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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你要到哪儿去?”
  吉塞爾達一只手臂抱滿了書,從她拿了許多信的寫字台旁轉身正要离去。
  “我先要到郵局去,老爺,”她回答道,“打算勸說那位懶散的郵政局長,提醒他您的信很緊急。城里的每個人都在抱怨他,因為他發送郵件總是拖拖拉拉的。我還沒确定,到底是用好言哄他呢,還是說得嚴厲些。”
  伯爵微微一笑。
  “要我想象的話,以你的情況,也許還是用好言哄勸更有效。”
  “跟那种人打交道,總是不可能有什么把握的,”吉塞爾達說。
  “你還要把書還到圖書館?”伯爵掃了一眼她抱在手臂上的那堆書,問道。
  “我很想找點有趣的東西讓您高興高興,”她以焦慮的口气回答說,“可爵爺太挑剔了,雖說威廉斯圖書館是郡里最好的圖書館,我還是沒能找到一點可讓您高興的東西。”
  伯爵沒回答,老實說那只是因為他喜歡批評吉塞爾達為他朗讀的文學作品,理由很簡單,他喜歡听吉塞爾達對他仍討論的各种不同問題發表意見。
  他惊訝地發現,這么年輕的女人不僅對包括政治在內的絕大多數事情有一种非常明确的觀點,而且能從她讀過有關該問題的其余書中尋求旁證。
  有時他們爭論得相當激烈,當他夜里獨處一室時,伯爵又往往會把白天爭論過的東西在腦子里重复一遍,然而他出人意外地發現,在有些事情上常常是吉塞爾達比伯爵本人還要了解得清楚,消息還要靈通。
  吉塞爾達這時戴著有藍色緞帶的女帽,雖然天气暖和,卻有風,她在自己的裙袍上又加了一條淺藍色披巾。
  伯爵看著她,心里想著,由于她受雇于他的這個星期內一天陪著他吃兩頓飽餐,她已經不那么瘦了,臉頰上也有了以前所沒有的一點紅暈。
  同時他又想,要她達到她的正常体重,盡管她一再對他說,她向來很瘦小。
  他發覺,除了工資以外要說服吉塞爾達接受其他東西真是困難极了。
  他在雇用吉塞爾達的第二天,原以為自己很聰明,要了那么丰富的飯菜,以便她拿回家的東西比僅夠她家和她自己吃的還略多一些。
  可是他卻碰到了她所具有的那种“該死的自尊心”,這是他后來告訴吉塞爾達的。
  他們結束午餐時,伯爵滿意地注意到除了一只肥鴿子以外,還有一只雞動都沒動過,另外還有几盤菜,完全可以拿回去。
  “你最好把剩下的東西包起來,”他漫不經心地說。
  吉塞爾達看了看那只雞,說:
  “我不能那樣做,老爺,”
  “為什么不能?”他厲聲問。
  “因為我怀疑爵爺要的食物多于必需的,況且剩下的食物只要沒動過,可以下餐再吃。”
  “你是在告訴我,你不愿接受這食物,明明你知道你家是需要,是不是?”伯爵問道。
  “我們或許是窮,老爺,不過我們有我們的自尊心。”
  “窮人供不起自尊心,”伯爵尖刻地說。
  “如果到了那种地步,”吉塞爾達反駁道,“那就意味著他們失去了自己的品質和人格,無异于畜生。”
  她停了停,挑戰似的接著說:
  “您關心我,我很感激,老爺,但我不愿接受您的施舍。”
  伯爵不耐煩地哼了一聲,接著伸出手去,用兩手扯下一只雞腿。
  “現在總可以拿了吧?”他問。
  停了一會,吉塞爾達才說:
  “因為我知道,廚師長要么會把它扔掉,要么拿它去喂那只狗,那我就拿吧,老爺,不過下次我就要拒絕這樣做了。”
  “你是我一生中見過的最蠢、最傻、最討厭的女人!”伯爵大發雷霆。
  她沒吭聲,只把那只雞包起來,剩下那只鴿子在盤子里。
  在隨后的几天里,伯爵漸漸明白,必須小心對待吉塞爾達,否則她的自尊心就要生出种种障礙來,甚至連他也不能逾越。
  更使人气惱的是,盡管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對吉塞爾達的了解還是僅限于頭天雇用她時的那些。
  然而,有一件事卻顯而易見。
  在她的護理下,他的腿愈合得比紐厄爾先生,那位外科醫生,所敢想的更好、更快。
  “我不在的時候,您必須休息,”現在吉塞爾達說,“請您不要象昨天打算干的那樣從床上爬起來。您知道紐厄爾先生是怎么囑咐的。”
  “我可不愿讓你和這些該死的醫生嬌損坏,”伯爵咆哮說。
  但是他也知道,那位外科醫生囑咐的話都是普通常識。
  “您的腿,老爺,比我預期的要好不知多少倍,”檢查了腿傷之后回答說,“不過爵爺會正确評价的,為了取出那些葡萄彈,我只好用探針探到很深的里面去。”
  “我沒忘掉!”伯爵堅強地說。
  “我愿意開誠布公,”外科醫生繼續說,“現在就告訴您,當我發現有那么多葡萄彈留在傷口里,而且腿傷潰爛得那么厲害,我當時認為,您可能仍然得失去您的腿。可是奇跡常會發生,在您這個病例中,無疑這是真正的奇跡。”
  “我很感激,”伯爵設法擠出了這么一句話,此時醫生的手指頭已經在所有的傷口上摸了一遍,做了檢查,發現傷口干干淨淨,結了疤,正如他以前所提那樣:“從里面往外長新肉,正在痊愈。”
  “還要過多久我才能下床?”伯爵問。
  “至少還得再過一個星期,老爺。因為您也很清楚,任何劇烈的活動,甚至您身体的重量,都可能使傷口重新流、血。要下床還得有點耐心,不能性急。”
  “倒霉的是,這种美德我可從來沒有,”伯爵說。
  “這么說來,老爺,那可是您現在必須要學會的,”托馬斯·紐厄爾沒等他說完就答道。
  接著他又表揚吉塞爾達,說她繃帶裹得好。
  “如果你要找事做,查特小姐,我有一百個病人在等你。”
  “听起來你很忙,”伯爵評述說。
  “我有一張候診名單,從現在排到下個星期,”托馬斯·紐厄爾說,口气中不無自豪之感,“他們之中不僅有久經沙場的老將,就象您一樣,老爺,而且還有貴族,他們老遠地從英格蘭,甚至從英吉利海峽對岸來。有時候我自己也感到奇怪,我怎么能接納下那么多的病人呢。”
  “‘禍今福所倚,福今禍所伏’,凡事都有不利的一面,”伯爵微笑道,“連顯赫的名聲也在所難免。”
  “那爵爺必定對此有親身体會,”托馬斯·紐厄爾謙恭地說,隨即告辭而去。
  “如果您到處走動,”吉塞爾達這時說,“您會把繃帶弄得亂七八糟,要是您不听勸,我會非常生气的。”
  她停了停,似乎記起了什么。
  “我母親又制了些軟膏。恐怕我最好還是在回來的途中再去要一點。”
  “上次你母親配制的軟膏,我還沒給錢呢,”伯爵說,“一共多少錢?”
  “三個半便士,”吉塞爾達回答說。
  “我猜想你會要我給你那個半便士的,要不,你可否收下一個四便士的銅幣?”
  “我能找給你零錢,”吉塞爾達將一只眼睛眨了眨說。
  她很清楚伯爵是在逗她,半開玩笑半認真,因為除了伯爵真正欠她的,她拒絕收下別的錢。
  “你真讓我生气,”伯爵在她轉身向門口走去時說。
  “這樣,我走以后爵爺就有心事可想,”她回答說,“如果您需要什么,巴特利正等著您的鈴聲呢。”
  說著她就走了,伯爵重新躺下,靠在枕上,心里納悶第一千次:她是誰呢?為什么她不愿意告訴他自己的情況呢?
  他以前從來沒想象過,在這么年輕的女人中——吉塞爾、達已承認她十九歲——有誰在跟他打交道時能有那么強的自信心。然而他也知道,在某些其他方面,她實際上卻又是非常敏感、膽怯而有戒心。
  在她身上,伯爵發現有某些他在任何別的女人身上從來沒發現的品質,其中最令他贊美的,就是她安詳宁靜的神態。
  他不跟她談話時,她總是靜俏捎地坐在房角落里看書,絲毫不想突出自己,也不想惹他注意。
  這樣一個女人,不僅絲毫不想跟他調情,而且事實上似乎除了要她侍候以外,還對自己不惹人注意、默默無聞非常滿意,對伯爵來說跟她在一起可是一种新的感受。
  他所習摜的那些女人會使出渾身解數,一招一招地運用女性所特有的奸計來引起他的注意,她們會頻送秋波,死死池盯著他,挑逗地噘起櫻唇,向他發起進攻。
  吉塞爾達言談舉止都十分自然,好象他就是她的兄長或——可以毫不夸大地認為——她的父親。她跟他談話,除了絕口不談自己以外,談起任何別的問題都是很坦率的。
  “我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搞清楚在所有這一切背后隱藏的東西,”伯爵發誓說。
  就在那時,門開了,一個男人的頭伸了進來。
  “您醒著嗎?”一個深沉的聲音問。
  伯爵轉過頭去看那位不速之客。
  “爵爺!”他惊叫了一聲,“進來呀!見到你真高興!”
  “我知道你會高興的,”伯克利上校邊說邊走進屋來。
  對伯爵來說,伯克利上校站在床前,有一种頂天立地之感,似乎他的高身材、寬肩膀几乎把他比下去了,因為伯爵只能躺在床上望著他。
  “真他媽該死,爵爺!”他惊叫著說,“你看起來身体好得嚇死人!你的馬怎么樣啦?”
  “正等著你去騎呢,”伯克利上校答道,“我現在有六十條第一流的獵犬,塔爾博特,我打算把它們配備給想在本季度帶它們去打獵的任何人,不過你可以第一個來挑。”
  “那可真是個巨大的誘惑呀,得快點恢复健康才好,”伯爵說。
  “你好些了吧?”
  “好得多啦!紐厄爾真是個好人。”
  “我告訴過你他是個好人。”
  “你說得完全正确,我真的感激不盡采納了你的建議,到切爾特南來。”
  “那就是我本來想要你說的話,”伯克利上校微笑著說,“正象我以前告訴你那樣,這座城市真是獨一無二的!”
  他的說話聲里,清清楚楚含有一种自豪感,伯爵听了哈哈大笑,說:
  “你要過多久才把它改名為‘伯克利城’?實際上它本來就該叫這個名字。”
  “我考慮倒是考慮過,”伯克利上校答道,“不過既然切爾特南這個名稱源于撤克遜語,有英國的古風,換別的名字恐怕不大妥當。”
  “你到這里來有什么事嗎?我以為你离不開城堡。”
  “我召集一次會議來規划歡迎威靈頓公爵的招待會。你听說過他要到這里來嗎?”
  “是的,已經有人告訴過我了。那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鐵公爵’的醫生們不把他送到切爾特南,還會把他送到別的什么地方去?”
  “倒是真的,還會送到哪儿去?”伯爵戲謔地問。
  “他將和里德爾下榻在坎布雷別墅,地方頸定要更名為‘威靈頓樓’,自然我要請他采主持開放那座新舞廳,种上、一棵櫟樹,還要去劇場看演出……”
  “實際上將是轟動一時的狂歡作樂!”伯爵冷嘲熱諷地:說。
  “老天爺,我可不能再建議什么別的花樣,”伯克利上校答道,“他將帶著公爵夫人一起來!”
  “如此說來,人人都得循規蹈矩羅。”
  “當然啦,不過我可得除外。你還不知道我就是無法無天的。”
  “不錯,那倒是真的,”伯爵說,“爵爺,你最近倒是在忙些什么?”
  “我找到了一個最令人銷魂的女人,”伯克利上校說,一面就在床沿坐下來,他那雙膝前有飾縫的黑森長靴擦得精光珵亮,在穿過窗戶照射進來的陽光反射下更是耀眼。
  “又是一個?她是誰?”
  “她叫瑪麗亞·富特,”伯克利上校回答說,“她是女演員,去年她義演,我也在劇場演出,遇見了她。”
  “后來在劇場之外發生了什么呢?”伯爵問。
  “有一小段時間她有些躲躲閃閃,捉摸不透,”伯克利上校答道。
  “現在……?”
  “我已將她安頓在我另外的一所別墅里。”
  伯爵哈哈大笑。
  “你又搞到多少個,爵爺?”
  “相當多,”伯克利上校答道,“不過我和瑪麗亞最為情投意合。她是個絕色佳人,塔爾博特,真是美麗絕倫,你身体一快复就必須去見見她。”
  “那么說來,你不在這里停留啦?”伯爵問。
  “是的。今晚我將跟瑪麗亞在一起,明天必須返回城堡,不過我本星期周末將會回來。你不覺得悶嗎?”
  “不,我不悶,”伯爵老老實實地說,“紐厄爾盼望我再過一周左右就可以起床了。”
  “你一定要來參加舞廳的開幕式,”伯克利上校說。
  他注意到伯爵做的鬼臉,就哈哈大笑說:
  “如果你愿意來劇場看我和我的那班演員演一出新戲,我會放過你的,我知道你定會發現那出新戲很有趣。那戲是一個我對他抱有极大希望的年輕人寫的。”
  伯爵很清楚,伯克利上校除了別的許多活動,還很喜歡演戲。
  他有自己的一幫業余演員,他仍大約每一個月都要在皇家劇場業余演出,觀眾來看戲不僅是欣賞戲文,而且帶著敬畏之心來日路上校本人的風采。上校狂放的舉止強烈地吸引了他們。
  然而上校發現業余演員的戲劇演出并不使他感到滿意,每逢他親自扮演某些他所喜愛的角色,就跟有名望的演員約翰·肯布爾和西登斯夫人同台演出。
  他提供大筆資金,還能保證觀眾里有他的大群有聲望的朋友。
  演員被人瞧不起,被看作是一群道德敗坏的烏合之眾,上校与他們交往合作,更進一步損坏了他自己的名聲。
  “我將很高興來捧場,”伯爵答道,“這部杰作的名字叫什么?”
  “給它定名為《撕下了假面具的惡棍》,”上校回答說,“這名字的戲劇性對你夠不夠味?”
  “你就是主角嗎?”
  “不,當然不是!我演那個惡棍。當劇情涉及到強奸一位年輕美麗的姑娘時,我還會去演別的角色嗎?”
  伯爵把頭一揚,仰天哈哈大笑。
  “爵爺!你真不可救藥!好象人們談論你還沒談夠似的,事實上已經夠厲害的了。”
  “我喜歡讓他們談論,”伯克利上校說,“這會把他們帶到切爾特南來,讓他們花大把大把的錢,并且證明我的論點是正确的:這座城市實在太小了。我們必須修造房屋,建起高大的公共建筑,舖設更多的道路;”
  建筑是上校反复愛講的得意話題,他談了一會建筑,告訴伯爵他自己的計划:要把切爾特南變成礦泉胜地,變成“礦泉之王”。
  “你听到最近一首描述本城的押韻打油詩嗎?”他問。
  “哪一首?”
  上校站起來,滿杯激情地背誦起來:
  “公、侯、伯、子、男,
   來到切爾特南玩,
   公爵帶著兩副官,
   侯爵前后連成排,
   伯爵、子爵成雙對,
   敗家子嗣蜂擁來……”
  “真是入木三分,恰如其分!”伯爵冷冰冰地說。
  “還有很多呢,不過我用不著羅嗦,讓你厭煩,”上校說,“除了有一行可讀,我念念,其結尾是‘成群結隊的美女’!那可是真的!”
  伯爵想,上校的話題不可避免地照例轉到女人身上,在多少有點粗魯地談論了一通城里的“美女”之后,上校說:
  “我剛才到這里來的時候,看見一個俊俏迷人的姑娘正离開。我問男管家她是誰,他告訴我說那姑娘是你的護士。”
  伯爵沒回答,上校帶著毫不掩飾的興趣說:
  “得啦,塔爾博特,你這個老狐狸!從什么時候起你需要一個女護士了?要不,那是否僅是個好听的名稱?”
  “碰巧她真是我的女護士,”伯爵說,“巴特利倒是挺有用,可干這類事他手腳太重。完全是個偶然的机會,我發現她有包扎繃帶的經驗。連紐厄爾都祝賀她,夸她干得好。”
  “別的她還擅長什么嗎?”伯克利上校問,話里不無含沙射影。
  伯爵搖了搖頭。
  “完全沒那回事。雖然我獲悉她家已經落入艱難的困境,可她畢竟是位貴族小姐。”
  “我看她模樣儿很迷人,盡管我只來得及很快瞥她一眼,”上校回味說。
  “別碰她,爵爺!”伯爵說得很堅決。
  “當然囉——如果她是你的財產,”伯克利上校說,“可我很惊奇。我記得你曾經教訓過我,說你不和你自己的或別人的仆人一起尋歡作樂。”
  “那仍然是真的,”伯爵回答說,“而且我肯定不准你和我的仆人搞在一起尋歡作樂!”
  “是挑戰嗎?”伯克利上校問,兩眼突然閃出光芒。
  “試試看,我不敲掉你的腦袋才怪哩,”伯爵反擊說,“眼下我或許是個瘸子,可你清楚,我也清楚,爵爺,只要打起來,我們可是旗鼓相當、不分上下,一旦我恢复健康……”
  他停了停,緊接著哈哈大笑。
  “對這事我們有點他媽的過分認真了,不過別去招惹吉塞爾達。她從來沒遇見過象你這樣的人,我不想讓她受到傷害。”
  伯爵十分清楚,上校無論在哪里發現了一個漂亮臉蛋,他都不可能按捺得住。
  可与此同時,因為他們是那么要好的老朋友,他知道,或者至少是自認為知道,只要吉塞爾達在他的照料下,她是安全的。
  但是伯克利上校玩弄女性實在是臭名昭著,伯爵又難免有些不放心。
  事實上直到此刻,他才覺得吉塞爾達有女性魅力,甚至屬于那類一定會被追求的女人,就象上校那樣的獵人追逐一只狐狸那樣。
  此時,他意識到她自有一种文靜的美,因此她的身材盡管瘦弱,卻具有一种不可否認的吸引力,她蒼白的小臉蛋上長的那雙大眼睛非常美麗,与他過去所理解的美迥然不同。
  他想,他過去遇見過的所有女人都象盛開的玫瑰花,乳房丰滿,富于性感,妖妖嬈嬈,對比起來吉塞爾達各方面恰恰相反。
  或許是因為她含而不露,才使得伯爵一直沒把她看作一個值得去勾引或征服的尤物;只是剛才,伯克利上校才把這樣的思想灌入他的腦海。
  然而就在這時,伯爵突然發覺自己正以一种与以前完全不同的方式在思念她。
  他第一次心里納悶,不知道在沒有隨從之類的人陪同下讓吉塞爾達獨自一人穿行城市是否正确。
  在切爾特南,人們的行為舉止比起在倫敦來要隨便得多,然而即使這樣,他知道象吉塞爾達那樣年紀的姑娘如果上街買東西或到礦泉療養地去喝礦泉水,都應該有人陪同,或派一個專司陪伴的年長婦女,至少也得派一個使女或男仆。
  隨后他暗忖,自己這會儿真變得滑稽可笑了。
  無論吉塞爾達的先輩是什么人,——他對此還一無所知——吉塞爾達總歸是個仆人。他付她工錢,就象他付巴特利和林德園——他在牛津郡的鄉間宅第——里他所雇佣的几百個仆人那樣。
  他很想知道,當他身体恢复得足以返回家園時,吉塞爾達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走;然而他用不著去問她就几乎可以堅信,吉塞爾達是會拒絕的。
  他又一次發現,自己對吉塞爾達了解得多么少,几乎可以說是一無所知,這真叫人灰心。
  她家怎么會弄得這么窮?又是為什么閉口不談自己的母親和弟弟?
  “這不合人之常情,”伯爵狂怒地想。他再一次下定決心,要從吉塞爾達的嘴里逼出有關她的情況來。
  一小時之后,吉塞爾達回來了。在這之前,盡管伯爵下了決心不想她,卻還是一直看著時鐘。
  “你去的真他媽的太久啦,”吉塞爾達走進他的臥室時,伯爵咆哮說。
  “商店里人很多,”她說,“威廉斯圖書館里人又特別多。”
  她輕輕地噗嗤一笑。
  “我真希望您能看見那些人排成長隊等著站上台稱去稱体重。”
  “站上台稱稱体重?”伯爵問。
  “是的,所有的知名人士,實際上到切爾特南來的每一個人,都要試試這台稱,過過体重。那些長得胖的人希望礦泉水會讓他們減肥、變苗條;那些瘦的人确信他們會增加体重。”
  “你自己過了体重沒有?”伯爵問。
  “我才不愿意把錢浪費在這种荒謬的事情上呢!”
  “我相信你會發現你的体重与一個星期前大不一樣了。”
  吉塞爾達莞爾一笑。
  “我承認得把我裙袍的腰身至少放大一英寸,”她回答說,“可我知道,因為您一直這么說,您認為我瘦得只剩一把骨頭,您不喜歡精瘦的女入。”
  “她可能是瘦了一點,”伯爵一面挑剔地看著她,一面想,“不過她的体態卻無可挑剔,就象一個年輕的仙女。”
  緊接著他又暗自說,自己這會儿成了個富有詩意的大傻瓜了。
  就是伯克利爵爺把這樣的思想灌入了他的腦海,而且他剛才說得對:伯爵從未以兩性之愛的觀點思念過一個仆人,現在他也不打算這么做。
  “這些是您的書,”吉塞爾達說,把書放到他身邊。“我相信這些書會使您高興,至少我希望這樣,坦率地說我挑選了我自己想讀的一些書。”
  “對此,我想我應該表示感謝。”
  “我可以隨時去換。”
  她轉身朝門走去。
  “你要到哪里去?”伯爵問。
  “去脫掉帽子,洗洗手。等我回來,如果爵爺懶得自己讀報,我愿給您談讀報!”
  “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伯爵厲聲說。
  可是門早已在她出去后隨手關上了,他沒有把握吉塞爾達是不是听見了他最后的那句話。
  第二天,吉塞爾達來晚了,這本身就非同尋常。而且她一露面,伯爵就意識到發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他現在已經習慣了,早上的頭一件事就是見她的微笑,習慣了她輕快的嗓音和有節奏的談吐,習慣了她的舉止風度,她常常是溫文爾雅地与他頂嘴,通常都能逗得他很開心。
  可今天早上,她臉色蒼白,眼圈發黑;伯爵知道那意味著她心里很焦慮。
  她一聲不響地給他的腿裹繃帶,包扎完后就整理;下枕頭,拿起換下的繃帶,從房里走了出去。
  在吉塞爾達到來之前,巴特利已給伯爵刮過臉、梳洗過了。
  巴特利可能是在女管家或是一個女仆的幫助下,已把床舖收拾好了,因而在吉塞爾達回到伯爵房里時,看來不會有人再闖進來,只有她跟伯爵單獨在一起。
  伯爵已經習慣于觀察她臉上的表情,對她的一舉一動有异常敏銳的洞察力,所以他意識到吉塞爾達有話要對他說,不過他很明智,沒先開口問她。
  他只是看著她在房里心緒不宁地忙來忙去,整理著本已整理好了的東西,拍松一把單人沙發椅上的坐墊和靠墊,重新布置一下放在靠牆小儿上的玫瑰花瓶。
  最后她向床邊走來,伯爵知道她已下了開口的決心。
  他感到,吉塞爾達因心事重重,她的顴骨似乎再一次顯得特別突出;他還模糊感覺到,吉塞爾達走近時,她的兩手在微微發抖。
  “我想……求您……一點事,”她低聲說。
  “什么事?”他問。
  “我……不知道怎么……說。”
  “沒關系,我會理解的。”
  “我知道您會的,”她回答說,“巴特利告訴過我,在您的團里每一個人遇到……問題都來找您,您總是……幫忙解決。”
  “那么現在讓我來幫助你解決。”
  “您可能會認為……這事非常……奇怪。”
  “你告訴我是什么事,我才能回答,”伯爵說。
  她站在伯爵床邊,默不作聲。這時伯爵能夠意識到她內心的焦慮不安,于是十分艱難池迫使自己等待著。
  終于,她非常小聲地開口說了:
  “我已經听……說,而且我認為我沒弄錯,有一些……有身份的紳士先生愿意付大筆的錢給姑娘,只要她……純洁。我想要……我必須馬上得到……五十鎊……我想,也許您能替我找……一位,能給我……那筆……錢。”
  伯爵听了大吃一惊,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吉塞爾達蒼白的臉頰上漆黑的眼睫毛低垂著,沒拿眼看他,伯爵過了一會儿,才嚷道:
  “老天爺!你知道依說了些什么嗎?如果你想要五十鎊……
  吉塞爾達只看了伯爵那么一會儿,緊接著就驀地轉身朝門口走去。
  “你去哪儿?”
  “我……以為您會……懂得……”
  就在她快要离開房間時,伯爵大聲吼道:
  “回來!听見沒有?我叫你馬上到這里來!”
  他覺得吉塞爾達似乎要拒絕他。隨后,好象是他的命令式口气起了作用,迫使她緩緩地又把門帶上,向床走來。
  “讓我把問題弄得非常清楚,”伯爵說,“你是想要五十鎊,可你又不愿接受我的錢,對不對?”
  “您知道我不愿收錢……除非我能拿出什么作……回報,”吉塞爾達激烈地說。
  伯爵正要張口爭論,但轉念一想,覺得沒多大用處。
  他清楚地意識到,吉塞爾達的自尊心是她整個性格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如果他硬要把自己的錢塞給她,她极有可能從他生活中离去,他也就再也見不著她了。
  于是他老練地運用了外交手腕,拖延時間。
  “原諒我吧,吉塞爾達,你叫我大吃一核。我理解你在這事上的感情,不過你真的考慮過你提出的事嗎?”
  “我已經考慮過了,”吉塞爾達說,“這是我能找到的唯一……解決辦法。我想也許您會輕而易舉地找到……一位愿意付錢給我的紳土先生……他要我做什么……我都能替他做,”
  “那當然是可能的,”伯爵慢吞吞地吐出了這几個字。
  “那么您愿意了?”
  “那要看情況而定,”他回答說,“我想,如果我問你為什么如此急迫地需要這么一大筆錢,吉塞爾達,我不會是多嘴吧。”
  吉塞爾達從床邊轉身离開,走到房子另一頭窗前。
  她佇立在宙前向外院望,伯爵知道她心中正在盤算,應不應該把自己的秘密告訴他。
  伯爵知道,吉塞爾達覺得他是取得她所需要的這筆錢的唯一希望,因此終于小聲說:
  “我弟弟……如果他想要再用腳走路……就必須請紐厄爾先生給他動手術。”
  “你弟弟受了傷?”
  “兩個月前他被一輛飛奔的雙馬四輪敞篷馬車撞倒了。他被馬踩傷了……而且有一個……車輪還從他身上碾過。”
  說最后几個字的時候,几乎就象那恐怖事件依舊歷歷在目,使她傷心得難以用言詞表達。
  “原來這就是你們到切爾特南來的原因!”
  “是的。”
  “你們在一直等著你弟弟找紐厄爾看病?”
  “是的。”
  “為什么你不早告訴我?”
  吉塞爾達沒回答,伯爵知道那答案是不言自明的。
  她和她的家不愿接受別人的施舍。
  “紐厄爾收費這么高,那一定是個非常重大的手術,”伯爵隔了一會儿說。
  “是的,不過他還要收魯珀特到他的私人醫院住几天費用也包括在那五十鎊內。”
  “沒別的辦法弄到那筆錢嗎?”
  伯爵知道,這個問題純屬多余,根本不必問。假如她們有經濟來源,現在就不會挨餓。
  吉塞爾達在窗前轉過身來說:
  “您愿意……幫助我嗎?”
  “我愿意幫助你,”伯爵回答說,“可也許不照你提出—的方式。”
  “我一定要……自己掙那筆錢。”
  “我清楚這點。”
  她离他近了一點,伯爵覺得她這時眼里換了信任的表情。
  盡管伯爵在處理其他人的問題上經驗丰富,但他仍覺得在他一生中還沒遇到過這樣一個离奇的,或者在他看來是那么難以置信的請求。
  然而他也意識到,拿吉塞爾達這個人簡直毫無辦法。
  确實,她确實沒有弄錯,有些男人愿意出大价錢,盡管肯出五十鎊的很少見,只要那些奢華的妓院能提供沒破身的黃花閨女。
  象他的同齡人那樣,伯爵十分清楚地知道圣詹姆斯宮的花神圣殿包辦各式各樣罪惡,另有些地方經常派人出沒于公園,搜尋從鄉下來的漂亮保姆;或者去迎接剛剛到達的公共馬車,車上有臉頰紅潤、想找個家務活干的姑娘。
  吉塞爾達竟提出了這樣的事,這對于伯爵來說,不啻宁靜的臥室里爆炸了一顆炸彈,太令人吃惊了。
  他意識到吉塞爾達正在等待答复,因此過了一會儿后說:
  “吉塞爾達,你愿意給我几小時來好好考慮一下嗎?我想,在我考慮這事以及我們共同尋求一個解決辦法的同時,你大概不會允許我把錢先借給你吧?”
  “紐厄爾先生說,他可以在星期四動手術。”
  “那么還有兩天時間。””
  “是的……兩天。”
  “我真希望時間能再長一些。”
  “我可……等不……得了。”
  他清楚,吉塞爾達雖沒明說,卻已拒絕了他的建議;他也知道,即便向吉塞爾達發一通火,也不會有什么用處。同時他還明白,無論他說什么,吉塞爾達都不會接受他的錢。
  由于他們之間的心理气氛异常緊張,伯爵又開始拖延時間。
  “先讓我听你讀新聞報道吧,”他提議說,“我想听听外面世界上正在發生些什么。這也能給我;個机會;吉塞爾’達,使自己适應這個相當叫人震惊的請求。”
  她用兩手做了個無可奈何的小小姿勢,似乎是用這個無言的舉動來表明自己沒有選擇的余地。
  接著,她順從地拿起了《切爾特南新聞》,坐到了床邊一張椅子上,用柔和的嗓音開始讀起來,先瀆了些大標題,然后讀社論。
  這順序就是伯爵喜歡事情照著辦理的順序,但是今天上午,吉塞爾達讀的東西他連一個字也沒听進去。
  他在心里把可能用來阻止吉塞爾達犧牲自己去搭救她弟弟的一切辦法翻來覆去地加以考慮。
  從他和吉塞爾達多次交談來看,伯爵十拿九穩,吉塞爾達是非常單純天真的。
  實際上他們從來沒談論過男女之間的事,不過從吉塞爾達所說的一言半語中,伯爵認為她象跟她同齡的絕大多數姑娘一樣,對有關兩性關系的知識懂得极少。
  她非常敏感,單純天真,尤其是受過良好的教養,所以伯爵很清楚,如果有任何事情在她所提議的境況下發生了,那將會是一個打擊,或許是一种超出她想象連做夢都想不到的恐怖。
  伯爵也意識到,因為他本人有病在身,又因為吉塞爾達是那樣的天真無邪,因而她從來不曾想到,實際上伯爵可以照她的提議用自己的名義付她那筆錢。
  他覺得自己以前的想法是對的,吉塞爾達沒把他看作一個男人,一個可能把她當作女人而有所要求的男人。
  事實上,在他倆的關系中,無論什么時候她給他洗傷口換藥,為他整理床舖枕頭,兩人時常靠得很近,她卻從來不曾忸怩作態過。
  伯爵意識到,他自己的態度一向是:要么下命令使喚她,要么就象對待男人一樣跟她討論一些他們倆都感興趣的事情。
  現在他知道自己不能袖手旁觀,听任吉塞爾達出賣自己身体,象她所希望的那樣去換取五十鎊錢。可是,困難卻在于怎樣阻止這事發生。
  他的身体還沒完全康复,不足以扮演館人的角色,即使他心里想干也不成;況且只要稍微一提這樣的事,就會以某种方式改變他們之間的關系,結果將會使伯爵感到非常悔恨。
  此時此刻,吉塞爾達對他是信賴的。她有了因難,就帶著困難和問題來找他,這樣至少能使事情好辦些。
  然而他知道得非常非常清楚,他沒法送她那筆錢,任何這樣的企圖都肯定會遭到吉塞爾達的激烈反對。
  何況吉塞爾達決不會相信伯爵把她當作一個女人有所要求,因為直到目前為止,伯爵對她的態度中還從來不曾有過一星半點這方面的跡象。
  “見鬼,我該怎么辦?”伯爵自己問自己。
  最后吉塞爾達已放下抱紙,伯爵卻尚未想出任何可供選擇的解決辦法。
  她探詢地望著伯爵。他卻依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對她說些什么。就在這時,巴特利走進房來。
  “對不起,老爺,陸軍上尉亨利·薩默科特來訪,想見爵爺。”
  伯爵心想,這一打岔,簡直是鬼使神差。
  “巴特利,你知道我很高興見見薩默科特上尉,快請他進來。”
  吉塞爾達站了起來。
  “我們等一會再談吧,”伯爵說。
  “謝謝您,老爺。”
  她行了個屈膝禮,從房里出去了。在她定出去的時候,伯爵感到吉塞爾達臉上的痛苦表情比她挨餓時更為顯著。
  “我必須要找到一個解決這問題的方法,”他急得發狂地對自己說。
  薩默科特上尉走進房間,他打了一個白得耀眼的領結,高高衣領的兩個尖角遮住了部分晒得黑黑的臉頰,看起來很象一朵時髦的郁金香花。
  “亨利!”伯爵大叫著說,“我很高興見到你!是哪陣風把你給吹到切爾特南來的?”
  “我以為你或許會盼望著我來呢,”亨利·薩默科特答道。
  他是位長相漂亮的年輕人,比伯爵小儿歲。他們曾在同一個團里服過役,并在滑鐵盧并肩戰斗過。
  他們也有些親戚關系,盡管只是沾點親。實際上他們從儿時起就互相認識。
  “我預定到這儿來,給無敵英雄的道路散下玫瑰花瓣,”亨利·薩默科特一邊說,一邊在安樂椅上坐下。
  “當然我會猜到,哪里有公爵,你也就會到哪里的。”
  “難道我在什么時候离開過工作崗位?”薩默科特上尉反問道,他在滑鐵盧時給威靈頓公爵當過隨從副官。“公爵大人現在几乎已經選定了我,每逢他必須在大庭廣眾之下出頭露面,總是哄騙我的指揚官派我打前站。”
  “我可想象得出,這決不是什么苦差使。”
  “老天爺,決不是!我更宁愿干這差使而不愿去搞什么稍息立正之類的訓練,可我不在乎告訴你,我老發覺自己到了一些特別古怪的地方。”
  “好了,拿我來說,我就很高興你到切爾特南來,”伯爵說。
  “當公爵告訴我他要到這里來時,我想到的頭一件事就是該來看望你,”薩默科特上尉說,“你好些了嗎?”
  “好多了!”伯爵十分肯定地說。
  “那可讓我放心了。你离開比利時的時候,我以為你一定要‘倒霉’,那都是因為你不愿讓那班“鋸骨頭”專家鋸掉你的腿。”
  “我當時的決定是多么正确啊,”伯爵說,“現在我的腿正在康复之中,不過我得為此而感謝這里的外科醫生。”
  “我可得說,你看起來好多了,”薩默科特上尉說著,挑剔地打量伯爵,“不過你要是在床上躺得太久,就會發胖的。”
  “我自己也正擔心這一點事,”伯爵回答說,“可我受到最有效的威脅,要我一直躺到傷口痊愈為止。”
  “唔,我想在這家人家你是不會缺少娛樂的,”亨利,薩默科特說,“上校這個人怎么樣?我一到就發現全城都在談論他,不過那也沒什么可奇怪的。”’
  “湊巧今天早上爵爺在這里,”。伯爵回答說,“他又找了個美人金屋藏嬌——瑪麗亞·富特。”
  “我見到過她,她可真美,”亨利·薩默科特說,“竟讓上校捷足先登了!我對她也很有興趣!”
  “他們倆的關系現已肯定,我勸你不要再去插手,”伯爵說,“爵爺對任何侵犯他獨占品的事都有自己的泄忿方式他還非常擅于用手槍。”
  “我還沒蠢到那個地步,”亨利·薩默科特答道,“此外,城里到處都是漂亮女人,選擇的余地大得很呢?”
  他笑了笑,隨后說:
  “你想不想听坏消息?”
  “你遲早總會忍不住告訴我的,”伯爵回答道,“所以我還是先听為妙。”
  “是關于朱利葉斯的。”
  “准會是關于他的!”伯爵呻喚著說,“這會儿他又干什么坏事啦?”
  “比往常更出乖露丑。”
  “該死的小傻瓜!”伯爵大叫起來,“我猜他又負債累累了!我上次替他全部清帳時告訴過他,那樣的事到此結束,老天爺作證,我說話算話!”
  “我認為,他相信了你的話,”薩默科特上尉說。
  “他最好那樣,”伯爵回答說,“在過去兩年里,我已經在那個浪蕩小惡棍身上花掉了不下于二万伍千鎊,就象把錢扔到陰溝里一樣。”
  “唔!他花掉了所有那些錢——而且還不止!”
  “那么他可以進弗利特河畔的債案犯監獄,我才不管呢!我可不愿伸一個手指頭去幫助他,把他保釋出來。”
  “他沒進監牢的意圖。”
  “那么他怎么辦呢?
  “他在想方設法娶一個有錢的女繼承人!”
  “他會找到一個傻得要和他結婚的女繼承人嗎?”
  “那正是我打算要跟你談的。這個社交季節他千方百計向每一個出現在倫敦的有錢姑娘求婚,已經使自己成了一笑料。”
  伯爵的嘴唇繃緊了,但沒開口說話。
  他那年輕的堂弟,朱利葉斯·林德,自從伯爵繼承了爵位以來,一直都是使他“极其頭痛的人”。他是個屢教不改、冥頑不靈的浪蕩子和飯桶,再多的譴責懲戒均不奏效。
  伯爵的父親有一個弟弟,他很早就成了個酒鬼,最后酗酒天折。
  他的遺孀為了自我安慰,無節制地溺愛獨生子,結果朱利葉斯長大后卻于出了一樁接一樁的丑事,其行徑使伯爵一想起來就不由得勃然大怒。
  由于他是伯爵的假定繼承人,也就是說,如果有血統更近的繼承人出生,他即失去繼承權,所以他曾毫不掩飾地希望伯爵在滑鐵盧負的傷會致伯爵于死命,大失所望后不禁怒火中燒。
  “講下去!”伯爵厲聲對亨利·薩默科特說,知道事情遠不止這些。
  “很自然,“好事不出門,惡名傳千里,他人還未到,穢聞就已遠揚了。絕大多數女繼承人的父親甚至在他還沒來得及通報姓名時就將他赶出大門了。”
  亨利·薩默科特一面警覺地看著伯爵,一面繼續往下講:
  “他甚至試圖侵犯一個年輕姑娘,在她的臥室里當場被抓住,差點儿被她父親掐死,好容易從排水管爬下來逃了命。”
  “這樣的事情听起來真叫我惡心!”伯爵激忿地說。
  “我原想到你會很不愉快的,”薩默科特上尉說,“不過我應該提醒你,他就要到切爾特南來了。我相信實際上他已經到了。”
  “到這里來?見鬼,來干什么?”伯爵問。
  “他正在追求一位姓克拉特巴克的小姐。我看這位小姐是他最后的希望。她丑得要命,芳齡已過三十五,不過她的父親埃比尼澤·克拉特巴克卻是個非常有錢的人,富得流油。”
  他頓了頓,以便加深印象,然后慢慢地說出:
  “高利貸者通常都是這樣!”
  伯爵怒不可遏地嚷了起來。
  “統統見他媽的鬼!我不愿讓我們家族里有一個高利貸者的女儿!林德家族至少近一百年來一直受人尊敬。”
  “就我所听到的,克拉特巴克小姐好象會接受他的求婚。她雖有錢,卻沒有多少人向她求婚,朱利葉斯盡管有缺點過失,可畢競是個出身高貴的紳士。”
  “血統是,行為舉止卻不是!”伯爵悲傷地說。
  他一直在暗忖,這里還有一個問題,一個也必須馬上解決的問題。
  “如果我把錢給朱利葉斯,”他大聲說,好象他在用語言表達自己的思想,“可無法保證他不用這錢去清償債務,而且如果這位姓克拉特巴克的女人真的有錢,又無法保證他不去娶她。”
  “我知道你听了難免生气,”亨利·薩默科特同情地說,“真遺憾,我給你帶來了坏消息,成了坏消息的傳送人,不過我覺得你應該知道正在發生的事情。”
  “我宁愿知道最坏的消息,”伯爵承認說。
  “如果你問我,我就說應該有人給年輕的朱利葉斯一個深刻的教訓,”薩默科特上尉說。
  “我同意,”伯爵回答說,“可是听起來埃比尼澤·克拉特巴克不象會這么于。”
  “不是他!他會急切地抓住這天賜良机,讓自己找到個貴族女婿!”
  這時,亨利,薩默科特突然笑出聲來。
  “這整個事情多么象上校喜歡演的那些荒誕戲劇中的一出呀!放蕩的侄子——朱利葉斯,一個被激怒的保護人——你,那位老高利貸者,正舔著嘴唇盤算著怎樣擠入上流社會,還有那位容貌丑陋、無疑還有著滿臉麻子的新娘,她實在是個倒霉的盲從者。”
  亨利·薩默科特又嘿嘿地笑了起來,但是伯爵卻皺著眉頭板著臉。
  “我們万事俱備,”他繼續說,“只欠一位女主角,一位喬裝改扮了的美麗公主,由她來改造這個浪蕩子,結果就是洞房花燭,皆大歡喜!”
  伯爵一下子就坐起來.,挺直了身子。
  “亨利,你讓我想到了個好主意,”他嚷著說:“更重要的是,這不僅解決了朱利葉斯的問題,讓他得到教訓、安分守已,同時又把我們家族從克拉特巴克小姐手中解救出來,而且還回答了另一個問題,一個甚至更為困難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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