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14


  “他們沒有拔你的手指甲?也沒有剪一大把頭發?”
  麗云呆視著他,就像他在講一种完全听不懂的話。
  “我真不知道您在說什么……”她結結巴巴地說道。
  拉特諾夫不得不坐下。這就像給了他當頭一棒。他們迷惑我!他們欺騙我!沒有人對麗云干什么,沒有人由于我而懲罰麗云!我竟然還相信這些事。他們一而再、再而三地進行威脅:要是你犯了錯誤,我們下次給你送來一節手指!而我被嚇唬住了;我完全落入了他們的手中;我成了三合會會員,成了洪門和欽差;我害怕他們會進一步折磨麗云,只好听憑他們擺布。我拋棄了自己,心里總是在想:麗云決不要出事!我干他們要我干的一切,只要讓麗云太平無事。他們把我壓碎了,可是事實上他們從未對麗云施刑。這些我完全不知道。
  “我有好多事該對你說,”拉特諾夫一邊說,一邊撫摩她的兩個小手。“請等片刻。”
  他跑上樓到他的臥室里拿了一個銀盤回來。麗云看到里面放的東西時,吃了一惊。
  一綹頭發,烏黑得像她的頭發一樣;一片纖巧的小指甲,顏色蒼白,而四周已有些發黃。
  “這是……這是什么?”她結結巴巴地說道,隨后惊懼地轉過臉去。
  “他將兩樣東西給了我,他說這是你的頭發和你的手指甲。”
  麗云什么話也說不出。她的眼中明顯地含著恐懼。拉特諾夫抓著她的雙手,將它們按在他的臉上。接著他吻她,一遍又一遍;他沒有發現麗云由于害怕在發抖。
  “麗云,”他絕望地說道,“你看別處。我不愿哭,可是我沒有別的辦法……真該死,我感到羞愧。可是我完了……徹底完了……你別看我!”
  格爾德·克弗爾的珍饈依然未動。
  當晚,拉特諾夫只說了他与三合會之間的一些瓜葛。他只向麗云承認14K強迫他走私海洛因,將它偽裝成咖啡粉裝在一個市場上通用的螺口瓶內。
  “您真的這樣干了?”她叫道,“您怎么會參与進去的?”
  “他們以你來威脅我……”
  “以我?為什么?”
  “一個三合會會員說得非常清楚:我們認識王麗云。你們在旅程中我們都在跟蹤。如果您拒絕幫我們這個小忙,我們就懲罰麗云。而這意味著什么呢?他指給我看了一些可怕的照片。”
  “您帶著海洛因要是被警察抓住,恐怕您老早就死了。”
  “我做這事是為了保護你。”
  她垂下頭。她的手指在抽搐。“您已保護過我一次,”她說道,“在上次發生突然襲擊事件時,您向我扑過來,壓在我身上。我經常想到此事。這事其他的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會干。”
  “我認為這樣做是理所當然的。從他們說麗云不會來机場時起,我就相信三合會會員的威脅了……”
  麗云跳起來,將緊握的雙拳壓在她的胸部。“現在我終于知道了!”她叫道并拼命搖頭。“我們到處尋找,警察審訊了所有的嫌疑者,但什么也沒有找到……”
  “沒有找到什么?”
  “出租車!司机!”
  “出租車?”
  “我要到您那里去,為了与您一道去机場,我叫了一輛出租車。車等在門前,可是司机沒有送我去机場。他把車門鎖了,我無法呼救。他在公路上將我從車上扔下來。我攔了一輛貨車,它將我帶到机場。我晚了一步。我看到飛机飛向空中,這時我哭了。”
  “麗云!”拉特諾夫將她拉到身邊。“這是14K的第一次警告!我預料到了。你是絕對不會讓我單獨飛走的。”
  “絕對不會!將您照料到飛机起飛,這可是我的任務。我被劫持沒有人能解釋。不知是什么動机,不知是什么用意。我沒出什么事,只是擦破了一些皮,因為司机是將我扔在公路上的。”
  “我的上帝,他們太過分了,竟對你干出這种事。”他將她的頭抱在他的怀里,親吻她的頭發。“現在我要找閔駒算帳。”
  “誰是閔駒?”
  “慕尼黑三合會的頭目,大佬。”
  “您認識他?”她震惊地問道。她的眼中露出恐懼。她不自覺地雙手摟著他。“您老是被跟蹤?”
  “我必須將咖啡粉交給他。”拉特諾夫不敢馬上就將全部實情告訴她。他害怕她會立刻回薩爾布呂肯。她必須留在這里,留在我這里,只有在這里她才安全,只有在這里我才能保護她。即使現在,我們也能想出辦法擺脫三合會。麗云,我再也不放開你。“在這之后他又給我打了好几次電話。我不听從時,他就將這頭發和手指甲送給我,對我說:這是麗云的問候。它是第一次警告。而我卻相信了。”他又吻她的頭發,將她的臉摟在怀里。“這很可怕。我絕望了。我……我什么都干,只要他們不再使你痛苦。”
  后來他們坐在客廳里,還是吃了小點心。拉特諾夫將他在中國照的一些照片給她看,可是麗云每看一張她自己的照片時,她都把嘴一撇說道:“我的樣子好嚇人。您把這張照片扔掉!您把它撕碎!”
  “這些是我拍得最漂亮的照片。我永遠不會忘記你坐在湖畔哭的那個晚上。”
  他們喝著蒙特拉謝白葡萄酒,拉特諾夫微笑著,心里肯定這酒很合麗云的口味。她喝第二杯時,將一條腿蹺在另一條腿上坐在沙發椅中,注意听著從擴音器中輕輕傳出來的音樂。這是謝爾蓋·普羅科菲耶夫的古典交響樂1。
  
  1謝爾蓋·普羅科菲耶夫(1891—1953),前蘇聯作曲家,既繼承傳統又富有創新精神,主要作品有《戰爭与和平》及芭蕾舞劇《羅密歐与朱麗葉》等。

  “多么美。”她再次說道,又將身子重重向后靠。
  “什么?”拉特諾夫凝視著她。他克制著將她抱在怀里的愿望。
  “這音樂。我喜歡這音樂。大多數人都不理解它……”
  深夜,電話鈴聲響起。
  是弗賴堡博士打來的。他的聲音听起來好像他在高爾夫球俱樂部又喝了太多的威士忌。
  “她在嗎?”他問道。
  “她在。”
  “嗯,她怎么樣?她有了變化,你失望了?”
  “不。”
  “我不喜歡你的簡單的回答。這一兩個字的回答表達不出歡樂。那后面究竟是什么在咿咿呀呀?”
  “馬克思·布魯赫的小提琴協奏曲1。”
  
  1馬克思·布魯赫(1838—1920),德國作曲家,代表作為三部小提琴協奏曲。

  “啊哈,你真該死!你們沒有干點更好的事嗎?听听弦樂協奏曲!”
  “你快去睡覺,”拉特諾夫粗暴地說道,“你又喝得爛醉了!”
  “我單獨一人!我羡慕你……”
  拉特諾夫默默地放下電話。麗云又抿了抿葡萄酒。“到底是誰這么晚了還給您來電話?”她問道。在這個提問中帶著女人的好奇心。她心想,這是個女的。在這個時候打電話的肯定是個女人。
  “這是我的一個要好的男朋友。”
  “一個要好的男朋友?您對他可是非常不客气。”她將一只手伸到嘴前打了一個呵欠。“我累了。這葡萄酒……我以往從未喝過葡萄酒。這是很長的一天。我可以去睡覺嗎?”
  “麗云,你怎么做都可以!要是你愿意,睡到明天中午都行。”
  “我歡喜睡覺。”她從沙發椅中站起來,將裙子拉拉平,突然將頭發向后一甩。“您還不去睡嗎?”
  “我還要收拾一下。”
  “我可以幫您嗎?”
  “無論如何不要。你現在上樓去你的房間……明天我們再見。”
  “遵照皇帝的旨意。”他們走進大廳。在樓梯底腳處,拉特諾夫吻她的額頭。“再見,麗云。”他說道。
  “再見,拉特諾夫先生。”她將她的小手伸給他,突然她一惊,“哦,我的天哪……”
  “什么事,麗云?”
  “我忘了給弗蘭岑先生打電話。在平安到達這里時,我應該立即打電話。他們會生我的气的。”
  “明天早上我來處理。我會把責任承擔過來。”
  “謝謝。”她的黑色的杏眼喜悅地盯著他。“您總是保護我。”
  她轉過身,步履輕盈地上了樓,就好像沒踩樓梯一樣。隨后她將門砰的一聲關上。拉特諾夫清楚地听到她用鑰匙把門鎖上的聲音。
  在室內她脫下衣服,猛地向床上一趴。
  “我怎么這樣傻?”她埋在枕頭里喊,枕頭將聲音都悶住了。為什么我不像其他女人?我确實愛他……我愛他……可是我害怕現在就將這愛向他表明。
  我喝醉了。這葡萄酒!克制自己!我喝醉了。盡力控制自己……
  可是我愛他……
  拉特諾夫坐在他的打字机前工作。
  麗云還在睡覺。拉特諾夫在餐室已為她擺好了餐具并煮好了咖啡。一頓丰盛早餐的食物都擺在桌上:好些香腸、糖、一杯橙汁、几個新鮮小面包。這些小面包裝在一個他從婆羅洲帶回的編籃中。每天早上有個面包師將小面包沿路送來,用一個小麻袋將它們挂在門鈴上……這樣做已有12年多了。
  拉特諾夫在一個盤中放了張紙條:“早上好,小麗云。祝你好胃口。我在我的工作室。”
  時間已過了10點,拉特諾夫的門上響起敲門聲。他還沒有來得及說什么,門就推開了,麗云走了進來,她端著個大盤,盤里放著事先擺在桌上的食物。她連保溫壺里的咖啡也拿來了。她穿著白色緊身牛仔褲和無袖衫,赤著腳在地毯上輕輕地移動。她停在門口說:“我可以到里邊來嗎?在偌大的餐室里,在您母親的目光下,我感到孤獨。哦,對了:早上好!要是我在您這里用餐,打扰您嗎?”
  “不。絕不打扰。可是其他任何人或許都會被赶出去。我在工作時就像一條龍,它要把它洞前的每條龍都吃掉。”
  “請原諒!那我應該走開。”
  “你留下。你怎么都行。只有你。”拉特諾夫從沙發椅中跳起來,從她手中接過很重的盤子。這時他看到里面放著兩只杯、兩只盤、兩套餐具和一個保溫壺。
  “你給我也拿了一套嗎?”
  “是的。這么早您難道吃過早餐了?”
  “吃了一點。”
  “一點對于一個正在工作的男人來說顯得太少了。”
  “你到過廚房?”
  “是的。”
  “東西你全都找到了?”
  “我并不笨。”她笑著幫拉特諾夫將東西擺在轉角沙發前的圓桌上。“我必須馬上去廚房。”
  “為什么?這里一切齊備。”拉特諾夫向桌上看了看。“什么也不缺。”
  “我在爐子上煮面條,面條馬上就熟了。”
  “你……你煮了面條?現在?”
  “我在廚房里什么都找到了。面條、方塊熟肉、昨晚的肉……我把肉切小了。您柜子里還有許多好佐料。我煮了湯面,只是缺醬油。”
  “麗云,我該怎么說呢?”他不知所措地搖搖頭。“我們中午到城里吃。”
  “我現在吃湯面。您在中國曾經看到的,您忘了?中國人早上必須有熱湯,否則一天不舒服。剛才您說過,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真呆!”拉特諾夫用巴掌拍拍額頭。“你是對的,麗云。你們早上吃湯面。請原諒,我總是以歐洲人的方式思維。”
  “這可是您的家鄉——可是今天我需要湯面……”
  “沒有醬油。我們回頭就去買。你坐,麗云,……我去看面條。”
  “不,這是我的事。”她指指轉角沙發。“您坐。”
  拉特諾夫順從地坐下。“你好极了,麗云。”
  “我餓了。我睡得太久了?”
  “噢……”
  她尷尬地抬頭看看。“請原諒,我打扰您了?”
  “噢……因為我見到了你,所以我的生活才開始……”
  她轉身跑出去。她一下子變得很有把握了,他心想。經過一夜,她的膽怯已消失。她使用我的廚房,好像一直都是這樣。頭一天她就感到像在家里了。
  他向他的打字机那邊瞅了一眼。今天不打了。一行也不打!今天整天都屬于麗云,全屬于她一個人!我們要去森林,到伊薩爾河邊去坐坐,在露天啤酒店正正經經吃點心,晚上在涼快些的情況下去市中心逛逛街。她會惊訝,什么都能夠買到。
  麗云端著滿滿一碗冒著熱气的湯面回來。她坐到拉特諾夫對面的桌位上,開始用匙子吃她的湯面。他看了一會,然后問道:
  “盤子全是髒的?”
  “什么?”
  “因為你用碗吃,我以為盤子全是髒的。”
  “湯面必須用碗吃。您難道還見過中國人用盤子吃湯面嗎?”
  “你在弗蘭岑博士家里早上也總是吃湯面嗎?”
  “只是在第一天。我真得習慣德國的飯。”
  “在我這里,你不需要習慣嗎?”
  “不需要。”她閃亮的眼睛故作媚態地看著他。“您不一樣。您理解我們的生活和我們的人。弗蘭岑博士恐怕從未去過瀘沽湖,從未在中國農民的茅屋里住過。他總是住在豪華飯店,而且他到處都按歐洲的方式吃飯。”
  “從未去過小吃店?”
  “不可能去!而您去吃過。您甚至吃過紅燒狗肉……”
  “沒人對我說過!麗云,我必須向女導游提意見……”
  “您不吃不就很好嗎?”
  “或許是……為了要試試是什么味道。”
  “您似乎沒發現,因為這肉加了麻辣醬。”
  “麻辣醬是什么?”
  “麻辣醬是一种四川非常辣的調味品。”
  “我能記起來……有几次吃得辣死人。我的喉嚨都燒坏了。我不得不咳嗽。”
  “這事我知道。”
  麗云笑起來,同時撥弄她的湯面。“有一次您吃過牛肉加黑豆醬——這是一种很辣的黑豆調料。辣椒醬我們也經常吃……”
  “是一种有紅色小顆粒的鬼東西吧?我們這里叫‘薩姆巴爾·厄勒克’1。”
  
  1一种源于馬來西亞和印度尼西亞的調味品。

  她又吃了兩匙湯面。“這里不會有醬油和辣椒醬。”
  “我們回頭去一個中國商店將你要的全買回來。”
  “還有粉絲和中國干蘑菇嗎?在我們那里有好多种。最受歡迎的是木耳和香菇。”
  “你全可以買。可是我們必須按中國的方式燒。”
  “很好!我們什么時候開車去?”
  “早餐后馬上就去。”拉特諾夫倒了一杯咖啡,可是他什么也沒吃。麗云在吃的時候目光向上看。“您也吃點湯面嗎?”
  “好……好吧……”
  她將面碗推給他。他拿她的匙子吃了一點點。他感到麗云早已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的生命決不會是另外的樣子,這一點他是很明确的。只是他的秘密——三合會會員、兄弟、成了洪門——還隔在他們之問。他想在今天晚上把這些秘密講給她听,可是他害怕講。她或許不會理解他嗎?后來他又想:她愛我嗎?她能一直留在我這里嗎?她的簽證三個月后到期——往后怎么辦呢?
  拉特諾夫將湯面推給麗云。
  “您几乎一點也沒吃!”她指責道。
  “我真的已吃過早餐。”
  “別那樣急急匆匆,現在您有時間,您再吃一片面包夾香腸。從明天起,我給您蒸饅頭。我們把所有的東西都買來。”
  “麗云,我在四星期里會重一百公斤!”
  “沒關系。胖人在我們那里算是福人。您只要想想彌勒佛——滿意与幸福之神。”
  “哎呀,天哪。你要我這么肥?”
  “不。可是好的中國飯菜并不使人發胖。它使人健康,比你們的飲食要好得多。你們的飲食是高脂肪食品、很濃的凋料、圓子、油炸土豆絲、布丁和奶油食品。”她注視著拉特諾夫,他發現她在打量他的金黃色頭發。“您的頭發不能再弄白嗎?”
  “這要帶來麻煩……”
  “我看到您時……我感到您是那么陌生。在我的夢中我總是看到您的銀發。”
  “你經常想到我,麗云?”
  她沒有回答。她將一個小面包切開,涂上黃油,上面放一片煮熟的火腿。她將小面包攤在手掌上遞給拉特諾夫。
  “請吃……”
  他順從地咬小面包。麗云站起來收拾桌子,將所有的食物放到大盤子里拿回廚房。她就像家庭主婦一樣用薄膜將香腸卷起來,再將它放進冰箱的保鮮碗中。她將用過的餐具放進洗碗机,把剩下的小面包放進陶瓷保鮮箱。然后她用一塊濕布擦廚房的台面,用手清洗咖啡壺。
  拉特諾夫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她。當她去取出掃帚時,他緊緊抓住了她的雙肩。
  “別拿!”他說道,“明天清洁女佣來掃。”
  “明天太晚。一切都必須干干淨淨的。”
  “這不是你的任務。”
  “不然我干什么?我喜歡勞動。”
  “你在我這儿是客人,不是女佣。”
  客人。這兩個字剛一出口,他真恨不得打自己的耳光。客人有點生分,有點距离,有點暫時性。客人來了又走,有時高興地說‘再見’,有時卻想:千万別再來!麗云不是客人。她屬于我,屬于我的生命。
  “我要表示感謝。您待我這樣好……在您這儿我非常愉快。您是個好人。”
  “我是否待你好,這會得到證實。或許某一天你會說:我很高興,但我要走了。”
  “肯定不會!”他沒有發現她存有疑問的目光中還夾有擔心。“要是我使您感到累贅,要是我干扰您的寫作,您就心平气和地說:你回薩爾布呂肯去!”
  “你認為我會對你說這种話嗎?”
  “您有您的世界,而我闖入了這個世界。如果您愿意,我馬上就走。”
  “麗云!我把你接到我這儿來,是因為……因為我想再次見到你。我不知道我的申請和證明文件都丟失了。我始終在等你的消息。”
  “我也在等您的消息。”
  “后來你來了電話,說你在德國……我高興得跳起來,几乎碰到天花板!”
  “請不要……這會很疼。”
  這時,拉特諾夫忘記了所有的疑慮。他將麗云拽向自己。當她抬起頭時,他吻她,而她并不反抗。她与他對吻,她的雙手撫摩他的后頸、他的背和他的頭發。在他吻她的脖頸和裸露的雙肩時,他對她的皮膚的香味有了進一步的感受。
  “我愛你……”他說道,“麗云,我愛你!”
  “我也愛你,我的皇帝……”
  她毫不反抗地讓他抱起,他踏著寬大的樓梯上樓,用腳將他的臥室門推開,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到床上。他小心得就像她是用薄瓷做的一樣。他從她身上脫下無袖衫和緊身牛仔褲,這時,她閉上眼睛等著他……
  事后他們緊緊并排側臥,互相注視。她將頭靠在他的肩上,用變得發亮的頭發輕撫他的胸部。
  “我感到無限幸福,”他說道,“幸福得無法形容。”
  “我也是,我的皇帝。”
  “中國怎么稱呼皇帝。”
  “陛下……”
  “那皇后呢?”
  “娘娘陛下……”
  “你是我的娘娘,”他說道,“直到永遠。”
  “直到永遠,我的皇帝。即使過另外的生活,我們也始終在一起。什么也不能把我們分開。”
  “就是死也不能。”
  “就是死也不能。我將始終伴著你。要是你死,我愿伴著你,和你一起赴黃泉。沒有你的日子就不再有我。”
  拉特諾夫又吻她。他想到閔駒和宁林,想到他如果脫离三合會,那么死比生离他更近。麗云愿意永遠伴著他。哪怕是死也不分离,他懂得這話意味著什么。
  上帝,別讓他們殺掉我。
  快幫我們在這個世界上找到一种新的、自己的生活,不管是在什么地方。只有麗云和我——別的什么我也不祈求。麗云和我——這就是我們的整個世界。
  拉特諾夫与弗蘭岑博士進行了長時間的通話。他原諒了麗云沒給他們打電話,弗蘭岑博士對此完全理解。
  “麗云是那樣不安,”他笑著說道,“簡直是心不在焉,然而三天以來她都不肯給您打電話。我們一起勸說她,她終于拿起了電話。后來她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我得感謝您,弗蘭岑先生。”
  “麗云非常興奮地說到您。”
  “是這樣嗎?”
  “是的。我妻子和我——尤其是我妻子,女人在這种情況下特別敏感——產生了一种印象:麗云沉醉在一种幻想中:您不僅僅把她當作您的導游。這引起了我們的一點思索。”
  “這不是幻想,弗蘭岑先生。”
  弗蘭岑博士清喉嚨的聲音可以听得見。他說道:
  “我們只是根据名字才知道您。對您的個人生活,您的私生活,我們一點也不清楚。但是我們對麗云負有責任。她是我們的客人,我們在擔保書上簽了字,她的一切都得由我們負責——現在請您說說,您對麗云……”
  “在您往下說之前,請您听我講一講,”拉特諾夫打斷了他的話。“我在您之前發了邀請,顯然邀請書丟失了,要不然她老早就在我這里了。我准備把對麗云應承擔的責任接過來,以免除您的負擔。”
  “但是這對我們并不是負擔!”弗蘭岑提高了聲音說。“從第一天開始我們就喜歡麗云。我妻子特別喜歡她。”
  “我也是。”
  “這我該如何理解呢?”
  “照您現在所想的那樣去理解。等待麗云三個季度的不僅是我,而且是我的整個生命——我知道這听起來有點庸俗。”
  “請您原諒我提個問題,拉特諾夫先生:您是怎么設想的?”
  “麗云將一直留在我這里。”
  “她的簽證三個月就到期了。”
  “我將設法在慕尼黑地區管理部門弄到一張居留批准書。”
  “要弄到居留許可證很難。對外國人的各种法律非常嚴格。”
  “這里是一种特殊情況。”
  “就法律而言,這樣的事不能成立。”
  “盡管如此,我也要想辦法。我們還有時問。”
  “我們等麗云八天后回來。我們是約定好的。”
  “這里有些改變,弗蘭岑先生。當然麗云八天后回到您那里,然而只是為了最后收拾她的箱子再回慕尼黑來。”
  “我不想進一步逼您。”弗蘭岑博士的聲音變得冷淡起來。“您怎么設想?”
  “我真的沒有必要向您解釋,因為麗云不是您的女儿,”拉特諾夫也同樣冷冰冰地回答道,“可是我對您坦率地說:我愛麗云。”
  “一句老實話。那好吧,讓我講句粗話:麗云當情婦就太虧了。如果我們早知這樣,那我們就不會催促她給您打電話,我們還會阻止她去慕尼黑。我知道,在新鮮和奇特的魅力消失后,女人們留下的是可怕的空虛。她們會因此而心碎。您想使麗云這樣嗎?您不能把這個迷人的生命給毀掉!這樣做是不負責任的!”
  “弗蘭岑先生,您完全錯了。麗云將永遠留在我這里。”
  “您要娶她嗎?”
  “是的。”
  “我要問問,您多大了?”
  “59。”
  “可麗云才26。相差33歲。您認為這正常嗎?”
  “什么叫正常?一個59歲的人不再活了?為什么人們對年齡的懸殊如此大惊小怪?是羡慕?是妒忌?我們相愛,這就是一切!年齡懸殊在這里能起什么作用?”
  “您的生活經驗在哪里?您70歲,麗云37歲。這正是婦女的最佳年齡。而您80歲,那她……”
  “……麗云47歲!”
  “一個精力旺盛的女人伴一個白發老頭……”
  “我們最好還是讓它听命于我的生命進程。”
  “要是您死了,那怎么辦?”
  “那時麗云是我的遺產的唯一的繼承人。她可以靠我的遺產很好地生活。我認為,弗蘭岑先生,我們在電話中爭吵,這不會有任何結果。十天后我帶麗云到薩爾布呂肯。”
  這番通話是在下午進行的。麗云躺在臥榻上。她感到從未有過的輕松和愉快。只是在她想到家里時,她的愉快就蒙上了陰影。她想到她的父母;她想,在她承認她愛上了一個年紀很大的外國人時,他們會有什么樣的反應。傳統觀念很深的父親怎么會接受這樣的事實呢?他好多年或者說不定永遠也看不到他的女儿,他是不可能忍受的,他的頭會在憂傷中低下。而母親呢?她或許會默默忍受,流很多眼淚和在詩中宣泄她的痛苦。她已經寫過好多詩,還抄過所有古代思想家的傳統格言。她把這些格言貼在住宅的牆上。要是麗云永遠留在歐洲,那她會寫些什么呢?“痛苦是擺脫痛苦的大門”?或者:“看遠方則近處明亮”?
  這些想法使麗云心情沉重。她強迫自己擺脫這些想法,強迫自己考慮:這是我的生活!我已經是大人了,我要自己決定!我要在愛的面前張開雙臂,讓自己落入愛的怀抱中。誰也阻止不了我,低下頭和流淚都不能。我有尋求幸福生活的權利。
  拉特諾夫出了通向花園的門向她走來,這時她松了一口气。她伸出雙臂,摟著他的頭頸,將她的臉伸給他。
  “吻我!”她說道,“快吻我。”
  拉特諾夫靠著麗云坐到花園臥榻上,拿起她的手吻手心。
  “剛才我与弗蘭岑博士通過電話。”他說道。
  她抬起頭。她的目光中含有許多疑問。“他說了什么?”
  “你忘了打電話,他理解。”
  “他還說了什么?”
  “說你答應十天后回薩爾布呂肯。”
  “不錯——可是現在一切都變了。我不知道你愛我也像我愛你一樣。”
  “這我對弗蘭岑博士說了。”
  她一下坐了起來,吃惊地呆視著他。“你對他說了?你說了什么?”
  “說我愛你——這是事實。”
  “那他怎么回答?”
  “他指責我,說年齡懸殊33歲,說我毫無理性。”
  “這与我們相愛有什么關系?”
  “我試圖解釋清楚,可我說服不了他。他認為你只是我弄來的一個情婦。”
  麗云又向后靠到墊枕上,眼望天空。黃昏將至,天空抹上了薄薄的紅云。
  “你知道娘娘還表示什么?”她問道。
  “美人中最美的佳人。”
  “不——妃子。”
  “你是我的皇后。”
  “歷史上有許多著名的妃子。有個皇帝由于寵愛一個妃子而丟了他的江山,因為他的武將們要江山,他不得不賜她用絹帶勒死。此事他始終耿耿于怀,晚年他精神錯亂了……日日夜夜他只想到她和她的死。唐明皇和他的妃子楊貴妃的悲哀故事眾所周知。”
  “我們的愛永遠年輕和歡樂。要是我們變得悲哀,那我們就擁抱在一起。我們知道其他的一切都是微不足道和無關緊要的,我們的愛可以驅除一切悲哀。”他輕輕地將她從臥榻上拉起。“現在你穿好衣服,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們去一個非常高級的飯店。所有的人都應該看到,我有一個非常美麗的娘娘!”
  “一個妃子。”
  “有人敢這樣稱呼你,我就殺掉他!”
  “那你馬上就會成為大凶手,因為你的朋友和熟人都不會接受我。他們以為我只是想你的錢!想漂亮的衣服、貴重的首飾,居伊·拉羅什的制品。”
  “你從哪里知道居伊·拉羅什的?”他困惑不解地問。
  “第三天我和弗蘭岑太太在城里閒逛。商店的櫥窗里有一件极漂亮的衣服,弗蘭岑太太說:麗云,這非常貴。這是居伊·拉羅什的制品。這樣我就記住了。”
  “走,你去更衣。”
  “遵照陛下的旨意。”
  她向屋里跑去,可是在門口站住了,向拉特諾夫轉過身來。“你穿什么?”她叫道。
  “一套很精美的淺灰絲織西裝。”

  ------------------
  小草掃校||中國讀書网獨家推出||http://gd.cnread.net
后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