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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韋恩漢爵士注視著起居室內。
  嘉莉塔正坐在地板上和波波戲耍。
  經過几天的調養,它看起來和剛剛從獅子籠里抱出來的瘦弱模樣完全不一樣了。
  嘉莉塔回頭笑著說:
  “今天早上我們好浪費。波波把我的一只手套咬坏了,撕毀了兩雙拖鞋,把床單弄破了一個大洞,威廉太太气得不得了。”
  韋恩漢爵土笑了起來。
  “你應該給它牢固點的玩具。”
  “那它們必須是由花崗石造成的。”
  “我要帶一個農夫到榆樹農場去,”韋恩漢爵士說;“等我回來我們帶印度豹去散步。”
  嘉莉塔的臉上洋溢著光彩。
  “我好喜歡,鏈子今天早上運來了,我當時就想:可以牽著豹子出去玩了。”
  “好极了!”韋恩漢爵士回答,“我馬上回來。”
  他帶上門出去了。嘉莉塔抱起小獅子緊緊地偎在臉頰上,它身上散發出牛奶的香味,她沒有想到自己會愛上一個小動物。
  她自己從來沒有養過小動物,而波波處處依賴她,令她覺得擁有一只小動物實在是很奇妙的事。
  同時她也愛上了印度豹。
  韋恩漢爵士一直擔心它們缺乏運動,所以他想,當自己和嘉莉塔騎馬出去時,可以順便牽著它們一塊儿去散步。
  印度豹一定得用鏈子拴起來,因為它們會追捕野鹿。
  同時,不論它們接受多好的訓練,它們也可能因為跑得太遠而惊嚇了在田里工作的大人和小孩。
  因此他和嘉莉塔打算用長鏈子牽著豹子散步。這么一—來,即使它們想要跑快,也得受到馬儿的速度限制。
  唯一困難的方法在于只要馬儿放慢速度或者停下來,豹子就會咬脫繩子逃跑了。
  因此韋思漢爵士買了許多細鐵鏈,他和嘉莉塔都迫不及待地想帶豹子出去兜風。
  “這儿有好多好玩的事對不對?”嘉莉塔對波波說。
  當他們單獨在一塊儿的時候,她習慣和它說話。
  “好有趣,”她繼續說:“房屋每天都有不同的變化,長長的畫廊現在是我最向往的美妙地方。”
  波波緊緊挨在她身邊,好象在傾听她講話。
  “來,我們到外面透透新鮮的空气。讓我們看看花園里有什么新鮮事。”
  她牽著它來到大廳。當她朝前面走去時,她看見桌子上有一大碗胡蘿卜和苹果。
  原來是韋恩漢爵士命人放在這儿的,因此,假如他們當中有人要到馬廄去,就可以順便喂喂馬。
  “來,我們先到馬廄去,波波,”嘉莉塔說:“我想去看看金費雪。”
  金費雪是韋思漢爵士在兩天前剛買下的一匹名駒,專門供她個人乘坐的。
  它是一匹黃棕色的馬,長長的尾巴、飄垂的馬鬃,嘉莉塔非常喜歡,因為它是特別訓練給女士騎用的,所以脾气很好,很容易駕馭。
  她挑了几根胡蘿撥,把波波挾在腋下,然后走到外面的陽光下。
  不一會儿,他們就來到馬廄了。當他們走到庭院時,發現沒有出去運動的馬儿全都從欄內抬起頭注視著她。
  附近沒有一個馬童,因為在清晨這個時候,他們都牽著馬到公園活動去了。
  嘉莉塔把波波放在草地上,一只手拍拍金費雪的背,另一只手則遞胡蘿卜給它吃。
  它似乎也認得了她,想到它是韋思漢爵士親自為她挑選的馬儿,她覺得特別興奮。
  “我想買一大堆馬儿,”他曾說:“不過我想應該先為你買一匹。”
  “你會把我寵坏的!”她抗議地說。
  “不會的,”他回答:“我曉得你從前沒有被人寵過,我要彌補你過去所受到的冷落。”
  他這句話令她感到异常激動,因為以前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如此体貼的話。
  她父親對她總是用命令的口吻,而且他給她的感覺一向是要利用她攀附一門顯赫的親家,完全沒有絲毫的情感可言。
  她穎悟到韋恩漢爵士有意要她分享他的每一樣快樂。
  每天,當他們巡視完庄園內的一切工作,他都會詢問她的意見,同時采納她的見解。
  這种事她以前從來沒有碰到過,起初她不好意思說出自己的意見。
  后來,當她了解他是真心要听她的意見時,她才害羞地說出自己的見解,然后小心翼翼地注視著他,唯恐触怒了他。
  每一次,她知道自己的意見獲得他的同意之后,她就會有一种滿足的感覺。
  關于田庄,他也讓她知道每天的作業和進展情形。
  他唯一獨個儿從事的作業,只是約談申請重新翻修農場的佃農。
  “當他們把妻子也帶來的時候,我會讓你和她們見面的,”韋恩漢爵士說:“否則還是我們男人單獨商談來得方便。”
  “當然,”嘉莉塔表示同意:“而且我承認關于播种稻谷我是完全外行。”
  “它們的學問才大哩,”韋恩漢爵士開玩笑地說。
  她對他扮了一個鬼臉。
  “假如你知道我花了無數的時間在功課上,以及傾听老師的無聊演說和在龐大的課業中掙扎,你就知道我的學術不精是可以原諒的。”
  “謝天謝地,”他回答說:“我最怕聰明的女人了。”
  “我也是小地方聰明,而你……”
  她做了一個手勢。
  “我怎么樣?”他好奇地問。
  “你知道的事情都很重要,”她喃喃地說:“關于人——我認得的人不多——關于野獸、經營農場、整頓庄園,我全部一竅不通。”
  “你真的有這种感覺?”他以低沉的聲音問道。
  “我從來沒有如此愉快過。”
  她看到他眼中的疑問,臉蛋不禁羞紅了起來。
  “我從來不知道,也沒有想到,”她低低地說:“你和我所害怕的那一類型人完全……不一樣。”
  她以緊張的語調說,他卻輕松地回答她:
  “你可以因此得到一個教訓:不要對一個人輕下結論,”他說:“假如你曾經仔細讀過童話故事,你就會知道,野獸往往是英俊王子的化身。”
  說著說著他笑了起來。那天晚上,當她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她告訴自己他是對的,因為她曾經將他想象成和他的堂兄一樣,是頭可怕的野獸。
  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他竟是那么溫和体貼,因此,她對他的恐懼也就一天天地減少了。
  她拍拍金費雪的頸子,它愛嬌地摩擦著她,想索取更多的紅蘿卜吃。
  “你真貪心!”她對它說:“你必須等到下午運動之后才能吃,到時候我會多給傷一點儿。”
  她再拍拍它的頭,然后彎下身子想抱起波波,卻發現它不在了。
  一抬眼,她望見它遠在馬廄的另一頭。
  “波波!”她呼喚著,然后跑向它。
  它從她身邊跑開,然后調皮地回頭注視著她。
  馬廄的另一頭是一大堆雜草,他們本來打算過一段時間再要園丁清理整齊的。
  波波憑著天生的本能一溜煙地躲進長長的草叢中。
  嘉莉塔几乎快要抓住它了,她看見它在莠草与苧麻之間穿梭,忽然,一陣刺耳的劈拍聲傳了過來,接著波波恐懼地叫了一聲就消失不見了。
  嘉莉塔諒慌地向前走了几步,才看到了真相。
  碎瓦礫當中,有一個圓形的木頭蓋子,蓋子當中破了一個洞。
  波波就是從這個洞口掉下去的。
  她跪下身子拉開木頭,木頭下還蓋著另一個大洞。
  她把木頭扔到一邊,露出了一口井。
  顯然這口井已經廢棄了很久,和庄園其他的東西一樣,它的蓋子已經殘破不堪,好久沒有修理了。
  她彎身伏在井上,然后以顫抖的聲音呼喚:
  “波波!波波!”
  她听到小獅子咆哮和哀鳴的聲音。它沒有死,更幸運的是,井里似乎沒有多少水或者根本沒有水。
  她焦急地四下張望想要求救,然后望見磚牆邊上放著一把梯子。
  “不要緊的,波波,”她大聲地說:“我馬上下來救你了,別害怕。”
  嘉莉塔并不怕爬梯子。
  實際上,達森小姐以前常常指責她不該爬到高高的圍牆上,在她還沒有結婚之前,她就經常沿著克萊瑞廚房邊的圍牆爬上屋頂去看風景。
  不過,她從沒有爬到井底下過,但是她想,既然波波的聲音听得這么清楚,井一定不會太深的。
  于是她一腳踏上梯蹬,立刻朝井底慢慢地爬下去。
  當她爬到約莫一半的時候,她忽然听到頂上傳來一聲巨大的爆裂聲,她緊緊地抓住梯子,結果還是重心不穩地跌了下去。
  在她掉下黑暗井底的一剎那,她發出一聲恐怖的惊呼。然后她只覺得自己一直不停地往下掉、往下掉,然后什么也不知道了……
  韋恩漢爵士心滿意足地回到庄園,因為他剛剛雇用了一個佃農為他整理榆樹農庄。
  他是個蘇格蘭人,背景資料很好。韋恩漢爵士确信他就是他們需要的人,因為農庄荒廢得太久了,實在需要一個能干的人手來整頓一番。
  “你可以帶太太來看看房屋,以便決定是否喜歡這項工作。”韋恩漢爵士提議說。
  蘇格蘭人搖搖頭。
  “我太太一定會很高興,主人,因為我們碰到您這么好的地主,同時還有好房子供我們居住。”
  這种恭維話,韋恩漢爵士听了很受用。
  他心想,假如能夠再找到六個和這蘇格蘭人一樣能干的佃農,那么韋家的田庄一定很快就能恢复舊觀了。
  他用二輪馬車把蘇格蘭人送到榆樹農庄,當他把絕繩遞給守候在前門的馬夫時說道:
  “在十五分鐘之內把金費雪和魯福斯的鞍子套好,夫人和我在午餐之前要騎用。”
  “好的,爵士。”
  “順便告訴丹思,我要帶印度豹一塊儿去。”
  韋恩漢爵士走進屋內,當他把帽子和手套遞給仆人時,不禁微笑地思付著,畢竟很少女人能在十五分鐘內換好騎馬裝呢。
  不過他清楚嘉莉塔的動作很快,實際上她從來沒有讓他等過。
  他以為她在客廳,不過客廳卻不見她的蹤影,于是他回到客廳問一個仆役:
  “你有沒有看到夫人?”
  “她大約在半個鐘頭之前出去了,爵士。”
  “她可能在花園里。”韋恩漢爵士說。
  花園里有許多工人在忙碌著,有的人在修剪草地,使它恢复往日的美觀,有的則在砍伐長得又亂又高的灌木。
  另外一半的人在种植盆栽,因為現在若要撒种,時間上顯然是來不及了。
  如此短暫的時間能有如此好的成績,實在很令人滿意,不過韋思漢爵士知道仍然有許多地方有待建設。
  他記得祖母曾經說過這么一句話:
  “人永遠爭不過大自然。”
  這話的确不錯,他心想,等到明年春初,花園將成為艾比庄園的一大特色。
  “你有沒有看到夫人?”他問一個正在修剪灌木叢的人。
  “沒有,爵士,今天早上都沒有看到。”
  “她可能在馬廄里。”韋恩漢爵士對自己說。
  他早該想到,嘉莉塔會去喂她的金費雪。
  很幸運的,他碰到有人告訴他,一匹名駒正待价而沽,當他几經周折買了回來之后,看到嘉莉塔眼中閃著興奮的光彩,他的疲倦不禁一掃而空。
  他一面往馬廄走去,一面想著實在是波波改變了她。
  他慶幸自己幸好是送了一只小動物給她照顧。在他們剛剛結結婚之時,她的眼中所流露的恐懼如今已經消失了,他衷心祝禱她永遠如此愉快。
  他又想,而今嘉莉塔的背傷應該好多了。
  現在,她可以輕輕松松地倚在沙發椅上,當初,她則顯得很拘束。
  最大的解脫因素在于這儿看不到李柏穆爾的影子,也听不到他的聲音。
  韋恩漢爵士心想。將來他一定要讓李拍穆爾知道他在庄園是不受歡迎的人物。
  自然,他不可能禁止他來訪,只是他的出現對嘉莉塔會有不良影響,因此他打算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他的光臨。
  韋恩漢爵士來到了馬廄,這時候,一群馬夫也騎著馬儿遠遠赶了回來。
  他淡然地望了他們一眼.
  大部分的馬儿都是他岳父借給他的,他打算一等到自已有能力興建馬廄,就把馬儿還給他。
  同時他需要利用馬儿為他拉車,供嘉莉塔乘坐,以及供馬夫傳遞消息。
  此外,馬儿可以拉貨,運送家中需要的日用品、食物,以及輸送工人每天需要的材料。
  “打腫臉充胖子是沒有用的。”韋恩漢爵士自言自語著。
  他想,當有一天馬廄里的馬全都屬于嘉莉塔和自己的時。候,該有多美好啊!
  一位下馬的馬夫立刻朝他這邊赶來。
  “早安,爵士。有沒有我可以為您效勞的地方?”
  “我想夫人一定在這儿,”韋恩漢爵士回答:“我已經通知他們把金費雪和魯福斯准備好,我和夫人要出去。”
  馬夫朝馬廄內望了一下。
  “它們都准備好馬鞍了,爵士。”
  “那么,也許夫人和她的馬儿在一塊儿。”韋恩漢爵士說。
  然而他卻哪儿也找不著嘉莉塔的影子,他查遍了每一間,廄房,都找不著她。于是他急轉回屋里。
  他猜想,嘉莉塔會不會去看工人的工作情形呢?不過這又不象她平日的作風,她總是等他回來,兩人再一塊儿騎馬出去兜風。
  沒有一個人看到她的影子,他找過畫廓和圖書室,也找遍了椅子園,他甚至到獸欄去看看她是否在和獅子或印度豹談天。
  丹思正在為印度豹套項圈、挂鐵鏈。
  它們興奮地縱身扑向主人,韋恩漢爵士立刻說:
  “我現在不想帶它們出去,丹思,我正在找夫人。”
  “爵士,她今天早上沒到這儿來。”
  當他走回屋里的時候,韋恩漢爵士開始擔心起來。
  難道說,嘉莉塔又逃跑了?
  他不相信她會做這种事,因為他确信當她說她的一生中從來沒有象在庄園里這么愉快時,她是真心實意的。
  那么,她到底上哪儿去了?
  她一定有非比尋常的理由。
  他相信,假如她因一時的沖動想要逃飽,她不會帶波波一道走的。
  “他們兩個一定出事了。”他自言自語地說。
  他們也不可能因為被關在房子里而逃不出來。
  庄園里的每一間房間几乎都需要配新鎖和鑰匙了。
  他再度走回馬廄,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總是覺得嘉莉塔就是在這儿失蹤的。
  金費雪和魯福斯現在都上好了馬鞍在院子中等著,馬夫和馬童則圍繞在四周談天。韋恩漢爵士知道他們在討論嘉莉塔神秘失蹤的事。
  當他朝他們走過去的時候,他們突然靜默無聲,有几個人立刻散開,唯恐他責備他們工作不力。
  這時候,他注意到馬夫們不遠的地方站著一個矮小的白痴男孩。
  有一個馬夫經過他身邊,他口中說著一些話,他一面用手指點著一面用另一只手拉住馬夫,似乎想引起他的注意。
  “他是誰?”韋恩漢爵士問馬夫頭。
  “那是白痴比利,爵士。他從村子到這儿來看馬儿,我們赶也赶不走他。有些馬童很同情他,因為有些村童常常欺侮他。”
  韋恩漢爵士不經意地朝他望了一眼,忽然,他听到男孩說的一句話,不覺朝他走了過去。
  “告訴我,你剛剛說什么,比利?”他溫和地間。
  他有好一會儿答不出話來。
  他以恐懼的表情注視著韋恩漢爵士,然后結結巴巴地說:
  “貓貓……大貓貓!”
  “你在哪儿看到一只大貓的?”韋恩漢爵土繼續問。
  比利再度指著馬廄院子的另一頭,于是韋恩漢爵士柔聲地說:
  “指給我看,比利,帶我去看你在哪儿看到一只大貓的?”
  男孩好象楞了一會才知道別人在問他什么。他走得慢慢地、搖搖晃晃地,因為他的一條腿比另一條腿短。
  他朝建筑物當中的縫隙走過去,韋恩漢爵士跟在他后頭,馬廄院子中的人都不發一言地屏息站立著。
  “指給我看大貓往哪儿跑走的?”韋恩漢爵士堅持地再問一遍,這時候,他們已經來到草長及膝的地方,比利指指草原的當中部分。
  韋恩漢爵士不要几秒鐘就意識到發生了什么事情。
  他不僅看到了斷裂的梯子,同時還听到波波在黑暗的井底下嗚嗚地叫著。
  他叫喊了一聲,馬夫立刻跑了過來。
  “我要一盞燈籠和粗繩子,快點儿!”他命令著。
  馬童依言立刻跑開,韋恩漢爵士轉身問馬夫頭說:
  “這口井里邊有沒有水?”
  “我不太清楚,爵士,我以前沒有看過。自從我們到這儿來以后沒有多少時間做別的事,因為我們要為馬儿清洗馬廄,馬廄實在髒得不得了。”
  “我知道。”韋恩漢爵士回答說。
  他煩躁地等候別人把燈籠拿來。
  他把燈籠用繩子綁上然后垂到井里,他則伏在井邊往下瞧。
  井底下朦朦朧朧的看不清楚,不過他看到了一線白光,于是他推測這口井實際上不會很深,一等到繩子拿來之后,他要馬夫頭在水井一邊拿著燈籠,他則沿著粗繩索慢慢地滑下井底。
  當他滑到一半的時候,必須把水井另一邊的斷梯子移開。
  韋恩漢爵士要上面的人再把他放低一點儿,當燈籠和他同時垂下時,他一眼就看到嘉莉塔。
  她四平八穩地跌在井底,她的眼睛緊緊地閉著,兩手平伸在兩旁。
  緊緊偎在她身旁的是波波,正在害怕地低低鳴叫著。
  當韋恩漢爵士一腳踏到井底的時候,他慶幸井底只是厚厚的一層干草和粗葉.
  波波和嘉莉塔似乎都跌得不輕,不過還好骨頭都沒有跌斷。
  自然波波雙腳著地的掉到井里,因為獅子是天生的走繩索家,不過嘉莉塔就不同了。
  她跌得不省人事,韋恩漢爵士藉著閃爍不定的燈籠里透出的亮光仔細地端詳她,她不僅沒有受傷,而且四肢也完好無傷。
  他大聲叫喊需要繩索,聲音在高而狹的空間里微弱地回響著,他脫下領帶包住波波的身体,免得繩索弄傷了它的皮膚。
  上面的仆人把小獅子拉了上去,于是韋思漢爵士把注意力轉到嘉莉塔身上。
  他輕輕地把她抱在臂彎里,她相當瘦小,他知道系住他的繩索可以同時把他們兩人拉上去。
  他緊緊地把她摟貼在胸前,使她的頭剛好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低下頭來注視她,心中奇怪她怎么仍然昏迷不醒,他不禁暗自祈禱不要得了腦震蕩才好。
  他一邊祈禱一邊突然涌起一股仲動,他真想狂熱地親吻她那小巧的唇。
  有好一刻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感情會如此沖動。
  他的心髒急促地跳動著,他的呼吸愈來愈快,他感到喉頭緊縮,他知道自己對她起了一种從未体會到的感情。
  他的手臂不知不覺地更加緊接著她,他知道在這一刻,自己已經陷入了情网。
  這真是做夢也想不到的事——一想到如此美妙的事,他的心神不禁搖曳起來。
  他對嘉莉塔起初的敵視態度,如今已轉為怜憫与同情,他把她看成一個需要他保護和幫助的小動物。
  此刻,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心中澎湃的激情。
  然后他撇撇嘴唇心想:
  “這是一個多么奇妙的地方,我竟然在這儿陷入了情网!”
  他抬頭注視著頭頂上的亮光。
  “拉我上去!”他吩咐:“小心一點,慢一點。”
  几分鐘之后,馬夫們把他和嘉莉塔拉上陽光普照的世界。
  “要不要我送夫人回去?”馬夫頭問。
  “不用了。”韋恩漢爵士回答說:“把繩子解開,我親自抱她。”
  在他走進屋子之前,他吩咐他們好好謝謝比利。
  “給那男孩許多吃的東西和一仙令。”
  他知道給一個白痴男孩再多的禮物他也不會懂得,不過他實在非常感激他,因此他加上了一句:
  “只要他愿意來玩,你們要好好招待他。”
  然后他象捧著一個珍寶般地把嘉莉塔抱回屋里。
  當他們抵達庄園的時候,他把她抱上南廂的樓梯,同時命一個仆人赶快去通知威廉太太。
  他抱著她走進嘉莉塔的臥室,一面低頭凝視著她的臉蛋,他真想吻她直把她吻醒。
  她的眼睛仍然緊緊閉著,長長的睫毛覆在蒼白的臉蛋上又黑又迷人。
  “我找遍了整個世界才找到了你。”韋恩漢爵士在心中低語著。
  當威廉太太走進臥室的時候,他輕輕地把嘉莉塔放在綴滿蕾絲花邊的枕頭上。
  嘉莉塔覺得自己正走到一處漫長的黝黑的隧道的盡頭。
  她覺得自己正迷迷糊糊地朝盡頭有微弱亮光的地方前進,她睜開了眼睛,這才發現原來燈光來自她床邊的蜡燭。
  她模模糊糊地想,自己怎么沒吹熄蜡燭就睡著了。
  然后,當她注視頭上的帳頂,她听到一陣沙沙的聲響,耳畔同時傳來威廉太太的聲音:
  “您醒了?夫人。”
  嘉莉塔費力地瞧著管家的臉,發現她正一臉焦急地望著她。
  她想開口回答,卻覺得口干舌燥。
  咸廉太太一手托住她后腦輕輕地抬高,一面把杯子湊近她嘴邊。
  嘉莉塔滿心感激地一飲而盡。她想自己一定口渴了好長一段時間。
  接著傳來開門的聲音。
  “我看夫人已經蘇醒了,爵士。”威廉太太低聲地說。
  她一面說一面從嘉莉塔身邊走開,嘉莉塔仰視著她丈夫的臉。
  “你覺得怎么樣?”他問。
  她感覺到他的手握住她的,她的手指也回握著他。
  “我覺得……”她費力地說。
  “你掉到井里面了,”他說:“你想救波波是不?”
  “波……波?”
  他望見她眼中的疑問。
  “它很好,”他回答,“它使何登忙得不得了,因此你愈快复原,能夠愈早照顧它愈好。”
  嘉莉塔努力想笑卻笑不出來。
  “我……沒有……受傷?”
  韋恩漢爵士搖搖頭,
  “醫生說沒有骨折。你跌下時有輕微的腦震蕩。我想你一定受惊了,不過,只要在床上休息一兩天,你就會完全复原的。”
  “我不……喜歡……待在床上。”嘉莉塔煩躁地說。
  “金費雪很想念你呢。”韋恩漢爵士說著,望見她眼中閃現著一道興奮的光彩。
  “我……打算和……你一塊儿騎馬。”
  “我們兩人昨天都沒有去騎馬。”
  “昨天?”
  “昨天晚上你起來走了一下,每一個人在腦震蕩之后都會有點儿昏昏沉沉的,不過那沒有什么關系。”
  嘉莉塔知道他想安慰她,不過她很失望自己不僅錯過了昨天和他騎馬的約會,連今天的也忘掉了。
  “我……希望快點儿……好起來。”
  “這正是我希望你做到的,”他說:“我們全都很想念你呢。”
  他知道威廉太太已經回避退出房外,他的手仍然握住嘉莉塔的手,一面柔和地說:
  “我從來沒有想到由于缺少了一個小婦人,居然會使龐大的庄園顯得如此空洞、寂靜。”
  “寂靜?”
  他知道她是指工人們一天到晚制造噪音,他的眼睛注視著她,然后說:
  “在吃飯的時候沒有人和我談天,昨天晚上,我有許多疑問也沒有人和我討論,我需要你的忠告。”
  “你……真的……想念我?”
  “非我此刻的言語所能形容。”他回答。
  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气。
  “我從前從來沒有想過……會有人……想念我。”
  “現在有許多人都在等候你回到他們身邊。”
  他微笑了一下繼續說:
  “當然還有波波,我覺得它又頑皮又會破坏東西,因為它搞不清楚為什么你不在它身邊;還有金費雪,它也在等你喂它吃紅蘿卜,自然還有——我。”
  嘉莉塔覺得他最后一句話別有深意。不過,她旋即告訴自己,那只不過是客套話而已。
  他有這么多工作要做,這么多事情等著他解決,他決不能真的想念她,不過她愿意相信他的話是真的。
  “你做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我想將來我得把你和史庫比和米娜一樣的用鏈子綁起來。”韋恩漢爵士微笑地說。
  “它們……會……打獵嗎?”嘉莉塔問。
  “比我想象得還要好,”他回答:“印度豹是相當聰明的,它們知道与其被關在籠子里不如被人用鐵鏈牽著到戶外運動運動。”
  他又補充著說:
  “有一次好危險。一只野兔從米娜面前跳過,它沖上前去抓它的時候,几乎把我從馬鞍上拉下來。我打算拉住它,它卻責備地瞪著我,似乎搞不懂為什么我不讓它捕食到手的美味。”
  嘉莉塔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
  “我現在要去睡了,”韋恩漢爵士說:“好好睡,明天早上醫生會來看你,而且波波也會來看你。”
  “那……你會不會來……看我?”
  “你放心好了。”他說。
  在他自個儿臥室里,他站在窗前靜靜地凝視著窗外的景色。
  六個月之前,當他還在非洲的時候,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回到庄園里來,不但成為它的主人,擁有突然而來的頭銜,甚至——結了婚。
  他記得很清楚,當他的叔父告訴他由于欠了李柏穆爾一大筆債而必須和他的女儿結婚時,他心里有多痛恨。
  他想起,當他在教堂里等候嘉莉塔從他父親臂彎里走向他時,自己心中的那股叛逆之情。
  他對李柏穆爾有說不出的憎惡,他也嘗試著告訴自己,說這一切都是毫無道理的,他只不過是不喜歡對一個陌生人盡義務罷了。
  不過,當他看到了嘉莉塔背上的鞭痕,他對她的想法就完全改觀了。
  現在,他對嘉莉塔的愛是從前對任何一個女人都沒有的感情。
  回想起來,以往多半是女人主動追他。她們一向表現得很大膽,主動地要与他做愛,因為他對她們具有一种無法抗拒的吸引力。
  嘉莉塔就不一樣了。
  當她開始信任他的時候,他知道只要一個不當的動作,一句不得体的話,都會再一次地嚇著她,她就會和結婚那天一樣躲得遠遠的。
  “我還得經過好長一段時間的努力,她才會象我愛她一樣的愛我。”韋恩漢爵士注視著黑漆漆的窗外,自言自語地說。
  當他凝望著升上湖水的月亮,在樹梢頭眨巴著眼睛的星星,心中不禁想起庄園的美麗正如嘉莉塔本人一般,是那么完美纖柔。
  他從來沒有看過一個女人的眼睛如此靈活,如此富于表情,他的一生也從來沒有看過當她臉上的恐懼神色轉而變為信賴表情的時候,會是那般迷人。
  “將來有一天,她會愛上我的。”他發誓地說。
  他想,目前他們之間的關系正如他所預期的,僅限于友誼,假如對一個金發碧眼的女人來說,這种事就行不通了。相信她的体內某處必定藏有种蟄伏的熱情。
  假如將來有一天能喚醒她的熱情,触動她的心靈;教她認識愛人与被愛的狂喜甜蜜,那該是一個多么令人心醉神迷的美妙境地啊。
  韋恩漢爵士打心底深處歎了一口气。
  “我以前從來沒有這种感覺。”他心想。
  每一件圍繞在他周遭的事情都給人一种夢境般的感覺,因為它來得這么突然,這么美麗。
  他知道這正是他夢寐以求的伴侶。
  “我的愛,我的愛!”他大聲地說。
  他凝視著沉睡的庭院,一顆心卻飄到睡在隔壁的女人身上。距离是如此近,可是當中卻緊緊隔著一扇門。
  兩天之后,嘉莉塔可以下樓了。她身后跟著興奮万狀的波波,每下一級樓梯,它都小心翼翼地邁開步伐唯恐跌例。
  “讓我來抱它。”嘉莉塔對韋恩漢爵士哀求說。
  “它可以用自己的四條腿走路,”他回答:“不過,我倒擔心你自己的步伐不穩呢。”
  “我覺得很好,我不喜歡驕生慣養的。”她抗議地說。
  當他抱起她放在花園內的椅子上,把她的腳擱在小板凳上,腿上益好薄薄的毯子時,她有一种甜蜜舒适的感覺。
  園內散發著紫丁香和山茶花的香气,玫瑰樹叢中綻放出朵朵蓓蕾,陽光晒在身上更是暖洋洋的。
  “我好高興。”她說。
  “我衷心希望你如此,”韋恩漢爵士回答;“我們要以一杯香檳來慶祝你重返文明世界。”
  在他說話的當儿.一位仆役捧著香檳來到花園,嘉莉塔取了一杯。當仆人离開之后,韋恩漢爵士說,
  “我要敬我太太一杯。”
  他說話的方式和他的眼神在在都使嘉莉塔羞紅了臉頰。
  “我應該敬你一杯,”她回答,“因為你的机智救了我一。命。”
  “這我可不敢當,”韋恩漢爵土說:“是比利救了你。”
  “比利?”
  他告訴她那個白痴男孩的發現,她听了沉默了一會儿。
  “我們能不能……為他做點事?”
  “我已經調查過了。”韋恩漢爵土說。
  她迅速地瞥了他一眼。
  “我早該……猜到你會這么做的。”
  “我們的家庭醫生已經幫他檢查過了,”他繼續說:“他認為他的腦力是在生產的時候受損的。”
  “那他這种情形是沒有希望了?”
  “大概是吧?不過我為他的將來做了一個妥善的安排,同時給了他父母一些錢,如此他們可以對他有較妥善的照顧。”
  嘉莉塔輕輕地歎了一口气。
  “我從來不曉得世界上有象你……這么……仁慈的人。”
  “世界上有許多好心的人,”韋恩漢爵士回答:“只不過你從來沒有碰到他們罷了。”
  “昨天我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我在想,假如我和你堂哥吉瓦西……結婚的話……一切情形就不同了。”
  “別提他!”韋恩漢爵士急促地說:“我甚至不希望你再想到他。”
  “我只是很感激你……因為你和別人……如此不同,就和你當初說的一樣。當……初我并不相信你。”
  “現在呢?”
  “我想你和我所認識的,以及所想象的存在這個世界上的男人完全不一樣。”
  她的聲音中透露著些微的震顫,韋恩漢爵士注意到了,于是他傾身向前握住她的手。
  “我不但高興你認為我和別人不一樣,”他說:“而且我更高興你把我放在心中。”
  他將她的手舉到唇邊親吻了它。
  他感覺到她似乎因吃惊而身体僵硬了一會儿,然后,她不但沒有把她的手抽開,反而握住了他的。
  “你不會將來厭倦了……這個地方……而跑到……倫敦去吧?”
  韋恩漢爵士惊訝地注視著她。
  “你怎么會這么想呢?”
  她避開他的眼光,不過他望見她眼中呈現著一抹憂郁。
  “爸爸有一次說過,一個男人總是有新奇的事物吸引他,他們喜歡刺激的事情。我在想……假如庄園……甚至那些動物都不能滿足你……”
  “在這儿有別的事情吸引我,”韋恩漢爵士說:“我發現她非常有吸引力,而且我想她會迷惑我好長一段時間。”
  “那是什么?”嘉莉塔好奇地問。
  “你!”
  她凝視他有一秒鐘,好象認為他在開玩笑,當她了解他說的是正經話時,紅霞不禁飛上了她的面頰。
  “我說過我們將成為朋友的,嘉莉塔,”韋恩漢爵士說:“朋友不僅是互相勉勵,同時他們不論做任何事情都會感到有种特別的興趣、奇特的吸引力。”
  “你對我……真有……這种感覺?”
  她說話的聲音如此之低,以致他几乎听不見她所說的話。
  “我喜歡我們一塊儿做的每一件事情,尤其重要的是我喜歡和你在一起。”韋恩漢爵士說。
  他一面說一面再吻她的手,然后站起身來走到花園的欄杆處,似乎對下面的湖泊出了神。
  她知道自己私心盼望他繼續和自己聊天,而且他剛才的一番話在她心里正激起一陣漣滿。
  由于和動物的長期相處,韋恩漢爵士知道了吸引動物的最佳方式就是根本不注意它。
  他知道自己追求嘉莉塔得費一點儿心机,得設法引起她的好奇心,引起她渴望和自個儿在一起,她愿意傾听自已訴說他們之間的關系。
  他努力壓抑自己的熱情,因為只要一定近她,他就沖動地想摟住她,他艱難地說:
  “我奇怪貝拉會不會想念波波?獅子是很奇怪的動物,母獅子和小獅子相處了兩年,這期間,它會不顧一切地保護它的幼儿。可是,當一只小獅子不幸死去的時候,它們也不會過分的悲傷。”
  波波就坐在嘉莉塔的椅邊,她彎下腰去將它抱在怀中。
  “我會想念波波的,假如它發生不幸或者离開我,我都會非常想念它的。”
  她一面說一面把臉頰偎在波波柔軟、毛線絨的頭上。
  韋恩漢爵士沒有作聲,過了一會儿她問道:
  “你不是也想念它嗎?”
  “假如你离開我,我會加倍地想你。”他回答。
  當他說話的時候并沒有回過頭來,不過他可以感覺到嘉莉塔那雙睜得大大的眼睛,正停留在他背脊上。
  一到黃昏,原是明亮亮的陽光一下子就不見了蹤影,整個天空布滿了烏云,整個大地似乎靜止了,一絲風儿也沒有。
  當威廉太太服侍嘉莉塔上床睡覺的時候,就預言說將會有一場大雷雨來臨。
  “真糟糕,暴風雨要來了,夫人,”她說:“有好多回我都擔心庄園會給吹垮了。也許這棟建筑物有神明庇佑,因為每次暴風雨之后它仍然安全地屹立在大地上。”
  “我不喜歡打雷和閃電,”嘉莉塔回答,“有一次,我們家里的一根煙囪就被打斷了,好可怕呀!”
  “會這樣的,夫人,不過你不用擔心這里會發生這种事,要不要我把蜡燭吹熄?”
  “好的,謝謝。”
  嘉莉塔希望韋思漢爵士會來和她道聲晚安,不過她并沒有抱太大的希望,因為他送她上樓的時候已經說過了。
  “你得吃點清淡的食物再睡覺。”他命令似的說。
  “我很好,一點儿也不累。”嘉莉塔回答。
  “你必須遵照醫師的指示,”他堅持地說,“假如明天你覺得很好而且答應不過份勞累的話,你可以得到吃晚飯的時間。”
  “你似乎不曉得我和你的獅子一般強壯。”
  “可是沒有印度豹那么敏捷,”他開玩笑地說:“也沒有鸚鵡那么多嘴多舌。”
  嘉莉塔忍不住笑了起來。
  何拉提曾經在大庭用粗話罵過仆人,管家就曾經抱怨,假如鸚鵡待在那儿他沒有辦法管人。
  “他們一個個都忍不住笑起來,”韋恩漢爵士跟嘉莉塔說起何拉提的趣事:“我認為這樣比較好,過去庄園的气氛太死板了,這么一來气氛就輕松多了。”
  “我喜歡听它說話的聲音。”她微笑地說。
  “那么我就決定不把何拉提赶走了。”韋恩漢爵士回答。
  她對他感激地淡淡一笑。
  “他真和藹,真和藹。”嘉莉塔自言自語地說,然后因為她實在是太疲倦了,便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韋恩漢爵士才睡著一會儿,就被一陣巨大的雷響和他臥室窗前的閃電給惊醒了。
  此時此景,不禁令他回想起在非洲的遭遇。不過此刻他頭頂上有牢固的房頂,腳下踏著堅實的地板。
  那時候,每當他半夜醒來,触目所及不是被風雨刮得七零八落的帳篷,就是他的東西在暴雨成災的水波里飄蕩。
  屋外正疏疏落落地下起雨來,不過他知道,當大雨真正下起來的時候,一定會飄落到窗戶里面來而把地板打濕的。
  因此他站起身來把窗戶關上,當他關窗的時候,介于他和嘉莉塔臥室之間的活門打開了。
  “波波……害怕。”
  她聲音中帶著些微的震顫,于是韋思漢爵士問道:
  “你呢?”
  “我也……一樣,”她承認:“雷雨好大聲……”
  就在她說話的當儿,房屋頂上一聲雷響,把她的聲音都蓋住了。
  韋恩漢爵士關緊窗戶,他一轉身,望見燭光下她穿著一身純白色的睡袍,美麗的頭發象瀑布般散在肩頭,怀里抱著波波。
  她看起來是這么可愛,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壓抑下想要沖上前去緊緊將她摟在胸前的沖動。
  “我們給波波沖杯牛奶喝。”他說。
  “在我房里有一瓶,”嘉莉塔回答,“十五分鐘以前何登泡了一杯來,可是它一口也不肯喝……它嚇呆了。”
  波波把臉藏在她胸前,楚楚可怜地低低嗚叫著,小小的身軀恐懼地顫抖著。
  “我會安撫它的,”韋恩漢爵士說:“坐到床上去——或者鑽到棉被里面,我把牛奶拿來。”
  不到一分鐘,他手上拿著牛奶杯走進來。
  室內仍然有點儿悶熱,他坐在床墊的邊緣注視著嘉莉塔,她靠在他的枕頭上,用手輕拍著怀中的波波。另一陣閃電又嚇了她一跳,她害怕地望著韋恩漢爵士。
  “把它給我,”他靜靜地說,“我相信你的害怕更增加了它的恐懼。”
  他把波波從她手中抱過來如此說道。
  “我真笨,”嘉莉塔說:“當我還是一個小女孩的時候,我就怕打雷了。爸爸為了磨練我的膽子,不但不准我晚上點燈,要我一個人待在臥室里,還把窗帘給放下來呢!”
  他听到李柏穆爾的事情愈多,就愈討厭他,韋恩漢爵士心想。
  不過,當他企圖讓波波喝牛奶時,他和嘉莉塔一樣受到了拒絕。
  最后,他把小獅子放在地板上,它立刻躲到床罩底下不見了。
  “它在里面會快樂一點儿,”韋恩漢爵土說:“野獸們只要躲在低矮的東西下面就會感到安全了,所以貝拉把他的小獅子放在灌木叢里,在叢林里它們就爬到岩石下面或躲到洞穴里面。”
  他一面說一面深情地凝視著嘉莉塔。他覺得自己的脈搏加快心跳加速。他知道由于她信任他而不自覺罷了。
  透過她薄薄的長睡衣,他可以望見她美好的胸部曲線。他心想,沒有一個女人看起來象她這么純洁、天真,卻又顯得如此誘人。
  她的秀發在燭光下閃閃生輝,她的眼睛在小小的臉龐上恐懼地睜得大大的。
  另一道閃電似乎就打在屋外,現在她似乎再也忍受不了了,她不禁朝韋恩漢爵士伸出手去,他的雙手立刻摟住了她,把她緊緊地摟在怀中。
  她把臉蛋偎在他肩膀上,他感覺出她在不住地顫抖。不過,這一次和他們結婚那天晚上她的害怕發抖不一樣。
  她的害怕完全是生理上的因素,和上次她企圖自殺的心理因素完全不一樣。
  “不用怕,你會很安全的。”他力持鎮定地說。
  把她摟得這么近是一种享受也是一种痛苦。她的頭發散出香花的气息,他情不自禁地親吻著她柔細如絲的頭發。
  他的心髒在胸腔里急劇地跳動著,他心想,不知她能否感覺到。
  此刻大雨象千軍万馬般地傾盆而下。
  “暴風雨就要過去了。”韋恩漢爵士說。
  不過,他倒希望雷雨能夠永遠持續下去,如此他才可以把嘉莉塔摟住不放。
  遠方又響起了一陣雷聲,過了一會儿,她抬起頭來。
  “雷聲……遠了,我們安全……了。”她喃喃地說。
  “對。”他回答。
  她移動了一下,他立刻放開她。
  “我……我真丟臉。”
  “沒有必要。”
  “我知道……和你在一起我就有安全感。”
  “丈夫們多半是這樣的——其他的事情也一樣。”
  他最后一句話遲疑了一下才說出來,她真想問他是什么意思。
  “我……我得回我的房間去了。”過了一會儿她說。
  “別忙。”他回答。
  他心想,假如他要求她留下她會說些什么呢?他真想告訴她,在這個世界上,他只要整晚把她摟在臂彎里,吻她,和她做愛,使她真真實實成為他的妻子,他就心滿意足了。
  然而,當他心里的話滾到舌尖,當他覺得自己的情欲整個燃燒起來,几乎不能自持地想要占有她時,他勉強地告訴自己現在尚為時太早。
  她想要自殺的恐懼念頭如今已為友誼所取代,不過在她開朗的外表下仍然隱藏有潛在的恐懼——這一點,他可以确定。
  現在他不敢冒險令她失掉信心,他不敢破坏她對自己建立起來的信任。
  他以一种連自己听起來都陌生的聲音說:
  “希望你好好睡一覺,明天我們有許多工作要做,假如你現在睡得著,我送你回房去。”
  “風雨過去了,閃電也沒有了。”
  她一邊說一邊豎起耳朵,現在連遠方的最后一點隆隆雷聲也听不到了。
  “假如你害怕——回到我這邊來。”
  “我不希望再打扰你,”她因答:“要不是看到你房門底下透出的燈光,我不會過來的。”
  “不過我還是慶幸你過來了,因為你這么害怕而且知道我會保護你的,是不?”
  “我知道。”
  “你知道,只要你需要我我隨時在等待著你。”韋恩漢爵士慢慢地說。
  她望著他的眼睛,突然之間連血液都几乎凍結了。
  他的聲音是如此深沉,他的表情是如此真摯,她一時之間不禁楞住了。
  她覺得似乎有某种奇异的情感在体內升起,她的心儿就象小鹿般地亂撞起來。
  她羞澀地挪開眼光。
  “波波……要不要……跟我一塊儿走?”
  “你盡管出去好了,它會跟在后頭的。”韋恩漢爵士說。
  嘉莉塔起身下床,在燭光下,他可以望見她薄薄睡衣內的苗條身影。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血液又加快起來,同時体內升起一團熱火,他不知不覺地握緊了拳頭。
  他注視著嘉莉塔朝門口走去。
  就在她開門的當儿,床底下起了一陣響動,一團毛絨絨的小圓球箭也似的沖出來滾過地毯停在她跟前。
  “它跟著我走呢!”嘉莉塔得意地嚷著。
  韋恩漢爵士慢慢地爬下床,心中不禁想到這是將來的一個好預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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