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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頓質保部上午11時50分

  凱西心情沮喪、怒气沖沖地闖進質保部她自己的辦公室。一位上了點年紀的婦女正在等她。她自我介紹說她名叫瑪莎·格爾申,是搞“傳媒培訓”的。從外表上看,她像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奶奶,頭發灰白,后腦梳了個圓發髻,穿一件薄斜紋呢的高領套裙。
  凱西說:“我很抱歉,我實在太忙。我知道是馬德叫你來見我,但是我恐怕——”
  “噢,我知道你有多忙。”瑪莎·格爾申說。她的聲音非常鎮定,給人以安慰。“你沒有時間,尤其是今天。還有,你并不真想見我,對吧?你是不大把約翰·馬德當回事的。”
  凱西停下來。
  她再一次打量這個讓人愉快的女士,她滿臉笑容地站在自己的辦公室里。
  “你一定覺得你在被馬德先生操縱。我理解這一點。既然我也認識他,我就必須說我對他的品行缺乏好感。你呢?”
  “一樣。”凱西說。
  “而且我也不認為他有多喜歡女人,”格爾申繼續說,“還有,我怀疑他安排你在電視上談話的目的實際上是希望你失敗。天哪,我決不愿發生這种事。”
  凱西瞪眼看著她。“請坐。”她說。
  “謝謝你,親愛的。”這位女士坐在長沙發上,薄斜紋呢套裙波浪般地舖下來。她的雙手利落地擺在腿上。她的表情平和鎮定。“我不會占用你很多時間的,”她說,“你如果也坐下來,興許會更舒服些的。”
  凱西坐下來。
  “在采訪前,只有几件事我想提醒一下,”格爾申說,“你知道,你將和馬蒂·瑞爾登面談。”
  “不,我不知道。”
  “是的,”她說,“這就是說,你將要對付他很特別的訪談風格。這會使事情簡單些。”
  “我希望你是對的。”
  “我不會錯的,親愛的,”她說,“你現在舒服了嗎?”
  “我想是的。”
  “我想看看你靠著椅背坐。就這樣,靠后坐。當你身体前傾坐的時候,你顯得過于急切,你的身体很緊張。朝后坐,這樣你就能把別人說的話听進去,而且很從容。你也許在采訪中要這樣做吧。朝后坐,放松。”
  “好吧。”凱西說著靠后坐坐。
  “放松了嗎?”
  “我想是的。”凱西說。
  “你通常都是像這樣把兩只手握在一起的嗎?我想看看你把兩手分開是什么樣。是的,把手放在寫字台上,就像現在這樣。你把兩手搭在一起就會使你覺得緊張。當你采取這种放開的姿勢時就好多了。好的。這樣是不是覺得自然?”
  “我想是的。”
  “你現在一定覺得壓力很大,”格爾申說,“我打從馬蒂·瑞爾登還是年輕記者的時候起就認識他了。克朗凱特不喜歡他,他認為馬蒂狂妄自大而且華而不實。恐怕這個評价是很准确的。馬蒂除了小聰明之外,沒有一點實在的東西。他不會給你造成多少麻煩的,凱瑟琳,至少不會給你這种聰明女人造成多少麻煩。你一點麻煩都不會有的。”
  凱西說:“你讓我感覺好多了。”
  “我只是在告訴你那是怎么回事,”格爾申輕聲說,“和瑞爾登打交道最重要的一點是,記住,你總是比他了解得更多。你在這個行業里干了好几年。瑞爾登是初來乍到。他也許今天早晨才飛過來,今天晚上又要飛走。他很聰明,能說會道,學起東西來很快,但他不可能達到你所掌握的知識的深度。記住這一點:你比他了解得多。”
  “好的。”凱西說。
  “現在,由于瑞爾登手上几乎沒有任何可以隨意使用的情報,他的主要技巧就是巧妙利用你給他的情報。瑞爾登有殺手的名聲,但是如果你仔細觀察他的舉動,你就會發現他實際上不過是個只會玩把戲的人。這就是他的把戲。他想法讓你同意他的一連串陳述,于是你就頻頻點頭,是的,是的——接著他會冷不防地從斜刺里狠狠給你一擊。瑞爾登一輩子都靠玩這一手。有意思的是人們從來沒弄明白。”
  “他會說,你是個女人。是的。你住在加州。是的。你有個好工作。是的。你喜歡生活。是的。那你為什么偷錢?你剛才一直在點頭,突然你變得慌亂起來,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于是他得到了一种可以利用的反應。”
  “記住,他所要求的只是這种一個句子的反應。如果他沒有得到,他就會循原路折回來,換個方式再問。他會一遍又一遍地回到這個題目上來。如果他不斷地反复提到一個特定的話題,你就會曉得他還沒搞到他想要的東西。”
  “好的。”
  “馬蒂還有另一個花招。他會做出一個挑釁性的陳述,然后停下,等你來填補這個真空。他會說,凱西,你制造飛机,所以你一定知道飛机是不安全的……然后等待你來回答。但請你注意,他并沒有真正問了個問題。”
  凱西點點頭。
  “或者他會以一种不相信的口吻重复你說的話。”
  “我明白了。”凱西說。
  “你明白了?”格爾申吃惊地說,兩道眉毛高高挑起。這完全是模仿瑞爾登。“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你會被迫做自我保護。但你不必這樣做。如果馬蒂沒有問出問題來,你就不必說任何話。”
  凱西點點頭,什么也不說。
  “很好。”格爾申笑著說,“你會干得很漂亮的。要記住,你需要多長時間就拖多長時間。采訪是錄像式的,所以他們會剪掉停頓和暫停的部分。如果你不懂他的某個問題,就叫他再說明白些。馬蒂特別擅長問出模糊不清的問題來誘導特定的回答。記住:他對他談論的事情其實是一竅不通的。他只到這里來一天。”
  “我明白。”凱西說。
  “還有,如果你看著他的時候不覺得難過的話,那就不妨看著他。如果你看著他心里難受的話,你就選一個靠近他頭部的某個點看著,比如椅子靠背的一個角啦,他身后牆上的一幅畫啦。你就集中注意力看著它作為替代。攝像机是不可能分得清你是不是真在看他。只要是能讓你保持注意力的事,你就去做好了。”
  凱西試了試,看著恰好是格爾申耳朵的地方。
  “很好,”格爾申說,“你會干得很出色的。還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凱瑟琳。你在一個錯綜复雜的企業里工作。如果你努力想向馬蒂解釋這种复雜性的話,你會失敗的。你會覺得他毫無興趣。他也許就會打斷你。因為他沒有興趣嘛。很多人抱怨說電視缺乏中心。但這正是這种媒体的本質呀。電視根本不是關于信息的。信息是積极的、有吸引力的,電視是被動的。信息是冷靜客觀的,電視是情緒化的。它是娛樂性的。不管他說什么,不管他如何表演,實質上馬蒂對你,或是你的公司,或是你的飛机,都是絕對沒有絲毫興趣的。人們為他表現的那一份天才而付他錢:向人們挑釁,想方設法讓人們情緒爆發,勃然大怒,說出讓人憎惡的話。他并不真想知道有關飛机的事。他要的是在傳媒上拋頭露面的那個時刻。你如果能明白這個,你就能對付得了他。”
  她笑起來,還是那种老奶奶式的笑。“我知道你會干得很漂亮的,凱西。”
  凱西說:“采訪的時候你會在場嗎?”
  “哦,不,”格爾申笑著說,“馬蒂和我的故事說來話長哪。我們互相之間誰也不喜歡誰。在极其偶然的情況下我們才會在同一個地方出現。我恐怕我們見了面就會互相吐唾沫的。”
   
行政辦公大樓下午1時

  約翰·馬德坐在寫字台旁整理著文件——或者說道具——供凱西接受采訪時使用。他要求這些文件必須完整,而且他還要求這些文件排列得井然有序。首先是二號發動机冒牌推力整流罩的配件記錄。找到這個部件算是個好兆頭。肯尼·伯恩雖然吵吵嚷嚷個沒完,總還是干了件正确的事。推力整流罩是個大部件,這种東西所有的人都會不斷提起的。況且它肯定是假貨。普拉特与惠特尼公司看見的話會痛心地尖叫起來的:公司商標上那只聞名遐邇的老鷹讓人給印反了。更重要的是,一個假冒偽劣的部件將把整個故事引向那個方向,它將把爭吵和批評的熱度冷卻下來——
  他的私人電話響了。
  他拿起話机。“我是馬德。”
  他听出來衛星電話發出的電流聲。哈爾·埃格頓正在飛往香港的公司專机上給他打來電話。埃格頓說:“它是不是已經進行了?”
  “還沒有,哈爾。還有一小時。”
  “一結束就給我來電話。”
  “我會的,哈爾。”
  “最好是好消息。”埃格頓說著把電話挂上。
   
伯班克下午1時15分

  詹妮弗心里很煩。她得暫時讓馬蒂一個人呆一會儿。在拍攝階段讓馬蒂一個人呆著可不是個好主意:他是個焦躁不安、精力過人的家伙,他需要不斷的關注。得有人攙著他的手,哄著他玩。馬蒂就像《新聞線》節目所有的主持人一樣——他們也許以前當過記者,但現在都是演戲的,他們有著演員的所有特性:自我中心,虛榮心极強,要求苛刻。他們讓人厭惡透頂。就是那种貨色。
  她也知道,馬蒂雖然對諾頓報道段子埋怨個沒完沒了,但說到底他擔心的還是他自己的熒屏形象。他知道這個段子准備時間太短。他也知道它將是草率做成、不講質量、吃力不討好的。他害怕片子編輯過后,他面對的是個站不住腳的報道。他害怕他的朋友們會在四季餐廳的午餐上對這部片子做出不好的評論。他對新聞界的反應并不感興趣。他關心的是他個人的形象。
  詹妮弗明白,證据就在她手里。她剛离開只有20分鐘,但當她的湯卡小車駛到拍攝地點時,她看見馬蒂低著頭在踱步,一副心煩意亂、悶悶不樂的樣子。
  真是典型的馬蒂。
  她從車里鑽出來。他直直地朝她這邊跑過來,開始抱怨,開始訴說他們應該赶緊撒手不管這部片子,給迪克去電話,告訴他這行不通……她打斷了他。
  “馬蒂,看看這個。”
  她掏出一盒錄像帶交給攝像師叫他放。攝像師把帶子放進机子里,她就走到放在草地上的放像監視器旁。
  “這是什么?”馬蒂問,一邊俯身看著監視器。
  “看吧。”
  錄像帶開始播放。開頭是一個嬰儿在母親的大腿上。嬰儿在咂自己的腳趾。
  馬蒂看看詹妮弗。他的濃眉豎了起來。
  她什么話也不說。
  錄像帶繼續播放。
  太陽的強光照在監視器上,所以細節不大看得清,但已經是相當清楚了。人們的身体突然在半空中翻滾。馬蒂一邊看,一邊屏住了呼吸,變得興奮起來。
  “你從哪儿搞到的?”
  “心怀不滿的雇員。”
  “哪儿的雇員?”
  “一家為諾頓公司工作的錄像店。某個体面的公民認為應該把它公開出來。她給我打了電話。”
  “這是諾頓的帶子?”
  “他們在飛机上找到的。”
  “叫人難以相信,”馬蒂一邊看錄像一邊說,“真叫人無法相信。”身体在翻滾,攝像机在亂動。“這太讓人震惊了。”
  “這難道不是妙极了嗎?”
  錄像在繼續。很好。太棒了——比有線新聞网的那盤還要棒,更有力,真是刮刮叫。因為這台攝像机完全不由人控制,四處亂蹦,所以這盤錄像展現的飛行中發生的事件有更好的感官效果。
  “還有什么人手里有這盤帶子?”
  “沒有人了。”
  “但你那位心怀不滿的雇員可以……”
  “不,”詹妮弗說,“我答應我們會付給她一筆合法的費用,只要她不把帶子給別人。她會坐在那儿等的。”
  “所以這是我們的獨家報道。”
  “對。”
  “一盤來自諾頓飛机公司內部的真實的錄像帶。”
  “對。”
  “那我們就真算有了妙不可言的報道!”
  渡過難關啦!她一邊心里想,一邊看著馬蒂走到鐵絲网那邊,開始准備拍他那個站著解說的鏡頭。這個段子保住啦!
  她知道她可以指望馬蒂的合作。當然,這盤新錄像并沒有對已掌握的信息增加任何新內容,但馬蒂是老手。他知道他們的這個段子的生死存亡完全系于實際的現場素材。如果這些現場素材發揮了作用,其他任何東西都是可有可無的。
  這盤錄像真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于是馬蒂現在又振奮起來。他來來回回地踱步,眼睛不時透過鐵絲网瞟一瞟諾頓飛机公司的厂房。整個形勢對馬蒂來講真算是十全十美了:從公司內部搞到的一盤錄像,還有妨礙、拖延及欲蓋彌彰的花招等等。他會想盡一切辦法來利用它的。
  在女化妝師重新給他的脖子上打粉時,馬蒂說:“我們也許應該把帶子給迪克送去。這樣他也能過過癮。”
  “已經送去了,”詹妮弗說著指了指一輛朝公路開去的小車。
  迪克要不了一個鐘頭就能看到帶子。他看到時會興奮到极點的。
  他當然會拿它派用場的。他會用其中的一些片斷來預告周六晚播出的節目。“諾頓災難令人震惊的最新報道!天空中可怕的死亡之連續鏡頭!《新聞線》獨家播出,周六晚10時!”
  他們會每隔半小時就播一遍這段預告,直到節目正式播出。到了星期六晚上,全國都將觀看。
  馬蒂現場站立主持的小段子完全是即興式的,而且干得很漂亮。現在他們回到車里,朝諾頓公司大門駛去。他們甚至比預定時間早了几分鐘。
  “公司聯系人是誰?”他問。
  “一個叫辛格頓的女人。”
  “一個女人?”眉毛又高高挑起,“怎么回事?”
  “她是副總裁,將近40歲,而且是事故調查組的成員。”
  馬蒂把手伸出來說:“把檔案和筆記給我。”他開始在車里看起來。“你現在明白我們得做些什么,對吧,詹妮弗?這個段子還沒定下來排在60分鐘的那一檔播出。這盤帶子大約可以放4分鐘,或者4分半鐘。有些部分你可以放它兩遍——要是我就會這么做。所以你就不會給巴克和別的人多少時間了。重點是這盤錄像和諾頓公司的發言人。這是片子的核心。所以這里頭沒什么選擇。我們必須狠狠打擊這個女人,一點不錯吧?”
  詹妮弗什么也不說。她在等待,讓馬蒂繼續翻看檔案材料。
  “等一等。”馬蒂說。他正盯著檔案。“你沒跟我開玩笑吧?”
  “沒有。”詹妮弗說。
  “這是顆重磅炸彈啊,”瑞爾登說,“你從哪儿搞到的?”
  “三天前,諾頓碰巧把它夾在一套背景材料包里送給我的。”
  “這個巧合太糟啦,”馬蒂說,“尤其對辛格頓女士來說更是這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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