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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三周以后 巴黎

  瑪利亞·貝娜瑞亞克坐在卡斯蒂廖內大街一家霧气騰騰的咖啡店里,啜飲著咖啡。肥胖的店老板正在吧台對一位年紀不小的金發女人獻殷勤。她瞥了一眼吧台上方的鐘,快到下午兩點了。瑪利亞盯著雨水浸濕的街道對面那間診所已經快三個小時了。到現在也沒有人光顧,所以她無法弄清卡特博士為何租用那間小診所。
  自從三周前卡特博士的撒丁島之行.瑪利亞不顧伯納德修士的反對,一直緊緊盯著他。真讓人气得發瘋,她最近与第二執行人聯系了一次,想探探對這科學家有何打算,他卻以明白無誤的措辭命令她离科學家遠點。她問為什么要放過卡特博士,他卻警告她不要對卡特博士太著迷。
  著迷?她沒有著迷,只是關心這件事。伯納德·特里埃不在乎她的想法,所以關心也好,著迷也罷,都沒有什么區別。她在兄弟會的作用是執行正義清洗,她所受的訓練就是為了這個。所以,如果在斯德哥爾摩這科學家被定為首要清洗目標,為什么現在卻不是了?發生了什么變化?
  伯納德修士算什么東西,可以命令她應該或是不應該离誰遠一點?只要一想起他說她只是一個“殺手”時的那种官腔,她就一肚子气。好像她不是兄弟會成員,只是一個可以呼來喝去的雇工。她深吸了一口气,提醒自己等到證實了自己對卡特博士的怀疑,神父和伯納德修士就不得不听她的了。
  跟蹤卡特博士很容易。警方對他的秘密保護不過是一輛巡邏車時不時看著他的家,上班的路上跟著他。一旦离開美國到了國外,他就獨來獨往,除了杰克·尼科爾斯有時陪陪他。她已經跟蹤卡特博士去過都靈、法蘭克福,現在跟到了巴黎。
  “再來點咖啡?”肥胖的老板突然站在她面前,拿著一大杯咖啡。她抬起頭,正巧碰到他斜著眼睛看著自己。那雙小眼睛閃著淫邪的亮光,她不由想起了斯萊·馮塔納。由此又引起了更早的回憶,隨之而來的是冷冰冰陰森森的恐懼。她立即后悔沒有化裝成男人到這儿來,同時以最冷酷的目光瞪了他一眼。
  “不要了,謝謝。”
  他一定是從她眼神里看到了什么。他不再斜眼看她,而是小心翼翼地、几乎有點緊張地搖搖頭走開了。
  一輛黑色大轎車在街對面停下,司机下車打開了最后邊的門。起先瑪利亞沒在意這輛車,仍然在為老板攪起的回憶而煩惱。可過了一會儿,她看見診所的門開了,卡特博士高高的身影走出來,走到雨中。他手里拿著一把傘和一只信封。瑪利亞想起他在都靈診所迎接那個男人時手里也拿著信封。后來那人就是帶著那個信封离開的。是報酬嗎?如果是,是報酬什么呢?
  瑪利亞坐在椅子上身子往前傾,透過窗戶望外窺視。她看到卡特博士走到車跟前,拿著傘俯身向前,似乎要扶車上的人下來,并給她擋雨。等他重新站直并往后退了几步時,瑪利亞看見一個上了年紀的小個子女人倚著他的胳膊走下來。接著,他攙扶那個一瘸一拐的婦女轉身向診所走去。那女人的雙腳似乎很疼。瑪利亞意識到自己的怀疑已真的得到證實,胸口感到一陣緊迫。她舉起奧林巴斯相机,透過變焦鏡頭,仔細看著那女人的手。
  “卡嚓——嗚……,卡嚓——嗚……,卡嚓——嗚……”
  她拍了三張照片,自動卷片的聲音沒有影響咖啡館的宁靜。
  是的,她想,和都靈的那個男人一樣,這婦女的雙手也綁著厚厚的繃帶。
  湯姆這間私人小診所是讓·呂克的朋友,當地的一位醫生租給他的。他端上一杯咖啡給這弓著背的婦女。這間診所和三個星期以來他在歐洲其他城鎮租用的小白房間出奇地相似,只是稍微雅致一些。全部家具包括一個水槽,一張皮沙發,一張硬靠背椅,一只藥品柜,還有一張白色不銹鋼桌子。這間診所后面還有一個小化驗室。
  他心里清楚他現在做的事情已經快要超過科學的界限了。迦拿計划只有极薄弱的科學基礎,是最大膽的猜想。但是,他确實需要一個奇跡,正如賈斯明談到盧迪斯的時候說的那樣,你必須到奇跡發生的地方去。
  他讓米歇爾·皮卡德坐在棕色沙發上。
  “你有這些傷痕已經多長時間了?”他一邊開始解開她手上的繃帶,一邊用結結巴巴的法語問道。
  “七年了。我六十五歲時開始有的。我丈夫死的時候。”
  “一直都有嗎?”
  “不,只是從星期五到星期天有。星期一就好了。星期二到星期五期間看不出傷痕。”
  湯姆點點頭。這种規律和他見到的別的圣傷痕相同。但這并沒有使他感到特別有希望,或是沒有希望。他很清楚自己是在前人沒有探測過的茫茫大海上航行,便決定抑制住本能的怀疑,只是檢查眼前的事實。他輕輕地拆開她手上最后一層紗布。兩只手掌和手背上的傷痕都很清楚。和其他圣傷痕一樣,血是新鮮的,沒有感染或發炎的跡象。但是傷口卻比他以前見到的更深更大。
  接下來他解開米歇爾·皮卡德腳上的繃帶,看到腳上的傷也是同樣的情況,傷口里的血閃閃發亮。這位婦人腰部的傷也是這樣。他仔細看著這些傷痕,眉頭不禁皺起來。
  “很疼嗎?”
  老婦人含著笑意的小眼睛看著他。“這很好。我從痛苦中得到安慰。”
  對這樣的話他無法回答。他從五個傷口的深處分別取出一個棉簽,分別裝進一個貼著標簽的封口玻璃試管中。然后他從米歇爾·皮卡德手臂靜脈抽了一點血作為化驗標本。他將這個標本裝在第六只試管里。最后問了老人几個問題,又給她重新包扎好傷口。湯姆做完這些,向她道了謝,讓她拿著裝有報酬的信封,陪她向汽車走去。
  米歇爾·皮卡德似乎對這么快就完了感到失望,好像她還想跟他多談談自己的圣傷痕。但湯姆已經听過許多這樣的故事,他不想再听。他現在要的只是標本,標本會敘述自己的故事。到現在為止,他所檢查過的圣傷痕都沒有真正的意義。有兩例是明顯的假冒,出于追求名利的畸形欲望而自傷。其他人,包括都靈的羅伯特·朱卡托,傷口的血在基囚方面沒有什么特別的。米歇爾·皮卡德的傷痕比大多數人看上去更真實,但只有化驗過血液標本才能算數。標本不會說謊。
  送走老太太后,他回到診所后面的微型化驗室。他開始將標本包扎好,渴望快點把事情辦完。他已經一個多星期沒見到霍利了,而且要等到明天到意大利和杰克碰頭之后才能回去見她。阿列克斯照看著霍利,孩子也習慣他不在身邊,但他還是很想她。我究竟在這里干什么?他再次問自己。再次得到惟一的答案:盡自己的努力給霍利一次机會。
  他朝標本袋里看看,檢查了几周來收集的圣傷痕標本。几乎所有裝標本的小袋都已經滿了。于是他決定先檢驗一下米歇爾·皮卡德的六份標本,然后他只帶可能有希望的標本回去,先到意大利,然后去波士頓。
  他用化驗室的顯微鏡先檢查了老太太左手的血,然后查了手臂靜脈的血;這是惟一從傷痕以外的地方抽取的。他看著第二個玻璃片上的標本時,腦子里閃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自己一定搞錯了。他重新檢查了裝標本的試管,看看是不是弄錯了標本。但是他沒有弄錯。
  他皺起眉頭,感到一陣興奮。“多奇怪,”他自言自語道,“真是很奇怪。”
  
  意大利 亞得里亞海海岸

  第二天晚上,意大利亞得里亞海海岸附近的海面上。湯姆·卡特站在一艘四十英尺長的漁船的甲板上,他仍然解不開米歇爾·皮卡德傷痕的謎。兩個小時之前,他們在佩斯卡拉上船時,湯姆向杰克講了這件事。這位聯邦調查局前特工的第一個反應是:“一定是個騙局”,接著就給一些“朋友”打電話,讓他們查查這個人。
  船搖晃著,湯姆發痛的胃也跟著船在搖晃。米歇爾·皮卡德之謎突然顯得不那么重要了。他哼哼著彎起腿,盡量隨著波浪的起伏擺動身子。船員們正盡力將這艘大漁船靠岸近一些停泊。從佩斯卡拉到這里路程不算長,但是他不太适應旅行,尤其是海上旅行。
  他站在杰克·尼科爾斯旁邊,船身的顛簸對杰克一點影響也沒有,湯姆不禁感到气惱。夜空晴朗,三月上旬的天气,卻出人意料地暖和。湯姆已經能看到前方的海灘,在月光下閃閃發亮,像一條窄窄的銀色帶子。他的目光搜索著海岸尋找那兩個人,海浪撞擊著船身引起晃動和巨大的噪音,他空著的胃不禁一陣緊縮。
  他感到杰克·尼科爾斯的手放在自己的肩上,并且听到他笑著問:“你好嗎?你的臉色發青。”
  “我感覺糟透了。”他吼道。不過這吼聲倒是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使他不那么緊張。杰克的兩個人已經遲了。
  杰克安排這兩個被簡略地稱為荷蘭人和愛爾蘭人的老關系去走訪一下阿列克斯單子上選出的地方,悄悄拿一點所需要的東西。雖然湯姆給了這兩個職業扒手合适的設備,并告訴他們如何保管好標本,但他們之間一直保持一定的距离,不露出任何与天才所的聯系。但因為今晚是最后一次行動——這兩個人應該已經去過蘭恰諾了——他才決定与杰克一道來取這兩個扒手几周來收集的標本。這很冒險,但他說服自己為了將標本安全帶回去,有必要這么做。同時他也不得不承認當時他覺得來這里是件令人興奮的事。但現在,雖然杰克顯然很高興重操一下老本行,湯姆卻后悔沒有直接回家到霍利身邊去。
  他的腹部又感到一陣痙攣,“不要再來。”他恨恨地說。他靠著船邊,一陣于嘔,然后大口吸進涼涼的、帶有咸味的空气。
  杰克把遠紅外望遠鏡遞給他,“用這個往遠處看看,你會覺得好受些。”
  湯姆哼哼著,將望遠鏡放到眼前,搜索著海灘。透過鏡片看過去,外面的一切好像都有一种綠色的光照著。所有的東西都看得更清楚些,他看見沙灘上有一只橡皮艇,但卻沒有愛爾蘭人和荷蘭人的影子。
  等等!那是什么?
  他能夠發誓他看見右邊岩石旁的沙灘上,有月光照在金屬或玻璃上的反光。一陣涼意透過他的脊梁。是不是有人跟蹤?
  然后,他就看到兩個人影從左邊沙灘向橡皮艇跑過去。他拍拍杰克的胳膊。“他們來了。”個子高一些的荷蘭人朝艇上扔下一只包,幫助愛爾蘭人將橡皮艇推到大海的波浪中。然后兩人都跳上去朝漁船划過來。湯姆又將望遠鏡對著右邊岩石旁的沙灘。什么也沒有。可能是他在奇怪的綠光下想像自己看到了什么。
  很快兩個人將橡皮艇划到了大船邊。湯姆和杰克將他們拉上船。
  “遇到什么問題沒有?”杰克問。
  荷蘭人笑了笑,露出結實的白牙。“沒有,那里和教堂一樣安靜。”
  愛爾蘭人把手伸到甲板上搭檔身邊的大包里。他拿出一只鉛盒,還有一張卷了角的清單。“我看你要的東西全在這儿。按你的意思貼上標簽,按順序擺放的。”
  湯姆檢查著單子。五個項目都已用筆划去。打開冰冷的鉛盒,看到五個格子全都放著貼好了標簽的小玻璃瓶。他關上盒子,緊緊地抓住。“干得好,都搞到了。”
  荷蘭人點點頭。“是的。我們在西班牙圣地亞哥教堂取標本時碰到一點麻煩。一些聰明的家伙將血放在特別設計的容器里,如果強行打開,里面的東西就會被毀掉。”
  “結果怎么樣?”杰克問。
  “別擔心!愛爾蘭人想了一個辦法。”
  “今晚在蘭恰諾順利嗎?”湯姆問道。這個標本是他最感興趣的。十年前牛津大學的科學家已經對蘭恰諾圣体做過碳素年代測定,結果證明很可能是真的。
  “我說過的。很容易。沒有安全措施。而且不用擔心——所有這些地方沒人會注意到少了什么。”
  杰克從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只信封遞給荷蘭人。“不會引起怀疑的日元。”
  “謝謝,尼科爾斯先生。就和以前一樣。和你合作很愉快。”
  卡特看著荷蘭人接過錢,數也不數便放進包里。
  杰克扶他們站起身。“按約定我們在佩斯卡拉讓你們上岸。然后你們就可以做自己的事了。”
  這兩人到甲板下面以后,湯姆又打開鉛盒,仔細看著五只排列整齊的瓶子。每只瓶子上都貼著地點和日期。最后一只瓶子裝的是与一個傳說有關的東西:“蘭恰諾圣体,二○○三年三月六日,意大利。”他沒看別的,只拿出這只瓶子,對著月光看起來。里面的銹紅色粉末像碾碎的紅寶石一樣閃著光。
  “是這個嗎?”杰克問道。船員們正在啟錨。
  湯姆顫了一下,這与亞得里亞海面上吹過的冷風沒有關系。他感到船正向佩斯卡拉駛去,發覺自己已不再暈船。
  他轉臉對杰克耳語,“根据牛津大學的測試,這血已有兩千年,屬于男性人類的。”他停了一會,笑了笑,“當然縮小了范圍,是不是?”
  “卡嚓——嗚……卡嚓——嗚……”
  瑪利亞·貝娜瑞亞克坐在黑暗的沙灘岩石邊,手里拿著遠紅外照相机,望著漁船駛离海岸。她身体凍得發僵,內心卻在燃燒,她感到憤怒,同時又因為證明了自己的正确而興奮。
  一切已經得到證實,不再有任何疑問。她不僅目睹卡特博士研究圣傷痕,而且現在她見到兩個盜賊從蘭恰諾教堂盜走標本。如果這還不夠,她還親眼看見杰克·尼科爾斯為贓物付錢,看見卡特在明亮的月光下公開審視標本。
  簡直令人難以置信。卡特博士不僅沒理會她的威脅,而且他還在耍弄她,將他褻瀆神靈的行為推向更黑暗的深淵。這魔鬼竟然想要在他遺傳學黑暗的祭壇上用基督神圣的遺物做犧牲品。假如她以前認為卡特博士僅僅是個威脅,那么現在她知道遠遠不止于此。如果不是他自己想成為上帝,一個凡人為什么要尋找上帝的基因?
  
  次日上午 南波士頓小學校

  二○○三年三月七日星期五上午十一點九分,第一個神經膠質細胞拒絕服從基因發出的指令。
  這時候,霍利正坐在南波士頓小學教室的第二排上法語課。她坐在最要好的朋友詹妮弗和梅根之問。布倫南夫人問了一個問題:“你好嗎?”她急切地舉手要回答的時候,她還是一個健康的小姑娘,离過生日只有几周時間。可几秒鐘以后她回答:“很好,謝謝你。”并放下手的時候,她患上了癌症,离死期只有几個月時間了。
  在那几分之一秒內,她的腦神經膠質細胞開始病變,最終將引起癌症的無性繁殖突變開始了。就像按了一下開關那么簡單,這個健康的小女孩便患上了不治之症。
  人体內每一個細胞,它的死亡、更新和繁殖都由人体DNA發出的基因指令所嚴格控制。在那几分之一秒內,霍利病變的神經膠質細胞的P53號基因消失了,于是失去了控制,細胞開始分裂,繁殖出更多有DNA缺陷的細胞。
  無性繁殖有四個階段。現在是第一階段,霍利的病變細胞開始接受錯誤的指令。這些指令讓細胞毀掉了細胞核中的“停止”功能,于是,細胞繼續分裂,無休止地繁殖下去。細胞看起來正常,但它無限制地繁殖出帶有缺陷的DNA,制造出更多的反叛細胞,最后將服從基因指令的細胞擠走。而且因為人身体內的抗体不能認出這些反叛細胞是异類,它們便不受任何阻礙,大量繁殖。
  在第二突變階段,仍然正常的反叛細胞開始加速繁殖,對周圍組織,也就是霍利的頭骨產生壓力。
  第三突變階段,無性繁殖使細胞繁殖得更快,同時部分細胞開始產生結构變化。到這時霍利体內的九號染色体中整簇的重要基因將被毀滅。
  在第四,也就是致命的階段,細胞開始轉癌,成為惡性的。到這時十號染色体連同它所攜帶的所有基因指令將全部消失。細胞只接受自己自私的指令;為生存而繁殖,不顧這將會殺死它們的寄主;霍利會死去。
  然而,霍利和朋友們坐在教室的時候,并不知道這一切。她很快樂,一點也不知道身体內出現了叛徒,正在背叛她。可能几周以后,甚至几個月以后,她才會感到不舒服。她下次做CAT和PET掃描檢查時,她父親將是第一個知道她病情的人。這以后會出現很輕微的腫瘤生長的跡象。當然即使到那時候,霍利也不會知情。下次去醫院的路上如果她見到爸爸比以往更焦慮的樣子,霍利會以為他又在想心思。
  就是到了那時,她也絕不會想到爸爸了解到的事:三個月前基因檢查儀所做的預言最終開始變成現實。她体內潛伏的敵人不但已經現身,而且它為了自己的永生開始了徒勞的致命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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