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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我不說,不寫,在呼吸間也不透露你的名
        字,那聲調中有悲傷,有疚責……
                              ——拜倫爵士

  房中只有四個人,但卻填滿了困惑、淚水和惊慌。藍道和里克迅速而有效率地處理了情況。男仆將失神的貝于曼領到椅子上坐下,輕聲對他說了些話。藍道攬住顫抖的若薇,讓她得以倚賴他的力量。
  "若薇,不要這樣,"他說道,他的話听來很實際并且具有權威性,有助于祛除她心頭不實在的感覺。"你深呼吸几口然后放松。"若薇听見他的話,自動遵囑而行。她張嘴深呼吸數下,望著垂頭而坐的貝于曼。等她顫抖稍停,藍道便拖著她越過房間。他在門口停下,低聲說道:"過一、兩天我會再來把這件事弄個水落石出。万一只是你們倆在捕風捉影——"
  "我向您保證,我們絕對沒想到會發生這种事。"里克滿怀歉意地打斷他,然后俯身對貝于曼說話。貝于曼斷斷續續地喃喃呼喚璐琪的名字,迷失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兩肘撐在膝蓋上,捧著頭,望著地面開始啜泣起來。藍道陰沉地望了他們一眼,便挽起若薇的手臂。她盲目地跟在他后面,不時被裙擺絆到。剛才發生的事情使她變得恍恍惚惚,那一幕一遍又一遍地在她心頭重演。她原來認為千真万确的事情,她的身分和背景忽然就此扭轉了。那不可能是真的……完全不可能,因為玫蜜早就把事情告訴過她了。玫蜜怎么可能不是她母親!貝于曼怎可能是她父親?一定只是巧合!
  准備載他們前往當地客棧的馬車已等在門外,法國車夫正靠著馬車看報紙。
  "快點!"藍道粗聲說道,那人緊張地看了若薇一眼,便迅速跳上車前的座位。上車以后,若薇感到一陣不适。她一手捂住腹部。閉上眼睛,有肺中缺氧的感覺。她掙扎著吸气,感到胸口窒悶,惊慌地望了藍道一眼。她快被緊緊包在身上的衣服給悶死了。他咒了一聲,將她拉向膝頭,開始解她衣服上那些小小的扣子。"該死的緊身褡!"他說道,將扣子扯得四散迸飛。"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再也不會讓你穿這种鬼東西了。"松開以后她的腰獲得了解放,若薇無拘無束地吸著气,腦袋昏昏沉沉的、他的手指輕輕探入她內衣里面,撫摸她背部被勒紅的柔嫩肌膚。她的不适終于慢慢消褪了。
  "謝謝你,"她低語道,一恢复力气以后忽然又淚流滿面。她死命抓住他的袖子,一臉凄苦地注視他,眼睛水汪汪的。"他們以為……媽不是我……親生母親——"
  "我知道。"他安撫地低語。"深呼吸——"
  "听我說——那不是真的!他不是我父親!我是白若薇……你相信的,對不對?"
  她的話聲轉為啜泣,藍道不安地遲疑了一陣,便將她緊抱到胸前。他感覺出奇的無助。他從前看過女人哭泣,多半是裝模作樣,不像她是真的悲從中來。從未有人需要他的安慰,他覺得不太習慣。
  若薇將濕濕的臉貼向他肩頭,手指有如貓爪一般陷入他的外套前襟里。藍道擁著她嬌小的身形,竟對她的部分痛苦感同身受。想對別人提供安慰和保障的念頭,對他而言是完全新鮮的,它就像燭光般閃亮,他不再細究,開始溫言勸慰。
  "沒事的。"他低語,溫柔地來回摩挲她的背。"我在這里,不會有事的。"
  "藍道,我該怎么辦?"
  "現在先放松,我們過一會儿再談。"他說道。她靠在他身上,接受他的撫摸,好像那是理所當然的。
  等她慢慢不哭了以后,她開始感到兩人之間建立起一种脆弱的信任。一條看不見的細絲連結了兩顆心,好像風一吹就會斷了似的。
  回客棧的路上他沒有說一句話,就讓她靜靜靠在他膝上。兩人都非常自覺,想知道對方在想什么,共同為一份他們所不了解的神秘吸引力困扰著。
  我發誓我不會碰她。
  我希望他吻我。
  我希望自己不渴望她。
  然后,就在他們害怕遲疑之時,馬車停了下來。若薇避開他的眼神,慢慢离開他溫暖的身体,她四肢僵硬。
  "我的衣服……"她說,他將自己的外套遞給他
  若薇疲累地走過前門,攀上窄梯。她在套房前停下,藍道打開門。
  "換上浴袍,"他說,將她推進房里。"我會叫人准備洗澡水和晚餐。"
  "我不餓——"
  "把門鎖上。"
  "好吧,"她說,聲音几不可聞。"都听你的。"
  "你用不著這么柔順。"藍道說,對她反常的馴服感到有趣。
  若該望著地板。她覺得非常孤獨,這是她的問題,和藍道完全無關。她不能把她的負擔都推到他身上。
  藍道的視線怜愛地望向她低垂的頭。"關上門,帶刺的薔薇。"他說完便离開。
  帶刺的薔薇。他的聲音、他的溫柔,像愛撫一般落入她耳中。
  她困惑地脫下他的外套,身上有他的气息。她深深吸入他男性的香味。他的溫柔,他聲音中的占有欲都只是她想象出來的嗎?
  藍道回來后哄她喝下一杯櫻桃白蘭地,這使她体內燃燒著虛假的勇气,她的元气回复了。若薇發覺自己饑餓地瞪著眼前簡單的食物:厚面包、甜乳酪、多汁的水果,以及一瓶酒。
  她一面吃,一面感覺藍道贊許的視線落在她身上。一等她滿足了胃口,若薇就迎向他的視線。
  "好些了嗎?"他問道。
  "好多了。"
  若薇不自在地望向倒好洗澡水,然后匆匆离開的女仆。水很燙,還要等一會儿才能入浴。若該知道他們將要討論發生的事,不覺心跳加速。
  "我不認為我准備好了,"她說,一聲緊張的笑聲梗在喉間。"我不認為我有准備好的一刻。"
  "沒什么,"藍道安撫地說道。"我們沒有證据——"
  "那枚襟針呢?"
  "縮寫的B和花紋都沒有什么特殊之處,可能只是巧合。"
  "而我……我母親的名字呢?如果她真的曾是唐璐琪的家庭教師怎么辦?"
  "這并不一定意味著你就是璐琪的私生女。也許貝于曼太夸張了,他一向是情緒化的人,最近他的身体狀況也不是很好。他有可能弄錯。"
  若薇歎了一口气,但并不真正地信服。"此外,"藍道繼續說道。"你的……身分也用不著保密。唐璐琪大可不必把自己的私生女交給女家庭教師撫養。我想要是真有這么回事,她也可以去找貝于曼,或者另嫁他人。"
  "你怎么這么清楚?"若薇忍不住問道,藍道對她微笑。
  "不是由于個人經驗,但這并非是個無法解決的困境。"
  她點點頭,沉思地嚼著面包,最后皺著眉搖頭。"我有种很不祥的預感。"
  "唯一能證明事實真相的就是白柯玫蜜。"
  "不。"若薇激烈地打斷藍道。"過去二十年來她一直是我母親。如果這件事有一點真實性的話,那么她不告訴我一定有她的理由。如果我不能信任一個照顧我一輩子的女人,那么我就什么也不能信任了。"
  他困惑地瞪著她。
  "但是你難道不想知道嗎?如果貝于曼真是你父親——"
  "對我不會有好處,而且想想這對玫蜜會有什么影響。你不明白嗎?貝于曼不能,我猜,也不愿做任何人的父親。"她的表情陰沉下來。"今天下午他們并不真的歡迎我。至于璐琪…如果她是我的生母,我也不在乎……不在乎她為何不要我。玫蜜要我,這才是重要的。"
  藍道慢慢點頭,他知道現在自己無法教若薇改變主意。她累了,不愿坦誠地面對自己。他的确知道她在乎自己的過去,并急著想多了解唐璐琪。但若薇害怕過去隱藏的秘密,而只有時間能賦予她勇气。
  "那么我們暫時不談這件事。"
  "你不同意我的結論。"若薇道,她的視線搜索著他的面孔,她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輕輕地聳聳肩。
  "我無權告訴你該怎么做。"這是她自己的權利,藍道忖道,她可以任意處置她的過去。上帝知道他也不急著面對自己的過去!
  他的話突然使若薇覺得有趣。
  "我是否能問你為何改變了主意?"
  藍道決定不要回答,懶洋洋地微笑起來。外面天色已陰暗下來,但房中燭光閃亮,火焰的光輝照亮了他的亂發和雙眸,使他深送的五官更加英挺。
  若薇甜美地望著他,藍道感到腹中發緊。他想再度摟住她、品嘗她、撫摸她,而且知道自己已用盡一切方法誘她重回他的怀抱。還有什么良策?他饑渴地望著她,感到一陣無法抑止的需求。
  "若薇……如果我要你過來你會怎么做?"他靜靜地問道。
  若薇困惑地眨眨眼,想知道她是否听錯了。"我……我不知道。"她說。"我想這要看你為什么——"
  "你知道為什么,"他的聲音柔和下來誘哄著她,一陣長長的沉默后,他再度說道:"過來。"
  她無法拒絕。若薇仿佛被一條無形的繩索拉著,站起來繞過桌子走向他,在他椅前停下。他想吻我,她迷蒙地想道,而她胸中翻騰著愉悅和痛苦。
  他們凝視著對方。
  "你為何要這么美麗?"藍道低語。他的雙眸陰沉下來。她仍站在他身邊,無法移動。
  "別讓我有借口——"她開始警告,但藍道沙啞地打斷她。
  "我不會弄傷你,若薇。我絕不會做任何你不愿意的事,到現在你一定知道我說話算話。"
  她慢慢點頭,忍住因他甜蜜的輕柔語調而起的震顫。
  "我相信你。"
  "那么過來。"
  空气中充滿了期待。經過一番內心交戰后,她遲疑地走過去坐在他大腿上,感覺到身下堅實的肌肉。他的雙手覆在她腰上,輕柔而堅定,允諾著安全和親近。若薇顫抖地伸出雙手,放在他肩上,感覺他雙肩的強壯和力量,及頸間悸動的脈搏。
  她很緊張。一股抽身而退的沖動困扰著她,但她仍然留下來。也許是因為她自己体內的好奇……也許是因為他有權摟住她的強烈感覺。他的手指帶著輕柔、允諾的魔法覆住她。
  "以前我曾試圖得到你的吻,"藍道沙啞地說道,將她拉得更近了。"但你不愿順從我。"
  "那時你不一樣,"她低語,憶起他的唇如何壓向她。"我記得——一"
  "不要,"藍道的眼神充滿了凄涼。"別再回憶了。讓我刷新你的記憶。"
  他們之間的緊張似乎迫使她慢慢俯身向他。他的話、他的凝視、他的唇,都在都誘惑著她。
  若薇慢慢低下頭,找到他的嘴,在他們初接触時輕顫起來。他的唇堅實、溫暖、迷人。她知道這是個青澀的吻,因為她除了將唇貼向他之外不知該怎么做……當然像他這么有經驗的男人不會滿足于她的生硬。
  但當她震顫地抬起頭時,若薇看見藍道也深受影響。他的眸中充滿了熾熱的欲望光芒,他胸膛的起伏更快了。他的脈搏也在她手下加劇。
  房中一片岑寂,只有火焰的辟啪聲。
  藍道深深被她無邪的吻触動了。當若薇帶著小貓似的勇气望著他時,他极力忍住對她強烈的反應。
  "你……"她喘息道,雙手圈住他的頸項,身体緊張起來。"你覺得如何?"
  在那一刻,藍道只想將她抱人臥房。她坐在他膝上的感覺無比誘人,像是一只求人愛撫的小貓。她如此柔軟而女性化……他体內急切的壓力增加了,他無情地壓抑住自己的不耐。
  "很好,"他粗啞地回道,眸中充滿了火焰。然后他微笑起來,白牙和棕褐的肌膚形成強烈的對比。"但是太快了。"
  "讓我再試一次。"她提議道,試探地再度尋找他雙唇溫柔的火焰。而藍道則讓自己小心地反應。
  "張開嘴。"他喃喃地道,大手捧住她的臉龐。她遲疑地照做了,發覺自己的雙唇因他吻的壓力而更形開啟。她困惑地往后退,而他跟上來,四唇仍舊交合。
  若薇慢慢地松懈下來,一股不可置信的熾熱慢慢燒融了她的軀体。他的唇壓住她,要求更加深入,讓她品嘗到夢想不到的歡樂。她覺得受人珍愛。若薇變得柔若無骨,柔順地貼著他。他在她身下悸動,她感到自己腹部回應的緊張,仿佛她渴望接納它。
  藍道的怀中是一個她從未想到過的世界。安全、溫暖、明亮、炫麗以及無法抗拒的魔法。他們深深地互吻,若薇全身顫抖。藍道托住她的頭,另一只手則盲目地搜尋她浴袍的腰帶。若薇僵住了。
  "住手。"她喘息道,全身充滿激情,仿佛剛剛由沉睡中醒來。她几乎不記得自己是誰。"我不是有意引誘你……藍道,我不要……"
  他的眸中沒有一絲歉意,只有欲望。
  "我了解。"藍道沙啞地說道,然后忍不住為自己壓抑的聲音笑起來。
  "對不起。"她想站起來,但他的手臂圈緊了。
  "若薇……"他呼喚她名字的聲音使她雙耳發燙。"小女妖,你使我進退兩難,我要你,而我身受的詛咒是我只能在你心甘情愿的情形下要你。"
  她緊張地潤潤嘴唇,感到不安而空虛。她不情不愿地提出另一項建議。"也許別人——"
  "不會有別人。"藍道平實地說道。他們在倫敦的相遇是一場公平的交易;他取了她的貞操,她則取了他的自由。他不要別的女人。
  若薇難過地望著他。雖然他拒絕去找別的女人紆解欲求使她松了一口气,卻忍不住突然想起在他床上經歷的不适和恐懼。
  他的唇苦澀地扭曲。"你以為我不了解你的感受嗎?"他空洞地說道。"別讓那份記憶毀了你,若薇。你不知道那可能完全不同。"
  "求求你!"她呻吟道,雙眸濕潤。"這不是我的記憶或恐懼的問題,這是自主的問題。我不想需要你,請讓我走。"
  他立刻放開她,最后一絲激動也自腰際消失。藍道走向浴盆,伸手試探溫度。"洗澡吧,"他疲累地說道。"等你洗好以后叫我。"
  "藍道……不能這樣就算了。我們不是要談——""不是現在。"藍道尖銳地說道,走向他的臥房門口。他未被滿足的欲望慢慢轉成一种無法紆解的沮喪。再和她在一起,他就不知道自己會說出或做出什么事。
  "他不太舒服。"里克抱歉地說道。
  "由于他,"藍道輕聲說。"我一夜沒睡,我自己也不太舒服。讓我進去。"
  貝于曼家的大門打開了,藍道走進起居室。美男子靠在沙發上,撫摸一件東西,藍道立刻認出是那枚襟針。他看見藍道似乎并不惊訝。
  "真惊人,"貝于曼喃喃道。"平尼和我分別在一七九六年生了個女儿。他的雪洛和我的若薇可能成為好朋友——"
  "如果若薇是你女儿。"藍道尖銳地打斷。"我要說她离你遠一點比較好。"
  "她毫無疑問是我的。她是璐琪再生,而且我覺得她也有點像我。"
  "不怎么像。"
  "夠像了。"貝于曼堅持道。藍道惱怒起來,這個人硬要說他和若薇有關系。現在,無論她愿意与否,若薇屬于藍道一人,而不是會替她惹上麻煩的老花花公子。
  "你不問問她怎么樣了嗎?"藍道問。
  美男子臉上自怜的神情消失了,他急切地微笑起來。"當然。對了,你為何沒帶她來?"
  "她很困惑及不快樂,她不知道自己是誰,而且害怕找出事實真相。如果你除了你的領帶之外還關心別的事,貝于曼,你就該忘掉昨天下午的事。"
  "老天!你瘋了嗎?她是我的女儿!我沒有別的親人,我有一輩子的傳奇要告訴她——"
  "接受你的姓會毀了她,"藍道率直地說。"你身敗名裂地离開英國。她從你這儿可以得到什么?一份傳奇性的債務和傳奇的債主們將她退進監獄,你則在法國涼快。"
  "我倒覺得比把她留在你手里要好,先生!你忘了我也很熟悉你的名聲。"貝于曼道。"你玩弄女性,然后將她們像手套一般丟棄。"
  藍道的表情深不可測。"我會照顧白小姐——"
  "貝。"
  "白。"藍道輕輕強調。"如果你想要你的頸子。看在她的分上,我知道你那一大群訪客,也知道你說的那些故事。但這個秘密你將帶進墳墓里,要不然你就是自討苦吃。"
  有一陣子貝于曼似乎頗為忌憚。然后他裝出毫不在乎的神色。
  "大吹法螺。"
  藍道眸中閃著危險的光芒。"別忘了。"
  "我女儿和你有同樣的看法嗎?"美男子僵硬地問道。
  "她不知道我來此地,"藍道准備离去,然后仿佛憶起什么似地停下了腳步。"至于目前,只有四個人知道她和你可能的關系。如果謠言傳出去,會像野火燎原般蔓延,而且我會知道不是我或她傳出去的。"他諷刺地加上一句:"我要勸你和你的男仆自我約束。"
  "里克,送客。"貝于曼試圖威嚴地叫道。
  "我認識路。"藍道對他保證。"還有一件事,貝于曼。那枚襟針,我要拿回來,以免白小姐決定還想戴它。"
  美男子滿面通紅,直視著藍道搖頭。"老天,伙計……"貝于曼聲音中首度露出一絲真正的情感。"……你真的這么沒有心肝嗎?她是我女儿,我至死都深信不疑。這枚襟針是唯一的證据,我唯一擁有她的憑据。"藍道內心交戰了一會儿,然后不情愿地點點頭。
  回到洛西客棧,若薇發覺她的處境一天比一天更加難堪。她不是擁有藍道,就是棄他而去。她試圖找出一個中立點,然而這是不可能的。
  她本想以單純的友誼對待他,然而每一個微笑、每一道視線都會轉為親密的欲望,雙手的輕触會轉為擁抱的渴望。最后若薇只好重拾昔日的敵意,然而發覺情況更糟。他們的爭執、尖刻的言語,都帶著一股潛在的興奮。在那時他們最為渴望對方,于是若薇對自己洶涌的情感無計可施。
  但她若委身于他又如何?若薇害怕像他那樣的男人無法忠于一個女子。她不想攀上云端,然后再一頭栽下來。而且藍道也逼得她快要發狂了。有時他死盯著她,使她因愉快和困惑而臉紅,被這樣一個男人渴望真是要命的事。
  她不能讓自己對他產生占有欲,但當他們走在哈維的街道上,望向美麗的櫥窗時,若該感到許多羡慕的眼光落在她身上,使她忍不住感到高大健壯的他是她的戰利品。
  幸好在他們的親密變得令人無法忍受時,藍道离開了洛西客棧。若薇不快地發覺他不在的大部分時間她都在想他何時會回來。
  她固執地不提他們离開法國的日期,雖然他的公事顯然很快就會結束了。一個在倫敦的新生活、新工作,能夠見到并和玫蜜談話——若薇很喜歡想這件些事情。她知道藍道會讓她過得好好的,也許當一位和善貴婦的伴從,或是在一個高尚的家庭里當奶媽。
  但若薇對他們即將离開法國并不感到愉快。老實說,她怀疑自己是否能忍受再也見不到藍道的日子。等她有一天年老白發蒼蒼時,是否能夠忘記未來的柏藍道伯爵,他曾熱情地渴望她,和她在一間小小的舞廳中沐浴在午后的陽光下。她會一再回味這些記憶,使它們璀璨發亮。
  當美國來的棉花終于進港的那可怕的一天到來時,若薇啜飲巧克力,望著藍道刮胡子。在習慣了住在一起的親密,像是幫忙扣扣子和系領帶后,若薇養成了每天早上溜進他房間看他梳洗的習慣,藍道也不以為意。
  在哈維過了一星期之后,若薇對自己承認她喜歡看他穿著那件酒紅色的晨袍:他修長的雙腿、光滑的頸項,以及晨袍遮掩不住的寬闊胸膛。她以前從沒有机會如此從容地欣賞一個男人的身体。
  他的身体堅實、強壯。若薇發現他沒有人工的魁力,沒有小心卷好的長發,以及其他時髦男子的裝飾。然而,他卻是最迷人的男人,她想道,沒有女人會反駁她的意見。
  "藍道?"當他刮下頰上最后一道肥皂泡沫時,她問道。
  "什么?"
  "如果貨物沒有問題的話會怎么樣?"
  "那么柏氏船運或許就可以贏過東印度公司,獲得合約,使我們在市場上獲得穩固的地位。還有什么別的?你我要回家了。我祖父曾稱贊我干得好,因為我證明了自己能處理家族的事物,而且我將繼承的產業也如磐石一般穩固了。"
  "如果事与愿違呢?"
  "我就陷入一場大戰,成為眾矢之的,會頭大不已、食不下咽。你和我要留在這儿,一直到問題解決為止。"
  若薇放棄她可能在此多留几個星期的一線希望。為了藍道著想,她希望這批棉花完美無缺。
  他伸手拿干淨毛巾時,若薇直起身子走向他。他由鏡中看見她接近,藍道轉過身,眼中帶著疑問。她沒穿鞋,足足比他矮一個頭。他几乎訝异于她的嬌小。她伸手触摸他的臉時他的心跳停止了。若薇輕柔地用手指拂去他下頷上的肥皂泡沫,對他微笑。
  "你沒擦干淨。"她多此一舉地說道,然后踮起腳尖,很快在他光滑的頰上印下一吻。他直直站著,表情深不可測。
  "祝你好運,柏先生,別讓几個美國人占了你上風。"
  "我的問題不在于美國人,"藍道說,他的唇上彎成一個微笑。"是一個英國女孩,她不該到紳士的房間去看他們刮胡子。"
  "什么紳士?"若薇問道,她的微笑几乎是嘲弄的。藍道忍不住露齒一笑,一面示意她离開。
  早晨的碼頭熱鬧非常,但這次藍道無動于衷。賈船長見到他的第一句話就是:"一切都好。"當棉花和其他財物通關時,藍道雙手插在口袋中,望著進行的程序。他的視線跟著賈偉力,后者指揮"貓夫人號"上的船員將貨物卸下來。
  那些人工作順溜,對碼頭卸貨的過程非常熟悉。賈船長感覺藍道在看他,轉過身沉思地凝視他,仿佛正在下一個決定。
  "船長。"藍道說,聲音中有著疑問,于是賈船長以水手的大步走向他。
  "如果你能抽空一分鐘的話,我想和你談談,先生。"船長道,他的灰眸和銀發相得益彰。藍道好奇地頷首,賈偉力再度遲疑。"這不干我的事,"他說。"但你是個好雇主,也是個正直的人,我猜我們將來還有合作的机會。我不認為你像是個隨便——"
  "賈偉力,"藍道打斷道,他微微露齒一笑。"用不著拐彎抹角。你想說什么?"
  年長的男人無聲地點頭,伸手到口袋里取出一張報紙。那是最近的泰晤士報上的一欄。藍道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一只大手撫著自己緊張的頸背。然后,在標題'法國'那一欄下的字句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項有關貝于曼的惊人謠言吸引了我們的注意,后者目前居于加萊。最近的報導顯示一位年輕的白小姐自稱是這位倫敦前居民的私生女。這位有名紳士后裔引起廣泛的好奇。我們的消息來源無法證實。
  藍道感到腹部因憤怒而緊縮。他仍是一副漠然的表情,迎向賈偉力的審視。"有趣,"他評論道。"這和我有啥關系?"
  "報紙上沒有說出來的是,"賈偉力小心地說道。"你的名字和這個女人連在一起。他們說你之所以在法國逗留不是為了公事,她是你的……你的……"用不著說完這句話。藍道知道賈偉力出入于上流社會,他的消息很可能是正确的。如果這樣,若薇的名字就會出現在英國的每個舞會、每頓午餐、每次狩獵和每個街角上。
  他大聲詛咒。"貝于曼,我要用你的領帶把你勒死。"
  "那么你不否認了?"船長問道。
  藍道的唇鄙夷地扭曲。"有關系嗎?謠言最該死之處就是無論你否認或證實,都更助長謠言流傳。"
  "沒錯。"賈偉力瞥一眼見手下正要用繩索吊下一箱沉重的瓷器。"對不起,我有點事待辦。"
  藍道几乎沒注意到船長离去,他皺眉瞪著碼頭。現在他要是帶若薇回家就該死了,天知道人家會怎么對待她。想到人家猜疑她的身分就使他毛發直豎。
  貝于曼的女儿。在倫敦的上流社會中她會成為惡名昭彰、眾矢之的的對象。對名士派的人而言,腐化人心的工作不只是項游戲,也是一种微妙的藝術。他們會都想要她,他們會試圖將她從他身邊騙走,哄騙誘惑,無所不用极其,以截斷藍道小心翼翼牽絆住她的絲帶。
  她會被每個花花公子追求,他們全想要她當情婦,因為她美麗而且有個出名的父親。想到她被人搶走使藍道的下顎因憤怒而緊繃,保護欲油然而生,他不會允許他們碰她。一個前所未有的念頭掠過他腦海,如果他讓她冠上他的姓呢?
  人們不會想占一個姓柏的女人的便宜,無論她父親是誰都一樣。如果貝于曼憤怒的債主膽敢接近她,藍道就可以合法地自己對付他們。婚姻。在此之前他從未想過這件事,但突然之間它看來像是完美的解決之道。
  以前他一直厭惡被婚姻束縛,但將若薇綁在身邊似乎是個頗令人愉快的念頭。雖然她喜歡和他爭執,但她卻是個好伴侶,而且年輕美麗,更是毫無疑問的純洁——一這點早已獲得了證明。
  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她是他的妻子,他就可以隨時擁有她。
  藍道開始想象若薇當柏夫人是什么樣子。當然她不會拒絕他提供的頭銜和財富。但她愿意接納他做丈夫嗎?他以最惡劣的方式開始他們的關系,而且他無法再對她強求任何事。
  他陰沉地望向天際,想知道她對他的感情到底如何。顯然在某种層面上她頗喜歡他,藍道覺得這就足以做為婚姻的基礎了。若薇會發覺和他在一起很快樂,特別是他們在床上的時候。
  若薇一听到鑰匙轉動的聲音,就沖到門口。
  "出了什么事?"她問道。藍道身上有一股胜利的气息。他低頭望著她,眸中是謎般的金綠光芒。
  "你可以恭喜我。"他說,若薇愉快地笑起來。她還沒机會說話,藍道就將她拉人怀中吻她。若薇立刻愣住了,她的唇因惊訝而柔軟,他毫不遲疑地利用她此刻的柔弱。
  他的唇搜索著她,遠比她記憶中更為迷人。他溫暖的撫触融化了她,若薇倚向他堅硬的身軀。火焰在她体內燃燒,藍道察覺她的降服,發出輕聲呻吟。
  除了他們熾熱的接触外,若薇忘怀了一切,她覺得自己熾熱而輕飄飄的。他們的激情已壓抑太久了。他的手順著她身側滑下,輕柔地捧住她的乳房。她雙膝發軟,靠在他身上,讓他堅硬的肌肉支撐她的重量。
  藍道心中突然闖入一道思緒,知道自己也許無法就此停手。他必須控制自己。他抬起頭,呼吸急促,她發出一聲抗議的喘息。
  "我們得談談。"藍道渴望地說。若薇顫抖著點點頭,設法坐下,覺得自己奇特地虛弱無助。
  "回家的事?"她問道。
  "正是,但我想先做一件事。"他停頓了一下,然后輕聲問道:"你介意我們晚一個星期回去嗎?"
  若薇不穩地吸了一口气,垂下眼瞼,以免讓他看見她如釋重負的神情。再一個星期,她想道,多一個星期和藍道在一起。
  "那要看情形,"她小心地說道。"你為何想延期?"
  藍道遲疑了一秒鐘,感到一陣內疚。他已經決定不要告訴她泰晤士報上的報道。他要爭取足夠的時間使她接受他的求婚。如果她特別固執,他就要用那篇報道說服她需要他的保護。
  "今早我跟一位法國造船師談論'夏綠蒂公主號',那是一艘雙層汽船,在德國易北河上載運乘客。"
  "汽船?你為何——"
  "現在蒸气只是客船的輔助動力,但將來有一天它會改寫整部船運史。"
  "而你想和這位造船師深入討論?"
  "我想到巴黎去見一位傅樂頓的徒弟。傅樂頓住在巴黎時建了一般汽船沿著塞納河而上,他留下了許多技術。"
  若薇皺起眉頭。她才不在乎什么傅樂頓或是汽船,她只擔心藍道要將她拋在此地獨自去巴黎。
  "你何時出發?"她設法平靜地問道。
  藍道對她微笑。"那要看你打算收拾多少行李而定。"
  "要看我……"她震惊地重复道,他的微笑加深了。
  "除非你不想去。"
  若薇很快恢复過來,以猶疑的表情掩飾她的狂喜。"會很無聊嗎?"
  "無聊?"他沉思地問她。"你曾在塞納河上航行過嗎?你去過金廈嗎?你在法國曾去劇院看過戲嗎?你曾在巴黎狂舞通宵嗎?"
  "沒有。"她的視線充滿了興奮和渴望。
  "那么你就不會無聊。去收拾行李吧!"
  藍道微微一笑,看她飛奔而去。
  對像若薇這樣的人而言,巴黎是個無法想象的地方。她這輩子都受夠了保護,几乎是不見天日。每一條街道都充滿了鬧聲和歡笑,各种奪目的色彩、劇院中飄出的音樂、咖啡座上傳來激昂的談話。
  巴黎是光之都。藍道以二十四法郎的代价雇用馬車將他們送到維耶旅館,那是一幢高雅的建筑,自十六世紀起就屹立在右岸。
  若薇強忍著不攀在窗沿上,而讓藍道指點過往的景致:露天的夏季餐廳、尚未完工的凱旋門、托勒利花園,以及皇家廣場,那儿有無數的商店向過往旅客招徐。塞納河右岸是宏偉的貴族府邪。
  在巴黎的第一夜,藍道實踐諾言帶若薇去跳舞,他們到一家擁擠的舞廳,里面有各色人等:賭徒、妓女、貴族、淑女。舞池兩邊各有一支樂隊。若薇跳完第一支舞后,走到點心桌邊打量飲料。
  "溫啤酒,"她批評道,藍道不知從哪儿弄來一杯檸檬。"你是個魔術師。"她輕嚷道,笑望著他,然后很快喝掉了半杯。
  她小心地不讓飲料濺在白手套及高腰的禮服上。這件天藍色的衣裳乍看之下很保守,但領口如此之低,能夠吸引所有人的視線。褶縫纖巧的花邊對遮掩她丰腴的胸部毫無效果。
  "小心,"藍道說。"你也許會發覺我不可或缺。"
  "今夜沒關系。"若薇道,取了一個泡芙。"你是這儿最好的舞者。"當他們一起舞動時,她覺得自已像是在飛。她感到許多人盯著他們看,而她發覺自己并不介意人家將她看成他的女人。
  藍道對她微笑,對她的坦率感到惊奇。她的態度使他非常感興趣。自從他帶若薇到法國之后,她似乎有了一些改變。
  "一位和他的舞伴一樣好的舞者。"
  "胡說,"她更正道,又喝了一口果汁。"我知道自己的能耐,都是你的功勞。"
  "假謙虛。你是等我再次稱贊你嗎?"藍道輕柔地指責。
  他們四目交投,融合在一起,然后樂隊開始奏起華爾茲。"第一首華爾茲,"他說,由她手中接過杯子,放在桌上。"我們一定要跳。"
  "是的。"若薇干澀地答道,讓他把她拉進人群之中。
  "我一定得跟朱海碧夫人談談你的衣服。"藍道說,用手臂摟住她的腰。
  "我的衣服?"若薇重复道,對他皺皺鼻子,這簡直不像她。
  "你几乎等于沒穿衣服了。"他說,視線滑向她的胸口。
  "如果你四處張望一下,就會發現我是這儿衣服穿得最多的女人。"
  藍道哼了一聲,沒有意思去看任何其他女人。他低頭對她微笑時,若薇突然被一陣情感的洪流所淹沒。這一夜會結束嗎?她想道。她了解到再也不可能有任何時刻像這一刻這般完美,不禁心痛莫名。
  他們似乎舞了一整夜。若薇緊緊抓住每一分鐘,享受著藍道關注她的快樂時光。這一刻他會引她大笑起來,下一刻他則帶著謎般的眼神凝視著她,一面瘋狂地帶她回旋狂舞。
  他們緊握的雙手、音樂、一道親密的眼光——這是一种太過短暫、太難以捉摸的滿足感。她一定陷入一場美夢中,無法醒來。
  這是她讓它發生的,她想道。她的呼吸梗在喉中。這是我自己造成的。她愛上他了,她愛上了一個她永遠、永遠無法擁有的男人,某個也許無法被任何人擁有的男人。
  更糟的是,如果在她盡力之后還是無可避免的話,她對柏藍道爵士的愛情可能也會被棄如敝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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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激情薔薇由aginn校對,本小說由世紀童話錄入。轉載時請保留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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