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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波士頓 比肯山

  發現拿撒勒基因十五天以后,四月一日凌晨三點十二分,卡特家里一片寂靜。霍利的房間里沒有燈光,沒有聲音,只听見孩子柔和而均勻的呼吸聲。睡夢中她恬靜的臉上露出笑容,不知曉惡性腫瘤正在她体內生長。
  她大腦中的神經膠質細胞開始叛變以來,已經過去了二十四天。現在它已克隆出無數和自身一樣的細胞,都具有同樣的破坏性DNA。即使在霍利睡著的時候,這場永不停息的反叛也在不斷加速進行,比丹預測的速度還要快。順從的腦細胞無法阻止這种叛逆。甚至連免疫系統這個負有打退入侵者職責的身体衛士也不管自身細胞的突變,由著它們從事謀殺活動而不加遏制。
  兩天前,霍利跟教母和父親一起去看電影《星球大戰之七》時,第一次感到頭痛,同時感到一陣頭暈。但她沒告訴任何人,因為她擔心爸爸會怪罪電腦而不讓她玩電腦。于是霍利決定減少玩電腦的時間,只在晚上玩几個小時,這樣頭痛就會消失。當然,頭痛不會消失的。只會加重。
  就在霍利夢見去年夏天爸爸媽媽一起与她在百慕大馬蹄灣粉紅發白的沙灘上玩耍的時候,叛變的細胞進入了無性進化的第二突變階段。如果不制止這些基因叛徒們的獨立戰爭,如果允許它們在霍利顱內有限的空間無限繁殖的話,那么湯姆的寶貝女儿与媽媽團聚就不僅僅是發生在夢境的事了。
  湯姆·卡特第二天早晨開車去上班時,仍然不知道霍利的情況,直到一周多以后給她做每月一次的腦檢查時他才知道。在發現拿撒勒基因之后的十五天中,他一直集中思想和精力來發掘這些基因的能量。他几乎沒有時間去思考看見耶穌基督全息圖像的意義,也沒有時間擔心霍利是不是已經發病了。
  那天早晨在克里克實驗室湯姆和鮑勃·庫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培養箱。他從最上層架子上拿出四只圓形透明培養器皿,仔細地研究它們。三只器皿分別裝有注入了一個拿撒勒基因克隆体的鏈霉菌。這些細胞的作用好比一座工厂,將新的遺傳指令變成編碼蛋白質。第四只器皿裝有同樣的細菌,注入全部三個基因。
  “有變化嗎?”他身邊的鮑勃·庫克問。
  “沒有。和大腸杆菌E一樣。并不是說有明顯同樣的包含物,但模式是一樣的。你在所有這些器皿中加入的質粒和限制□是不是一樣的?”
  “是一樣的。”
  “嗯,拿撒三號基因仍然不肯就范。究竟是為何种蛋白質編碼現在仍不清楚。”
  鮑勃·庫克接過貼著“三個基因-鏈霉菌”標簽的第四只培養皿,皺起了眉頭。“但我們將三個基因放在一起時就得到了這個未知蛋白質。”
  “是的,但它有什么功能?人類細胞培養證明拿撒勒一號是為某种能修复DNA的蛋白質編碼的,但這种蛋白質也沒有什么特別了不起的。拿撒勒二號基因的蛋白質有一定程度的細胞控制特性——但這也沒有什么新鮮的。我想知道的是所有三個基因結合在一起形成的這個全新蛋白質是怎么回事。看起來它好像不起任何作用。”
  鮑勃從旁邊的實驗台上拿起筆記說:“要是能讓這該死的拿撒勒三號基因單獨工作就好了。”
  “當然,假設它能單獨工作的話。”湯姆低聲說。
  “如果不行的話,要弄清它在結合体當中所起的作用那會花很長時間。也許想辦法找一個匹配的基因要好些?”
  湯姆放下培養皿,在實驗室來回踱著。這比他預料的要難得多。他确信自己采取的策略是正确的,但看來他必須轉移重點。從一開始他就很清楚如果拿撒勒基因有治療作用,那么答案會在所有三個基因共同組成的蛋白質里。神秘的拿撒勒三號基因似乎給另外兩個基因加進了一种目前還無法确定的因素,使這兩個單獨分開時并不出色的蛋白質變得非常獨特,而且具有激動人心的潛能。但若要將极其复雜的基因分离出來,恐怕連丹也要花太長時間。所以他的策略主要集中于三個大的方面。
  第一,在實驗室生產蛋白質。將三個基因注入細菌,細菌細胞就成了生產帶有遺傳密碼蛋白質的微型工厂。然后做一些調整,湯姆希望這些蛋白能像注射劑一樣用來注射。
  第二,將三個基出直接植入活体動物,觀察它們對某种机能的作用,以及在生物体內會產生出哪些蛋白質。
  第三個選擇只是作為最后不得已才采用的辦法。万一前面兩种方法失敗,或需要太長的時間,則采用這种方法。這就是要找到一個擁有完全起作用的三個基因的活著的人。湯姆推斷那時他就可以在原体分析自然出現的基因。如果那樣還無法确定基因的工作原理,那么他將設法說服此人運用他可能具有的治病能力,并且用這些能力來拯救霍利。本來這种方法是排在最后的,但考慮到目前為止所取得的進展,這個方法很快就會變成首選了。
  他們已經對第一种方法做了無數次試驗。所有基因樣本都經過單獨或混合試驗。
  但無論何种試驗都無法揭示拿撒勒三號基因的蛋白質。每次三個基因混合試驗都得到一种神秘的合成蛋白質——那不信神的加州人稱這种合成蛋白質為“三位一体”。但是,每一次實驗得到的合成蛋白質似乎都是惰性的。
  到目前為止第二种方案也收效甚微,盡管還有一些試驗可做。病毒媒介注射顯示,“三位一体”對白鼠或活体腫瘤細胞沒有任何作用。透過左邊冰柜的玻璃門他看到小組成員制作的一排漂亮的血漿,所有這些都是為了將三种細胞注入有机体的干細胞。但基因注射進去以后,似乎并沒有產生任何變化。
  如果以后的試驗中這些血清仍然不起作用的話,看來鮑勃·庫克的看法就是對的,應該把重點放在第三個選擇上。他們必須找到一個已經擁有這樣一組有效基因的人,然后對這些基因進行活体分析,或者說服這位基因擁有者直接為霍利治療。湯姆拿起電話,撥通了樓下信息技術部賈斯明的分机。電話鈴響第二聲時,她拿起了電話。
  “賈斯。”
  “你好,我是湯姆。研究進行得怎樣?”
  一陣沉默,“不好。有兩個人,我是說有一對夫妻,各有一种基因;一人有拿撒勒一號,一人有拿撒勒二號。但沒有人擁有所有三种基因。我還沒發現有誰擁有拿撒勒三號。大母机一直在輸入新的檢查結果,但個人基因組數据庫過去的記錄已經檢索一大半了,希望似乎越來越小。”
  “大母机取几份檢查結果?”
  “和平常一樣,五取一。”
  “現在五取五。從現在起,我想核對在世界任何地方做過基因檢查的每個人。”
  “每一個人?出了什么事?是不是你那個神秘的伊齊基爾在給你施加壓力?”
  “不是,還有三周時間,到那時他才會開始著急。”湯姆想起他去送還標本時告訴伊齊基爾他們已找到三個特殊基因時,那老人有多么激動。他問湯姆何時能找到具有相同特殊基因的人,但沒有催他將五周期限提前。“是我的其他選擇在施加壓力,賈斯。那些看來沒有希望。現在你可能是我們最大的希望。”
  “謝謝,你這么說讓我感覺好多了。但不要期望得太高,也許需要好几年時間才會檢查到一個擁有這些基因的人,并且碰巧將他的檢查結果記錄到數据庫里。——假設這樣的人确實存在的話。”
  “那么未被大母机存到數据庫的那百分之八十基因組的情況怎樣?”
  一聲歎息,“這些都分散在世界各地的私有數据庫里。試圖闖進去是違法的。”
  “只有被人發現了才違法。”
  賈斯明假裝用很吃惊的腔調回答他,但湯姆卻听得出她聲音里的激動,“他們的保護系統可是极其嚴密的。”
  “你的意思是說無法做到。還是說需要天才才能做到?”
  賈斯明輕聲笑了起來,“卡特博士,有沒有人告訴你在想說服別人的時候是很會甜言蜜語的?”
  這次輪到他笑出了聲,“沒有,華盛頓博士,坦白地說從來沒有。”
  接下來一陣沉默,然后她語气關切地問道:“我的教女情況怎樣?看電影的時候她似乎不太講話。”
  “我知道,但她說她很好。”
  “下一次檢查是什么時候?”
  “大約一星期以后。”
  “你真的認為需要找到擁有特殊基因的人來幫助她?”
  “我們仍在努力尋找其他方法,但是到目前為止,似乎都沒有希望。所以,你說得對。”
  又一聲歎息,“我盡力而為。但是,湯姆,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說吧。”
  “到監獄去看我!”
  他完全符合條件。他的身材、身高,甚至臉型都十分理想。而且他喜歡獨來獨往。兩周以來,瑪利亞·貝娜瑞亞克一直跟蹤這個黑發男子,跑遍了大半個波士頓。很明顯他對波士頓不熟悉,也沒有几個朋友。第三天他到市中心的俱樂部去,在那里她發現他是异性戀,但這不會成為問題,因為他并沒有固定的女伴。看來一周左右的時間內不會有人想起他的。就連他的電話也很少用——她是通過搭線竊听了解這一點的——偶爾電話鈴響,他好像也從不接听,而是讓電話的錄音啟動,這樣就能知道打電話的是誰。
  除了几個很明顯需要改變的地方,他完全符合她的標准,甚至他与异性的交往也使她覺得有理由對他下手。他不屬于“正義”的人,因而很明顯可以用來做犧牲品。
  瑪利亞從公司大樓跟蹤他過來,一路上十分小心。通過調查她發現他曾經在紐約警署工作過,因此可能受過訓練。她注意到他挎在右肩上的人造革包和右手抓著的帽子。顯然他中午的面試很順利。
  太好了。
  如果他不能得到這份保安的工作,他所有其他的條件都毫無用處。但得到了這份差使,他就再理想不過了。他是上帝賜予的禮物。
  他上了汽車,她也鑽進自己的車跟了上去。不需要跟得太緊,現在她已經能猜出他在干什么,要到哪里去,他在哈佛附近的一幢大樓里租了一套公寓。十分鐘以后他們經過天才所大院時,她臉上露出一絲不自然的笑。她几乎已經能嘗到殺死那科學家的滿足感。几天以后她會真正實現這种滿足感的。
  快到這人的公寓時,她將租來的車停在相隔一條街以外的地方,下車步行。她走到這座棕色石頭大樓的大門口時,他已經進去了。她推推門,發現和昨天、前天一樣,門是開著的。她走進去,四下看看,确信只有她一個人后,便信步走到兩組電梯跟前,跨進那組運轉正常的電梯。這樓很破舊,牆上的油漆正在脫落,樓里住的大多是學生。但几天之內不會有什么問題。伯納德神父一定仍在設法与她聯系,他已經在她倫敦的住處留下了三個留言,她一個也沒回。但伯納德或是他派去找她的人都不可能在這里找到她。等他找到,就已經太遲了。
  到三樓她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工作服和工具箱里的東西,然后很輕松地沿著走廊朝那人的公寓走去。
  30號。她停下來敲敲門。
  沒有回答。然后是一聲悶聲悶气的聲音:“誰呀?”她听見黑門里面的呼吸聲,猜到他正透過貓眼往外看呢。
  她舉起工具箱,轉過身來讓他看到她工作服背后的標志。她盡量壓低聲音,模仿藍領人粗聲粗气地答道:“電力公司的,先生。這幢樓里發生了几次危險的電力浪涌,隔壁就有一個,需要檢查一下你的電表和線路。只是一個安全措施。”
  一陣沉默。“稱有證件嗎?”
  她听了這話很生气。人們為何這么多疑?她想。一個曾經當過警察的健壯漢子有什么理由不能相信一個電力公司的職工?他有什么可害怕的?
  她掏了掏工作服口袋,拿出一封打印的信,“我有老板寫的信,是公司的信箋寫的。可以嗎?”她把信從門下面的縫里塞進去,“你是不是要看我的證件?”她做了一個夸張的姿勢打開工具箱,在里面翻著。好像她將證件放在包里什么地方了,現在正在找。
  她一邊翻一邊懊惱地咕噥著。但實際上她在等待,在凝神細听。
  她听見里面打開信紙的聲音。那家伙還站在門口,他沒有跑到房間里打電話到公司查詢。很好。
  “該死!”她罵道,“我知道在包里的。好吧,如果你同意,等我找到證件后再來?”
  又一陣沉默。她听到重新疊信紙的聲音的同時,几乎能听見這人的腦子在轉。這家伙最煩的就是她可能會再來。他希望不管她要干什么,赶緊干完走路,不要再來煩他。
  突然,她听到開鎖、拉開鏈條的聲音。“進來吧。”這人一邊開門一邊說,同時把信還給她。他皺著眉頭,手里仍拿著帽子。“你大概要多少時間?”
  “大概十分鐘吧。我盡量快些。”瑪利亞關上門,跟在他后面來到小廚房的一個壁櫥前。
  這人背朝他站著,打開了壁櫥門。“電表什么的都在這里面。你來吧。”
  “謝謝。”瑪利亞伸手從工具箱里掏出一只塑料袋,一支裝有消音器的半自動格洛克槍。趁這人還沒轉身赶緊將塑料袋套到他頭上,然后槍口貼在他太陽穴上開了兩槍。雖然套著塑料袋,難免還有血噴洒出來,但總算減少了污染的程度。她將尸体拖進衛生間,放到浴缸里。加上冰塊的尸体要到一星期以后才開始腐爛,到那時被發現已經無關緊要了。
  她轉身拿起那人留下的帽子,擦去帽頂上的兩滴血跡,戴在自己頭上。大小正合适。她沒有看錯,她微笑著想。他完全符合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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