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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約旦南部 圣火之洞

  第三天,內圈成員穿著禮袍跪在圣火面前。圣火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燒得更旺,顏色也更白。伊齊基爾能看見前面通往紀念室的門敞開著。紀念室前面的圣壇上臥著新救世主。瑪利亞·貝娜瑞亞克的身体包在白色的裹尸布里,只有蒼白的臉露在外面。涂在尸体上的油、草藥和香料發出強烈的气味,与山洞里本來就有的燃香与蜡燭的香味混合在一起。
  伊開基爾感到精疲力盡,同時又感到非常興奮。到現在娥摩拉應該已經打發了卡特和華盛頓,所以他能夠全力以赴處理瑪利亞的事。自從她被處死的那天到現在,他只睡過几分鐘,几乎連眼皮都抬不起來。他极想歇一會儿,但又害怕會錯過瑪利亞醒來的時刻。等她醒來,將手在圣火中揮過,他實現預言的責任就告完成,那時他就可以永遠休息了。
  計划執行得比他期望的還要順利。伯納德修士沒費多大周折就安排好了收買看守的事。畢竟,一個死尸從監獄被偷走時他們佯裝不知又有什么害處?這和她真的逃跑了并不是一回事。根据种种流傳的說法,尸体非常神秘地一眨眼功夫就不見了。因此監獄里謠傳瑪利亞·貝娜瑞亞克是死后复活,自己站起來走出去的。他們怎么想像得到是怎么回事呢,伊齊基爾疲憊地微笑著想。
  奧拉扎巴修士在新世界的弟兄們安排好了讓監獄救護車將尸体運到洛根机場的私人机庫,從那里上了飛机。哈達德修士和他在圣地的弟兄們准備好了必要的手續,將一個弟兄“死去的儿子”運回約旦的“家鄉”去埋葬。
  到達安曼以后,兄弟會的直升机將尸体運到阿斯巴艾拉。一旦她平安地躺在了圣火之洞里,赫利克斯修士就用事先准備好的儀式油、草藥和香料為她舉行了涂油儀式。最終,處決過去几乎一整天后,伯納德和盧西恩那從紀念室取出裹尸布,將新救世主從頭到腳裹起來,只有臉露在外面。
  現在沒有別的事可做了。只有守候与祈禱。
  已經是第三天了,他們仍在等待。
  伊齊基爾在禱告墊上調整了一下姿勢,這一動引起了發麻的肌肉一陣疼痛,他竭力忍住沒有哼出聲來。他看了一眼与他一起默默守候的其他人,看看他們臉上是否流露出疲倦,想估計一下他們對這事有多忠誠。所有人都跪著,一動不動,低著頭,似乎在深深祈禱。只有伯納德修士例外。自從伊齊基爾解釋過瑪利亞如何治好了他的潰瘍后,就連疑心重重的伯納德似乎也相信了。但這位矮個修士不時偷偷瞥一眼瑪利亞靜止不動的身体,伊齊基爾看得出來他又開始怀疑了。
  伯納德突然一轉臉,与他的目光相遇,“德·拉·克羅瓦領袖,我們還要等多久?”他不滿地噓聲問道,打破了洞里的宁靜。
  “她沒說。她只說我們要耐心,要有信心。”
  “已經快三天了。”
  “以前也要這么久的。”伊齊基爾右邊的赫利克斯責備地說。
  這時所有的修士都抬起了頭。
  “但是……”伯納德捋捋山羊胡子,問道,“万—……?”
  伊齊基爾猜到他下面要說什么,便打斷了他。“她會的。要有信心!”他聳聳肩,驅走自己心里也有的冰冷的疑慮。他甚至都不能面對瑪利亞也許回不來的可能性。他是站在新救世主身邊看著她死去的,看著她被處死而沒有采取任何行動阻止行刑。瑪利亞一定要回來。她答應過他會回來的。到了這個地步任何別的結果都是不可想像的。
  “我的意思是說,我的領袖,”伯納德開始甜言蜜語地哄著他,“也許我們應該考慮一個退路——”
  伊齊基爾睜大兩只黑眼睛瞪著伯納德的圓臉,以最狠毒的眼光盯著他。“要有信心,伯納德修士!她會回來的!”
  “根据坐標值我們應該已經到了。”卡琳·坦納指著放在腿上的地圖,蓋過旋翼的噪音大聲喊道。
  湯姆透過舷窗玻璃看著下面浩瀚沙漠中孤零零的五根巨石,心里涌起一陣又緊張又興奮的感覺。最高石柱附近的沙地上,隱約可見一架直升机和兩輛汽車。在他右邊的空中,飛行著三架直升机,里面坐得滿滿的是三角洲部隊,美國聯邦調查局和約旦皇家軍隊組成的聯合行動小組成員。
  “他們會知道我們來這里嗎?”湯姆問。
  卡琳調整了一下墨鏡,很有把握地笑了笑,“他們很快就會知道我們來了。但他們也沒時間來做什么准備了。”
  湯姆相信她的話。他向她講了娥摩拉与兄弟會的事情之后,卡琳·坦納立即部署行動,其速度之快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杰克·尼科爾斯那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朋友,將湯姆第一次來這里時跟蹤器記錄下的坐標值交給聯邦調查局后,他們馬上就輕而易舉地确定了山洞的位置。接著,聯邦調查局局長和美國國務院給約旦當局打了几個緊急電話后,几個小時之內行動小組就出發了。卡琳曾試圖說服湯姆不要去,但他態度十分堅決,一定要親自了結這件事。而且,他對她說,兄弟會以外他是惟一到過這里的人。
  “戴夫,他們的情況怎么樣?”卡琳·坦納問她右邊的人。戴夫身穿沙漠服,戴著墨鏡,正在手提電腦上研究一組數据。和其他三角洲部隊來的小組成員一樣,他沒說自己姓什么,而且湯姆也不能肯定戴夫是不是他的真名。
  “傳感數据顯示地面上有三個人,但地下有多少就不清楚了。從這些數据和湯姆提供的情況分析,我認為這個地方主要是靠保密,而不是靠武裝來防衛。”
  “那么,他們已經失去了防衛。”卡琳拿起步話机,拍了拍飛行員的肩膀,“查克,盡量靠近那根最高的石柱降落。快速低飛,行嗎?”
  卡琳對著步話机大聲下達著命令,四架直升机立即全都降低了飛行高度,向目標靠近。湯姆向下看去,見到兩個螞蟻大小的人在汽車与洞口之間奔跑,他覺得胃部發緊。他既緊張又興奮的感覺一定在臉上表現了出來,因為卡琳朝他嚴肅地笑了笑,“你要來看熱鬧。好的,熱鬧開始了。”
  伯納德修士剛剛閉上嘴,不再說他的疑慮,伊齊基爾·德·拉·克羅瓦就听到有人從台階上跑下來的聲音。一開始他感到很生气,沒有想到可能會有什么事。他很清楚地交待過地面上的三個人還有洞外的警衛不要打攪他們。聲音越來越大,現在他已經能听出有人叫喊的聲音。接著就是兩聲尖銳的槍響。槍聲?發生了什么事?內圈其他成員都擔心地相互交換著眼色。
  伯納德修士站了起來,“我最好去看看。”
  突然門被撞開,一群身穿制服的人擁進了大廳。
  這一切不可能發生。不能在此時,不能在此地發生。
  伊齊基爾突然一躍而起,跑到圣壇后面,站在瑪利亞和紀念室打開的門之問。連他自己也沒想到他的動作竟如此敏捷。他伸手從圣壇台布下面摸到儀式用的短刀,插在身上儀式袍的腰帶里面。其他人仍然跪著沒動。他們都動不了。只有伯納德修士是站著的。
  “每個人都听著,呆在原地別動!”那位身穿藍色外衣、赤褐色頭發的女人命令道。她的衣服背后印著FBI字樣。她的左右兩邊站著至少八名身穿制服的男人。“我是美國聯邦調查局特警卡琳·坦納。我們与約旦官方聯手,以劫持、多宗殺人和謀殺同謀等罪名逮捕你們。”伊齊基爾看到這些美國人后面似乎是一群約旦皇家軍人。
  他迅速掃視了一下內圈成員:伯納德一動不動地站著,雙眼盯著离他最近的聯邦調查局特工手里的槍;赫利克斯安靜地搖著頭,似乎在說眼前的一切令人難以置信;盧西恩那高舉雙手,就像約翰·韋恩電影里的坏蛋;哈達德和奧拉扎巴呆若木雞,仿佛兩只兔子被飛馳而來的卡車燈光照暈了。
  伊齊基爾覺得血涌上了太陽穴。這真是一個噩夢。不能就這樣完了。他們怎么會找到這個地方的?
  他彎腰躲在圣壇的后面,開始將圣壇上的新救世主朝自己跟前拖,最后尸体一聲悶響掉在他的腳下。現在他只有一個目標,即保護好遺体。其它事都不重要了。“先生,不要動!”一個高個金發士兵大聲喊著,舉起手槍朝他走過來。
  然后有一個人從陰影里走了出來。此時此刻伊齊基爾對他的仇恨超過了對世上任何人的仇恨。這無神論者上次來訪時一定出賣了他們。這科學家逃脫了娥摩拉的追殺,把這些人帶到這里來了。他會把一切都毀了。
  伊齊基爾看著卡特示意那士兵退到后面,然后向自己走來。“不要在這褻瀆上帝的人身上浪費時間,”他警告自己,“我要集中力量保護新救世主。保證她的安全。”他迅速朝身后瞥了一眼,看看离紀念室開著的門還有多遠。不到一米。他看到了門邊石牆齊腰高的地方伸出來的粗木樁,還有木樁上挂著的繩子。自從早年安裝在這里后,這繩子一直沒有用過,但一直保存得很好。只有在极端危險的緊急情況下才能使用這項特別的防備措施。今天的情況肯定夠得上了。
  他強迫自己快速運轉的大腦記起就職那天得到的指令。
  他雙眼充滿著怒火,瞪眼看著手無寸鐵的卡特博士逐漸逼近,看到卡特的藍眼睛里閃著和自己同樣因遭背叛而憤怒的光。
  “湯姆,當心!”這不敬上帝的人走到圣壇前面,离自己只有不到四英尺遠時,那女特警喊了一聲。這科學家現在正處于伊齊基爾与排成月牙形的手持武器的人之間,几乎要碰到白色的火焰了,暫時擋住了對著伊齊基爾的槍口。
  此刻是最佳行動時机。
  看到伊齊基爾·德·拉·克羅瓦站在瑪利亞·貝娜瑞亞克重重包裹的尸体旁邊,湯姆內心的憤怒在燃燒。想像一下,自己曾和他一起吃飯,与他達成交易,甚至對他感到同情,而他一直在等待時机,要完成他該死的兄弟會從斯德哥爾摩開始的罪惡陰謀。這個形容枯槁的黑眼矮人和瑪利亞同樣是殺害奧利維亞的凶手。在許多方面他的罪惡超過了瑪利亞。如果說她是執行命令的步兵,他則是發出命令的將軍。
  湯姆猜得出為什么這些人要他死,但他還是想听到這人親口說出來。僅僅因為自己投身于拯救生命的事業,兄弟會就要殺死他,他需要弄清他們究竟是出于什么變態的原因。毫無疑問這与瑪利亞在天才所實驗室對他說的那番瘋狂的蠢話有關:干扰上帝的事務,破坏神的旨意,或諸如此類的廢話。這個兄弟會致力于尋找和保護新救世主,因為他們相信救世主會拯救人類,可這樣一個組織為什么認為可以殺戮生命,為什么認為應該殺死他?他需要弄清楚這一點。他需要知道這個,知道為什么他們殺害奧利維亞。
  他朝伊齊基爾又走近一步,他感覺到特警們更專心地把槍瞄准了兄弟會領袖,雖然他并沒有看見他們。特警們掃除兄弟會警衛的神速給他的印象很深。地面上的兩名警衛企圖用手槍還擊,讓第三個警衛伺机關上通向大階梯隱蔽的門。可警方的進攻迅速而猛烈,他們沒有得逞。直升机還沒落地特警們已擁出飛机占領了地面。三名警衛几分鐘內就被制服了,都受了傷,但沒有死亡。收拾洞里的警衛花的時間稍長些,因為卡琳的人不知道只有一個警衛。但這人并不知道山洞遭攻擊,他很快也被制服。卡特只是一個旁觀者,但他跟隨行動小組沖擊兄弟會老巢時,他也和大家同樣感到异常興奮。
  現在,他与這個無可挽回地改變了他生活的人面對面地站著。
  “看來你認為瑪利亞會活過來,是不是?”他邊問邊朝前走,從圣火旁經過,他的手已經能碰到圣壇台布了。
  伊齊基爾沒有回答,只是像一只被困的貓一樣蜷縮在圣壇后面,黑眼睛里射出不加掩飾的仇恨。
  “這是她的主意,是不是?”湯姆追問道,“她以為自己曾救過那個蜂毒過敏的女孩,因此也能救自己。是不是?”他看見伊齊基爾眯起眼睛,知道自己說對了。
  “不要靠得太近!”卡琳在他身后提醒道。
  “不要緊。我只是有几件事要問他。”
  “以后再問!以后你會有足夠的時間來問他。”
  可這時伊齊基爾移動了一下,湯姆意識到以后是不會有時間問他了。這老頭動作出人意料地迅速,他突然往后一跳,抓住牆上伸出的木樁。湯姆第一次來訪時曾問過這是干什么用的。伊齊基爾開始將木樁按順時針方向旋轉。
  “你可以稱之為最后的防備。”——那次他不是這么說的么?什么樣的防備?湯姆想著,同時爬上高高的圣壇,無意間擋住了火焰的通道。他一心只想著一定要攔住伊齊基爾。
  他爬上圣壇的這几秒鐘內,隱約感到身后一陣混亂:卡琳大聲叫他讓開來。伊齊基爾拔下牆上的木樁,不服气地把它扔到地上,夾起瑪利亞的尸体,從紀念室的通道將她往里拖。
  湯姆朝伊齊基爾走去,但他突然听到巨大的杠杆和榫頭磨擦發出的可怕隆隆聲,還有頭頂上巨石移動的吱吱嘎嘎聲。
  伊齊基爾突然逃跑分散了大家的注意力,伯納德修士利用這個机會突然從押著他的聯邦調查局特工手里奪過槍支,吃力地赶去幫他領袖的忙。這一切湯姆都沒看到。他只盯著伊齊基爾。他必須赶在老頭將瑪利亞拖進紀念室并將石門關上之前阻止他。湯姆想起了古室里的舊繩梯。他不能允許那老頭從那里跑掉。
  他頭頂上方移動的巨石發出雷鳴般的轟隆聲,但他向伊齊基爾扑過去時,還是听到了卡琳的喊聲:“當心,湯姆!當心身后!”与此同時,他看到本來低頭望著瑪利亞的伊齊基爾抬頭喊道:“殺死他,伯納德修士!開槍打死他!”
  接著他就听見兩聲槍響,并感到后背受到重擊,打得他朝前一個趔趄,向伊齊基爾身上摔過去。然后這兄弟會的領袖,或別的什么人或什么東西從他的背上与瑪利亞的尸体一起滾過了石門,他只感到到處都是扭動的身軀和揮舞的四肢。湯姆一陣恐慌。他拼命亂踢亂打,竭力遠离那些在他眼前只有几英寸距离的晶亮的小眼睛和張開的嘴巴。足足五秒鐘后他才看見自己手上的血,并意識到他和一個死人扭打在一起:伯納德修士的背后有一個大彈孔。
  他慢慢推開壓在他身上的死人,滾到了冰冷、僵硬的瑪利亞身上。難聞的死人气味和香油、草藥的气味刺激著他的鼻子。他厭惡地蜷起身子,离開死尸,蹲了起來。他張大著嘴抬頭喘气時,發現自己在紀念室与圣洞之間的小房間里。四碼之外,伊齊基爾站在第二道門的木杆旁邊,這根木杆是用來打開紀念室門的。他的右手里握著一把匕首,前臂上全是血,顯然是被剛才的第二顆子彈打傷的。湯姆想沖過去,可是自己連說話的力气都沒有,更不用說搏斗了。因此,他一邊盡力讓自己呼吸正常,一邊注意保持距离。他倆相互瞪眼盯著對方,瑪利亞的尸体在中間將他們隔開。
  湯姆很納悶卡琳和其他特警在哪儿,他們為什么不跟進來?這時一個大圓石落在了前廳外面的石洞地面上,他感覺到四周在顫震。他小心移到門口,朝門外的圣壇和圣壇的那邊看去。聯邦調查局的特工們,約旦軍人,還有內圈的其他成員都仰著脖子看著上面搖晃的石柱,同時朝通向大階梯的過道方向退去。只有卡琳站在原地不動,但就連她也盯著頭頂上方搖動的巨石,給山洞照明的無數蜡燭和火炬像流星一樣從洞壁紛紛墜落,本來被照得金黃的大廳陷入一片昏暗,白色的圣火顯得更加明亮了。一定是伊齊基爾拔下牆上的木樁時,也釋放出堆在地面花崗岩上成吨的碎石和卵石。毫無疑問,這些碎石是兄弟會早期建洞的人們堆放在那里的,為的是保證他們山洞的秘密能得到最穩妥的保護——徹底毀滅。
  “卡琳!”他朝昏暗的圣火大廳那邊大聲喊,同時拼命揮舞手臂打著手勢。“赶快离開!這該死的地方全要塌了!赶快!”
  “你怎么辦?”卡琳也大聲向他喊道。
  湯姆感到左右為難,伊齊某爾已經打開了黑洞洞的紀念室的門,正在把一動不動的瑪利亞往里拖。他估計紀念室里有那么多珍貴的寶物,早期建洞者設計毀滅時一定也設計好了讓它免遭厄運。但他又不能肯定。想到伊齊基爾可能逃跑他就憤怒得不能自持。
  “快點,湯姆!”卡琳一邊朝大階梯跑去一邊大聲喊。
  湯姆揮揮手,忍著肋骨的傷痛,盡量提高聲音喊道:“別擔心,我就來!”
  這時,第一根石柱倒在他面前,砸在圣壇上。他看不見卡琳,也看不見其他人。他們都消失在飛揚的塵土和碎石片中了。湯姆站在那儿一小會儿,奇跡般地沒有被碎石打到。他看著通向大階梯、走向卡琳的惟一道路給堵死了。他看見石柱的一小塊從砸坏的圣壇上滑落,滾到石頭的另一邊,堵住了圣火燃燒的洞口,封住了地下燃气外溢的出口。封住了火焰。
  湯姆退到相對安全的隔間,跨過伯納德修士的尸体,朝伊齊基爾走去,這時伊齊基爾剛剛与瑪利亞一起消失在紀念室的黑暗中。接著紀念室的門就開始合攏。
  湯姆的肋骨受了傷,一跑就痛。但他還是在門關閉之前掙扎著走了進去。他希望自己能記起電燈開關在哪里,現在他判斷自己所處位置的惟一線索是瑪利亞的尸体在石頭地面上被拖著的聲音。
  他豎起耳朵仔細听,但他惟一能听到的聲音是自己粗重的呼吸聲,還有厚厚石牆那邊圣洞里可怕的毀滅在進行的聲音。他左右摸索著,竭力回憶上次來時看到的物品的位置。如果他沒記錯,那存放基督遺体部分的密龕應該在紀念室的另一邊,在他正前方。那次他很欣賞的那把劍應該在左邊。如果能夠著它,他至少能有一件武器,雖然那劍很重。他扶著左邊的架子,盡量輕輕地靠著紀念室的一邊往前走,兩只手漫無目標地一會儿摸到羊皮紙,一會儿摸到盒子和金屬物件。到了架子的盡頭,他向左邊靠去,來到牆壁跟前。那把劍應該在這里靠牆放著。可是除了粗糙、干燥的石頭,他摸索的手指什么也沒摸到。該死!到哪儿去了?
  就在這時,他第一次感到腳下的震顫。這与他剛才礫石倒塌時感覺到的沖擊波不同。這次更像是石頭地面底下的什么東西要沖出一個出口而發出的轆轆聲。塵土和碎石在他四周紛紛落下,架子上的物品發出像牙齒磕碰一樣的聲音。他朝前倒下時扶住了牆,膝蓋在一個鐵家伙上撞了一下。是那把劍。
  他伸手往下摸,碰到了劍鞘,這時他腳下傳來了第二次震顫。他想這肯定是那种燃气,圣火燃燒的那种气体。它原來的出口被堵住后,它在尋找一個新的出口,尋找岩層比較薄弱的地方,釋放出不斷加大的壓力。外面山洞不斷有石頭往下砸,他肯定燃气很快就能找到一個薄弱點。他在想,兄弟會早期的建洞人在考慮珍貴的紀念室的安全問題時,會不會把燃气的壓力因素也包括進去呢?
  他從地上拿起寶劍,背對著牆,盡量不讓自己的呼吸出聲音。現在他有了一件武器。假設當初的建洞者考慮很周到,他呆在這個黑房里應該是比較安全的。
  突然,他感到有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并且有一股口臭噴在他臉上。一時間他嚇得失去了理智,以為是瑪利亞死而复活了。
  他猛地轉過身來,將寶劍巨大的劍鋒抬到齊腰那么高。他感到劍碰到了什么,同時听到一聲痛苦的哼哼聲。他靠在牆上,更穩地握住那很沉重的劍,將劍鋒對准那個仍將手放在他肩上的人。
  突然,他又感到一股臭气呼在他臉上,只是這次同時有一把冰冷的刀子架在他脖子上。他調整了一下劍的角度,在黑暗中將劍尖朝那人刺去。就在這時,第三次震顫搖撼著紀念室的基礎。緊接著就是第四次、第五次。
  “我覺得你們陷入了困境,卡特博士,”伊齊基爾在黑暗中厲聲說,他那張看不見的臉离湯姆只有几英寸遠,“不知道你的朋友們是否逃了出去。我怀疑他們沒逃掉。”
  “如果他們逃出去了,他們會回來的,你就可以与你的秘密兄弟會告別了。你的寶貝內圈成員怎么樣?假如他們也死了呢?”
  黑暗中一聲短暫的笑,“沒有他們不要緊。沒有我們所有人都不要緊。至于兄弟會,只要瑪利亞一醒來,它的目標就已經實現了。最終審判就會到來,一切都會結束。兄弟們將得到拯救,因為我們及時找到了新救世主。”
  “但是她已經死了,”湯姆說,“你又錯過了机會。”
  匕首扎進了他頸部的肉,熱乎乎的血順著脖子流下來。“她會复活的,”伊齊基爾充滿仇恨的聲音說道,“她具有這种能力。”
  “不,她不具有。基因不是這樣起作用的。”
  一聲輕蔑的笑,“說謊。她從小就能創造奇跡。她治好了我的潰瘍。她有這個能力。”
  “她不能在自己身上創造奇跡,她沒有這种能力。她被處決的那天我告訴了她這一點。從她的反應來看,她相信了我的話。”
  匕首更深地扎進了湯姆的肉,而他卻無法自衛。他試圖用劍將伊齊基爾推開去,但劍太重了。他只能用分散他注意力的辦法。湯姆利用伊齊基爾的身体承受住劍的重量,自己則空出握住劍鞘的右手。然后,他伸出右手去夠老頭受傷的左臂,第二槍就打在他的左臂上。
  “我知道基因是怎么起作用的,”湯姆在黑暗中輕聲說,“因為我用基因救活了我的女儿。”他輕輕地將手放在伊齊基爾的手臂上,尋找著傷口。“我給自己注射了基督的基因。所以現在我也擁有這些基因。”
  湯姆一碰到他,他就想把手抽回來,但湯姆的手像老虎鉗一樣牢牢地抓住他。湯姆体內流出一股能量,他的腿几乎彎了下來,他的肌肉痛得好像在受肢刑,但同時他也能感覺到自己脖子上伊齊基爾抓住匕首的手在顫抖。他知道伊齊基爾能感覺到流入他体內的治療能量。
  湯姆輸送能量完畢后,更無力地靠著牆癱下來。他的手稍微放松了一些,伊齊基爾便把胳膊抽了回去。那把沉重的寶劍從湯姆手中滑落,劍尖在岩石地面上擦出一束火星。過了几秒鐘,他听到一聲開關響,紀念室頓時沐浴在一片耀眼的亮光下。他眨著眼睛轉過身來,只見伊齊基爾站在紀念室門口,兩腿分開,跨在瑪利亞尸体上站著。他蒼老的臉煞白,黑色的眼睛閃著恐懼和仇恨。
  “瑪利亞說得對,”伊齊基爾說,“你是很邪惡,我万不該和你做交易。我應該允許她殺了你。”
  上帝,湯姆對這一切感到厭煩。“她是想殺我的。記住!她兩次想殺我。但我并不邪惡。我只是盡力去拯救生命。”
  伊齊基爾對此嗤之以鼻,“通過違反自然秩序,通過公然對抗上帝的意志去拯救生命!”
  “上帝并不存在。也沒有什么自然秩序。如果有的話,這些基因就不會這么稀有了。”
  伊齊基爾大聲笑了起來。那是一种瘋狂的笑,沒有一絲幽默。“你還沒有明白,是不是?”老頭叫喊道,“你還是沒弄懂為什么我們要殺你比殺死那些傳播邪惡的坏蛋還要急切,那些軍火販子、毒品販于,還有從事色情業的商人。那些人很虛弱,他們只是毒害我們所生活的世界。而你那罪惡的遺傳學是要徹底改變這個世界。雖然你現在用魔鬼般的技術給自己注入了上帝的基因,你還是沒有明白你是多么的危險。”
  大地又一陣顫抖,比剛才的几次抖得更猛烈,而且地下還有石頭破裂的聲音。但伊齊基爾沒有理會,他仍然滔滔不絕:
  “卡特博士,你有很淵博的知識,有些人稱你為天才。但要做上帝僅僅有知識是不夠的。你需要有智慧。你說如果有上帝存在,這些基因就不會如此稀少。但是你的看法錯了。想想看,如果世界上人人都擁有這樣的基因,世界上任何人都能夠治好別人的病,那么就沒有人會死于自然疾病。想像一下在這個世界上人們的行為不會產生后果,人口多得無法計算,那么地球就不會是一個天堂,而是一個活生生的地獄。沒有空間,沒有食物,沒有對生命、對死亡的尊敬,當然也沒有上帝。只有一個荒漠擠滿了墮落無望的人群。他們只有一個确定的前途——一個漫長的、痛苦的人生。”
  伊齊基爾仍然揮舞著匕首,癱倒在瑪利亞身邊的石頭地面上。他將瑪利亞的尸体拖到自己腿上,仍然不去理會腳下連綿的隆隆聲。湯姆朝左邊看去,看到從粗糙的石洞頂的縫隙里挂著一只木繩梯。他開始朝梯子的方向移去。
  “告訴我,卡特!”伊齊基爾繼續叫喊,“為了救你的女儿——茫茫人海中一個微不足道的生命——你就有權利扮演上帝的角色了嗎?這能給你在世上制造地獄的權利嗎?她命中注定應該死,而且應該已經死去了。你沒有權利利用你的才智和資源來改變這一點。在迦拿計划以前你也同樣沒有權利運用你那干涉自然的遺傳學知識去救那些人。”說到這里他停了一會儿,似乎是累了。
  湯姆沒有答理他。沒有時間了。他丟下了沉重的古劍,一把抓住搖擺不定的梯子,用力爬了上去。他心中的憤怒煙消云散了。他回頭看看伊齊基爾,只見他佝僂著身子荒誕地模仿圣母瑪利亞悲痛地抱著耶穌遺体的樣子將尸体擁在怀里。湯姆心里除了可怜這個誤入歧途的、接近崩潰的老人以外,沒有別的感覺。
  他爬到梯子的第五層,身處裂縫的中央,這時他听到下面石頭地面傳來第一聲气体沖破岩石的絲絲聲。他咬緊牙關繼續往上爬。被瑪利亞打穿的左手,還有在斯德哥爾摩受傷的右腿都很疼痛。每爬一層,他的胳膊肘都會撞在裂縫粗糙的岩壁上,划破皮肉。但最疼的要數正在使勁的肌肉和關節。他一點一點往上攀,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火辣辣地疼。
  他繼續向上爬去,身下的隆隆聲沒有減輕,而且越來越響。
  終于看到了上面的一線亮光,真不容易。真想繼續往上爬。
  突然,身下一聲爆炸震得他什么也听不見了。几秒鐘以后,從下面升騰起一股熱浪,沖得他离開了梯子,將他向上拋去,他的頭撞在裂縫的岩壁上。一股難以忍受的疼痛傳遍了他的全身,每一根神經都似乎在火上烤著。
  然后,不幸中的大幸,他的痛苦消失了,接著,什么感覺也沒有了。
  几分鐘之前,伊齊基爾·德·拉·克羅瓦在洞里看著卡特博士爬上梯子,逐漸消失在裂縫口。盡管身下岩石在劇烈地動蕩,伊齊基爾卻感到一种疲倦的鎮靜。這科學家可能逃走,但只要瑪利亞醒來,眼前的這場災難就無關緊要了。一旦瑪利亞的雙手穿過圣火,最后審判的日子就會到來,那么所有不敬上帝的人,不僅僅是卡特博士,都會受到懲罰。而他作為正義的領袖會得到拯救的。
  他將瑪利亞的尸体在他怀里調整了一下位置,讓自己精疲力竭的、到處疼痛的身体感覺舒服些。他低頭看著她蒼白、安詳的面容,心里祈求那雙不尋常的眼睛能睜開。他撫摸著她冰冷的前額,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她的情景。那時,她是那么脆弱,被生活折磨得遍体鱗傷,一點不知道自己的使命有多么偉大。
  他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傷口,非常惊奇地發現傷口正在恢复。卡特博士也許違反自然地竊取了基督的基因,但他在瑪利亞能否复活的問題上說了謊。瑪利亞是天生具有這些基因的——這是她与生俱來的權利。不管這無神論者說什么,瑪利亞會醒來的。他對此堅信不移。
  他左邊突然發出岩石爆裂的聲音,接下來就是巨大的排气聲音,他不禁害怕地掉過頭來。只見眼前地面上裂開了一條大縫。裂縫從存放基督牙齒与釘子的那面牆開始,沿著岩石地面直向他這邊延伸過來,仿佛是預先定好的路線。
  “不要過來!”他尖聲叫著,望著裂縫像一根巨大的、譴責他的手指不斷伸長。
  他搖著瑪利亞的尸体,喊叫著:“快醒來!快醒來!”然后,他扔開她,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我現在還不能死,”他尖叫著,由于极度恐懼而全身緊張,“我還沒有准備好,我們還沒有准備好。”
  這個巨大的指尖到達他兩腳之間時,他听到身下一聲巨響,從地心深處爆發出燃燒著的憤怒。接著,地縫里筆直地冒出一排純白色火焰,像一個灼熱的浪峰,仿佛要直接升到天上去。雖然伊齊基爾感到痛苦、恐懼,但是在火焰吞沒他的一瞬間,他覺得這白色火焰是他一生中見過的最美麗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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