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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葡萄酒之家”位于阿古洛郊外的一座山坡旁,有條碎石路蜿蜒而上,与山坡相通。
  在帶篷的陽台上可眺望遠處美景:城區房屋鱗次櫛比,在蔚藍色的天空下是海濱和閃著銀光的大西洋。港灣里泊著漁船,從特納里夫或拉斯帕爾馬斯等鄰近島嶼偶爾駛來一艘白色旅游船。樓周圍是一座仙人掌花園。通往樓房的台階兩側种有高大的芭蕉樹和橙子樹。筑于山崖處的一座圓形大水庫不停地向庄園提供新鮮水。樓房刷成土黃色,紅瓦屋頂,綠色百葉窗——在一片火山岩中成了有趣的顏料漬。
  在阿古洛鎮,人人都認識這塊小寶地的居民。這位白鬈發先生經常同他的那位嫵媚的太太在酒店吃玉米餅,品嘗高檔酒。他倆也參加村里的各种節日活動,甚至同戈梅拉島上的人同舞。島上的人在狂歡節也上街狂舞歡慶。一次,這位太太身穿西班牙服裝在狂歡節廣場上同丈夫跳起熱情奔放的凡丹戈1,安達盧西亞對舞,住在他們樓房附近的三名芭蕉种植工用響板和吉他給他倆伴奏。這個中國女人曾使所有的阿古洛鎮人歡呼雀躍。鄉長也十分激動,給這位身材苗條的太太圍上他繡的寬花腰帶。
  
  1凡丹戈(Fandango),西班牙民間舞。

  這位在阿古洛鎮受到歡迎的外地人住在“葡萄酒之家”已兩年,并已將住房稍加改建。一年多前,他就同房東安東尼奧·戈麥斯·特魯希約先生商談,想買下這屋,但這位現在在戈梅拉島圣塞瓦斯蒂安經營一家公司的葡萄酒商人拒絕了弗雷修斯博士的建議,即使他支付美元也不予考慮。
  “我生在這屋,”他說。“我媽在這儿住了40年,爸爸死在這屋,六個孩子全生在這儿——我怎么會賣這樣一塊珍寶呢?請相信我,先生,如果我賣的話,只賣給您!不過只要我活著,我是不會賣的。”
  酒店里人早就議論過弗雷修斯先生的生財之道。有些人說,他就是有錢嘛;也有些人說,他在德國開了許多厂。最后,鎮長的几句話才結束了人們的种种推測:
  “登記表上寫著:他是個民族學家,在寫書,以此為生。偶爾也作畫,但畫得很差勁。”
  “他畫些什么呢?”酒店老板對此很感興趣。牆上挂几張外地人畫的畫倒也不錯,這樣可招徠海濱游客:瞧,這出自一名畫家之手。兩年來,他成了阿古洛鎮的居民。他在我們這儿感到很滿意,不想离開。這些畫就是他畫的。仔細看看這些杰作!這樣會一傳十,十傳百,招來許多新客。
  “他主要畫花、城市和海灘,還畫人在卡博納拉角的塔上遠眺山和海……”
  “我就需要這些!”
  “不過這些畫都有個不足之處。”鎮長朝酒店老板眨眨眼。“它們看上去都像是中國畫。”
  老板很失望,購畫欲大減,但因為他是弗雷修斯先生,所以老板也就原諒了他,不然异化西班牙風景就等于侮辱整個戈梅拉島。
  “我們那位弗雷修斯先生可是個异乎尋常的人,”他說,“不是人人都有能力縱覽我們島上的綺麗風光。”
  兩年前,拉特諾夫和麗云來到特納里夫島,在洛斯克里斯塔萊斯等了兩天,才乘上短程區間的船,上了戈梅拉島,來到圣塞瓦斯蒂安,接著乘一輛出租車進入恩謝雷達山,然后又沿著惊險的盤山道蜿蜒而下到了阿古洛海灘。麗云背靠軟墊默默地望著島上如畫的風光。拉特諾夫也不跟她說話。他猜,她在想什么。他見她緊咬嘴唇,強抑淚水,在掩飾她內心的恐懼。
  他倆來到特魯希約先生的屋前。那儿有個花園,長著香蕉和橙子,屋子周圍有陽台,陽台的柱子細長、洁白。樓梯口有只紅白色虎紋貓在晒太陽,出租車剎車停下,它懶洋洋地抬起頭。司机轉身朝拉特諾夫和麗云伸出手臂。
  “這儿!”除了“好啤酒”外這是他唯一能說的德文詞。接著他用西班牙語說,“你們到了。”
  麗云一陣猶豫后下了車。她感到拉特諾夫摟她腰時一惊。
  “我們到了!”她听見他說,“這是我們的房子……”
  她抬頭環視了好一陣子。赭黃色牆,紅屋頂,窗前綠色的護窗板,陽台,房屋四周是花壇,宛如一幅鑲在鏡框里的畫,一切都沐浴在陽光中,歡快、生气勃勃。台階是火山石的,還有棕櫚、蕨類植物、仙人掌和那只虎紋貓,頭頂上是廣闊的藍天,腳下是城市里的樓房和泛著微波的海。特納里夫島的海濱在酷熱的煙霧中猶如一條模模糊糊的帶子。
  “你喜歡這儿嗎?”拉特諾夫問,他已被這儿的旖旎風光吸引住了。“娘娘,這是我們的終點站……”
  “這像個夢,陛下。”她突然把臉靠著他的胸脯。“我永不离開這儿。我們找到了我們的小天地。”
  這是兩年前的事。
  弗雷修斯博士和楊春麗女士學了西班牙語。她比他學得快而且好。這再次表明,亞洲人是真正的語言天才,善于理解各种語言。拉特諾夫功夫下得不小,像在學校里那樣背語法和句子,麗云卻能脫口而出,說個沒完,又輕松又從容。她初說西班牙語時,才不理會那些語言規則。在村子里,在酒館里,在商人那儿,或者在農民那儿,誰都能听懂她所說的話,他們還含笑望著她說:“這位太太真好。”
  麗云忙于采購、燒飯和整理那個漂亮的花園,拉特諾夫繼續寫他的第一部小說。他至今只寫過學術論文和出色的游記。寫小說卻完全是另一回事,他感到很棘手。才寫了几小時,他就躺在陽台上歇歇,或在花園里幫麗云忙這忙那。麗云說:“算了吧,陛下……你何必把自己累垮!”他有時乘車去阿古洛鎮,躲在碼頭酒店的陽傘下畫速寫,在本子上畫人、臉和各种情景。他畫起畫來了,這倒是最新消息。麗云對他的新愛好看在眼里,一聲不吭。只有一次,她手里拿著他的一張速寫問:“這畫的是什么?”
  “一個老漁夫。”他回答說。
  “哎啊,是嗎?”她把畫還給他。“我還以為是頭死羊呢。”
  他足足有兩天沒說話,覺得受了侮辱。直到第二天夜里他才有和解的表示。
  一年后,麗云生了個孩子,一個女孩。他們叫她穎·蕾吉娜。特魯希約先生很高興,因為她生在這樓里,他說服拉特諾夫,讓他當她的教父。“這是傳統!”他抱住拉特諾夫大喊。“住過這樓的人也該擁有這樓里的孩子!您現在明白嗎,弗雷修斯先生,我為什么不愿賣這樓?”
  一天傍晚,麗云和拉特諾夫坐在陽台上眺望閃著金紅色微光的海和泛紅的晚霞。穎·蕾吉娜在嬰儿室內早已入睡。她是個很乖的小女孩,睡得很多,難得哭鬧。“她這點像你。”拉特諾夫說。麗云卻大聲說:“這‘高鼻子’像你。怪可怕的。”
  “有件事我們得談談,麗云。”拉特諾夫說。
  “談正經事?從你的語气里听起來不像……”她疑惑不解地望著他。“什么事?是令人不快的事?”
  “這關系到我們,娘娘……”
  “我們?那不會是什么坏事。我們很幸福。”
  “我們開始了新的生活,我們有一幢房子,有一個孩子。難道你就沒想過,我們該結婚?”
  她望著落日默不作聲。“有時我也想過。”躊躇片刻后她說。
  “我想,我們結婚吧,我一直有這個打算——但是看來不可能了。”
  她猛然轉過身來。“為什么?你不再愛我了?”
  “麗云,你怎么會提這個問題?”他抓住她的手,感到她在顫抖。“我們本可以用我拉特諾夫的名字結婚……但這名字已不复存在。王麗云這名字也沒了,你現在叫楊春麗,我們得用弗雷修斯博士和楊女士的名字結婚,但我倆都沒有出生證明。沒有這些證明就沒有人會給我們主持婚禮,我們什么也不是。麗云……既沒有拉特諾夫,也沒有王麗云。就官方而言,我倆都不存在。”
  “我們永遠不能結婚?”
  “是的,只要我不恢复拉特諾夫這一名字,就無法結婚。也許以后會有可能……”
  “我們這不成了鬼怪?”
  “差不离……”
  “鬼怪也會相愛,形影不离,永遠在一起。誰要是不信,我們倒要給他看看!紙上蓋個印就這么重要?”
  他倆閒談的老話題就這樣結束了,從此再也沒人提起。他倆擁有的那個小天地無需什么官方證明。再說,又有誰會問起?他們在阿古洛鎮就是弗雷修斯夫婦,誰都不會忘記,是鎮長給這位太太圍上繡花寬腰帶的。
  穎·蕾吉娜滿八個月那天,鎮長給“葡萄酒之家”打來電話。
  “有個男人乘船來我這儿,”他說。“一個德國人,他打听您的情況,現在正在去您住處的途中。我覺得有責任把這件事告訴您。”
  “多謝您的好意。謝謝。”
  拉特諾夫挂上電話,走出屋子,進了花園。麗云和穎·蕾吉娜坐在寬大的綠樹蔭下玩耍。小女儿高興得直叫。她可愛之极,長得甜美,就像母親,有一對大杏仁眼,鼻子和下巴像拉特諾夫,面頰骨像麗云,不怎么突出。
  “我們有來客,娘娘!”拉特諾夫大聲說。“從德國來的!”
  “我的上帝!”麗云把孩子緊摟在胸口。“沒人知道我們在哪儿!他是誰?從哪儿來的?我怕。”
  “我也感到納悶。我們馬上就會清楚。你同穎呆在花園里!別讓人見到你!躲起來!”
  “要是他殺你呢?”
  “我手里拿把槍,只在門縫里同他說話。”拉特諾夫快步進屋把門拴好。麗云帶著穎躲進芭蕉叢中。
  五分鐘后,一輛出租汽車在台階旁停下。一個穿淺灰色夏裝的中年男子上了台階朝樓房走來。他頭戴草帽,看上去挺像個旅游者。
  這名男子按門鈴時,拉特諾夫打開槍的保險。
  “是我!”拉特諾夫對著厚實的松木門喊道,“您有什么事?”
  “拉特諾夫先生……”
  “這儿住的不是什么拉特諾夫!我是弗雷修斯博士!”
  “我知道,請原諒,我用了您以前的名字。我們那儿當然還用您以前的名字。”
  “‘我們那儿’是什么意思?”
  “我從慕尼黑來,是13處的刑警警司維利·亨舍。”
  拉特諾夫望著門發呆。刑警,13處。他早就不想再听到這些。現在怎么辦?一位官員從慕尼黑飛抵特納里夫島,再搭船過海來戈梅拉島,肯定發生了什么非同尋常的事。彼得·普魯布斯特為什么派他的人上這儿來?在事過兩年后的現在?
  “您能證明您的身份嗎?請您后退兩步,出示您的證件!”拉特諾夫對著門喊道。
  維利·亨舍往后退去,從袋中掏出證件。拉特諾夫通過門旁的窗孔看了一下。真的是德國警方的證件。他手握槍,把門打開。這個自稱亨舍的男子看來清楚他們的情況。
  亨舍進屋,指著拉特諾夫手中的槍微微一笑。“不必這樣,真的是我。我的上司、高級專員普魯布斯特讓我向您問好。”
  “謝謝。您是為此專程來戈梅拉島的?”
  “當然不是。”
  他們在陽台上坐下。維利·亨舍開門見山地說明來意。
  “兩年前,我們向您介紹了在戈梅拉島的這幢房子……先生,我該怎么稱呼您?”
  “弗雷修斯,我現在的名字。”
  “弗雷修斯先生,就是說,兩年前我們确信,這島是理想的庇護地,而且您有了新的身份。您离開阿德爾博登兩天后,在慕尼黑開始了一次空前的大搜捕。五百多名官員、七名檢察官和配有狙擊手的一個特別行動小組按照您的意見對慕尼黑和上巴伐利亞地區進行了仔細搜查。您所陳述的情況完全屬實。”
  “普魯布斯特先生對此怀疑過?”
  “大多數三合會成員已被我們關押,只有少數几個逃脫了。”
  “這就是危險的開始。”
  “那些逃跑的是些無關緊要的人物。14K在慕尼黑實際上已被消滅。我們的工作進展很順利,俄國黑手党的成員也被抓了起來。當然是盡可能地抓,因為我們了解的情況還不夠完整。這次行動很成功,受到各种傳媒的贊揚。”亨舍的手指不斷敲擊他坐的那張椅子的靠背。“可是,就在兩周前,我們得知,有几個慕尼黑三合會的成員在加那利群島出現。在島上的旅游中心有許多餐館,他們很容易在那儿藏匿。有個老板已向西班牙警方告密,加那利群島的三合會成員正在加緊尋找一名叫霍爾格·弗雷修斯的博士。”
  “他們……他們知道我現在的名字?我的上帝,他們從哪儿知道的?”拉特諾夫惊慌失措。“沒有人知道這名字!”
  “在總局,聯邦刑警局和內務部的小范圍內有人知道。想必某處泄了密,走漏了風聲。我們估計在總局或部里有個間諜組織,我們具体說不清楚,但可以肯定——有。”
  “真如閔駒所說:我們無所不在,我們的朋友遍天下。錢比道理重要!”
  “完全如此!我們擔心,他們很快就會得知拉特諾夫化名弗雷修斯博士隱匿在戈梅拉島上。熟悉這名字的人就知道上哪儿去找他。”
  “這意味著什么?”拉特諾夫聲音沙啞地說。
  “您得离開戈梅拉島。”
  “什么時候?”
  “馬上。我用船把您送往特納里夫。也許几小時后三合會的凶殺令會隨同從洛斯克里斯塔萊斯駛來的下一班船到這儿。我們必須乘下面那條船,”他指指下面的碼頭,在突出的碼頭處停著一艘白色小船,“馬上离島。然后從特納里夫飛回大陸,再繼續航程。到了馬德里,我們才知道去哪儿。”亨舍以懇求的目光望著拉特諾夫。“兩小時后就動身,行嗎?”
  “我一定得走。”拉特諾夫從花園的凳子上站起身來。“請您稍等。請進屋,酒柜就在這儿,請隨便用。”
  他讓亨舍一人留下,自己疾步在花園里尋找麗云,但就是不見麗云,也听不見穎的聲音。“麗云!”他站在樹下大喊。“麗云,你在哪儿?”
  她從藏身的芭蕉樹叢中走出來,一手捂住穎的嘴。小女孩可不听話,亂踢亂蹬。
  “這個男人是誰?”麗云問。
  “從慕尼黑來的,是刑警處的。”
  她頓時橫眉豎眼,怒不可遏。她的手不再捂住穎的嘴,這下孩子大喊大叫起來。“我們同他們毫無關系!”她大嚷,蓋過孩子的叫喊聲。“他來這儿想干什么?”
  “接我們。”拉特諾夫深吸了一口气。眼下再找話來粉飾這令人十分震惊的現實是毫無意義的。“兩小時內我們得离開戈梅拉島。”
  “离開這儿?”麗云把孩子放到地上。小女孩在草地上爬來爬去,不再嚷了。“我們……我們必須离開我們的天堂?”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天堂!對我們來說已經沒有——麗云,我們得把必不可少的東西收拾收拾。”
  “出什么事了?”
  “三合會知道了我們的新名字,在西班牙的島上到處找我們。只消几小時他們會把我們的地址弄到手。警方估計,凶殺令已下達。”
  “他們永遠上不了這島,這儿到處受到監視。”
  “麗云,記住閔駒的話:我們無所不在。在我們面前,誰都沒有藏身之地!在大加那里島上,三合會有個小組。他們有自己的快速游艇,不用搭旅游船。他們可在戈梅拉島的某個偏僻處登陸,上我們這儿來。這對他們來說輕而易舉,如同一次散步。警方即使對這儿嚴加監視,保護我們,也對付不了這些三合會會員。他們有的是時問。警察總有一天會撤去,不可能在這儿呆上一年或更久些。到那時這伙人就會來報复。三合會對這些事是耿耿于怀的!麗云,我們無論如何今大得离開這島。”
  麗云抱起穎,他們一起跑回屋。
  維利·亨舍斟了杯威士忌酒,又加了許多冰塊和水,他臉上露出不耐煩的神情,不時地望望表。
  “我們只有一個半小時了。我們一定得搭船走。要我幫您收拾嗎?”
  “謝謝。不用多久就好了。我們在這方面是訓練有素的。”
  失落的生活的全部苦楚全在這句話中。
  麗云緊摟著蕾吉娜。孩子瞪大眼望著這個陌生男人。“您有個很漂亮的孩子,”亨舍壓低嗓門說,“長得跟您一樣美……”
  “是誰把我們出賣了?”麗云問。她的目光使亨舍不敢正視。他好像挺可怜,露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我們不知道,楊太太。我們只知道,我們的某個部門還在搞陰謀活動。現在您成了這個卑鄙活動的犧牲品!”
  像兩年前一樣,拉特諾夫和麗云把他們的東西裝了兩箱子,還把蕾吉娜的東西裝了一箱子。
  同那時在德國一樣,他們只帶了一些必不可少的東西:手稿、資料、柴可夫斯基第一鋼琴協奏曲的唱片、海明威的《老人和海》、肖洛霍夫的《靜靜的頓河》、那架舊打字机、几件內衣、三件連衣裙、兩套西服、鞋、襯衫、日常生活所需的一切……還有那塊印有一個翩翩起舞的姑娘和三只鴿子的蜡染花布。
  “好了!”拉特諾夫從臥室里出來。維利·亨舍不耐煩地來回走著。“我們可以走了。”
  “是該走了。我給碼頭領班挂了電話。他們等我們一上船就啟航。出租車已在門口。”
  “這屋由誰來處理?”
  “瓜爾迪亞警方人員來接管這樓。我們可以走了嗎?”
  “好的。”
  麗云抱著穎走下石階,拉特諾夫跟在后面,最后是維利·亨舍。石階兩旁是香气扑鼻的灌木和棕櫚樹。他們走過那只在晒太陽的紅白色虎紋貓的身邊,他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蒂格里斯。上車后,司机和亨舍把行李塞進車后部的行李艙。麗云突然把穎抱到拉特諾夫膝上,要開車門。拉特諾夫緊緊抓住她的手。
  “你去哪儿?想干什么?”
  “我想同蒂格里斯告別。”
  “算了吧!坐下!車一開,你就別轉身,別回頭看,跟那時在德國一樣!在心里告別,別用眼!別悲傷,新的地方在等待我們。”
  “我們要离開美麗的天堂,陛下……”她的頭緊貼他的肩,哭了起來。“我們曾是那么幸福。不知以后會怎樣?”
  “我說不上,娘娘。”拉特諾夫一手緊抱孩子,一手摟著麗云的脖子。“世界對我們三個只求生存的人來說夠大了。可是我有個可怕的預感。”
  “我們會永遠不得安宁。”麗云輕聲說,眼淚淌在拉特諾夫的脖子上。
  “是的,這就是我們的生活——被三合會追捕,總是東躲西藏,惶惶不可終日……”
  “無論我們在哪儿,我們都有愛,陛下,只要我們在一起,哪儿都會變得美好。不管發生什么——每當你喊我娘娘時,我是多么幸福……”
  他們沿碎石路而下去阿古洛鎮。那艘船在碼頭上等著。他們沒有回頭,只是緊緊依偎著,穎·蕾吉娜擠在中問。
  一個幸福的小家庭在逃避死亡。
  在特納里夫島,他們搭上飛往馬德里的航班。朝下望去,看到的是蔚藍色的大西洋、白色的房屋、芭蕉种植園和雄偉的白雪皚皚的泰特山峰。它高聳入云,在陽光下,如金剛鑽熠熠生輝,令人惊歎不已。
  穎在玩弄空姐給的小積木。
  “陛下,”麗云把手放到拉特諾夫的手上說。他把她的手提到嘴邊吻了吻。在他們下方,特納里夫海濱已消失。“只要我們在,生活就是美麗的,因為有我們。”
  飛机陡然升高。麗云、拉特諾夫和穎·蕾吉娜手握手坐著,机艙的擴音器播著西班牙民歌。
  “馬上會送來吃的!”拉特諾夫吻著麗云的左耳。“你餓嗎?”
  “那還用問!”她笑笑。“你也餓嗎?”
  “我准備把你給吃了,娘娘……”
  此后,再也沒有人听到他們的情況。
  他們現在在哪儿,無人知曉。
  只見在德國出版了一本霍爾格·弗雷修斯寫的小說。
  這本小說寫得并不成功。
  誰認識這個霍爾格·弗雷修斯?
  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作家,沒人知道他住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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