算他死了,你也不難過吧?”
  “他跟亞舍將軍逃走了。”
  “可是不管警衛隊怎么找,就是找不到。”
  “我發現他們很能躲避沙漠警察的追緝。”
  “你好像一個魔法師啊,蘇提。”
  “這是恭維還是譴責?”“逃离亞舍的魔掌簡直難如登天,他怎么會放你走呢?”
  “我也不明白。”
  “他應該會殺了你的,對不對?還有一點很奇怪。亞舍躲到礦區里去做什么?”
  “等你抓到他就知道了。”蘇提若無其事地說。
  “金子是至高無上的財富、遙不可及的夢想。亞舍也跟你一樣不信神,不過艾弗萊知道一些被遺忘的礦區地點,他告訴了亞舍。而有了金子,將軍也就不必擔心未來了。”
  “亞舍什么也沒有告訴我。”
  “可是你沒有想過跟蹤他嗎?”
  “我當時受了傷,根本沒有气力。”
  “我相信將軍已經被你殺了。你那么恨他,再大的危險也擋不住你。”
  “以我當時的情況,這樣的對手太強了。”
  “我知道有時候意志力是可以支配軀体的。”
  “亞舍回來以后,將會獲得大赦。”
  “他不會回來了,他的肉早被禿鷹啃盡,尸骨也隨風飛散了。你把金子藏在哪里?”
  “除了運气,我什么都沒有。”
  “偷金子罪不可恕,從來沒有人能保住從山中竊取的金子。趁現在還來得及,赶快交出來吧。”
  “你已經成了名副其實的警察了。”
  “我喜歡維持秩序。只要人事物備得其所,就能建立富強康樂的國家。而金子屬于神廟,如果你把戰利品送回科普托思,我會守口如瓶。否則你就是我的敵人。”

         ★        ★        ★

  奈菲莉不愿意搬進奈巴蒙原來的官邸。因為里面留有太多晦暗的感覺。她宁可等著行政單位重新分配,何況她只是每晚在家睡几個小時,也用不著太大的房子。
  就在她就任的第二天,便有許多惟恐受忽視的衛生團体要求見她。奈菲莉极力安撫大家焦慮与不耐的情緒。在考慮個人的晉升問題之前,她必須先顧及民眾的需求,因此她讓職員到各個村落去分送寶貴的水,接著查看了醫院診所的名單后,發現有部分省份非常缺乏醫療資源,南北專科与普通科醫生的分配也不平均。此外還有一件刻不容緩的事,就是必須應友邦之請求,調派醫生前往醫治一些名門顯要。
  奈菲莉開始衡量自己工作的范圍,以便妥善安排。除此之外。她還要去面對宮里的醫生們含蓄的敵意。這几個普通科、外科与牙科醫生,自奈巴蒙去世后開始負責照顧法老的健康,他們自認為胜任愉快,也相信法老對他們极為滿意。
  下了班走在街上,她頓時感到疲勞盡消。路人,尤其是王宮附近的居民,几乎沒有人認得她。一天下來,每個跟她說話的人都想考驗她,經過這一番疲勞轟炸,她總算能輕松自在地散散步當蘇提忽然出現在身旁時,她還真嚇了一跳。
  “我想跟你單獨談談。”蘇提說。
  “帕札爾也不能听?”
  “目前還不能。”
  “你在怕什么?”
  “我的怀疑太模糊、太可怕了……一出錯就可能全盤失控。我想還是先跟你談談。你來幫我決定。”
  “是關于豹子?”
  “你怎么知道?”
  “她在你的生命中占了很重的分量……你似乎很愛她。”
  “你錯了,我們的關系僅止于肉体上。可是豹子……”
  蘇提頓了一下。一向喜歡快走的奈菲莉也放慢了腳步。她听蘇提要求道:“你把布拉尼被殺的情形再說一遍。”
  “凶手把一根貝殼針插進他的頸子,由于部位精确而使他立即斃命。”
  “豹子以巳首刺殺那個叛變的警察時,用的是同樣的手法。那個人可是人高馬大的。”
  “只是巧合吧。”
  “希望如此,奈菲莉,我真心希望如此。”
  “不要折磨自己了。布拉尼的靈魂一直陪著我,如果你的怀疑屬真,我一定會有所感應。相信我,豹子是清白的。”

         ★        ★        ★

  奈菲莉和帕札爾之間從無秘密。自從他們因愛結合之后,默契便与日懼增,絲毫不受日常的瑣碎所消磨,也不因沖突而破裂。這天深夜帕札爾上床時,無端把奈菲莉吵醒,她便將蘇提的疑慮告訴了丈夫。
  “他一想到同居的女子可能是殺害布拉尼的凶手,就深感愧疚。”
  “他從什么時候開始有此瘋狂的想法?”
  “這就像噩夢一樣縈繞在他的腦海。”
  “荒唐。豹子根本不認識布拉尼。”
  “她也可能是受人利用。”
  “是愛情的力量讓她殺死警察的。”帕札爾很有把握地說,“叫蘇提放心。”
  “你好像很有自信。”
  “我是相信她和他。”
  “我也是。”奈菲莉認同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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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太后的到來引起了接見廳一陣騷動。前來中請衛生醫療器材的省府首長,紛紛行禮迎接太后。
  太后走到奈菲莉面前,擁抱了她,恭賀道:“這才是屬于你的位子。”
  “我還是遺憾不能到上埃及的村子去。”
  “遺憾与后悔都是沒有意義的。只有為國家效力才最重要。”
  “太后可安好?”
  “非常好。”
  “還是要做個例行檢查。”
  “既然你堅持的話。”
  太后雖然年事已高,又曾病痛纏身,但今日气色确實不錯。
  不過奈菲莉仍請她繼續接受治療。
  “你的工作可不輕松啊,奈菲莉。以前奈巴蒙做事總是曠日持久、草草了結,他身邊的人也個個逢迎拍馬。這群萎靡不振、心胸狹隘、觀念保守的人一定會對你多方阻撓。你要知道,惰性是很可怕的武器,所以干万不能掉以輕心。”
  “法老可也安好?”
  “他在北方視察駐軍。我覺得亞舍將軍的失蹤讓他很煩惱。”
  “他又向你說出他的想法了嗎?”
  “沒有!否則我一定質問他,為什么要頒布那份遭人議論的大赦令。”太后歎了口气道,“拉美西斯累了,他的力量用盡了。就連大祭司們也都認為必須立刻舉行再生儀式。”
  “到時一定會舉國歡騰。”
  “而拉美西斯也會再度散發胜利之光。有需要僅管找我,現在,我們的聯系可以說是名正言順了。”
  听了太后的鼓勵,奈菲莉不由得信心大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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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工下工了之后,塔佩妮開始檢查工厂。只要缺了點什么,她那訓練有素的利眼都能馬上察覺;在她的地方,一樣工具、一塊布都不能偷,否則一被抓到就是嚴刑伺候。她以為只有嚴刑峻罰才能時時維持一定的工作品質。
  忽然,一個男人走了進來。
  “戴尼斯……你想做什么?”塔佩妮問。
  戴尼斯關上了身后的門。他緊繃著臉,龐大笨拙的身軀緩緩向前移動。塔佩妮見他不作聲,又問:“你不是說我們不應該再見了?”
  “不錯。”
  “你錯了。我可不是那种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女人。”
  “你也錯了,我可不是那种可以受人勒索的名人。”
  “你不屈服,我就毀了你的名聲。”
  “我妻子剛剛出了意外,若非神明眷顧她已經死了。”
  “這起意外改變不了我跟她的協定。”
  “她跟你根本沒有什么協定。”
  戴尼斯猛然反手掐任了塔佩妮的脖子,然后把她壓靠在牆上,威脅道:“你要是再繼續騷扰我,下一個發生意外的就是你。我最痛恨你這种手段,跟我來這套,你是注定要失敗的。別再找我妻子麻煩,也把我們的會面忘了吧。你若還想多活几年。就安分一點。再見了。”
  他松開手后,塔佩妮連連喘了几口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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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凱姆問過話之后,蘇提就擔心他派人跟蹤。那個努比亞警察的警告可不能等閒視之,万一真被他逮著了,連帕札爾也救不了自己的。
  幸好豹子的嫌疑已經洗清了,不過他們還是得瞞著凱姆偷偷地离開孟斐斯。想盡情享受這批可觀的寶藏并不容易,非得有門道不可,因此蘇提找上了几個專門替人處理并窩藏贓物的人,他們經營的規模還都不小。不過他當然沒有泄漏秘密,只說有一大批貨需要長途運送。
  他覺得短腿倒是可以合作的對象,他既不多問,又爽快地就答應提供強健的驢子、肉干与水袋到他所選定的地點。千里迢迢把金子從洞穴運回大城里來藏匿,還要用金子買一棟豪華別墅。過奢華的生活,這需要冒多么大的風險啊?可是蘇提卻興致勃勃地想賭賭運气。眼看財富在望了,幸運之神應該不會离棄他吧。
  再過三天,豹子和他就要出發前往愛利芬工了。短腿給了他一塊木板,只要循著木板上的指示前往一個陌生的村落,他們便能獲得牲畜和所需物資。然后,他們再從洞穴中取出部分金子,帶回孟斐斯,也許能在某個希腊人、利比亞人与敘利亞人交易熱絡的黑市中完成買賣。這黃澄澄的金子不但价格高,市面上更极為搶手,蘇提相信一定能找到買主的。
  這种事若是敗露,就算不死也得關一輩子。但他若能擁有這埃及最寶貴的物事,他不就能擺筵席。請帕札爾与奈菲莉當座上貴賓了?到時候。他還耍將所有財物一把火燒了,好讓火焰上達天庭告知眾神,使人神盡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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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相滿臉倦容,聲間沙啞地說:“帕札爾法官,我找你是希望提醒你注意自己的言行。”
  “我犯了什么錯嗎?”
  “你對大赦令不滿,又何必到處張揚,你也未免太明目張膽了吧?”
  “我若保持緘默就是欺騙。”
  “你知道你這樣做過于輕率嗎?”
  “你難道沒有向法老表明反對的立場?”
  “我是個老首相,而你是個年輕的法官。”
  “我只是區里的小法官,我的想法又怎么會冒犯君王呢?”
  “你曾經是門殿長老,要懂得內斂。”
  “我下回的任命是否會以我的沉默為准則?”
  “你很聰明,應該已經知道答案了。一個怀疑法律的法官還有資格當執法人嗎?”
  “這樣的話,我愿意放棄這個職務。”
  “這可是你的生命動力啊,帕札爾。”
  “我承認這樣的傷口將無法愈合,但總好過當個虛偽的人。”
  “你太過于嚴苛了。”首相搖搖頭。
  “這句話出自你的口中倒是一种贊美。”
  “我一向不喜歡謅媚奉承,但我以為國家需要你。”
  “為了忠于理想,我希望能找回金字塔時期的埃及,那個屬于底比斯高峰的埃及,那個正義光芒不朽的埃及。在那里沒有太赦。我若是錯了,就讓司法舍棄我繼續前進吧。”

         ★        ★        ★

  “你好啊,蘇提。”
  蘇提放下盛滿了新鮮啤酒的杯子,訝然高呼:“塔佩妮!”
  “我找你找得好苦。這個餐館這么髒,你卻好像很喜歡。”
  “你好嗎?”蘇提尷尬地問。
  “你走了以后就不怎么好了。”
  “像你這种美女是不會寂寞的。”
  “你該不會忘了吧?你是我丈夫。”
  “我离開你家時,就算跟你离婚了。”
  “不,親愛的,我只當成是你暫時离家罷了。”
  “我們的婚姻只算是調查的一部分,大赦已經使這段婚姻失敗了。”
  “我是很認真的。”
  “別開玩笑了,塔佩妮。”
  “你是我夢想中的丈夫。”
  “拜托你……”
  “我要你立刻拋棄那個利比亞賤人,回到我們的家來。”
  “太荒謬了!”
  “我不想盤盤皆輸。最好听我的話,否則你會后悔的。”
  蘇提聳了聳肩,仰頭便于盡了一整杯啤酒。

         ★        ★        ★

  勇士在帕札爾与奈菲莉跟前奔跑嬉戲。它直盯著運河水,卻又不敢靠近。小淘气則攀在女主人的肩頭。
  “我的決定讓巴吉很難過,但我還是要堅持。”
  “你會到鄉下去執業嗎?”
  “我哪也不去。我不再是法官了。奈菲莉,因為我反對了一個不公平的決定。”
  “我們當初應該到底比斯去的。”
  “其他醫生還是會把你叫回來。”
  “其實我的地位也很不穩固。皇宮的御醫長由女性擔任,許多重要朝臣頗不以為然。只要我稍有犯錯,他們就會借口轟我下來了。”
  “我要實現一個長久以來的夢想:當園丁。以后我們的房子,我一定會布置得漂漂亮亮。”
  “帕札爾……”
  “我們能在一起生活已經是無比的幸福了。你安心為埃及的民生健康努力,而我就來照顧花草樹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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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帕札爾并沒有看錯,确實是孟斐斯北方的圣城赫利奧波利斯的大法官所送來的就職通知。赫城并非經濟重鎮,城里只有几座神廟,環繞著一座代表太陽光芒的巨大方尖碑而建。
  “他們打算讓我到圣城去,專門處理宗教問題。那里一向風平浪靜,我就不致于疲勞過度了。那份工作通常都是由上了年紀或体弱多病的法官出任的啊。”
  “巴吉是為你著想。”奈菲莉認為,“至少,你保住了法官的頭銜。”
  “讓我遠离民生事務……真是用心良苦。”
  “不要拒絕這個職務。”
  “如果他們仍企圖強迫我接受大腦令。我是不會待太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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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城住著一群編寫圣經、儀式書与神話,以傳承古人智慧的文士至于高牆圍聳的神廟中,則有少數几名主祭官負責光之能量的祭典。
  這座城安靜极了,沒有商販也沒有店舖,一棟棟白色的小屋里,佐的全都是祭司以及負責制造与維修祭把器物的手工藝匠,全然不受世俗塵囂之攏。
  帕札爾到了大法官辦公室,兩鬢斑白的書記官一面招呼他,一面嘀咕個不停,似乎頗為不耐煩。他看完通知書后,便自走了出去。這地方靜得像是睡著了一般,与孟斐斯的喧嘩吵嚷有著天壤之別,實在令人難以相信這里也有人在工作、活動。
  此時,來了兩名帶著短棍的警察問道:“是帕札爾法官嗎?”
  “你們要做什么?”
  “跟我們走。”
  “為什么?”
  “是上級的命令。”
  “我不去。”
  “你反抗也沒有用。不要逼我們使用武力。”
  帕札爾中了圈套了。凡是与拉美西斯作對的人都得付出代价,他們給他的不是法官的職位,而是一方遺世獨立的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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