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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三下午扎克打電話給海軍上將福斯滕,表示接受工作,福斯滕接電話時聲音听起來有些心煩意亂。“你做出了正确的選擇,中尉。干這個工作挺要命,不過你會喜歡這儿的。”
  第二天扎克去五角大樓開始辦理秘密工作級別提升,這是在參聯會工作所需要的。大樓擦得珵亮的走廊里群情激奮,因為到處都涌動著一种推測,說總統將要下令進行某种軍事打擊,以報复一個神出鬼沒的組織“伊斯蘭复仇”殺害卡爾·安德森和另外七個美國人的行徑。据說兩艘航空母艦正分別開往阿拉伯海和地中海待命。扎克頭一次肯定了自己做出的抉擇。
  扎克在第五特种軍團,或叫“中東特別行動部隊”從事秘密工作的身份使他被允許翻看為策划某一特定任務所需要的任何局部性的情報。在海灣戰爭期間,扎克曾是一個行動小組的一員,被派往伊拉克西部沙漠偵察地面上的飛毛腿導彈,當時他就獲悉了各种敏感事件,都是有關伊拉克和約旦當地的情報來源的。在他的新工作上,扎克需經審查以便看到內容更廣泛的秘密情報。他將進入一個高度机密的世界,看到許多福斯滕看的東西,這就意味著登上了美國政府內的最高机密層之一。
  他以前曾經歷過几次例行的審查,但沒有一次像這次那么嚴格。根据預定的复雜程序,國防部特別調查員到扎克曾生活過的几乎所有城鎮和軍事基地,搜集有關他的背景資料。當他在第五特种軍團接受審查時軍方就于過這事,自己老朋友們受到那些一絲不苟的年輕調查官員的詢問,扎克對此還感到很厭惡。而現在,國防部舖下的調查网更寬廣,做的工作更徹底。
  到了晚上,扎克就一邊在他水晶城的公寓里踱步,一邊用無繩電話和仍与自己保持聯系的几個老友聊天,警告他們五角大樓調查官員即將對他們進行訪問。他們大多前些年就接到他類似的電話了。他們知道那一套過程。像以前一樣,他輕描淡寫地提示他們,不必什么都告訴調查官員,“只揀好的說。”他的暗示實際上很清楚:重提他在大學里吸毒的經歷不會有什么好處。扎克在加入“綠色貝雷帽”1時曾承認自己過去用過毒品,不過他從沒有將此事和盤托出。甚至談不上与事實接近。在所有已蟄伏在他過去的离經叛道的行為中,吸毒是他最引以為恥的——還有他為之而扯的謊,那是他對真誠的嚴重背棄。
  
  1 “綠色貝雷帽”:美國一支著名的特种部隊。

  除毒品之外,扎克沒有什么需要遮掩的。對于調查官員們來說,一個真正的謎會是為什么他把參加特种部隊作為畢業后的第一選擇。在對扎克的第二次調查談話中,在五角大樓一間沒有窗戶的灰屋子里,負責調查他的兩名安全官員最后便問到此事。扎克從他們的提問中感覺到一种疑心,這對他已不是頭一回了。他們仿佛在暗示,只有重大的個人挫折或崩潰才會促使一名哈佛的博士生進入美軍一支最危險的部隊。
  “那是一個對于你而言很出格的舉動,我得說。”其中一個調查官員評論道,一邊把泡沫塑料咖啡杯送到嘴邊。
  “确實不同尋常。”另一位附和道。
  “那是毫無疑問的。”扎克表示同意。
  經歷多次詢問后他已經把自己的過去講得滾瓜爛熟了。他向挪揄他的朋友說過,向在軍隊里遇見的人說過,還向新聞界說過,講的次數即使沒有几千次,也不下几百次。他只留下了最隱私的部分。
  那都是從上中學時開始的。像他的兩個姐姐一樣,扎克繼承了父母很多東西,至少表面上如此。在他父母看來,他就是准備好要成就一番大事業的,其他的結果都是不可想象,難以接受的。扎克在中學拿的全是A,而這樣的成績被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以至于他在家難得會為此而受到表揚。實際上,很少有什么事能讓他在家受到表揚。扎克的父親相信孩子需要紀律和告誡,而不是贊許。他童年時從黎巴嫩移民到美國,怀著一种信念,即不能把生活想得有多容易或愉快,尤其是年輕人。他不懈的奮斗使他成為普林斯頓大學聞名全國的歷史教授,而扎克進中學時,父親這种自我專注的意識存在正處于頂點。當他在家時,他愛喝几盅以松弛一下神經,有時還需要發發威風,不管看到誰都是這樣,通常是他妻子。扎克的母親是大學的高級行政官員。她是一個女強人——對一個其文化深深扎根于中東的丈夫來說顯然太強了。從扎克會記事起,他父母間的戰火從來就不曾熄滅。扎克十五歲時,他父親第一次從他的婚姻中出走了兩星期,搬到了城那頭一個朋友的家里。大約就在這段時間扎克第一次听見在姐姐們焦慮的談話中用到了“离婚”這個詞。
  到了十六歲時,扎克自己開始跟父親對著干起來。使青少年与父母產生隔閡的那些典型因素卻不是他們爭吵的原因。扎克認為父親是個凶巴巴的混蛋,但扎克看得出那不是橫在他們之間的主要障礙。扎克對他的敵意更有哲學意味。他逐漸看清了父親是個貪圖安逸、言行不一的人。他大談奉獻和苦干,自己卻沒有真正做過什么事。他周游全國講學,滔滔不絕地表明自己對殖民主義、文化霸權的態度是多么光明磊落,諸如此類的廢話,但他除了每個月簽支票外,就不再嘗試去改變什么。他從來不承認在他的生活方式中有什么不對的地方。扎克還是孩子時,他就教他要誠實,但他自己則害怕真理。
  扎克在進入高中時,父母的婚姻或多或少已經破裂了。他父親在城里租了一套公寓,并且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那里,只有和特津太太休戰時才住在家里,持續的時間從兩天到兩周不等。与此同時,扎克自身的轉變也在繼續。帶鏡框的羅納德·里根1的相片擺上了他房間的書桌。他訂的《幸運戰士》開始按月寄來。接著是《全國觀察》。兩個姐姐回家的時候都說他成了神經病。
  
  1 羅納德·里根:共和党人,一九八二至一九八八年間為美國第四十任總統。

  報考大學的工作是從高中最后一年秋天開始的,可這一過程中扎克卻毫不關心。而這是少數几件他的父母能攜手共做的事情之一,他們成了這事的主宰。扎克在進入高中最后的沖刺階段時他們對他大發脾气,因為那段時間他的分數直線下降。他們不得不催促他到各個大學轉轉,要他認真對待高考。扎克感覺到他周圍形成了一個大籠子,常青藤蓋滿了定欄。到了四月康奈爾大學准備要錄取他時,他對整個事情已經從充滿怀疑變為徹底醒悟了。他仍然填了表格,寄出了一筆錢。對他父母而言,這算圓滿結束了;而對于扎克,套在脖子上的繩索收得更緊了。也大約就在同時,他的父母開始辦理离婚手續。房子准備要拍賣。隨著离婚手續越來越讓人厭惡,他父母之間又爆發了新的刺耳的爭吵,負擔扎克的教育費用成了問題。
  海軍陸戰隊与扎克竭力要逃避的所有東西形成了最鮮明的反差,所以自然一直是扎克的選擇目標。他在畢業兩星期后秘密報名入伍,并在七月的一個早晨,于日出前悄悄地走了。他在冰箱上留了一張字條,几乎沒做什么解釋。上面寫下了他在帕里斯島的地址。
  “你對軍隊生活有什么感想?”其中一個調查官員問。他們手上拿著一個厚厚的文件夾翻來翻去,而一本本有關扎克的操行報告無疑全在里面了。他說的只不過使他們的記憶又加深了一層。
  開始的几周像地獄一樣。光是炎熱就快要人命了,還有穿戰靴進行的長跑訓練,那才真叫折磨。不過扎克的身体狀況比很多新兵要好些,很快,訓練軍官施加給他們的任何虐待,他的身体都能夠承受了。艱苦反而使他精神煥發。他父母气得發瘋,這是可想而知的。扎克并不害怕。他從不怀疑自己做出的選擇是對的。槍支,軍服,在南部叢林里的演習,那些叢林茂密地簡直就像熱帶雨林——所有這些都是那么真實。強烈。在灌木叢中追捕其他人具有一种原始的吸引力。盡管這只是訓練,但僅僅是沙場廝殺這一想法就使他覺得比以前要多一千倍的活力。他對軍隊里的等級制度也很适應。自上而下的指揮鏈吸引著他,使他對軍隊的現實產生強烈的敬意。在這里,人們為了做事情不需要嘮叨一大堆廢話。他們直接下命令。普林斯頓似乎离這儿有百万英里之遙。
  一年在跌打滾爬中過去了。扎克熟練掌握了重机槍、迫擊炮和各种反坦克武器的使用。他學會了如何埋設地雷和如何排雷。他修習了講授爆破的強化課程,以及講授狙擊的強化課,同時他也在探尋著自己与生俱來的潛力。他的上司們很賞識他的聰明才智,便敦促他去學計算机和用電子手段作戰。這些東西使他感到厭倦,但語言和特种行動讓他產生了興趣,于是很快他就沉浸在阿拉伯語的學習中,那是他小時候父親与親戚們交談時他經常听到的。這段時間他沒看見部隊有什么任務,但以后肯定會有的。在所有部隊中,海軍陸戰隊是接触戰火最多的。
  他的背傷是一個巨大的打擊,令他惊惶的是它可能會導致任何种類的殘疾。受傷是在一次例行演習中發生的,劇痛折磨了他好几個星期。軍醫們也無能為力。他們告訴他再在部隊里待下去已沒有意義。就算背傷真的痊愈了,也會給他帶來太多的限制,上了戰場也會拖后腿。扎克感到蒙受了恥辱。在他的腦子里他從沒有相信自己會是個失敗者。光榮退役的那天是他一生中最悲哀的一天。
  “所以你到底還是去了康奈爾?”其中一個調查官員問。
  “是的,長官,是這樣。”關于這一點難道會弄錯?
  他最終還是落腳在了康奈爾,因為這里很輕松,語言課程很不錯,也沒有什么其他的選擇。他將在有關國家安全事務的分析研究部門謀一個職位,他告訴自己。中東地區對他而言有著十足的魅力。他也許不怎么喜歡他的父親,但他被他的种族傳統吸引住了。他決心把精力傾注在這里,掌握阿拉伯語和其他一些語言。然后他就可以确保得到較高的學位,借此到五角大樓或諜報領域去工作。他的父母為他的進步大喜過望,而這反而又使他想起了本已開始淡忘的在海軍陸戰隊的傷心事。
  大學生活是一段陌生而炫目的經歷。他和其他新生格格不人,他們要比他小十歲,比他幼稚一千倍。在康奈爾總是諸事不順。正是由于扎克的不合群和孤獨,使他和一幫吸大麻和可卡因的人廝混在一起,雖然這段時間很短暫。這段經歷他對調查官員避而不談,就像他在第一次接受審查時一樣。同他一道吸毒的朋友并非嬉皮士或流氓阿飛之流,大多是重返校園的學生,和他自己一樣年齡偏大,對那些愛幻想的小家伙和稀松平常的基礎課充滿了輕蔑。他是在大學生壘球賽上結識他們的。他們在一起酗酒,然后過了一陣,其他的麻醉品也出現了。扎克跟著他們一道吸毒——至少起初是這樣。大麻使他像個妄想狂;可卡因感覺很不錯,但太貴了。同時還有一种在做坏事的意識一直纏著他。他想到了那些販毒團伙和他們傳播的毒害。僅過几個月他就完全退出了。
  背傷的复原是另一個使他遠离毒品的因素。當他把自己的身体從毒品中解救出來時,他決心要好好保養它。背傷是在康奈爾的第一學年的中期消失的,就像當初來時一樣神秘地离開了。他開始練習越野滑雪,起初還是嘗試性的,后來就進行高強度的練習。他又重拾武藝,在跆拳道上取得了不斷的進步。他成了舉重房的常客,很快他的肌肉也恢复到像過去一樣,隆起,堅硬。終于他又無所不能了。他給海軍陸戰隊的一個老上司打電話,告訴他這個好消息。他康复了。他們可以讓他回去了。
  不,那行不通,上司告訴他。原來在這种事上有著复雜的規定。傷殘后退役的人重新歸隊是很罕見的。他可以試試:嘗試一下總歸是可以的。但需要假以時日,然后還會有冗長的考試。他們告訴扎克無論如何應該待在學校里。他曾經是一個了不起的海軍陸戰隊員;事實上是出類拔萃的。但作為一個語言專家,他能做出更大的貢獻。
  “他們沒讓你回去,嗯?”
  “沒門儿。”扎克答道。當時他大失所望。但他日后發現老上司的話是對的。所以他開始苦讀語言課程、中東狀況,以及國家安全政策。他掌握了阿拉伯語,接著攻讀法西語和庫爾德語。他去中東地區旅行了兩次,并用暑期到華盛頓的國際戰略研究中心去實習。他拼命地苦讀,三年便完成了康奈爾的學業。哈佛的“近東研究”的博士生課程看來是下一步合理的選擇,于是從大學畢業后他馬不停蹄地到哈佛去了。
  “那么在哈佛又出了什么事?”一個調查官員問。扎克知道他們對這個問題的答案心中有數;在以前接受的調查談話中他也說過,他們也很可能已和他的同學談過了。
  “那是几件事的綜合結果。”這是他六年來第一千次解釋了。
  哈佛是以培養謀略專家而聞名的,但它也是一個困難重重的世界,在這儿,被稱為研究生的人沒什么了不起的,除非他們能過五關,斬六將。扎克一到這里,就覺得不耐煩了。這部分是他自己的原因,在學校待了這么多年,他正在失去那股子沖勁。還有部分原因是高等學術的荒謬性。他的結論是學術界是逃避現實的人的避難之地。父親的例子使他感到不安。扎克擔心自己也會受到某個自命不凡的人的影響,那种人從來不涉足現實世界,卻自稱能理解它最复雜的方面。假期偶爾回家時,他父親就試著去爭取他。他們現在的确是在同一戰壕里。這難道沒什么意義嗎?可是這想法讓扎克覺得厭倦。將近兩年之后,他再也無法忍受哈佛了。學習負擔重得他甚至無暇完成,或是去練練武藝。他簡直要窒息了。
  几乎每次說到這儿時,扎克都會被提問打斷,提問的人都會像這兩個五角大樓調查官員一樣用諷刺的口吻問道,參加特种部隊是不是因為在學術界不得志而采取的有些過激的反應。
  說到這一點時他就不得不提到吉爾,她是他离開哈佛的一個重要原因。在扎克讀研究生第二年和第三年間的暑假,他到佛蒙特去參加一個語言訓練計划,在那儿他們相遇了。扎克正在學庫爾德語,而吉爾正在學阿拉伯語。原來兩人都是哈佛的研究生,只不過吉爾在比較文學系。這個暑假語言計划的基本規定是在整整六周時間內誰都不能說英語。但此規定忽視了一點,即它沒有說不可以用以前掌握的另一門語言。扎克抓住這一漏洞用他在康奈爾學的阿拉伯語和吉爾交談。這個游戲在某种程度上沖去了他平常的靦腆。培訓計划結束時他們成了戀人。
  吉爾為人任性而無禮,談話時愛挑釁,在床上時更是一團風暴似的大火。她被扎克所吸引是因為他來自一個不同的世界,這引起了她的好奇心。扎克則發現她是他遇到過的最刺激的女人,應該說他沒有遇見過多少令他興奮的女人。他們回坎布里奇1時仍然是戀人,并在秋天搬到了一塊儿住。二年級時哈佛的生活讓扎克孤獨得難以忍受,到了三年級時卻變得讓他欣喜万分。
  
  1 坎布里奇:美國城市,哈佛大學所在地。

  “她為什么要离開你?”一個調查官員問。
  扎克對這個問題很惱火。如果此人知道是她离開了他而不是相反,他沒准儿已經知道個中原因了。而且扎克搞不懂這關五角大樓什么事。不過他還是想持合作態度,所以他又把事情講了一遍。又有什么關系?在哈佛這是人人盡知的。他的朋友也沒有不知道的。國防部甚至很可能是從吉爾本人那儿听來的。
  “她愛上了英語系的一個初級教員。”扎克很簡單地說。也真沒有多少可說的。他第一次發現此事時那場面真是糟透了,而另一次他和那家伙狹路相逢時那場面也是。沒過几個月她和那英語教員宣布訂婚。坎布里奇是待不下去了。
  而特种部隊的征兵官來得正是時候。一九八九年春一個叫加勒提的上校用電話把扎克從憂傷中喚了出來,并約他在坎布里奇見一次面。扎克清楚地記得那個電話。那是一大早打來的,他躺在床上,只有五分的睡意,五分的清醒,而有十分的抑郁。他想答錄机會代他接的,可是鈴響過几遍以后他記起來吉爾走時也帶去了答錄机。所以他接了電話,穿著內衣站在冰涼的客廳地板上。
  加勒提的聲音粗重而沙啞,帶著南方腔。他是從布拉格打來的——就是布拉格要塞。他想和扎克會面,盡管具体日程還不明确。扎克曾听說過五角大樓和各种情報机构都建有數据庫,登記了全美所有在冊的具有特殊語言技能的大學生和研究生。他知道在康奈爾有些人就是利用會阿拉伯語或俄語的优勢進入中央情報局和國家安全局工作的。他猜想加勒提准備用一份情報部門的工作甚至是教學工作來吸引他。在去會晤之前,扎克告訴自己他會堅決反對任何种類的情報工作。他可不愿終日坐在一間昏暗的屋子里,戴著耳机翻譯國家安全局竊听來的敘利亞或伊朗官員的電話。但是他也許會考慮教書,如果待遇优厚的話。這會是离開坎布里奇的一條途徑。
  与加勒提的會面是扎克最津津樂道的。上校身著軍裝,頭戴貝雷帽出現在哈佛廣場餐廳里。他身材瘦長,有一張棱角分明的臉;其他顧客都盯著他。在這個鎮子上加勒提還不如說是個天外來客。
  這段往事扎克已說了好几年,但他總覺得難以用言辭來表達當加勒提請他考慮加入陸軍特种部隊時他的惊訝之情。這次他坐在五角大樓這間單調乏味的屋子里時也不例外。
  “我很吃惊他們怎么會首先和你接触的,中尉。”其中一個調查官員說。扎克對軍界里的人的這种反應已很習慣。很多人討厭他,把他當做一個外來入侵者。
  加勒提首先解釋的事情之一就是特种部隊在現役武裝部隊之外征兵几乎是沒有先例的。“我們的人通常先服役三到五年,然后我們才會加以考慮,”加勒提說,“不過老實說,眼下我們要人要得緊。”加勒提繼續解釋道,軍方正在擴編中東別動隊。同時,國會向他們施加壓力,要求提高所有特种部隊的語言技能。每個小組,或者A-特遣隊,由十二人組成,他們各有專長。從理論上說,每組至少應有一人會說所在行動區域內的一种或多种語言,而其他人也應該具有足以應付工作的語言知識。在理想的狀況下,合格組員的体貌特征也要能和當地人一樣。別動隊小組要能混跡于當地人之中,這樣能夠提高在敵控區執行任務的能力。
  “八十年代擴編‘南司’的小組時是不費什么事的,”加勒提說,他指的是負責拉丁美洲的美國南方司令部,“我們的部隊中有15%本就是拉美人,有些小伙子就是在西語區長大的,很多人都能說一口漂亮的西班牙語。但是要擴編第五特种軍團——他們是處理中東事務的,現在可是一個真正的挑戰。”
  加勒提解釋說美國軍隊中會說阿拉伯語的人是鳳毛麟角,說法西語或庫爾德語的也很少。而且不管怎么說,這些會說的人大多由于這樣或那樣的原因不适合進特种部隊。他們決定到現役部隊之外去物色人選。當計算机搜索有語言技能和接受過軍事訓練的人時,扎克的名字出現了。他在海軍陸戰隊里待的時間過于短暫,這是個不利的方面,但加勒提注意到他受到的考評非常出色。上校還調查了他的背傷,并獲悉傷已痊愈。而扎克又有阿拉伯語和法西語兩項專長在手,無疑是個寶貝了。
  “我們認為你應該是咱們的人。”加勒提下結論道。
  扎克對這個提議大吃一惊。當官的就靠計算机為他們下結論,這簡直是白痴做出的事,他想。難道加勒提沒有認識到,和他談話的是一個疲憊不堪的研究生,而這個研究生最近一次的作戰訓練已經過去六年多了?難道他看不出,由于多年泡在課堂和圖書館里,扎克的肌肉已變得松松垮垮了?他在特种部隊里是活不了的。
  他們的整個想法太牽強了,扎克當時認為,雖然暗地里他已經興奮起來。加勒提准是感覺到扎克有點動心了,因為他接著開出了所有的條件。當然,扎克得完成在布拉格的為期十七個星期的訓練計划,但是他不必通過標准合格線或Q學程。他的錄用是有保證的。加勒提還力圖用地緣政治的觀察資料來刺激扎克的胃口。隨著冷戰結束,各种事端都在升溫,他說。他們正進入一個灌木林火戰爭1和地區侵略的時代。資源競爭在加劇,武器軍火在擴散,种族沖突在升級。波斯灣以外的石油資源正在慢慢枯竭,這意味著中東的重要性在九十年代還會增加。扎克將會有顯身手的机會,這一點他可以放心。
  
  1 灌木林火戰爭:指小規模沖突。

  扎克沒有向加勒提表態。他說他會考慮這個提議的。他說他很榮幸。之后,當他獨自在房間里,周圍散布的每件東西都勾起對吉爾的回憶,這時他越發顯得動心了。加勒提來后的那天晚上他徹夜未眠。
  “是什么使你下定決心的?”一個調查官員問道。
  扎克思忖了片刻。盡管這個問題他听過多少次了,他還是不能肯定他是否真的知道答案。“我迫切地想要一些真實的東西。”他最后說道。
  “啊,‘綠色貝雷帽’干的事的确很真實。”兩個調查官都笑了。
  “但是這個決定也夠沖動的。”扎克又添了一句。就像當初參加海軍陸戰隊一樣。他記得當時這個想法怎樣迅速占領了他的思想。几個月來他第一次開始跑步。接下來的几天,晚飯過后,他就一頭沖出去,扎進涼爽的夜里,沿著查爾斯河跑步。他想象著脂肪正在消耗掉,他的身体又變得堅硬而修長。他夢想著逃离此地。
  他沒有和任何人談過這一想法。對待父母他已經十分老練,在臨走之前他給他們各去了一封信,解釋自己要重返軍營。在与加勒提會面兩周后,他賣掉所有家當,來到了北卡羅來納。
  “這變化太突然了。”其中一個調查官說。
  “在布拉格他們把人訓得很慘。”另一個說。
  這沒錯。可扎克是過來人了,而且經過這几年的萎靡不振,他十分歡迎另一個磨練自己的机會。訓練課程是在麥凱爾營進行的,那是布拉格要塞方圓兩百英里軍事重地的前哨基地。當扎克在五月底來到麥凱爾,爬出一輛哈姆維車時,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塊二十英尺高的標語牌,挂在一幢用瓦楞材料造的大樓上。上面寫著SURVIVAL1其每一個巨大的字母又各引出一句格言:Size up the situation2;Under haste makes waste3;Remember whereyou are4;Vanquish fear and panic5;Improvise 6;Vane liVing7;Actlike natives8;Learn basic skills9。
  
  1SURVIVAL:意為“生存”。
  2Size up the situation:意為“審時度勢”。
  3Under haste makes waste:意為“欲速則不達”。
  4Remember where you are:意為“記住你的方位”。
  5Vanquish fear and panic:意為“克服恐懼和惊慌”。
  6Improvise:意為“就地取材”。
  7Value living:意為“珍視生命”。
  8Act like natives:意為“入鄉隨俗”。
  9Learn basic skills:意為“學習基本技能”。

  訓練課程是從一九八九年六月十四日開始的,扎克把這天記為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天。扎克很快就發現,和“綠色貝雷帽”比起來,海軍陸戰隊就像一支農民軍的新兵。“綠色貝雷帽”都是經驗丰富的戰士,是能把戰爭的藝術和科學融合在一起的能手。每支A-特遣隊配有一名能使用、拆卸八十种外國武器的輕重武器專家,一名在安放爆破裝置方面訓練有素的工程師及其助手,一名具有建立小型戰地醫院技能的醫療專家,一名能操作多种安全裝置的通訊專家,以及一名能射殺一公里之外的敵人的狙擊手。當扎克開始訓練時,特种部隊正要給每支A-特遣隊的几名成員講授如何駕駛直升机。扎克自愿報名要求接受此訓練。他向來對飛行很著迷。
  扎克在訓練的第一天遇見了賈里德·坎弗。他們最后將被分在同一個A-特遣隊里,實際上一直形影不离,從沒分開過,直到海薩的那天晚上。坎弗來自克里夫蘭一個下層中產階級家庭。高中畢業后他就參了軍,因為選擇的余地實在不多。但這沒有使他气餒。他是個安靜的人,認真、熱情而富于理智。他在阿拉伯語上十分用功,在扎克的A-特遣隊中,他是唯一另一個能用阿拉伯語說出整句話的人。他們一見如故。坎弗和扎克一樣,對事實以外的東西都不能忍受,他們還用那兩人都會說的外語嘲弄軍旅生活中一些騙人的小把戲。
  十七周的訓練很快過去了。扎克學會了所有能想象到的降落方式,從在夜里或白天用降落傘著陸,到從大樓、直升机和懸崖上繞繩下降。他學會了穿行在無路可走的森林里,以及如何在沙漠、叢林和极地荒原中生存。他學會了怎樣使用以色列的烏茲沖鋒槍、法國的馬特-49導彈、英國的LAW、俄國的RPM-7履帶式戰車、“陶”式反坦克導彈和“毒刺”式導彈。他了解了關于阻擋坦克的地雷和致殘地雷的知識。他學得了閃擊戰和夜間伏擊戰的精髓。他深諸橋梁构造的薄弱環節以及施用塑性炸藥的可能。教官還告訴他如何綁架,如何暗殺,還拐彎抹角地教給他“逼供”的藝術。他學會了悄沒聲息地殺人,而且還遠不止一种方法。
  在第十周時他被單獨空投到北卡羅來納中部的烏瓦瑞國家森林,然后行軍超過十七英里,其間還要逃避第82空降師派出的獵狗和攻擊小組的追捕。他們沒能抓住他。到了第十二周時,訓練重點集中于SERE——即“生存”1、“規避”2、“抵抗”3和“逃遁”4的縮寫。這不僅是訓練如何深入虎穴后胜利逃出或從戰俘營里越獄。它還要測試如何抵御訊問,教官們用高強度的精神折磨來有效地模擬這一嚴峻的測驗。
  
  1 生存:其英文為Survive。
  2 規避:其英文為Evasion。
  3 抵抗:其英文為Resistance。
  4 逃遁:其英文為Escape。

  在訓練課程的每一階段,扎克的本領都在不斷地精進。麥凱爾成為他的复興之地。禁囿他身心、使他沉睡的一口棺材正在被撬開,他能听見那棺木四分五裂的聲音。在這十七個星期結束時,他已變得前所未有的強壯。在离開布拉格后,他又在摩杰夫沙漠進行了為期四個月的特別訓練。此后不久他被派往中東第一次執行任務,那是一次對利比亞控制的乍得北部的突襲。
  他獲得了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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