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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對方才的失態略感羞窘,雅娜拿起了一壺榨好的檸檬汁,和一只玻璃杯,放在托盤上,打算上樓去看她的父親。
  他一直連續地發著高燒,時時需要一些清涼解渴的飲料。
  她注意到漢彌仍在窺視著她,因此她很平靜地說:
  “漢彌,你知道我們是多么的感激你!要不是你,我們早就沒命了。”
  漢彌并沒有答話,她又說:
  “其實,以前不是還遇過更危險的情況!現在,我去看看爸爸,待會儿,我們再想想別的辦法。”
  她的聲音中仍有一絲戰粟。
  雖然她极力壓抑著,但心底的恐懼卻無時無刻不嚙噬著她。
  今天那幕凄慘的景象不斷地縈繞著她,鮮血、怒吼、謾罵、人群……不斷地在她眼前晃動著。
  真的,幸虧是漢彌,要不是漢彌撈著他們父女及時逃出那個淪亡的小城,他們的處境可要比現在悲慘万倍呢!
  回想起來,雅娜總不明白自己當時竟會那么傻,早該在戰爭剛爆發時,便立刻攜帶財物回圣彼得堡的。
  當時,他們正在克里米亞的別墅里,听信了別人的謠傳,以為這里是絕對安全的。
  一向這座別墅就給他們一种安全、宁靜的感覺。
  在這里,陽光明燦,百花綻放,連她父親的病也有了起色。
  她記得小時候,每當假期結束要回到天寒地凍的圣彼得堡時,她總忍不住大哭一場。
  然后,她會在家里數著日子,等到那層厚厚的積雪慢慢溶化了,也就是她回到南方,回到這個天堂樂園的時候了。
  也許是父親的病勢加上消息不靈通,她一直沒有感到情況的危急。
  等她到達康士坦丁堡之后,她才知道俄國軍隊所以遭受挫敗是因為兩位英勇的英國軍官,奮不顧身,拔刀相助,遂大大激勵了土耳其的士气,同心協力地打垮了沙皇的軍隊。
  此后,英、法兩國便与土耳其結為同盟,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派軍突擊克里米亞島。
  早就該离開的,雅娜總懊悔著。
  當時只要乘馬車就能到附近的車站,雖然她父親病得很重,但總可以熬過去的。
  可是,那時她卻以為移動會影響他的病況,再說,誰也沒想到戰爭來得這么快。
  只有漢彌注意到事態的不妙。
  就在這所別墅被敵方接收,做為英國高級將官總部之前,他將雅娜的父親放在擔架上,借著兩個忠仆的協助,偷偷地逃出來。
  然后,他們三個人躲在一間茅屋里。
  漢彌每天到外面去探听消息,而雅娜總絕望地想:遲早會淪為囚犯的。
  以后的事便發生得那么急速,那么倉促。
  漢彌的本事真大,居然將他們混進了一艘專門運傷兵回康士坦丁堡的船上。
  天色暗淡之際,誰也沒想到這艘船里居然混進了兩個俄國人。
  好在雅娜的英語、法語都很流利純熟,漢彌又是土耳其人。
  在她很小的時候,漢彌就在她家工作了。她記得,每年回圣彼得堡時,漢彌都留著管理這座別墅,他總打掃得一塵不染,又整理庭園,修剪花木,等待他們一家的再度光臨。
  他不但幫助他們父女逃亡,還說服了這艘船的司令官,讓他們在康士坦丁堡上岸,而不跟其他的傷患到史庫的醫院去。
  當然,這得花費許多的唇舌和一大筆金錢。好在,忠心的漢彌為他們攜帶了一部分財物。
  到康士坦丁堡后,漢彌立刻找了一間房子。
  剛看到這所房子,雅娜竟愣住了,這間房子就象一個小白盒子,只不過多了一層屋頂,簡陋得象貧民窟!
  沒多久,她就發現,漢彌這么做是最聰明的,因為一無遮攔,自然不易引起別人的猜疑和注意。
  雅娜很快便适應了這种新生活,有時她竟怀疑以往那些豪華的生活并不是真的,僅是一些幻夢罷了。
  不幸的是,她父親又感染上支气管炎,因此不得不整天整夜坐在床上,咳嗽喘息使他根本無法安眠。
  平日她從不外出,深怕別人盤問。
  因此購買食品完全由漢彌負責,甚至他還得為雅娜買几件朴素的衣裳。
  逃亡時,雅娜什么也沒帶,再說以往那些高貴的衣裳也太引人注目了。
  漢彌為她買的雖是最朴素簡單的普通衣裳,但穿在她的身上,便自然有一份迷人的韻味。
  但是她父親的病不但沒有起色,反而更惡化了。
  雅娜只好加倍細心地照料他,一面后悔自己以往常常陶醉在文學作品中,卻沒想到好好地研讀醫書。
  “相信到春暖花開的時候,爸爸就會复原了。”她說過千百次了。
  的确,當春天的陽光射進這間小屋時,她覺得父親的气色好多了。
  “即使病著,仍然掩不了爸爸英俊的面貌。在圣彼得堡,有那么多英俊的男士,然而爸爸總是比別人要出色。”雅娜想。
  現在,他的頭發已開始泛白,雙眼深深地凹陷著,襯著瘦削的面頰,真象一座大理石雕像。
  “平靜得象躺在墳墓里。”
  想到這里,她悲痛地哭出聲來,她知道如果失去了父親,就失去了一切。
  她立刻走出廚房,步上樓梯。
  悄悄地推開門。
  他靠在床上,從床邊的窗戶可以看到青翠的山巒和下面的城市。
  還在睡,雅娜想。她輕輕地走進來,小心地將檸檬汁放在小几上。
  “可別把他惊醒了,”她想,“漢彌說得對……睡眠比再好的藥都要有效,他睡得好熟,說不定燒會退了!”
  她不禁注視著父親,他的鼻梁很挺,眼睛緊閉著,一綹白發落在他寬廣的額頭上,他的手平靜地擱在被單外。
  雅娜的心劇烈地跳動著。
  她慢慢地,很不情愿地伸出了雙手,當她的手指輕輕地触碰到那冰冷的肌膚時,她知道她的恐懼已經成為事實了。
  一聲惊呼,她跪了下來。
  她感到自己的生命也同時停止了,她失去了知覺。
  許久許久,她才回過神來,她的眼光落在父親臉上,她知道:父親永遠离開她了!
  “爸爸!爸爸!您走了,叫我怎么辦?噢,親愛的爸爸……我永遠都忘不了您的!”她悲呼著。
  然后,象有人指示她一般,她立刻開始為父親禱告。
  雖然她僅在母親的葬禮上听過一次,但此刻竟能一字無誤地背誦出來。
  說完“阿門”,她的眼淚才不斷地涌出來,于是她把臉埋在裹著父親的床單中,痛哭失聲。
  許久,雅娜才步下樓梯。
  漢彌正等著她。
  “爸爸已經死了,漢彌!”她說。
  她的聲音恢复了平靜,眼中不再閃爍著淚水。
  “阿拉會保佑他上天堂的,小姐。”
  “他安息了,漢彌!也許這是他最需要的了。”雅娜說,“今天的事真讓我擔心。”
  “我知道,小姐。我想主人在我回來之前就去了,不過,我不能确定。”
  “假如今天的事……發生……在他身上!”雅娜低語著,再次想到呢個可怜的間諜。
  “我們得想想辦法,漢彌!如果我被抓到了,你可別被牽連才好!”她急促地說。
  “我絕不會丟下你不管的,小姐。”
  “我得离開康士坦丁堡了,”雅娜說,“可是,又到哪儿去呢?”
  “這件事,我已經計划很久了,小姐,我知道總有一天主人會离開我們的。”漢彌說:“我有一個建議,但是,小姐,您千万別生气才好。”
  “我絕不會生气的,漢彌。”雅娜回答:“你幫了我們這么多忙,你的恩情,我一輩子都報答不完的。”
  “那么,我認為,”漢彌說:“你應該到曼黛麗那儿去避一避,等到戰爭結束再說。”
  “曼黛麗?”雅娜惊异地說:“可是曼黛麗在蘇丹的王宮里呀!”
  “是的,小姐,她現在很有地位呢!她是伊卡波了。”
  雅娜惊愣地望著他。
  她知道伊卡波的意思就是被蘇丹選中的把子,她也記得曼黛麗确實長得非常美麗。
  她是薩迦遜人,薩迦遜女子一向以美貌聞名于世,更是所有東方君王冀求擁有的。
  曼黛麗是在兩年前离開他們家園的。她的家族很早就為雅娜父女工作了,他們非常的优秀、誠實,因此雅娜總把他們當作自己的家人一般。
  也許是曼黛麗的美貌傳到了蘇丹密探的耳中,她終于被送到希拉利奧宮去了。
  在那儿被選出來的美女都受到很优厚的待遇,然后其中最有辦法的,就會成為蘇丹的卡定,也就是蘇丹的妻子。
  當然,每個美女都希望自己能成為卡定,然后便能駕馭蘇丹,掌握大權了。因為誰都知道,奧斯曼帝國的國王一向是被王后控制的。
  曼黛麗离開的那段時日,雅娜常常想起她,因為曼黛麗一向是她的玩伴和密友。
  “怎么可能見到曼黛麗呢?”她惊奇地問。
  “小姐,你可別生气,曼黛麗已經知道你在這里了。”
  “真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您還記得沙欽嗎?”漢彌問。
  雅娜想了一會儿。
  “當然。記得他是在我十歲的那年被蘇丹的密探帶走的,當時爸爸還生了好大的气呢!”
  “沙欽現在是太監了!”漢彌告訴她。
  “太監?”
  雅娜恐懼地問。
  “是的,他現在也很有辦法,不過曼黛麗的權力遠比他大。”
  “你見過他?”
  “是的,小姐。他是很忠誠的,我信任他,因此我把你的情形告訴他,他又告訴了曼黛麗。”
  雅娜跌坐在椅子中,呆呆地凝望著漢彌。
  “曼黛麗要你到她那里去,她會保護你,一直到戰爭結束。”
  漢彌忽然頓住了,因為他發現雅娜眼神中充滿了惊懼。
  她無法相信這些話是真的。
  漢彌做了一個絕望的手勢,接著說:
  “沒有別人能幫忙了,小姐。帶來的錢就要用完了,而且你也實在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雅娜倒吸了一口涼气。
  當初,她總以為漢彌帶來的錢夠他們用好几年的。
  沒想到,物价波動得很厲害,連食物都貴得不得了,而她又不時得為生病的父親買些奢侈品,因為當他身体好一點時,他總渴望能抽支雪茄或喝杯好酒。
  糟的是他們帶的錢都是俄幣,很難兌換。
  漢彌只好偽稱是在戰場中偷來的,當然換得的錢非常少。因此錢很快就用掉了。
  現在,她必須面對現實。
  她不可能回俄國了。
  有几次,她曾經想到:如果父親真的死了,也許她可以偷偷地逃回俄國,然后再想辦法回家。但是,那必須要有一大筆錢,才能買通船夫。
  到王宮!
  這個想法令她不寒而栗。
  “小姐,不會有危險的。”漢彌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沙欽說,過一陣子,他們就會設法送你走的。聰明的曼黛麗也許會安排一艘小船,把你送回去。”
  “可是……王宮!”雅繃顳□地說。
  “曼黛麗會告訴別人你是她的妹妹。”
  雅娜站起身來,踱到窗邊。
  雖然已到了落日余暉的時候,外邊的陽光仍是那么璀燦。
  很快地,清涼似水的夜晚就將降臨了,繁星將如閃亮的鑽石在黑絲絨上閃爍不已。
  她知道,如果逐戶搜查,她很快就會被捕的,她根本沒有身份證明。万一她碰到的是法國人,那更糟了,因為她絕對騙不了一個法國人的。也許英國人會認為她很象法國人,但在法國人之前,她就無處遁逃了。
  然而,一些王宮的神秘傳聞,卻也同樣令她害怕。
  到康土坦丁堡后,她一直對希拉利奧宮怀著一份好奇。
  這座宮殿几乎可算是個小城,里面大約有數千人,而且三教九流,無所不包。
  据說宮里的園丁常把一些不貞的女人綁在砂袋中,沉入海底。而那些黑人太監更常常以各种方式來虐待女人。
  在基督徒眼中,蘇丹是個淫逸罪惡的昏君。
  她的父親曾經向她說明土耳其人的天性与癖性。
  他們喜歡神秘的气氛,因此他們的家庭、女人、甚至皇帝都被籠罩在一層神秘的煙幕之中。
  “就象蘇丹出外巡行時,總是許多侍從簇擁著,而且還以無數的旗子、陽傘、羽毛扇密密地遮掩著,以閃避人們好奇的注視。”
  “為什么會這樣呢?”雅娜鍥而不舍地問。
  “這是天性使然,”他的父親說,“所以才有那么多關于希拉利奧宮的可怖傳聞。當然一定有一部分是真的,不過我想大部分都是捏造的。”
  “那么真相永無大白的一天羅?”
  “是啊!”他說,“不過最近英國大使已經要求蘇丹盡可能地刪除一些繁文縟節。以往,外國使節或賓客在晉見蘇丹之前,還得接受一次沐浴。”
  “沐浴!”雅娜惊訝极了。
  “要知道,回教徒可是最愛干淨的。”她父親笑著說:“所以在進宮之前,必須沐浴淨身,再換上華美的長袍,由殿旁的官員合力把他們抬起來。”
  “為什么?”雅娜問。
  她的父親哈哈大笑。
  “也許是因為緊張過度,四肢不听使喚吧!”
  “結果如何?”雅娜興致勃勃地迫問。
  “据其中被接見過的人告訴我,他們只看見一只戴滿珠寶的手指!”
  ……
  這些故事曾令雅娜產生很濃的好奇心,而現在,漢彌居然提議她躲到宮里去!
  “我不能!……我不能去!”她的心底無聲地抗議著。
  可是,又怎么辦呢?難道說真的坐以待斃,等著土耳其人來搜索?還是,更可怕的,等著一群激憤的暴徒把她拖出去?
  還是去尋求英國大使的庇護?
  她可以想象到事情的發展:听了她的說明之后,大使一定會仁慈、有禮的對待她。然后,把她交給土耳其政府,查明了她不是間諜后,她就會被關在監獄里。除此之外,他們還能為她做什么?
  “毫無選擇的余地!”她心底絕望地說。
  想到希拉利奧宮,又是滿心戰栗。
  她知道漢彌此刻仍在等候她的答复,因此不禁涌起陣陣感激与暖意,他竟如此忠貞、勇敢地衛護著他們父女!
  “漢彌!你為何對我們這么好呢?”她循著思路問道。
  “你們對我就象是家人一樣,”漢彌回答,“你和主人就是我的親人。”
  這些真摯誠朴的話,令雅娜泫然欲泣。
  “爸爸的后事如何料理呢?漢彌!”她無助地問。“該把爸爸埋葬吧!可是又埋在哪里呢?能找到一個牧師嗎?”
  “我想,小姐,”漢彌說,“等你离開時,我們就把這座房子燒掉!”
  雅娜大吃一惊,但隨即領悟了漢彌的意思。
  因為如果被人發現他曾窩藏了兩個俄國人,漢彌就沒命了。當然她得為漢彌打算一下。
  再說,火葬是那么神圣!
  她知道,父親在天之靈也會贊成他們這么做的。她知道,他一向不喜歡那些陰沉、可怕的葬禮。
  多年以前,他曾說過:
  “小時候,看到父親被埋藏在墳墓里,心里真有說不出的難過与痛恨,可是將來自己也有一天要被埋在黑漆漆的地里,雖然討厭,但又有什么辦法呢?”
  想到這番話,雅娜很清楚自己該怎么做。
  她和漢彌要縱火燒掉這間屋子,讓美麗的火焰奔騰在空中,一切便會化為灰燼,歸回自然。
  “你說得對,漢彌,”她大聲地說,“我們就這么做!”
  “那么,小姐,請容許我現在去找沙欽商量一下,在我回來之前,可千万別隨便開門。”
  “你去吧!阿拉會与你同在的!”雅娜用著東方慣用的祝福對漢彌說。漢彌笑了,臉上泛著光采。
  “總有一天我們會回到老家的,小姐。”
  “一定的!”雅娜說,“不論以后我的遭遇如何,你一定要設法回去,找到我的親族,告訴他們你為我們做的一切!”
  漢彌感動地深深行了一個禮,不再說話,便關上門走了。
  現在,雅娜真的完全孤獨了,她不禁用雙手掩住了臉。
  她無法相信剛才的談話是真的。
  難道她真的決定到王宮去?
  不過,跟曼黛麗在一起,雖不見得安全,但至少也不會更危險。
  她記得曼黛麗長自己一歲,生得明眸皓齒,十分艷麗。
  獲知她被蘇丹的密探帶走后,她曾經嚎啕痛哭,然而其他的人卻都在笑,他們一致認為這是曼黛麗的福气,她的美貌天生是應該受到珍惜、贊歎的。
  “她怎能忍受那种生活?”雅娜不以為然地說,“那有三百多個競爭者,她得一天到晚祈禱、盼望自己能得到蘇丹的青睞,就算蘇丹中意她,別的人也會嫉妒她,排斥她。”
  “其實,我倒認為全世界的女人都差不多,”她父親笑著說,“她們都希望引起男人的注意,而且對象是愈顯貴愈好。我相信,在曼黛麗的心里,獲得蘇丹的寵愛,該是她一生中最大的心愿了。”
  “曼黛麗既漂亮又聰明,”雅娜說,“我教過她讀書、寫字。她還會說英文、法文呢!我想她現在一定又學會土耳其話了。”
  “當然,不然她怎能和其他人交往呢!”她父親說,
  “蘇丹也會說英文、法文,因此曼黛麗在這一點上,可比其他人要強多了。”
  “我想也不會有人比曼黛麗更美了。”雅娜說。
  現在,她知道自己是對的。
  曼黛麗已經是入選的寵紀了,遲早,她會成為蘇丹的妻子。
  既然如此,她必定很有權威,當然有辦法保障她的安全。
  想到這里,她安心多了,她走上樓,再次跪在父親床前祈禱。
  很晚很晚,漢彌才回來。
  雅娜做了簡單的飯萊,等著他。
  門開時,雅娜緊張得跳起來,心中七上八下地猜測著。
  漢彌象平日一樣,恭敬地行完禮,才說:
  “都安排好了,小姐!”
  “你告訴曼黛麗,爸爸……去世的消息了嗎?”
  “我并沒有看到她,我只見到沙欽。沙欽告訴她了,明天。她會派人來接你。沙欽保證你會安全抵達王宮,并且也不會有人盤問你的。”
  雅娜沒有立刻答話,一片沉默。
  雅娜說:“還有沒有……別的路子,漢彌?”
  “沒有了,小姐,這是我所知道的最好方法了。現在,城里的暴動愈來愈多,好多間諜都被處死了!”
  雅娜听得出他聲音中的憂慮、恐懼。
  “你确信,在戰爭結束后,我就能离開?”她仍然不太放心。
  “曼黛麗會為你安排的,沙欽也再三保證,他們一定會設法讓你离開的。”
  “如果他們做不到,”雅娜心里想,“我總可以死!死也比一輩子關在不見天日的監獄里要好。我當追隨爸爸于九泉之下!”
  從剛才的獨坐与禱告中,她似乎得到了一股奇异的力量,使她堅強、沉著起來。
  起初,她為失去父親而悲勵万分,但隨后她卻覺得父親并沒有离開她,似乎仍在她的身邊,指引她,鼓勵她,象在告訴她:形体的消逝并不重要,他的精神長存,他的神靈永遠与她同在。
  自從母親過世后,她便与父親相依度日。
  他是一位深具智慧,學識淵博的人,他特別喜愛閱覽史籍,認為如此可以鑒往知來。
  有一次,他們父女正談論著亞歷山大大帝与堅尼斯大帝時,雅娜忍不住歎息:
  “太可惜了!雖然他們的生前是如此的顯赫成功,但所有的丰功偉績都隨著他們的逝去而逐漸湮沒,被人淡忘,那么這一切不都是沒有意義的嗎?”
  她的父親微笑著。
  “不,孩子,”他說,“人類的每一分努力都將回歸于宇宙自然,綿綿不斷的生命力使我們延續不息!”
  “使我們更努力的去追求更高的成就?”雅娜問。
  “對了!”
  “那么,將來我們不也一樣的被人遺忘嗎?”
  “不,這不是遺忘,而是循環,這是自然的演化,也就是天道。偉人退位,后者繼起,永遠生生不息。”
  他頓了一會,又說:
  “我們所做的每一件事,思索的每一個問題,不論巨細,都會對人類全体有所貢獻,因此沒有一點一滴是白費的!”
  雅娜很希望能領悟,但那時她還小,小小的心靈仍然無法領受到其中的真義。
  慢慢地,她注意到一年四季的循環流轉,落葉回歸于土壤,种子培育出更繁茂的樹木。
  “人也一樣,”她想,“因此根本沒有死亡,只有不絕的再生!”
  她心里明白,這正是父親希望她能領悟的哲理。
  但是,現在她仍然難以面對目前的困境,更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因為她知道,如果以后無法离開王宮,她面臨的就只有一條路——死亡——了。
  “怎么辦?漢彌!”她感到一波一波的恐懼不斷襲來。
  “你一向都很勇敢,小姐,”他回答道,“就象主人一樣,你們實在很勇敢。”
  這是最好的答复了,雅娜感激地想著。
  現在,她最需要的就是“勇气”,她迫切地需要一份使她步上這奇妙旅程的勇气。
  她知道,她絕不是孤獨的!
  她知道,在冥冥之中有股奇妙的力量,暗助他們逃出敵人的魔掌,帶領他們來到康士坦丁堡。
  又讓他們快樂地生活了六個月,雖然他們喪失了以往豪華舒适的生活,但是他們卻享受到心靈平靜、詳和的快樂。
  雖然他們沒有任何可依靠的朋友,但卻感到家庭團聚的快樂。
  似乎有位守護神默默地在保護他們,愛怜他們,雖然她不能确切地說明,但她确能感受到這份神力。
  “現在,我得自己面對未來的命運了。”雅娜告訴自己,她知道,這就是使她惊懼不已的原因了。
  當她到王宮之后,她再也不能象以往一樣依靠父親与漢彌了。
  就象是開始了一次神秘危險的航行,卻不知道自己航行的終點,唯一知道的只有……她是獨自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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