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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同一天上午
  波士頓 天才所動物實驗室

  “哦,諾拉,怎么樣?”湯姆一邊推開彈簧門進來,一邊問。彈簧門連接著門德爾套房的主要實驗室和動物實驗室,也就是大家所說的“老鼠屋”。漢克·波蘭斯基注射完第一針基因,并沒有出現副作用,湯姆就馬上匆忙赶到這儿,急不可耐地要了解試驗結果。這可是決定霍利的未來的試驗。
  諾拉·盧茨正在往手提電腦里輸入數据。這時抬起頭跟湯姆打招呼,她總是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了一些。諾拉不到五十歲,個子小小的,胖胖的,棕色頭發剪得短短的。戴著一副大的玳瑁眼鏡,看上去像只貓頭鷹。她是一位工作認真負責的實驗室技術人員,湯姆知道雖然她生性愛抱怨,實際上她是很喜愛這份工作的——因為工作可以讓她不必呆在家里。諾拉是位老姑娘,和她那愛挑剔的母親,還有五只貓一起住在查爾斯頓。她靠在椅子里,卷起白色外套的袖口,指指身后的八個空鼠籠。
  “剛剛做完,”她說,“所有四十八只白鼠都已解剖完。腫瘤轉移的數目已經計算好。”
  湯姆點點頭。他不喜歡用動物做實驗,他設計的許多試管實驗計划都盡量不用動物。但有時候,特別是在基因療法領域,用動物做實驗是無法避免的。
  這個試驗當中,所有白鼠都染上了星形細胞瘤的癌細胞。然后其中一半注射了一种經過基因處理的專門用來殺死腦癌細胞的逆轉錄□病毒,而另一半只用簡單的生理鹽水治療。最后對這些老鼠的大腦進行解剖,比較腦腫瘤的大小和數目。如果注射逆轉錄□病毒的老鼠比用鹽水治療的對照組含腫瘤的數量小,那么這項實驗就是有效果的。這一點至關重要。否則,能及時為霍利找到治療方法的微弱希望就完全破滅了。
  “你感覺結果會怎么樣?”
  諾拉看了他一眼,意思是說:“你應該比我更清楚。”然后搖搖頭,“要等到鮑勃把信封里的資料帶過來才能知道結果。”
  進行新的腦癌治療研究的三個小組都還不知道霍利的情況,湯姆決定暫時不告訴他們是出于几种考慮。知道霍利困境的人越多,她自己知道真相的風險也就越大。他不能允許這樣的情況發生。在适當的時候,如果需要的話,他會告訴小組成員這件事,但目前他們只需要知道這個研究項目頭等重要。
  目前只有諾拉·盧茨和鮑勃·庫克這個組在開發腦癌基因療法方面有了一些進展。在短短五周多的時間內,他們取得的進步是很了不起的。但是湯姆看著諾拉的電腦屏幕上顯示的表格程序,內心感到的緊張不安遠遠超過興奮激動。表格程序左邊一欄是每只老鼠的編號,旁邊一欄是腫瘤的數目——在湯姆看來這些數字惊人的高,再旁邊是腫瘤的大小。只有一個欄目是空白的:每只鼠接受的是哪种治療方法。只有鮑勃·庫克才有這些資料。
  好多年以前湯姆就認識到避免個人偏見影響實驗結果是非常重要的。所以他硬性規定天才所的一切實驗都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進行。他了解即使最謹慎的科學家也無法抵御“發現”自己希望得到的結果。所以鮑勃·庫克負責最初的針劑注射,并在軟盤上記錄下哪些編號的老鼠接受了基因處理的病毒療法,哪些接受了鹽水注射。然后鮑勃將這些資料封在一個棕色信封里,并且在統計腫瘤數目時禁止使用這些信息。
  “鮑勃現在在哪里?”湯姆問。
  “在門德爾。我去叫他?”
  “不用了,我去叫。你把這些數据統計完。”
  湯姆走出老鼠房子進入小走廊,出了主實驗室的玻璃拉門。他朝著前面那一片白色和鍍鉻玻璃門掃視過去,一眼就看到鮑勃·庫克。這人整個外貌以及身体語言使他和實驗室所有其他人都顯得不同。其他科學家都彎腰俯視著各自的實驗桌,而這位四肢靈活、皮膚晒得黝黑的金發加州人卻躺在椅子里,對著光線看著一張顯微鏡的載物玻璃片。他看上去像一位觀察波浪的沖浪者,而不大像一位科學家。有些人因為他無拘束的笑容和隨和的舉止而低估他。在許多方面,這個年輕人的不羈風格讓湯姆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已經能看到鮑勃桌子上的棕色信封,他竭力忍住一股要沖上去抓起信封的欲望。
  鮑勃看到了他,朝他笑笑。他動作异常敏捷,他放下玻璃片、拿起信封、站起身來這几個動作几乎是同時完成的。“你找這個?”
  回到動物實驗室,卡特不禁盯著諾拉的臉,看看是否能讀到一點線索。因為她已經有了更多的時間來研究這些數据。如果結果很明顯,那么軟盤就不需要了。如果所有白鼠都同樣有大量腫瘤,試驗顯然就是失敗的,如果一半白鼠完全沒有腫瘤,試驗當然就是成功的。然而諾拉那張貓頭鷹臉上什么表情也沒有。
  鮑勃模仿諾拉的樣子皺起眉頭。“最佳影片的提名是……。”然后撕開信封交給她。
  諾拉對這位加州上司苦笑笑,把軟盤放進電腦,開始運轉軟盤程序,表格程序馬上開始傳達這些信息,湯姆可以看到表格右邊空著的欄目很快填上了“是”或“否”,表示哪些白鼠接受了逆轉錄□病毒治療。
  求求上帝,他心里想著,讓兩組白鼠之間顯出區別。但他默默的祈禱還沒完畢,屏幕上的結論已經出來了。諾拉失望的聲音告訴他是坏消息。
  “沒有什么區別,”實驗室技術員簡短地說,“沒有任何有統計學意義的區別。”
  “該死!”他簡直無法相信。結果比他擔心的還糟。基因療法一點效果都沒有。
  “有什么不對頭嗎?”諾拉問道。
  湯姆皺起眉頭,交叉手臂,右手指在左臂上不停敲打著。“也許病毒沒有到達腫瘤?也許血腦屏障擋住了病毒?”
  “但是病毒都是經過處理的,可以越過屏障。”鮑勃的聲音异常平淡。
  “嗯,是的,也許它們沒有作用。也許病毒已經進入目標,但基因在細胞里沒有正常發揮,或者沒有產生足夠的蛋白以取得效果。不管是哪种情況都要等到對腫瘤細胞做過分析以后才能确實。但主要結果是這該死的病毒沒有起作用。”
  他右邊的門被打開,賈斯明走了進來。平常她臉上總是充滿喜悅,現在卻若有所思。
  她說:“我能跟你講几句話嗎?很重要的。”
  顯然她要講的事情是不宜公之于眾的,所以他跟鮑勃和諾拉打了招呼后跟著賈斯明來到小走廊。
  “對不起,”賈斯明說,“我有個坏消息。”
  他只好笑笑:“太棒了!好吧,你可是來對了地方。讓我們看看你的坏消息能不能比得上我們的坏消息。”
  “我發現有人試圖闖進個人基因組排序庫。”
  湯姆心里暗暗叫苦。這真是雪上加霜:“闖進來沒有?”
  “沒有。但我估計他了解了排序庫大概包含些什么內容。”
  “是什么人?你知道他們從哪里來?”
  賈斯明搖搖頭:“不知道。這事很怪。不是三個主要區域中的任何一個。信號不是來自歐洲,遠東,或是美國。”
  “你能肯定嗎?”
  “肯定。”
  “能不能發現更多的線索?”
  “不,不能。我踉杰克談過,他也弄不明白。所有可能對數据庫感興趣的大保險公司或生物技術界的競爭對手都在三個主要地區。這事解釋不通。”
  湯姆揉揉太陽穴。他甚至不愿意去想如果這些數据庫落到保險公司、新聞媒介,或別的什么人手里會引起什么复雜的后果。“有沒有可能是官方?”
  賈斯明搖搖頭:“不會,這是三個小時前的事。如果是官方,他們現在已經會找我們的麻煩了。”
  “那么你估計可能是誰?”
  “不知道。可能是某個黑客隨便亂闖。但給人的感覺不是這樣。我有個很明顯的感覺,無論是誰,他們對自己的目標很清楚。不管怎么樣,我已經加強了安全系統,而且要更緊密注視。”
  “如果他們再來的話會怎么樣?”
  “他們進不來。這一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他們了解到我們有這個數据庫,不知他們下一步會干什么。不管怎么說,我們也有好消息。基因精靈軟件看起來大有希望。”
  听到這個湯姆笑了起來:“好极了。做得好。一旦軟件完善了,你就告訴局里的卡倫·坦納。”
  “你的坏消息是什么?試驗沒成功?”
  他帶賈斯明回到動物實驗室,示意她看諾拉的手提電腦:“你自己看看。”
  賈斯明向顯示屏走來,諾拉讓開去給她看。
  “失敗了。”鮑勃說。
  賈斯明將數据展示在屏幕上,仔細看著,湯姆也在一邊默默地看著。
  “這是什么?”她突然指著腫瘤計數欄目里的一個零說道。
  他彎下身更仔細地觀察。
  諾拉眯起眼看著屏幕上賈斯明指的地方。“C370號鼠沒有腫瘤,完全沒有。”這位實驗室技術員用一种迷惑不解的聲音說。
  “這個重要嗎?”賈斯明問。
  鮑勃·庫克聳聳肩:“也許一開始就沒有染上癌細胞。”
  諾拉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不會,我記得C370號,因為它肯定有腫瘤,但已經坏死了。”她看著賈斯明,“死的。”
  “一個偶然病例?”鮑勃轉向湯姆問道。
  “一個偶然,”賈斯明指著右邊欄目里的“否”說,“這只鼠是對照組的,只接受了一針鹽水。但它卻自己治愈了。”
  諾拉詢問地看著湯姆。“自動痊愈?”
  湯姆憂郁的臉上閃過一絲興奮。他從來沒有親自碰到過完全自動痊愈,不管是在實驗室里還是在病房,這是第一例。這樣的病例很少,有過文獻記載的很多但實際發生的很少。沒人能弄明白或者解釋清楚為什么一些人的免疫系統突然無緣無故決定除掉癌細胞。醫學記錄了很多這樣不治而愈的例子,但卻不能解釋這個現象。他對鮑勃·庫克說:“實驗之前有沒有碰巧做過DNA檢查?”
  “恐怕沒有。實驗計划里沒有這一項。為什么問這個?”
  湯姆也不能确定,但他感覺到一個想法正在他腦子里形成。“也許我們能找到為什么這只鼠能自愈的線索。如果我們能將它患病前的細胞、它的癌細胞和癌症治愈后的細胞做個比較,也許能找出引起自動痊愈的基因密碼排序。到目前為止我們只是從理論上、試管里尋找治療方法。為什么不去發現自然界已經存在的、很稀有的方法,并加以复制?”他停下來看看大家的反應,見到鮑勃和諾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賈斯明看了湯姆一會儿,光滑的額頭微微蹙起。“但是你有把握答案是符合科學的?”
  “哪么該怎么解釋?信念?精神戰胜物質?算了,賈斯。”
  “為什么不是?”賈斯明說,“許多無法解釋的自愈就是由于信念。我小的時候,惟—一次父母帶我們到歐洲度假就是和生病的安淇拉姨媽去洛爾德斯。”
  諾拉點點頭:“兩年前我帶我媽媽去過洛爾德斯。有一段時間她覺得好多了。”
  “我姨媽也是,”賈斯明說,“一些最著名的、記錄最全面的自愈是在那儿發生的。”賈斯明開始掰著手指數起這樣的病例來。“一九四七年四月有一個名叫露絲·馬丁的人子宮癌完全自愈,一九六二年維多里·米切利在圣水里洗過以后几天,大腿上的腫瘤就完全消失了。一九六六年克勞斯·康斯特喝過圣水后腎癌自愈。”
  湯姆笑笑。只有賈斯明擁有計算机一樣的腦子,同時仍然相信上帝。“我以為浸禮教派不相信洛爾德斯之類的東西。我以為只有天主教徒才信。”
  “不是。如果你需要奇跡,你就會到奇跡發生的地方去。”
  “嗯,有一點是肯定的,”鮑勃指著屏幕上腫瘤計數一欄里的零插話說,“如果是信仰的原因,那么C370號鼠一定是一個极好的信徒。”
  大家全都笑了起來。但湯姆卻不愿放棄自己的想法。“我的意思是說那只老鼠的基因結构一定發生了變化。不管你稱之為科學,自然或其他什么,肯定值得我們去弄明白怎么才能复制這個變化。”他頓了頓,看看每個人的眼睛,“請耐心听我講一會儿,好不好?我們都清楚自動痊愈的作用,但我們不知道它為什么會發生。一般來說,癌細胞是身体自身的細胞鬧反叛,所以免疫系統不去管它們。在自動痊愈的病例中,由于某种原因免疫系統突然認識到癌細胞是异類,它們不屬于自身。然后免疫系統開始攻擊腫瘤,腫瘤便消失了。對不對?”
  他停下來,听的人都聳聳肩表示同意,賈斯明也在內。
  “為了讓這個過程發生,那些坏細胞的基因密碼必須有所變化,向免疫系統的抗体發出警報說那些腫瘤細胞是异類。我們這個試驗基本上也是這個目的。我們試圖用經過處理的逆轉錄□病毒來改變腫瘤細胞的DNA,是為了能引起身体免疫系統的注意。”
  “那么?”
  “那么是不是某种天然的逆轉錄□病毒殺死了腫瘤細胞?”
  “什么?”鮑勃喊出了聲。
  湯姆舉起雙手讓鮑勃安靜下來。“你們看,逆轉錄□病毒侵入身体細胞,然后將細胞的DNA變成它自己的,逆轉錄□病毒就是通過這樣的方法起作用。它是這樣繁殖的,因而也是非常危險的。它打亂了我們天然的基因密碼并且散布到全身。看看愛滋病病毒做起這個效率多高。現在請想像有一种极稀有的逆轉錄□病毒,它個是打亂DNA,而是重新理順它,修复它?”
  “自然產生的逆轉病毒?”諾拉問道,她的貓頭鷹式的眼鏡后面的雙眼睜得大大的。
  “是的。這种病毒能注入殺死癌細胞的基因,或者修复受損傷的細胞。想一想,許多基因能修复DNA;我們知道這一點。還有許多基因命令細胞死亡;我們也了解這一點。如果正确的基因注入到正确的細胞甲去,排序就能恢复。”
  “這可能嗎?”賈斯明輕聲問,“自然產生的逆轉病毒能做到這個嗎?”
  鮑勃聳聳肩。“我想可以。只是以前從未有人問過有益的逆轉病毒是否自然存在。但這并不奇怪。拿微生物做個比較。過去我們總是把真菌、細菌看做是有害的東西而加以控制和防備,因為我們可能受感染。但后來弗來明發現了盤尼西林,那是從天然霉菌中提取出來的,可以抗感染,殺死坏疽和梅毒,拯救了無數條生命。”
  “完全正确,”湯姆說,“我的意思是說我們應該搞搞清楚。”
  “我同意,湯姆。但怎么搞?”諾拉問。
  湯姆沒說話,在思考最佳方法。讓他感到意外的是賈斯明替他回答了這個問題。
  “我們需要用丹來分析曾經歷過自動痊愈的人的DNA,”她說,“我們可以檢查他們患癌之前、患癌期間及痊愈以后的基因物質。看看他們DNA前后的變化。”湯姆看到賈斯明的眼中閃著興奮的光,好像她突然記起了什么。這位計算机科學家走到房間一角的電腦跟前;和諾拉的個人手提電腦不同,這台電腦是上网的,与互聯网相聯。“但是你說的這些人很少。”賈斯明似乎在自言自語。
  “是的,而且我們需要一個活著的病人。”湯姆提醒道,看著賈斯明啟動電腦并進入國際聯网的全球醫藥新聞网頁。
  “我肯定几天前在《醫學觀察》服務欄看到過什么。我正在瀏覽時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賈斯明轉過臉對卡特說,“讓·呂克·珀蒂?”
  湯姆點點頭。讓·呂克·珀蒂是一位法國腫瘤專家,曾多次訪問天才所來觀察基因檢查儀的運作并參觀病房。“是的,我和他很熟悉。一個好人。在巴黎開一家腫瘤研究部。他有什么消息?”
  賈斯明用鼠標點了一下,屏幕上出現一個圖像。“他在《醫學觀察》消息欄的‘趣聞集錦’上發了一些東西。”
  湯姆來了興趣。“他病房里有經歷過自動痊愈的病人?活著的病人?”
  賈斯明點出另一個圖像,按了兩個鍵。屏幕開始變化,出現了一頁法文。“這就是。我說我看過。”
  湯姆往前湊湊,心想幸虧在巴黎巴斯德學院做了几個月交換學者。但是他看到的內容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決定再看看屏幕下面的英文譯文。
  “哦?”他身后的鮑勃問道,“這位法國的醫生的病房有這樣一位病人嗎?”
  “不,讓·呂克·珀蒂不是有一位病人,”賈斯明說,她調皮的五官綻開了一個開朗的笑容,“他有兩位。”
  鮑勃和諾拉不相信地瞪大眼睛看著她。
  “發現一位已是夠不容易的了,”鮑勃的兩只手梳著自己的金發,一邊說,“但同時發現兩位,特別是同一病房……”他不知說什么好,便打住了。
  “他們不可能從一個人身上得到治療方法,然后再傳給另一個人,對吧?”諾拉問。
  湯姆聳聳肩,惊异得有好一會儿說不出話來,仍然在苦思冥想這件事可能意味著什么。“賈斯,”他終于說話了,“你在關机之前能不能再回答我一個問題?”
  賈斯明的手指在鍵盤上敲著,笑得更加燦爛。“讓我猜猜,湯姆。”她說。這時屏幕換了一個圖像,出現了法國航空公司訂票服務。“你是不是想問下次去巴黎的航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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