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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二天,鎮上所有的人都在談論新教區神父的到來,而且消息早已四下傳開,說他帶來了一只鐵皮衣箱,說他個子高高的,人瘦瘦的,還說他管迪亞斯神父叫老師。
  胡安內拉太太的朋友們——至少是她最親密的朋友,圣母升天會的唐娜·瑪麗亞和甘索索兩姐妹——早上第一件事就是來她家拜訪,看看那些說法是否屬實。當時是九點鐘,阿馬羅剛跟著大教堂神父出去。胡安內拉太太滿面春風,得意非凡,正卷起袖子忙活著早上的家務活儿。她在樓梯頂端迎接了她們,緊接著便非常激動地向她們講起新教區神父的到來,他的文雅的舉止和他說過的所有的話……

  1圣母升天會(the Assumption):羅馬天主教會之一派,一八四三年創立于法國南部尼姆鎮。
  “還是跟我來吧,我要把他的東西讓你們瞧瞧。”
  她帶她們去看了教區神父的房間,他的鐵皮衣箱和她為他裝好的一個書架。
  “太好了,這些東西都太好了,”老太太們一邊說著,一邊怀著崇敬的心情在房間里緩步兜了一圈,好像她們是在教堂里一樣。
  “這斗篷多漂亮啊!”唐娜·儒瓦基娜撫摸著從衣架上垂下來的長腰帶說:“肯定能值兩個銀幣!”
  “還有他這些漂亮的白襯衫和內衣!”胡安內拉太太一邊掀開衣箱蓋一邊說。
  于是這几位老太太便一起帶著羡慕的眼光俯身湊上去看。
  “使我感到安慰的是,他是個年輕人,”唐娜·瑪麗亞滿臉虔誠地說。
  “我也感到安慰,”唐娜·儒瓦基娜·甘索索擺出一副權威的架勢說。“一個人去做忏悔,比如說到拉波索神父那儿去做,卻看見鼻煙不斷地從他的鼻子上落下來,天哪,那可真叫人受不了!這一下子就打亂了你的忏悔。還有那個像畜生一樣的若塞·米格斯!不,但愿天主保佑我,讓我死在年輕人中間!”
  胡安內拉太太接下去又把教區神父其他的一些好東西拿給她們看——仍然包在舊報紙里的一個十字架,一本照相簿,里面的第一張照片就是教皇為全体天主教徒祝福的照片。她們個個歡天喜地,連聲贊道:“咱們可從來沒見過這么好的東西,咱們可從來沒見過這么好的東西!”
  她們走的時候,把胡安內拉太太吻了又吻,祝賀她找到教區神父這樣一個好房客;她現在儼然是一位教會方面的權威人士了。
  “你們今晚上能來嗎?”她從樓梯頂上向下喊道。
  “當然能來!”已經走到臨街門口的唐娜·瑪麗亞一邊把斗篷提起來束住,一邊高聲回答道。“當然能來。到那時候我們就可以安安逸逸地仔細看看他了!”
  近中午的時候,利巴尼尼奧來了。他是萊里亞鎮上最積极的宗教狂熱分子。他一邊跑上樓梯,一邊用他那刺耳的尖嗓子喊道:“嗨,胡安內拉太太!”
  “快上來,利巴尼尼奧,快上來!”胡安內拉太太說道。她正坐在窗日做針線活儿。
  “這么說,教區神父已經到了,是不是?”利巴尼尼奧站在餐室門口問道。胡安內拉太太可以看到他那張檸檬色的胖臉和閃閃發光的禿頭頂。接著他便邁著扭扭捏捏的步子,搖搖擺擺地向胡安內拉太太走去。“他看上去像什么樣子,看上去像什么樣子?長得漂亮嗎?”
  于是,胡安內拉太太又開始把阿馬羅大大贊美了一番:他青春年少,態度虔誠,牙齒洁白漂亮……
  “贊美天主!贊美天主!”利巴尼尼奧怀著慈悲的虔誠說。“但是我不能再耽擱了。我該去辦公了。再見,再見,孩子!”說著用他那短而肥胖的手拍了拍胡安內拉太太的肩膀:“你現在是一天比一天胖了!听我說,你這個煩人的女人,你不是讓我替你念一遍《圣母經》嗎?昨天我替你念過了!”
  這時女仆進來了。
  “再見,魯薩!你太瘦了:試試看向圣母馬利亞祈禱祈禱吧。”當他經過阿梅麗亞半開半掩的房門看到她時,他說:“啊,阿梅麗亞,你可真是一朵美麗的鮮花。憑你這樣的美,我知道你將來一定能夠進天堂!”
  他扭著屁股,嘴里尖聲細气地哼哼著,急匆匆地奔下了樓梯,嘴里叫著:“再見,再見,孩子們!”
  “哦,利巴尼尼奧,你今天晚上來嗎?”
  “啊,可我來不了呀,孩子,來不了。”他衷聲喊道。“別忘了明天是圣巴巴拉節,今天我必須去誦念六遍《主禱經》呢。”
  阿馬羅跟大教堂神父迪亞斯一起去拜訪了代理主教,向他呈交了里巴馬爾伯爵的介紹信。
  “我跟里巴馬爾伯爵很熟,”代理主教說。“那是一八四六年在波爾圖的時候。我們是老朋友啦。當時我是圣伊爾德丰索的一名教士。啊,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向后靠在舊的緞子扶手椅上,興致勃勃地回憶起當時的一些事情:他講了“政務會”的一些軼事,帶著贊賞的口气談到它的成員,模仿著他們說話的姿勢(這是代理主教的一大特長),他們的舉止風度,他們之間的小小的爭論——特別是對曼努埃爾、帕索斯更是模仿得惟妙惟肖。他生動地描述道,有一次,帕索斯穿著長長的黑外套,戴著寬邊帽從新廣場經過時說道:“打起精神來,愛國者們!沙維耶爾將再度當選為議員!”宗教會議的成員們都哈哈大笑起來。他們之間感情十分誠摯。阿馬羅离開的時候感到非常滿意。
  他和迪亞斯神父一起用過晚餐,然后兩個人便沿著馬拉澤斯公路散了一會步。整個鄉間籠罩在蒼茫的暮色之中,藍天襯托下的群山上一片安宁、恬靜的景色,令人心曠神怕。房頂上炊煙裊裊,牛群已經放牧歸來,這時人們听到憂郁的鐘聲在丁當作響。阿馬羅在橋邊停了下來,他環視著四周一派平和的景色說:“啊,我想我會在這儿過得非常好。”
  “你會在這儿過得稱心如意,”大教堂神父肯定地說,一邊吸了一撮鼻煙。
  當他們走進胡安內拉太太的家門時,已經是八點鐘了。
  老朋友們已經在餐室里。阿梅麗亞坐在燈下做針線活儿。
  圣母升天會的唐娜·瑪麗亞像過禮拜天一樣,穿著黑色的綢子衣服,她那金黃色帶點淡紅的假發上罩著黑色的發网;瘦骨嶙峋的雙手戴著一副露指長手套,一本正經地放在膝蓋上,手指上的戒指在閃閃發光;從別住她衣領的胸針處垂下一條沉重的金鏈子,直拖到她的腰部,上面綴滿了小小的金絲環。她挺直腰杆坐在那里,好像是在參加什么儀式似的,她的頭稍稍偏向一邊,鷹鉤鼻子上架著一副金邊眼鏡。她的下巴上有一粒大毛痣;在她談到宗教問題或者神跡時,她總把胸部挺起來,不出聲地微微一笑,露出她那些布滿了綠色牙垢、像楔子一樣戳進牙床的大牙。她是個寡婦,很有錢,患有慢性粘膜炎。
  “這位就是新來的教區神父,唐娜·瑪麗亞,”胡安內拉太太說。
  她全身顫抖地站了起來,屁股一扭行了個屈膝禮。
  “這二位是甘索索兩姐妹,你一定听人說起過吧,”胡安內拉太太對教區神父說。
  阿馬羅羞答答地跟她們打了個招呼。她們是姊妹倆,大家都知道她們很有錢,但她們卻有個收房客的習慣。姐姐唐娜·儒瓦基娜是個冷冰冰的女人,寬大的前額,兩只炯炯有神的小眼睛,翹鼻子,緊閉的嘴唇。她裹著一條圍巾,人顯得干淨利落。她雙臂交叉,滔滔不絕地講著,嗓門很尖,帶著一种凌駕于他人之上的口气。她自視甚高,剛愎自用。講起男人來她總說他們不好,但給教會捐款卻慷慨大方。
  她的妹妹唐娜·安娜耳聾得厲害,從來不講話;她手指交叉著放在腿上,兩眼低垂,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儿轉動著大拇指。她是個身強力壯的女人,永遠穿著一件帶黃條紋的黑長裙,脖子上圍一條貂皮披肩。她整個晚上都在睡覺,只偶爾發出一聲刺耳的歎息使人們感到她的存在。据說她對郵政局長怀有痴情。大家都可怜她,同時又羡慕她做蛋糕紙飾邊的本事。
  大教堂神父的姐姐唐娜·若塞帕也在座。她外號人稱“剝了皮的栗子”。她是個矮小枯萎的女人,腰彎背曲,苹果汁色的皮膚已經皺縮,嗓子已經沙啞;她動不動就要生气,她的兩只小眼睛總是瞪著,她的神經系統永遠處在緊張狀態,她的整個態度充滿了怨恨。所有的人都怕她。惡毒的戈丁尼奧博士稱她是萊里亞一切陰謀詭計的“中樞站”。
  “神父先生,你們散步走得很遠吧?”她熱情地問道。
  “我們差不多走到了馬拉澤斯公路的那一頭,”大教堂神父說著便一屁股坐在胡安內拉太太的背后。
  “你覺得這里風景美嗎,神父先生?”唐娜·儒瓦基娜·甘索索問道。
  “非常美。”
  接下來他們便談起萊里亞美麗的散步場所和許多可愛的景色。唐娜·若塞帕最喜歡沿著河邊散步;她曾經听人說過,即使在里斯本也沒有什么地方可以和它媲美。唐娜·儒瓦基娜·甘索索則更喜歡漫步上山走到“道成肉身教堂”。
  “一個人在那儿可以愉快地消磨時間。”
  阿梅麗亞微笑著說:“不過我更喜歡橋堍邊垂柳下那一小塊地方。”她用牙咬斷棉線,又說:“那里充滿了令人傷感的情調!”
  這時阿馬羅才第一次看了她一眼。她穿著一件緊身的藍色連衣裙,把她線條优美的胸部勾勒得更加好看;翻下來的衣領上面看得見她丰腴白皙的脖子;她洁白的牙齒在鮮艷、紅潤的雙唇之間閃閃發光,而在阿馬羅神父看來,她那柔軟光滑的頭發更給她的嘴角增添了一种甜蜜、嫵媚的陰影。
  眾人沉默了片刻。迪亞斯神父嘴唇下垂,已經閉上了眼睛。
  “布里托神父怎么樣啦?”唐娜·儒瓦基娜·甘索索問。
  “他可能是得了周期性偏頭痛,可怜的神父,”圣母升天會的唐娜·瑪麗亞虔誠地說。
  這時,靠近碗柜的一個小伙子說道:“我今天看見他騎著馬朝巴羅薩公路去了。”
  “先生!”大教堂神父的姐姐唐娜·若塞帕·迪亞斯帶著尖酸刻薄的口气說。“你居然會注意到他,這可真是一大奇跡!”
  “為什么呢,夫人?”他說著站了起來,向這群老太太走了過去。
  他個子高高的,穿著一套黑衣服。他五官端正,膚色白淨,烏黑發亮的小胡子朝外翹著,到嘴角兩邊才垂下來。他一直在不停地用嘴咬著它。
  “虧你還問得出口!”唐娜·若塞帕大聲說道。“你,你這個人是從神父身邊走過連帽子也不脫的!”
  “我!”他大聲喊道。
  “人們都是這么說的,”她尖著嗓子肯定地說,接下來又是一陣冷笑。“真的,阿馬羅神父,你完全可以把若昂·埃杜瓦多先生引向正路!”
  “可我覺得自己并沒有誤人歧途,”他笑著說道,兩手抄在口袋里。每隔一會儿,他的眼睛便轉過去看看阿梅麗亞。
  “這可真滑稽!”唐娜·儒瓦基娜大聲說道。“就憑今天這位先生在我面前講的關于阿雷加薩那位圣女的一番話,他就永遠進不了天堂!”
  “這你們都听到了吧!”大教堂神父的姐姐喊道,同時簡慢地轉向若昂·埃杜瓦多。“請問他對于那位圣女有什么要說的呢?也許他認為她是一個欺世盜名的騙子?”
  “愿天主保佑我們!”圣母升天會的唐娜·瑪麗亞說。她十指交叉,兩眼充滿虔誠的恐怖盯住若昂·埃杜瓦多。“你的意思是不是他已經說過這話?我的天哪!”
  “不,若昂·埃杜瓦多先生,”大教堂神父神情嚴肅地說。他剛剛醒過來,正在折起他的紅手帕。“不,他是說不出這种話來的。”
  這時阿馬羅問道:“這位阿雷加薩的圣女是誰呢?”
  “天哪!這么說來你從來沒有听人說起過她了,教區神父先生?”唐娜·瑪麗亞不胜惊訝地大聲說道。
  “你肯定听人說起過她的,”唐娜·若塞帕果斷肯定地說。“他們說從里斯本來的報紙上談的都是這件事!”
  “這确實是一件十分异乎尋常的事,”大教堂神父意味深長地說。
  胡安內拉太太停下手中的編結活儿,摘下眼鏡說:“真的,阿馬羅神父,你真想象不到這事有多离奇,真是奇跡中的奇跡。”
  “是的,是的,一點不錯!”眾人一起隨聲附和。
  老太太們憑著一种虔誠的默契靠得更緊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阿馬羅充滿好奇地問。
  “听著,阿馬羅神父,”唐娜·儒瓦基娜把圍巾拉拉直,一本正經地開始講了起來。“這位圣徒是個女人,住在离這里不遠的地方,她在床上已經癱了二十年……”
  “二十五年,”圣母升天會的唐娜·瑪麗亞用扇子敲了敲她的手臂,輕聲地糾正她說。
  “二十五年?不過,我听代理主教說是二十年。”
  “二十五年,二十五年,”胡安內拉太太肯定地說,大教堂神父嚴肅地點點頭,支持她的說法。
  “她全身癱瘓,阿馬羅神父,”大教堂神父的姐姐插嘴進來說,急著要把她知道的講出來。“她身上已經沒有肉了,只有她的靈魂還在。她的手臂瘦得像這個,”說著翹起了她的小指頭。“要想听到她說的話,必須把耳朵湊到她的嘴邊才行!”
  “所以說她活下來靠的并不是什么世俗的力量而是天主的恩典!”圣母升天會的唐娜·瑪麗亞接著又傷心地說。“真可怜!老是讓人挂在心上……”
  老太太們陷入悲痛之中,一時竟無人說話。
  若昂·埃杜瓦多一直站在老太太們身后,雙手抄在口袋里,咬著自己的小胡子尖,這時他笑了笑說:
  “听著,神父先生,事實是——醫生們會告訴你——這是一种神經錯亂病。”
  這句大不敬的話使虔誠的老太太們大為震惊;唐娜·瑪麗亞在自己身上划了個十字以防万一。
  “看在天主的份上!”后娜·若塞帕大聲喊道:“這位先生想把這話講給誰听都可以,但是不要在我面前講!這是當眾對我的侮辱!”
  “他這話惡毒之极,天主盛怒之下完全可以一個霹靂把他打死,”唐娜·瑪麗亞气喘吁吁地說,她完全被嚇坏了。
  “現在,我也要鄭重聲明,”唐娜·若塞帕說:“他是一個沒有宗教信仰的人,對一切神圣的事物都不尊重。”說著轉向阿梅麗亞挖苦地加上一句:“如果我有女儿的話,我絕不把她嫁給他!”
  阿梅麗亞漲紅了臉;若昂·埃杜瓦多也變了臉色。接著他鞠了一個躬,語含嘲諷地說:“我剛剛只是把醫生說過的話告訴你們而已。至于你們另外說的那些話,我不妨告訴諸位:我根本不想向你們任何一位的女儿求婚。我也不想娶你,唐娜·若塞帕!”
  大教堂神父抿著嘴瓮聲瓮气地笑了起來。
  “你給我滾開!天哪!”她怒气沖沖地大聲喊道。
  “但是這位圣女到底做了些什么事呢?”阿馬羅神父問道,目的是讓她平靜下來。
  “樣樣事都做了,神父先生,”唐娜·儒瓦基娜說。“她雖然臥床不起,但什么時候該做什么禱告她都知道。她為之祈禱的人得到了天主的赦免;相信她的人個個災消禍除;當她進圣餐時,身体會漸漸抬起來,完全浮在半空中,兩眼一動不動地凝視著蒼天,把旁邊看的人也嚇坏了。”
  這時候客廳門口有人扯著嗓子大聲喊道:“朋友們万歲!我看今晚上這里可真熱鬧!”
  闖進來的是個個子很高的家伙,黃黃的面孔,凹陷的雙頰,生著亂蓬蓬的一頭鬈發,留著唐·吉訶德式的小胡子。當他哈哈大笑時,他的嘴巴就像一個黑洞,因為他的門牙几乎全都脫落了;他的兩只凹進去的、周圍布滿深深皺紋的眼睛常常帶著一种可笑的、多愁善感的神情對著天空東張西望。他手里拿著一把吉他。
  “喂,你這几天怎么樣啊?”眾人問他。
  “糟透了,”他一邊坐下,一邊悲傷地說。“胸部還在痛,整天不停地咳嗽。”
  “這么說魚肝油對你毫無用處了?”
  “魚肝油有什么用?”他絕望地答道。
  “乘船到馬德拉群島去一趟吧,這正是你所需要的!”唐娜·儒瓦基娜果斷地說。

  1馬德拉群島:位于北大西洋中東部,東距北非西岸約五百八十公里。一四二○年起被葡萄牙占領,后改為葡萄牙的一個轄區。一九七六年實行自治。屬地中海式气候,夏干熱,冬暖濕,為冬季游覽、療養胜地。
  他突然開心地哈哈大笑起來。
  “乘船到馬德拉群島去一趟!真是個好主意!唐娜·儒瓦基娜真是滿腦袋的好主意!一個貧窮的手稿謄寫員,每天掙十八個銅幣,家里有老婆和四個孩子!乘船去馬德拉群島!”
  “吉安尼塔好嗎?”
  “可怜的人哪,她倒挺好!感謝天主,她很健康!胖胖的,胃口一直很好。糟糕的是那些孩子,兩個大的一直在生病,現在更妙了,連佣人也病倒在床上了,真是禍不單行!這都是魔鬼在作祟!不過人必須有耐心才行,”他最后說,一邊悲傷地聳了聳肩。
  接著他轉向胡安內拉太太,拍拍她的膝蓋說:“咱們的女修道院院長大媽好嗎?”
  大家都笑了起來。唐娜·儒瓦基娜告訴阿馬羅神父說,這個年輕人阿瑟·科塞羅最喜歡開玩笑,而且有一副好嗓子。事實上,就唱流行歌曲而言,鎮上沒有哪個人比得上他。
  魯薩端著茶走了進來。胡安內拉太太高高舉起茶壺,一邊倒著冒熱气的茶一邊說:“來,來,孩子們;這是市場上最好的茶葉了。是從蘇塞的店里買來的……”
  阿瑟把糖傳給大家,一邊開著老掉牙的玩笑:
  “把甜蜜可口的糖送給甜蜜可愛的人儿。”
  老太太們端著茶托把茶喝光,然后仔細選好几片吐司,大聲地咀嚼起來;為了保護衣服,不使茶托里的茶水滴上去,也不沾上黃油,她們都小心翼翼地把手帕攤在膝蓋上。
  “您不想吃一只小小的果餡餅嗎,神父先生?”阿梅麗亞在他面前托著盤子說。“這些都是道成肉身路那些領取養老金的人做的,又好看又新鮮。”
  “謝謝您。”
  “來,拿這一個,這簡直是直接從天國來的天使食用的餅。”
  “啊,是的!從天國來的,”他笑容滿面地說。當他用手指尖拿餅時,他兩眼直視著她。
  阿瑟先生有個茶后唱歌的習慣。鋼琴上方有支蜡燭照亮了樂譜,阿梅麗亞等魯薩一收拾好桌子便坐在鋼琴前面,在黃色的鍵盤上彈了起來。
  “請問諸位今天想听點什么?”阿瑟問。
  眾人紛紛提出了要求,點到的歌曲有《勇士》、《墳墓中的婚禮》、《异教徒》《哦,夠了》……
  坐在角落里的大教堂神父瓮聲瓮气地報出了他點的歌名:“來,科塞羅,唱個《科斯梅大叔,老流氓》吧。”
  女人們都責罵起他來:“天哪!為什么要唱這支歌呢?神父先生!你怎么可以點這种歌呢?”
  唐娜·儒瓦基娜·甘索索斷然喊道:“那些歌統統不唱。給我們來首憂傷的,好讓咱們新來的教區神父瞧瞧阿瑟的本事。”
  “對!對!”眾人齊聲喊道。“唱支憂傷的。對,阿瑟,唱支憂傷的。”
  阿瑟清了清喉嚨,吐了口痰,然后突然裝出一副愁容滿面的樣子,哀傷地提高了嗓門,唱道:
    再見吧,我的天使!我將离你而去……
  這是一八五一年浪漫主義時代的一首歌曲,歌名叫《告別》。講的是一個凄涼的秋天的下午,一對戀人在樹林里依依話別。后來,曾經激起少女痴情的男主人公被情人拋棄,于是于然一身,到處流浪,來到了海邊。這里,在一個遙遠的山谷里,有一個被人們忘記的墳墓,在銀色的月光下,純洁、清白的修女們來到這里和他一起哭泣。
  “真美,真美!”眾人喃喃說道。
  阿瑟唱得眼淚也出來了,他的臉上露出一种恍惚的表情;但是每唱完一段,在伴奏彈過門時,他卻對著周圍的人們不住微笑——在他黑糊糊的嘴巴里,人們可以看到他那些蛀牙的殘樁。阿馬羅神父坐在窗下吸著煙,注視著阿梅麗亞,她正全神貫注地在為那首病態的、感傷的歌曲伴奏。在燭光的映襯下,她俏麗的側影上增添了一條明亮的輪廓線;她胸部的曲線很協調地突了出來;她看著樂譜,長著長睫毛的眼瞼輕微地忽上忽下。若昂·埃杜瓦多站在她旁邊,為她翻樂譜。
  阿瑟一只手放在胸前,一只手伸向空中,以一個凄慘而又充滿激情的動作,唱出了最后一句:
    最后,我將在這黑暗的墳墓中
    結束我不幸的一生和一切的一切!
  “好!好!”他們齊聲高呼。
  大教堂神父低聲對阿馬羅評論說:“啊,就唱感傷的歌曲而言,沒有人比得過他。”他高聲打了一個呵欠,又說道:“我親愛的孩子,今天我吃的魷魚一直在我的胃里咕咕叫個不停。”
  玩“排號”牌戲的時候到了。他們都撿好自己慣用的牌盤——唐娜·若塞帕兩眼閃著貪婪的光,用力搖動著盛放號碼牌的大布袋。

  1排號:一种牌戲。由袋中取出有號碼的牌,放在有相當號碼的牌盤上,以能先排出一列者為胜。
  “這里有您坐的位子,阿馬羅神父,”阿梅麗亞說。
  這位子就在她旁邊。他猶豫了一下,但他們挪動了一下為他騰出了地方,于是他便走過去坐了下來,臉微微有點發紅,羞答答地翻了翻衣領。
  有一會儿工夫,大家都默不作聲,后來大教堂神父用他那困倦的聲音叫起數來。唐娜·安娜·甘索索在角落里安靜地睡著了,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由于燈光投下的陰影,他們的頭部有一半都在暗處。不加燈罩的燈將光線投射在黑色的台布上,人們看到,由于經常使用,紙牌已經油膩不堪;而老太太們的手也都干癟枯萎,像爪子一樣在攪和著玻璃計數器。鋼琴蓋還開著,上面的蜡燭還點著,火焰又直又高。
  大教堂神父大聲喊叫著,開著老玩笑:“一,豬腦袋!三,滑稽臉!”
  “我要二十一,”一個聲音說。
  “三,”另一個聲音高興地低聲說。
  大教堂神父的姐姐貪得無厭地喊道:
  “把那些號碼牌統統洗一遍,普拉西多兄弟!繼續打下去!”
  “把四十七拿給我,我正缺這張牌,”阿瑟·科塞羅說。他坐在那里,腦袋夾在兩只握緊的拳頭中間。
  最后,大教堂神父終于拿到他所需要的號碼,胜了一盤。阿梅麗亞在房間里環顧了一下說:
  “若昂·埃杜瓦多先生為什么沒打牌呀?他人呢?”
  原來若昂·埃杜瓦多躲在窗口的凹進處,這時他便從窗帘后面走了出來。
  “拿好這張牌,接著打下去吧。”
  “既然你還沒坐下,就記記分,收收錢吧,”胡安內拉太太說。
  若昂·埃杜瓦多端著瓷盤子兜了一圈。到最后一數錢,卻少了十個里亞爾。
  “我的錢放進去了,我的錢放進去了!”所有的人都非常激動地叫了起來。
  “是大教堂神父的姐姐,她舍不得從她那一大堆錢里拿出一個銅幣來,”若昂·埃杜瓦多一邊鞠躬一邊說。“我覺得好像是唐娜·若塞帕還沒有把錢放進來。”
  “我!”她怒气沖沖地喊了起來。“真是胡說八道!我是第一個把錢放進去的!絕沒有那回事!我記得清清楚楚,放進去的是兩枚硬幣,每枚五個里亞爾!這個人是怎么回事呀?”
  “那好吧。一定是我忘了。你坐好吧;我現在就把錢放進去。”若昂·埃杜瓦多說,接著又低聲抱怨道:“一個信教的女人竟是一個賊!”
  大教堂神父的姐姐悄悄地對圣母升天會的唐娜·瑪麗亞說:“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逃得過懲罰。他對天主一定也不敬畏!”
  “這里唯一玩得不開心的就是阿馬羅神父了,”有人說道。
  阿馬羅微微一笑。他精疲力竭,心不在焉,有時甚至忘了記分;阿梅麗亞碰碰他的胳膊肘,說:“您怎么不記分,神父先生?”
  他先賭了兩個三,結果贏了;后來他們倆都要了三十六,有了這張牌就可以和了。
  桌子上的人都注意到了這一點。
  “好,咱們來看看他們倆能不能一起和,”唐娜·瑪麗亞嘮嘮叨叨地說著,一邊气呼呼地掃了他們倆一眼。
  但是“三十六”卻沒有出現;而別人的牌上又有了新的變化;阿梅麗亞擔心唐娜·若塞帕要和了,因為她一直在椅子上扭來扭去動個不停,一直在要“四十八”。阿馬羅也不由自主地發生了興趣,哈哈笑了起來。
  大教堂神父在抽牌時故意慢吞吞的。
  “快!快!赶緊出牌,神父先生,”他們都沖著他直喊。
  阿梅麗亞閃動著眼睛,俯身向前輕聲說道:
  “我無論如何也要拿到‘三十六’。”
  “好!給你,‘三十六’,”大教堂神父說。
  “我們和了!”阿梅麗亞喊道,臉漲得通紅。她欣喜若狂地拿起阿馬羅的牌和她自己的牌,得意地舉起來讓大家驗證。
  “愿天主祝福他們,”大教堂神父樂呵呵地說,接著把盛滿十里亞爾硬幣的盤子底朝天地倒在他們面前。
  “這簡直像是奇跡!”圣母升天會的唐娜·瑪麗亞虔誠地說。
  但這時已經敲過了十一點,打完了最后一圈,老人們都穿上外衣,裹好圍巾。阿梅麗亞坐在鋼琴旁邊,輕輕地彈奏出一支波爾卡舞曲。若昂·埃杜瓦多走到她跟前,壓低了嗓門說:
  “祝賀您跟神父一起打贏了牌。真讓人高興啊!”她正要答話,他便冷冰冰地說了一聲“晚安!”怒气沖沖地把斗篷往身上一裹就走了。
  魯薩舉著燈把樓梯照亮。老太太們緊緊地裹在暖和的衣服里,一邊离去一邊喊著“晚安!”阿瑟先生一邊亂彈著吉他一邊哼著《异教徒》。
  阿馬羅回到自己的房間,開始念起他的每日祈禱書,但是他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把思想集中在祈禱上;老太太們的面孔,阿瑟的蛀牙,尤其是阿梅麗亞的側影,一直不停地閃過他的腦海。他坐在床沿上,面前攤著他的每日祈禱書,眼睛盯著燈,心中卻在想象著她的頭發,她那小巧玲瓏,皮膚黝黑、讓針給戳過的手指以及她的嘴巴周圍那些可愛的汗毛。
  單調無味的打牌以及在大教堂神父家里吃的晚飯使他感到頭昏腦漲。晚飯吃的魷魚、喝的葡萄美酒使他口渴難熬。他想喝點水,但在房間里卻找不到。這時他想起在餐室里有一只陶器罐子,里面盛放著從莫雷納爾泉打來的純淨、新鮮的泉水。于是他穿上拖鞋,手里拿著燭台,慢慢地走上樓梯。客廳里有一盞燈,門帘拉了下來,他撩起門帘,突然“啊!”地一聲又退了回來。原來他瞥見阿梅麗亞穿著白裙子站在里面,正在解脫胸罩。她就站在燈旁邊,無袖的祖胸長裙把她洁白的手臂和丰滿的胸部都顯露了出來。她輕輕叫了一聲,跑進了自己的房間。
  阿馬羅站在那里呆住了,連頭發根都在出汗。他們也許會怀疑他猥褻下流:毫無疑問,怒罵的話語馬上就要從仍在顫動的帘子后面向他飛來!
  但阿梅麗亞安詳平靜的聲音卻從帘子里面問道:
  “您需要什么東西嗎,神父先生?”
  “我剛才是來找水……”他輕聲含糊地說。
  “唉呀,那個魯薩,她太粗心了!請原諒我們,神父先生,請原諒我們。听我說!桌子邊上就是水罐子。你能找得到嗎?”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他端著盛滿水的玻璃杯慢慢走下樓梯——他的手在顫抖,水從他的手指上滴了下來。
  他沒有做禱告就上了床。深夜,阿梅麗亞听到樓下房間里有人邁著緊張不安的步子在地板上來回走著:這就是阿馬羅。他穿著拖鞋,斗篷披在肩上,一邊吸著煙,一邊激動地在房間里走來走去。
  她,在樓上,也沒有入睡。衣柜頂上的臉盆里,通宵點著的蜡燭已經燃盡,房間里充滿了一种難聞的橄欖油煙味;脫下來的白色裙子在地板上很顯眼;貓的眼睛一眨也不眨,閃著清澈的綠色磷光,在黑暗的房間里熠熠發亮。
  在毗鄰的一幢房子里,一個嬰孩連續不停地在哭。阿梅麗亞仿佛看到那位母親正在搖動著搖籃,一邊輕聲唱著:
    睡吧,我的小寶貝,睡吧,
    你的媽媽到井邊去啦……
  這是那位可怜的燙衣服的姑娘卡塔麗娜。索扎中尉遺棄了她——撇下一個嬰孩在搖籃里,還有一個在肚皮里——到埃什特雷莫茲去結婚了!過去她多漂亮啊,一頭金黃色的頭發多美啊——可現在她卻愁容滿面,精疲力竭!
    睡吧,我的小寶貝,睡吧,
    你的媽媽到井邊去啦……
  這首歌她是多么熟悉啊!在她七歲的時候,在漫長的冬夜里,她的母親就常常對著她后來死去的小弟弟唱這首歌。整個一首歌她都記得清清楚楚。當時她們住在里斯本大街的一幢房子里;在她房間的窗子外面有一棵檸檬樹,媽媽把小若昂的尿布就挂在它生机勃勃的樹枝上晒干。她從來沒見過自己的父親。他是一個軍人,年紀很輕的時候就死掉了;媽媽談起他穿上騎兵服時的矯健优美的身姿時,仍禁不住要唉聲歎气。
  阿梅麗亞是在教士們中間長大的。有些教士她不喜歡;特別是瓦倫特神父,身上那么多肉,那么好出汗,兩只手肥胖而虛腫,指甲蓋卻短得出奇!他喜歡把她抱著夾在膝蓋之間,慢慢地扭她的耳朵,而她則感到他的气息中充滿了洋蔥和香煙的臭味。她的朋友是大教堂神父克魯茲。他瘦瘦的,滿頭銀發,衣著總是整整齊齊的,衣領總是干干淨淨的。他的鞋扣閃閃發亮;他總是不慌不忙地走進來,手放在胸前,輕聲地、口齒不清地向她媽媽致意。她已經學過教理問答,懂得了教義;通過老師的教育和家庭的訓誡,她知道,哪怕為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小過失。也會受到天主的懲罰;這种訓誡使她感到一种強大的威懾力,以致在她看來,天主是一位只會給人們帶來苦難和死亡的天神,要使他息怒,必須做禱告、行齋戒、連續九天讀禱文并對教士奉承拍馬。因此,倘使她在睡覺時忘記了念一遍《圣母經》,那么第二天她就要以苦行來贖罪,因為她害怕天主會降災使她染上瘧疾或者使她從樓梯上摔下來。
  阿梅麗亞十五歲時開始考慮做一名修女——她變得更加虔誠了,而那些來她母親家拜訪的教士從幼年時期就在她敏感的心靈上慢慢造成的影響現在更開始异乎尋常地表現了出來。她整天地讀祈禱書,在她房間的牆上貼滿了彩色的圣徒像。她在教堂里一待就是几個鐘點,一遍又一遍地向我們的圣母念誦著:“万福馬利亞!”她每天都去望彌撒,每個星期都去參加圣餐儀式——她媽媽的朋友們都把她說成是一個可以使不信教的人皈依宗教的楷模。
  正是在這個時候,迪亞斯神父和他的姐姐唐娜·若塞帕成了胡安內拉太太家的常客。不久,大教堂神父就成了她們一家的朋友。中飯之后,他總要帶著他的小狗來一趟。
  “他為人非常和气,對我很好,”胡安內拉太太總是這么說。
  那時候,大教堂神父的姐姐剛剛在胡安內拉太太的幫助下組織起“圣母之仆協會”。圣母升天會的唐娜·瑪麗亞和甘索索兩姐妹都被吸收為會員。胡安內拉太太的家則變成了一個宗教活動的中心。這是胡安內拉太太一生中最得意的一段時間:正像藥舖老板卡洛斯常常拉長了聲音所說的那樣,大教堂現已搬到了濟貧院路。除了大教堂的神父之外,代理主教每個禮拜五也到這里來。餐室和廚房里擺著圣徒們的雕像。為了确保會員們的虔誠,這些圣母的仆人們在被接受人會之前都要進行基督教義的考試。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這里成了人們贏得聲譽和喪失体面的地方;如果她們說到某人不敬天主,那么大家的義務就是讓他信譽掃地。敲鐘人、据墓人和圣器看管人的任命也是在這里通過巧妙的策划和虔誠的詞語加以安排的。她們決定一律穿絳紫色的衣服,整幢房子里彌漫著蜡燭和香火的气味,而胡安內拉太太則被授予了獨家經售圣餅的權利。
  阿梅麗亞二十歲的時候,在基督圣体節巡游的那一天,在公證人努內斯·費拉爾的家里,第一次對他的書記員若昂·埃杜瓦多發生了興趣。那一天,阿梅麗亞,她的母親和唐娜·若塞帕是到公證人家里,從他挂滿了黃色緞子床罩的漂亮陽台上看巡游隊伍的。若昂,埃杜瓦多也在那儿,他謙恭、持重,穿著一身黑衣服。阿梅麗亞認識他已經有了一段時間;但是那天下午,當她注意到他白皙的皮膚以及巡游隊伍走過時他跪在那里的那副嚴肅的樣子,她覺得他看上去是個很好的青年。
  但是,正像她當時所想的那樣,這只是一時的感情沖動——因為后來,當她對若昂·埃杜瓦多有了更多的了解以后,當她可以無拘束地跟他交談的時候,她認識到,正像她自己所說的那樣,她對這個青年人并無愛慕之情。她贊賞他,認為他是一個善良的好人;他可以成為一個好丈夫;但是盡管如此,她感到自己的心并沒有被扰亂。
  這位公證人的書記員現在几乎每個晚上都要到濟貧院路來串門。胡安內拉太太對他很有好感,因為他舉止文雅,為人正直。但是阿梅麗亞對他仍感到冷冰冰的;早晨,當他路過她家門口去上班時,她在窗口守候著他;晚上她向他暗送秋波,但這僅僅是為了使他高興,并用這一場有趣的。小小的戀愛來填補她空虛的生活。
  一天,若昂·埃杜瓦多向她母親談起結婚的事。
  “只要阿梅麗亞愿意就行,”她說:“如果她滿意,我也就滿意了。”
  當問到阿梅麗亞時,她模棱兩可地回答說:
  “以后再說吧,我現在還說不出。我們等等看吧。”
  最后,他默然同意,等他得到了民政長官的書記員這一職位后再說,這是戈丁尼奧博士曾經公開答應過他的一個職務——好一個敢作敢為的戈丁尼奧博士!
  直到阿馬羅到來之前,阿梅麗亞的日子就是這么過的。這天夜里,這些回憶就像被風沖破吹散的朵朵云塊,斷斷續續地又來到她的心中。她直到很晚才入睡,醒來時,太陽已經高懸在空中。她伸了一個懶腰,突然听到魯薩在客廳里說道:
  “阿馬羅神父要跟迪亞斯神父出去了;他們要去大教堂!”
  阿梅麗亞一下于從床上跳了下來,穿著襯衣跑到窗前,撩起平紋細布做的窗帘朝外面看去。上午的太陽明晃晃地直耀眼:只見阿馬羅神父正在馬路中央同大教堂神父講話,一邊用他的白手帕在擤鼻子。他穿著漂亮的黑色布長袍,看上去風度翩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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