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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給我?”烏麗克俏皮地問,她還沒有認真當回事儿。
  “是給您抽成。我們要打仗了。”
  “打仗?我們這儿?什么時候?新聞報道還沒……”
  “烏麗克……那是一場暗中的戰爭。在我們的業務圈里有兩個大的群体,盡管他們互相競爭,迄今為止至少在外表上還是和平相處的。但最近以來,這种虛假的和平被俄國人打破了,已經死了不少人。如今又有了第四個競爭者,他用一种可稱為‘大眾化’的商品,扰亂已經瓜分好了的市場。這個第四者就是我。”
  烏麗克愕然望著馮·格來欣,摸不著頭腦。“怎么是您?”
  “我們將同波蘭客商合作,完成一樁能使几代人依賴于我們的大業。青年屬于我們。”
  烏麗克聳聳肩說:“我還不明白,誰屬于您?”
  “每一個15歲以上的青年人,再年輕點也行……人們將感謝我們,因為我們傳播欣快感和愛的渴望,給人帶來更強的思維能力、飄飄欲仙的陶醉感和創造性的啟示,為人們打開世界的大門。”
  “听起來好像您在宣傳可卡因。”
  “可卡因過時了!海洛因生意也不行了。這就是我們面臨的戰爭。我們的敵人是黑手党和三合會。您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烏麗克小聲地說:“我猜到了,您……您有一种新的藥物?”
  “其實也并不新鮮,英國已經有50万青年人在服用,据說奧地利迄今已有7万人在吃,在美國則是像阿斯匹林和咳嗽糖一樣的家常便飯。在所有的文明國家,消費者人數都在上升,只有德國的市場供應很不足。”
  “是什么藥?”烏麗克的聲音有點發啞了。
  “它叫Ecstasy,搖頭丸。”
  “天哪……”
  “您知道?”
  “听說過……畫報上說的……”
  “俗話說‘遍地黃金任你撿’,我們要赶在那些大‘康采恩’前面動手,才能控制德國市場。搖頭丸的散發至今還沒有嚴密的組織,我們要改變這一狀況,采用集中采購和分散投放,為此我們需要波蘭的朋友,波蘭能提供最好的搖頭丸,半年以來,我在600名消費者身上做了試驗。”
  “這跟我有什么關系?”烏麗克又問,她還不明白,為什么跟她說這些。
  馮·格來欣同樣惊奇地望著她,似乎他也不明白,她怎么會提這樣的問題。
  “您首先要關照好這几位波蘭人。”
  “您說過了,只需要熱情一點,不用跟他們上床。”她開玩笑地說,“這將是一場防御戰,然后呢?”
  “托斯卡納酒吧將成為業務中心。從波蘭、捷克、荷蘭和匈牙利來的全部貨物集中到這儿,再從這儿出發由一批組織嚴密的售貨人把藥丸送到消費者手里。為了跟售貨人進行結算,我需要一個人,這個人我能百分之百地信任,不會欺騙我,而且有能力抓外勤工作,這個人就是您!”
  “這……您不是當真的吧?”她听到“您”這個字時,不由得跳了起來。這會儿她忽然感到膝部發軟,難以站立,只得重新坐下。“我可干不了……而且您也沒有問問我愿不愿意干!”
  馮·格來欣理解地微笑著說:“烏麗克,您愿意干。”
  “我不干!”
  “為什么?我倒要听听您的理由。”
  “我決不干跟毒品有關的事。”
  “您跟毒品沒有關系。”馮·格來欣搖搖頭,好像這是一場誤會,“搖頭丸不是毒品。”
  “是一种毒物。”
  “這么說,酒也是毒物,而您每天晚上都在賣酒,各种各樣的酒,一升一升地賣。可以說,酒有害于肝髒和腦細胞,您也在于傷害人体的事。”
  “胡說!您這是玩弄字眼!”烏麗克又從沙發上跳了起來,“怎么能把酒和搖頭丸混為一談呢?”
  “很簡單,吃搖頭丸不過是另一种陶醉的方式罷了。酒精麻痹人的神經,而搖頭丸能激發高效率。究竟哪一种更好:麻木遲鈍,還是活蹦亂跳?烏麗克,您喜歡哪一种?”
  “我喜歡沒有藥物的正常生活。”
  “如今什么叫正常?”馮·格來欣打了個不屑的手勢,好像是烏麗克說了什么大傻話,“今天人們在生活中需要不斷刺激自己的神經,什么跳迪斯科、听廣播、听音樂、看電視、看足球、看拳擊、看网球、看屏幕上的凶殺,越是殘酷越來勁。還有世界各地的戰爭和暴行,爆炸事件、殺手行動、飛机失事、地震等等,人們舒舒服服地坐在沙發上經歷這一切,多刺激啊!要不是人類成了一种恣意妄為的獸類,生活該有多乏味,多苦悶啊!”
  “您這話讓人听了身上會起雞皮疙瘩。您瞧不起人類!”
  “不,我只是利用他們的弱點,我要向他們提供他們認為是必不可少的東西,具体說就是搖頭丸。您干不干吧?”
  “抽成百分之多少?”
  “我早知道,您是個魔鬼般的天使!”
  “我要從生活的泥潭里解放出來,好好享受一番獨立自主的滋味,包括擺脫對您的依賴。”
  “10%,怎么樣?”
  “開始階段10%,往后15%!”
  “分几步走吧:頭兩年10%,第三年到第五年12%,第六年開始15%。不能再高了。”
  “要我來培養販子嗎?”
  “是的,我管進貨,您管發售,最簡單的合作方式。”
  “全部風險要我來承擔。被抓的總是販子,极少有后台老板。”
  馮·格來欣從寫字台里拿出一個水晶玻璃瓶,里面裝有藏了50年的干邑酒,他把金光閃閃的酒液斟進兩個拿破侖式的酒杯,把其中一杯放在烏麗克的面前。
  “就算您在慕尼黑的一周營業額為10万馬克吧,這不是幻想,据我所知還有更高的數字,例如芝加哥每周的營業額超過100万馬克!但慕尼黑不是芝加哥。按10万馬克算,您拿1万,一個月下來就是4万。要是我們建立起一套良好的組織,能遍及整個巴伐利亞,將來再打進德國東部‘饑餓的’五個州,那么即使不是數學家也能算得出來我們總共能賺多少錢。這樣,您爭取獨立的目標也就近在眼前了。”
  “這下我就跟您拴在一起嘍!”
  “但只能跟我,不能跟別人!這不是依賴關系,而是伙伴關系,您應當這么看,烏麗克。”
  她不吭聲,看著酒杯不敢伸手去拿。她知道,伸手去拿就意味著同意,就是同馮·格來欣建立起無法解除的聯系,就是通過地獄來進入天堂。
  搖頭丸。
  將使几代人中毒。
  小小的藥丸會毀坏大腦、肝髒和心髒。
  小小的藥丸會使人飄飄欲仙,加快血液循環,排除疲勞,消滅身体的抵抗力。
  然而一旦組織運轉起來,可以每周賺10万馬克,每月賺40万,三個月以后就成為百万富婆,一年以后呢……
  烏麗克伸出手去,握住酒杯,同馮·格來欣碰杯,然后一飲而盡。
  就這一杯酒定了她的終身。
  她將踩著無數人被毀的身体走向富裕……再也回不來了。
  一天晚上,羅伯特對他父母說:“我有可能參加一次英國雙周游。”當時一家人還在吃晚飯,胡伯特抬起頭來問:“英國?怎么去英國?”
  “我們的童子軍組織今年要訪問英國,是互相訪問,英國朋友來我們這儿,我們去那儿住他們的營地。我報了名,我們將住帳篷,這也是文化交流嘛。”
  胡伯特一听到“文化”這個詞,就特別注意。文化使人類有別于動物。一個動物能思維,甚至邏輯思維,它有感覺,能感到痛苦和高興,它能展現自己的性格,甚至會有創造性的幻想。但只有人類才能創造文化,盡管對文化這個詞可以有各种各樣的理解。
  “好主意。”胡伯特匆匆看了一下表,快10點了,該去起居室看電視新聞了。他站起來問:“什么時候走?”
  “星期天。”
  “要多少錢?”
  “大約500馬克。”
  “行啊!看來你那些童子軍的爸爸全是百万富翁,我只是個小小的官員……”
  胡伯特走進起居室,坐進那張專給他用的高背沙發,打開電視。羅伯特在父親身邊的長沙發上坐下。
  胡伯特說:“幸虧我們很節約。明天我去銀行取款。”
  “謝謝,爸。”
  新聞開始了。到處是恐怖、戰爭、死亡、爆炸案、游行示威、政治家的廢話、暴力、凶殺、危机、威脅……這世界沒有爆炸倒成了怪事。
  胡伯特議論說:“老是說人乃万物之靈,不對,人是万物中的敗類。”
  羅伯特說:“盡管如此,生活是美好的。”
  胡伯特望著儿子說:“可不是嗎,我們彼此說謊,把謊言當作生活的內容,否則我們怎么生存下去呢?孩子,你真不知道生活中還會遇到什么。你去英國旅行,可是在愛爾蘭,人們在一場宗教戰爭中互相殘殺。在本世紀還有宗教戰爭,真荒唐透頂!”
  新聞播完以后,父子倆還討論了很長一陣子世界上的怪現象。羅伯特心不在焉地听著,讓父親對世界政治發表滔滔不絕的獨白。他想的只是:我有錢了,我可以自由10天,英國之游是個好主意。
  星期天,胡伯特送儿子到火車站,還給了一些慈父的囑咐,看著儿子進了車站大廳,然后開車回家。羅伯特在車站大廳里等了半小時,這才确實相信父親走了。他喝了一杯巧克力牛奶,背起背包,叫了一輛出租車,來到施瓦賓區的阿格內斯街。
  烏麗克住的那座樓是本世紀初的建筑,已亟待翻修。他在門鈴板上找到了施佩琳的名字,她住在四樓。樓的大門虛掩著,樓里沒有電梯,只有一座寬敞的樓梯通向各層。當他慢慢往上走時,擦得珵亮的台階發出嘎吱的響聲。
  在四樓,一扇古老的雕花橡木門上,他看到橢圓形的銅牌上刻著烏麗克的姓名。他在按鈴之前看了一下手表,時間是10點23分。
  羅伯特隔著門听得見鈴聲,是和諧的三連響音。他等著,但屋里沒動靜。他接著又按了三次鈴,似乎听見屋里有響聲,直到按第五次,他終于听見門背后烏麗克的聲音。
  “誰啊?”
  羅伯特回答說:“是我。”
  “你是誰?”
  “羅伯特……”
  沉寂了兩秒鐘,這對于羅伯特像是無窮的靜穆。然后他听出來烏麗克的聲音中有點不大相信,也有點吃惊:“是你?”
  “是我,開門。”
  門鎖打開了,門開了。兩人相視而立,默默無言。
  烏麗克只穿了一條小褲衩,披著一件透明的晨衣。他頭一次看見她赤裸的身軀和乳房,突然感到喉嚨發干。
  “可……可以進來嗎?”
  “進來吧。”
  烏麗克讓他進去,關上了門。羅伯特先解下背包,把包放在門廳的地板上。
  “你……來這儿干嗎?”烏麗克推開起居室的門。
  羅伯特拖著背包走進起居室。
  “我這是在英國……”
  “什么意思?”
  “名義上我去英國10天,參加童子軍的活動。烏麗克,10天!我們有10天的時間給自己……”
  “那就是說,你要在我這儿呆10天?”
  “我是這么想的。”羅伯特放下背包,在一張談玫瑰色的皮沙發上坐下。他看見地面舖著一大張深紅的阿富汗地毯,地毯上放著白色大理石腿的玻璃桌,還有兩盞向天花板投光的落地燈。靠牆立著一個雕花的橡木柜,里面放著電視机,窗上挂著黃色絲綢的窗帘。“你這儿挺漂亮。按你告訴我的情況,我想象中的跟眼前看到的不一樣。”
  “更寒傖一些?”
  “更簡單一些。”
  “這是私房,是我當……舞蹈演員時買下來的,那時候還買得起。你上我這儿來究竟想干什么?”
  “我想有10天的時間逃出我的天地,跟你在一起……別的什么也沒想。”
  “要是讓人知道你沒去英國,而是在我這儿,怎么辦?”
  “人家怎么會知道呢?”
  “可能有人來看我。”
  “你有客人嗎?”
  “沒有,可是……”
  “應當把‘可是’這個詞從我們的語匯里刪掉。”羅伯特靠在沙發背上,久久地注視著烏麗克,“你真美。”
  像是羅伯特說了什么輕薄的話,烏麗克把晨衣裹緊了一些,但不起作用,輕紗似的衣料使她暴露無遺。她搖搖頭,從另一扇門走進臥室,几分鐘以后她穿著襯衫和裙子回來了。
  羅伯特利用這几分鐘在屋里巡視了一番。起居室還有一扇門通往廚房,廚房是現代化的,有各种電器,甚至有微波爐,比他家廚房的設備還好。他在一張鑲著桃花心木鏡框的照片前面停了下來,照片上是一個有運動員風度、兩鬢灰白、微笑的男人,穿著白外套,敞領的黃襯衫,挺帥的。當羅伯特听見烏麗克回來時,就把照片從牆上取了下來。
  他問:“這是誰?”
  “可以說是我的叔叔,實際上不是,是我一個熟人。”
  “是你的相好吧?”
  “羅伯特,我是個33歲的女人,我有我的經歷。”
  “這些經歷應該統統刪除掉。這個人也刪掉了。”說罷他抽開一個柜子的抽屜,把照片扔了進去。“從今天起一切都變了。”
  “就10天。”烏麗克的話既是奚落,又是反駁,“你其實應該去英國!”
  “我上你這儿來,你不高興嗎?”
  “我當然高興……只是我不喜歡這种出人不意的事。”然后她有意地說,“這樣我就不能一個人過日子了……”
  他搖搖頭,回到沙發跟前坐下說:“我不喜歡你這么說話。對我來說,你是烏麗克……不是烏拉,烏拉屬于過去了。”
  “我每天晚上都是站酒台的烏拉。”
  “哪是工作。你一离開托斯卡納酒吧,就不是烏拉了,你一進這個門,就是烏麗克了。”
  烏麗克知道,同羅伯特爭論沒有意思。可這會儿她該做什么呢?她不無尷尬地問:“你吃早飯了嗎?”
  “吃過了,你呢?”
  “我還沒有。是你把我吵醒的,不然我會睡到11點。昨夜在酒吧干到清晨4點!我們有波蘭來的客人,這些人真能喝,伏特加一杯接一杯。薩爾瓦多后來要了兩輛出租車把他們送回旅館。這會儿你又來了。”
  烏麗克去廚房做早點。羅伯特走進臥室,那儿有張寬大的雙人床,床頂上挂著藍色的珠羅紗,整個一面牆是鑲著鏡子的壁柜,他躺在床上可以在鏡子里看到自己。羅伯特想,在這面鑲著鏡子的牆上看到兩個人做愛的情景,該有多么激動人心啊!
  他痴痴地想了好一陣,才發現烏麗克站在門邊上看他。
  烏麗克尋釁似地說:“我就是喜歡照鏡子,我愛我的身体,我可以久久地欣賞自己,看我從頭到腳的每一個動作。在鏡子面前我感到快樂。”
  “兩個人的時候也這樣嗎?”
  “也這樣!該吃早點了。”
  羅伯特跟她走進廚房。他說:“我不餓。”
  她說:“我可餓坏了!你喝杯咖啡吧。”
  羅伯特問:“我背包里的東西往哪儿放?”
  “放臥室,柜子里還有空地。”
  他酸溜溜地說:“是留給客人用的吧。”
  她點頭說:“你猜對了。好像還有一件男浴衣,把它推一邊去吧。”
  “我要撕碎它!”
  “隨你的便!反正我也記不清是誰忘在這儿的,挂了好長時間了。”
  羅伯特放好東西從臥室回來時,烏麗克已吃完早點,坐在椅子上抽煙。她心想,往后怎么辦,連她也不知道。她現在身邊有個想當男子漢的小伙子,他肯定從未接触過女人,但渴望著頭一次看到天堂啟開的那一瞬間。眼下的局面太尷尬了!其實他應該找他父親談談。她听說有些“現代化”的爸爸,他們帶著儿子上妓院,掏出500馬克說:“好好學學吧。”難道他周圍的姑娘沒有一個引誘過他?真見鬼,這會儿他坐在對面盯著我,像一頭關在籠中的野獸。竟然有這种事:一個成年小伙子還不曾撂倒過一個姑娘!他是怎么生活過來的?就算他是處長的儿子吧,他家里也不致于迷信“鸛鳥送子”一類的童話啊!
  烏麗克試圖設想哈比希一家人的道德觀:典型的市民階層,一想到人的下体就不自在,不知情欲為何物;“性”是絕對的髒事,“色”是十足的惡魔;同房只能是夫婦,目的為了生孩子;按天主教的准則,快感是變態,變態是罪孽,凡喚起肉体快感的東西全是罪孽;誰也別去提醒牧師:耶穌的女友馬利亞·馬格達蓮娜是個婊子。羅伯特受的教育是這樣的嗎?多可怜的孩子……
  她听見羅伯特在說:“我來了,我感到幸福,我愛你。”
  “你根本不知道愛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他端起涼了的咖啡,喝了一口,“愛就是知道兩個人生來就是一對,要同甘苦共患難。”
  “高中生成了哲學家!”她苦笑說,“你說的這些不适合我們。”
  “當然适合!只不過你還不知道而已……”
  這一天時光過得很慢。烏麗克和羅伯特驅車去了特格恩湖,在一家林間餐館吃了飯,接著坐船游湖,晚上才回到施瓦賓。烏麗克換了衣服,穿上開胸很低的緊身連衣裙,打扮得面目全非,穿上高跟鞋,頎長的雙腿變得更長……羅伯特在一旁默默看著。
  烏麗克變成烏拉以后對羅伯特說:“晚上你在我這儿會感到無聊,我不能請10天假陪你,我得掙錢吃飯。我沒有爸爸養活我。”
  “我看電視,等你回來。白天是我們的。”
  “白天也只有一半。”
  “足夠開心的了。”
  她走了,在門廳里還叫道:“你要是餓了,冰箱里什么都有。”接著是關門的聲音。
  羅伯特的“旅英”第一天就這么過去了,但他很滿意。烏麗克沒有赶他走,他希望在以后的九天里他能過上新鮮的、陌生的日子。
  羅伯特看電視看到夜里1點,這才脫了衣服,上了那張寬大帶頂的雙人床。他到處聞到烏麗克的香水味,把頭深深地埋進她的枕頭,睡著了。
  烏麗克夜里3點左右回到家時,他都不知道。烏麗克挨著他鑽進了被窩,小心地掀起被子,看著他赤裸的身体,呆坐了一會儿,然后歎了一口气,轉身把床頭燈關了。
  誰知道此時此刻她在想什么……
  賴伯探長召集第十三科的工作人員開每天早晨的碰頭會。
  早晨的講話是刑警工作的一個重要部分,不單要進行回顧,要討論新的情況、新的結果和往后的偵察策略,還要布置行動,對秘密偵察員的報告進行研究和概括。
  這天早晨,賴伯探長帶來了新聞。他把一個薄薄的檔案夾往桌上一扔,在座的人都知道,一定有什么令人不快的問題要討論了。
  賴伯開門見山地說:
  “根据最近的觀察,看來有個新的有組織犯罪團伙在慕尼黑活動。我在上次的會上暗示過:問題就是搖頭丸。昨天夜里,三個15至17歲的姑娘和三個18至19歲的小伙,被帶到警察所。他們的狀況极其糟糕,神志失常,產生幻覺,這种情形我們以前只有在LSD上癮者身上看到過。近年來我們以為LSD過時了,因為人們很少再用它,而是轉向了大麻、可卡因和海洛因。現在上市的也不是LSD,而是一种小小的藥丸,名字叫做搖頭丸,它能使服用者進入痴醉狀態,大腦失去控制,因為這种藥丸能改變大腦的功能。我上次已經跟你們說過,這种藥丸同海洛因相比极其便宜,每個青年人都可以用零花錢買來吃。服用者主要是青年人。通過對四家有關夜總會的搜查,發現那儿的青年人90%吃過搖頭丸。我們沒收了1,200粒藥丸。毒販子被逮起來了,他們自然什么也不說。但是,突然冒出這么多搖頭丸,這表明一支有組織的售貨人隊伍已經建立或正在建立。說明白了,我們面臨著一個新的惡性犯罪團伙。令人警覺的是,被捕的毒販子之一是個波蘭人。”
  一名青年刑警舉手問道:“就跟那個公園里發現的死者一樣。關于那件案子有什么新情況?”
  “沒有什么新情況。他是個藥劑師,這點早已知道了。根据最新調查,搖頭丸可能來自波蘭,但供貨人并不是售貨人,一個新的團伙正在建立之中。”
  “一個‘搖頭丸黑手党’?”
  “我以為還不到這一步,可能是一种‘家庭企業’,一個看上去极其平常的中心。這個中心往外派出同樣是很平常的售貨人,是些年輕的男女,他們在技術音樂圈內根本不會引起注意,他們之中若是有人上了25歲,那就是老爺爺,成了‘异物’了。偵察工作難就難在這儿。只要我們一進入這种迪斯科舞廳,他們立即就全部隱蔽起來。而我們中可找不到15歲的刑警。”
  一名官員提議說:“我們應當把這一年齡的人作為釘子打進去。”
  賴伯急忙說:“天哪!您說什么啊!既然連監听電話都不允許,据說這是違反憲法的,您還想派青年人當秘密偵察員嗎?這樣做等于是推翻整個一部青年保護法。”
  “但這正是為了保護青年啊!”
  “您倒是跟哪個政治家去解釋解釋看!他必定會捍衛每一項條款,像保護他的命根子一樣。”
  “探長先生,您這些話也應當說給波恩那些人听听。”
  “這沒用,只會挨警告。我們必須走另外的、在政治家眼里也是合法的道路。而按內部的看法,只要不引起注意,一切手段都是合法的,就連偷稅漏稅,只要是為了保護某一位部長,也是合法和不能判刑的。關于這事,誰有什么建議?”
  當然沒有人提建議。在座的每個人都對警察面臨的問題一清二楚,誰也不想提出毫無意義的建議,因為沒有經費來改進警察的裝備,使之赶上黑手党的裝備水平,或者說是因為政治家害怕触及人權問題而宁可扼殺一切革新。對打擊羅馬尼亞人、南斯拉夫人。科索沃阿爾巴尼亞人、越南人、加納人、波蘭人、俄國人、黎巴嫩人。庫爾德人或拉美人的團伙,國庫不肯給錢。可怕的后果是:德國73%的犯罪行為是記在外國人的賬上的。
  賴伯看沒有人提建議,聳了聳肩,翻開放在他面前的檔案夾。他統計數字的本事是有名的,這下要出台了,听的人只有耐著性子。可是他們今天所听到的不是枯燥的數字材料,而是德國警察史上可怕的一章。
  賴伯以講學的口吻說:“我手頭有柏林同事們提供的最新數字,柏林的情況可以跟慕尼黑相比,所以這些數字對我們很有參考价值,而且我們很快會發現,其他各州和各大城市多少也存在同柏林相似的問題。柏林警界有19,300名刑警和民警,加上11,000名行政人員,總共約30,0O0名在職人員,其中ZI.7%是婦女。這支隊伍擁有1,231輛小汽車,其中絕大部分已超役,甚至有450輛是前東德留下的俄國拉達牌,還有1,142輛小面包車,運輸車和其他汽車,246輛摩托車,63匹馬和3O輛自行車。”
  在座者發出格格的笑聲。賴伯繼續說:
  “你們別笑!歹徒們擁有最現代化的汽車、無線電、移動電話甚至夜視儀,而柏林的警察還開著老掉牙的拉達牌汽車在追他們,這不是開玩笑,而是可悲的事實!還有:就柏林這個德國第一大城市、未來的首都來說,為制訂警察行動計划,進行偵察、辨認和數据處理等行政工作,只有400台電腦可供使用,比如今任何一個大企業都少。我敢打賭,財務局的電腦裝備肯定要比警察局強!”
  有人喊道:“您贏了!”
  “這是柏林的情況,我們知道慕尼黑情況不大一樣,但也不能令人滿意,不适應要求。盡管我們開的汽車不是拉達而是寶馬,我們的自行車不止三十輛……”又有人笑了,還有人鼓掌,“但是我們跟有組織犯罪團伙相比,就像是截癱者跟短跑運動員相比,黑手党永遠跑在我們前面。雖然我們也有秘密偵察員和打進去的釘子,多數情況下是出了事了我們才行動,就像是掃垃圾的,根本談不上預防作案……監听電話不就被禁止了嗎?說到這儿,我要提出一個迫切的問題,不僅是柏林的同事們,我們慕尼黑警察也面臨這個問題,那就是青年犯罪增長速度迅猛得令人震惊!我這儿有其他各科提供的數字,我看了以后就理解了警察總局很不愿意向公眾提供這方面的信息原因何在。”
  賴伯深深吸了一口气說:“去年青年犯罪率增高了五個百分點,今年繼續上升!不是什么盜自行車,或者小偷小摸,而是撬門、搶劫,直到嚴重傷害,什么都有。作案工具有:鐵棍,棒球棍,大螺絲扳子,自行車鏈,指節銅套,乃至水泥樁子。街上的搶劫案有一半是青年團伙所為,其殘酷性是前所未有和令人難以相信的。例如,有一個由12至15歲的少女組成的團伙在為非作歹,單是搶劫案就干了12起。她們的目標是年輕婦女和老人,唯一的動机是要錢!据了解,慕尼黑迄今為止有大約30個青年團伙——柏林有50多個,還有80個所謂的‘自發團伙’,后者不定期作案,純粹是為了制造恐怖气氛和搶劫錢物,然后去吸食毒品、酗酒、參加圈內人聚會和技術音樂會。所得贓物几乎每次都立即消費掉。而我們的警察和律師卻說:對青年案犯要手下留情。在法律面前,一個13歲的姑娘把一個退休老人打成重傷,是不能判刑的,至多是送青年教養所。而眾所周知,這類執法机构其實是所‘犯罪大學’,正好在那儿能學到犯罪的高招。我們知道,這是個世界各國都解決不了的問題,這种情況無法改變。”
  賴伯整理一下檔案,接著說:“對我們來說,最重要的是:青年犯罪猛增与吸毒有聯系,毒品搖頭丸正在流行,在慕尼黑、阿姆斯特丹、柏林、巴黎、維也納都是如此。据我所知,在柏林,單是青年人作的大案就達11,527件。因此對慕尼黑我只能說:我們的日子將很不好過。”
  賴伯停住了,把檔案夾合了起來。他看見他的話起了作用,官員們都悶悶不語,因為他們無時無刻不感到警察的工作因受到各种規定的限制而難以順利開展。
  賴伯接著說:“我們一定要制止搖頭丸的泛濫。”立刻有人就問:“怎么個制止法?”
  “加強對我們已知的場所的搜查,找到我們還不知道的聚會點,把吸毒者一网打盡。”
  “我們人手根本不夠。”
  “是這樣,今后也改變不了。再拿柏林為例吧:盡管那儿的犯罪率像滾雪球似地上升,柏林卻要通過一項‘警察改革’,縮減8,000万馬克的裝備費,裁減2,000名警察。我們慕尼黑的警察跟有組織犯罪團伙相比,好像是一小群到處亂聞的獵狗。我們每增加一台無線電報話机都要使勁爭取,而黑手党已經用上了激光武器、衛星電話和奔馳牌的防彈裝甲車。在這种情況下我們只有一條出路,那就是把更多的釘子打進圈里去,要用跟吸毒者同年齡的青年人,只有通過青年人才能接近青年人!据悉柏林的破案率只有43.8%,我保證不會讓慕尼黑的破案率降到這個水平。經過同州刑偵局協商,我准備了新的行動計划,以后我們還可以一起討論,其基本思想是:從青年犯罪人中間爭取舉報人。”
  有人問:“能答應給他們什么好處嗎?”
  賴伯的話切中要害:“這一點上我們可難死了!給舉報人的每一個馬克都要專門申請,辦理起來拖拖拉拉。我們也曾建議,像美國那樣,改善對棄暗投明的證人的待遇并加以全面保護,但這個提議又被壓在了波恩政治家的寫字桌上,結果如何猜都猜得出來。依我看,應該讓每個政治家都遭到一次撬門和盜竊,這樣他們才能學會更加現實地考慮問題。”賴怕又清了一下喉嚨說:“我這句話請大家听過了就忘掉,這只是我的個人意見,就在我們這個范圍說說而已。我們還是開始干我們的工作吧,那就是把青年舉報人打進新的搖頭丸圈子里去。”
  然而,這天早晨在第十三科的會上所說的一切,早已落后于現實了。
  年輕的搖頭丸售貨人和“顧客招攬人”從弗蘭茨·馮·格來欣那儿得到的報酬,比警方所能答應給的報酬更高,黑手党又一次略胜一籌。答應減刑一事也遭到怀疑,這种怀疑有其道理,因為誰也不能作出擔保。
  賴伯的打算又落空了,這是他始料未及的。
  羅伯特忽然醒了,矇矓中覺得身邊有個溫暖的軀体,睜眼一看,是正在熟睡的烏麗克。她只穿了一條小褲衩,臉帶微笑,呼吸均勻,表情安詳,睡得正酣。
  羅伯特坐起來看了看表,時間是早晨8點多。從窗帘縫里射進一道陽光,照亮了烏麗克的身体。他先用手在她身上懸空地移動,他感到像是滑行在一團灼熱的火焰上,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撫摸她的胸脯。他在鏡子里看見一個強健的男人趴在一個裸体女人的身上,不由得沖動起來。正在這時,烏麗克雙手抱住他的頭,把它貼到自己的胸上,接著用雙腿勾住了他的腰……
  他輕輕地、顫抖地、惊恐地喊著她的名字:“烏麗克,我……我……”
  她閉著眼,但清醒地答道:“你看,你不是挺行的嗎?”
  “相信我,我不是有意的。”
  “但我愿意。你在鏡子里都看見了嗎?”
  “我什么也沒看見。我剛才好像脫离了這個世界。”
  “鮑伯,你還得學學。”
  她趴到了他的身上。他這下在鏡子里看見了她所有的動作。他知道,這一天永遠地改變了他的一生。
  從這一天起,她不再叫他羅伯特,而是稱他“鮑伯”。
  羅伯特起床后坐在沙發上等吃早點。他回想起他那些同班同學,他們總是在星期一上午描述他們如何同自己的姑娘度過星期天的,講得繪聲繪影,好像他們是了不起的男子漢,而羅伯特總是很佩服那些小伙子真有能耐。現在他知道了,許多都是瞎編的,像他所經歷的真實情況是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如痴如醉的愛只能用一种方式來描寫,那就是音樂。
  羅伯特想,用《特里斯坦和伊索爾德》的第二幕《愛之夜,降臨吧……》;或者是《飄泊的荷蘭人》第一幕……荷蘭人和仙妲默默相視,唯有音樂表達出了他倆心中的全部感受;或者是肖邦、李斯特、舒曼、舒伯特等大師的曲子……只有音樂才能表達無窮的愛。
  他正在想如何創作一支鋼琴奏鳴曲來獻給烏麗克時,她端著一大盤早點從廚房出來。早點有烤面包、火腿煎雞蛋。她還裸著身子,全身散發著帶檸檬味的香水味,頭發束在腦后,腳穿軟底的繡花拖鞋,走路沒一點聲音。
  吃早點時羅伯特突然問道:“你愛我嗎?”
  “我不知道。”她偏著頭看羅伯特,像在看一幅畫。“我真的不知道,鮑伯。”
  “到現在還不知道?”他有些失望。
  “我喜歡你,就這么回事儿,喜歡你青春的体魄,無窮的力量,新發掘出的獸性……我承認太棒了。”
  “再沒有別的了?”
  “我還不知道。”
  “听到‘還’這個字我放心了。我們不是還有九天九夜嗎?”
  “可是你愛我,是嗎?”
  “我愛你,愛得發狂!愛個沒完!盡管這話听起來像是陳詞濫調。你將充滿我的生活,和你在一起我就有充實的將來。”
  “你真的這么想?”
  “我知道,我高中畢業后將一心一意彈鋼琴,你會看到,兩三年以后我就能開獨奏音樂會。”
  “這几年誰來資助你呢?你父親要是知道我倆的關系,會把你赶出家門。”
  “那我掙錢去,到酒吧彈鋼琴……”
  “別胡思亂想了!又不是在19世紀。如今的酒吧都演奏搖滾樂、技術樂,放唱片。”
  “這我也會,把激光唱盤往机器里一塞就行,我會掙錢的,掙到足夠的錢。”
  “那你有朝一日就是著名鋼琴家羅伯特·哈比希嘍!你穿著燕尾服,在三角鋼琴上演奏貝多芬的樂曲,而我呢,我在后台等你這位大師,穿著晚禮服,四周都是鮮花,人們稱我‘夫人’。你真以為我能演這個角色嗎?”
  “人人都能進入角色,你將成為一個社會上的聚光點。”
  “這個社會讓我惡心。”
  “你并不了解這個社會。”
  “我知道得夠多的了,人与人之間爾虞我詐,還要假裝斯文。我永遠也适應不了!”
  “那你的生活目標是什么呢?”
  “開家小時裝店,別具一格,价要得高高的,我要讓人說:在烏拉那儿買東西的全是有錢人。”
  “那些人正是你不喜歡的。”
  “沒錯!我讓他們來我這儿買衣服,再用這些衣服來糟踐他們,這我才開心呢。”
  “你干嗎這么恨他們?”
  “跟你說吧,就因為我出身貧賤,富人的一頓早餐夠我和我媽吃一個月;他們搞淫亂是時髦……而我呢,被人叫作婊子!鮑伯,你從來就不了解這個社會,你是躺在鴨絨墊上長大的,現在又想躺到我的鴨絨墊上來。”
  他使勁搖頭說:“你看錯了。”但還是伸手去摟她。
  “我看對了。你這不是又想跟我……”
  “不,別這么說!”他知道,這會儿她故意說粗話來刺激他,試探他,“我們妥協吧,你開時裝店,我開音樂會。”
  “可以各干各的嘛。”
  “不,我每次開音樂會都會想著你,實際是為你演奏,就像羅伯特·舒曼總是想著他的心上人克拉拉一樣。”
  “這個羅伯特是誰?是你的教父嗎?”
  “不完全是。”他站起來說,“我要穿衣服了。”
  她覺得自己說了些傻話,就問:“我說錯了嗎?我本來就笨嘛。”
  “幸福并不取決于是否知道羅伯特·舒曼。”說罷他走進臥室去穿衣服。
  烏麗克緊跟著他進去。“我倆來訂個協議吧。”她坐到床沿上說:“你教我文化,我教你做愛,好嗎?誰是羅伯特·舒曼?”
  “一位著名的德國作曲家,他創作了最美的儿歌。”
  “那我就教你怎么玩‘荷塘香風’!快,鮑伯,把衣服脫了……”
  宋華丁出生于南越巴河邊上一個名叫安克的小鎮,青年時期在西貢度過,先是沿街乞討,后來在一家三等旅館做跑腿的,帶那些美國和法國的旅游者上妓院。他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誰,小時候生活在垃圾堆里,只是隱約記得,有一天被孤零零地扔在一塊稻田里,那時他三歲。后來他才知道,他的養父母遺棄了他,一名卡車司机把他帶到西貢,交給了警察。
  警察拿這么個三歲小孩怎么辦?孤儿院沒有位子,而且誰來出錢呢?于是找了個最簡單的辦法:把他放在公園里的一棵樹下,給了他一碗米飯和一條煎魚,讓他听天由命去吧。
  小宋是個堅強的孩子,有著亞洲人的發明天才。他假裝是個殘疾儿童,在西貢鬧市街頭討飯度日。他10歲時,發現給妓女們拉皮條是樁好生意,晚上就睡在公園里或者河邊的草地里。15歲時,他自己造了一間小草屋,收容了一個和他一樣窮的14歲的流浪女,作為妓女提供給美國兵。
  買賣做得不錯。不用多久,那個名叫“儂洁”的姑娘就有了一批老主顧,草屋變成了木屋。宋買了一條摩托艇,用它捕魚或者拉著旅游者觀賞海濱叢林的風光。宋華丁和儂洁看來真像是擺脫了貧窮。
  沒想到好景不長:美國人撤出越南,越共打進西貢,西貢改為胡志明市。他的財源枯竭了。
  宋華丁像許多同胞一樣也決心逃离越南。他的條件有利得多,他不必去擠那些破舊不堪的漁船,這些船到了公海上就會遭海盜襲擊,乘船人被洗劫一空,船員們被殺掉。他自己有船,在黑市上買足了汽油,帶上食品罐頭和淡水箱,一枝美式沖鋒槍,足夠的子彈、大米,液化气灶和鍋碗瓢盆,永遠地离開了越南。
  他帶上儂洁一起走,免得她落入越共之手。他倆能過上小康日子,畢竟儂洁也出了很大的力。可是三天以后,宋華丁在南中國海上看到一艘大貨輪,知道自己有救了,就對儂洁說:
  “儂洁,我想過了,生活中總要有犧牲,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這下新的在望了。”
  這時儂洁站在船舷上。他摸了摸她的臉,吻了吻她的額,然后對她當胸猛推一把,把她推下船去。
  儂洁落入海中,她向宋華丁大喊救命,伸出雙手。可是他頭也不回就走進駕駛艙,開足馬力离去了。
  他想:很快就完了,她不會游泳,這地方到處是鯊魚,特別是在國際航道上。對不起啦,儂洁,我不是說了嗎,要有犧牲……
  宋華丁到了新加坡,進了越南難民營,后來去了華沙以北的一個小鎮——沃沃明。至于他是怎么去的就不得而知了。他在沃沃明如何又成了一家鋸木厂的主人,也同樣是個謎。盡管他是亞洲人,當地的人卻喜歡他。他和一名波蘭女人結了婚,能說一點波蘭話,還皈依了大主教,這一點人們特別看重。當宋華丁夫婦星期日作禮拜時,神甫總是善意地看著他。
  宋華丁時不時地要出差,大約一月兩次,据他說是去“尋找新客戶”。“賣木材可不像賣面包或賣黃瓜,競爭很激烈。賣掉10立方米的木材有多費勁啊!得好好對待客戶,不然就沒有生意。”
  看來他成績不小,出差回家總帶有現鈔,多數是美元,他把一半換成茲羅提,一半存進保險箱,這雖然沒有利息,但生活是嚴峻的,誰也不知道會不會一夜之間又得找個新的歸宿,要是手頭有几千美元,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宋華丁最近一次出差是去慕尼黑,任務很簡單,可卻獲得了5, 美元的報酬。當他用一根鋼絲繩套住那個“客戶”的脖子并猛力抽緊時,那人只是稍微地掙扎了一下,兩手亂抓,然后就無聲地沉下去了。他把死者扔在一處灌木叢下,就去一家巴伐利亞啤酒店,喝了一杯在波蘭喝不到的清爽可口的白啤酒。
  宋華丁不知道是誰委托他干這种事的。委托人只是用電話跟他聯系,他們也說越南話,很守信用,從不騙他。給他的報酬經常是放在火車站的一個行李保管柜里,然后把柜子的鑰匙送到他住的旅館去。他總是住城郊的小旅店,這种旅店來者不拒,租房間也可以只租几個小時,不用填旅客登記單。宋華丁來無蹤,去無影,就好像沒有這個人一樣。
  一開始他還納悶,他的同胞怎么會知道他的姓名,他在沃沃明的地址,尤其是怎么會知道他善于“解決問題”。他繞過半個地球逃到了沃沃明,一路上他變得肆無忌憚,多次為謀生計不擇手段,總算在沃沃明這個小地方留了下來。原因是他看上了瑪利卡——一個左腿瘸了的老姑娘,當地一家鋸木厂老板約瑟夫·祖蘭斯基的獨生女。這位老板有名望,企業辦得興旺,這對于無家可歸的宋華丁來說,無异是在汪洋大海里找到了一個救命的島嶼。
  當宋華丁向祖蘭斯基求職時,由于他是越南人,當然一下子就被拒絕了。可是他在瑪利卡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希望。瑪利卡由于足疾找不到男人,竟迷上了這位异鄉客,在存放木材的倉庫里向他獻出了一切,最后她不得不向父親坦白:
  “爸,我怀孕了。”
  “是誰的?”祖蘭斯基吼道,“帶他來見我!”
  他做了最坏的思想准備,他以為追求瑪利卡的人不是瞎子,就是傻子,但無論如何他要抱外孫了。
  當瑪利卡把宋華丁作為孩子他爸引見給祖蘭斯基時,這位未來的外公气得大叫:
  “是個亞洲小崽儿!是越南人生的!我真想鑽到鋸末堆里去!你這個笨蛋是怎么搞的?祖蘭斯基的女儿跟一個黃种人勾搭上了,豈不讓人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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