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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支手槍。”
  “我跟這种東西毫無關系,博士先生。”
  “我知道,通過非法途徑什么武器都能買到,從折疊刀到火箭炮,可是我只需要一支手槍。”
  “博士先生,我幫不了您的忙,我真的不知道……”
  “我只要一個地址,別的都不需要,我知道您有地址。”哈比希又拿出一張100馬克的鈔票,說:“弗利茨,您再回憶回憶。”
  珀勒接過鈔票,他在考慮,向人提供一個只有在知情人中間才響亮的名字,到底有罪無罪。在紅燈區里,武器買賣很平常,只是大家心照不宣而已。
  珀勒問:“您對俄羅斯藝術有興趣嗎?”
  哈比希一怔,什么意思?俄羅斯藝術?不過他很快就明白了珀勒的思路,例如,所謂的“卡拉什尼科夫”就是俄式沖鋒槍。
  哈比希說:“我喜歡俄羅斯藝術,但要看是什么貨色,一張好的古圣像就能引起我的興趣。”
  “博士先生,有了,我認識一位進口俄羅斯手工藝品的商人,是泰加酒吧間的老板,名叫魯特金,提起泰加酒吧,人人都知道,那儿有漂亮姑娘,全是俄羅斯女郎。”
  “那位魯特金賣圣像嗎?”
  “有人這么說……”
  “謝謝,弗利茨。”哈比希放心了,“但愿這個點子跟租房的點子一樣好。”
  “肯定,博士先生,不過請您另做起我的名字,在紅燈區里,保持沉默就像是保了人壽險一樣。”
  哈比希很高興,以至于又往珀勒手里塞了100馬克。他准備當天晚上就去造訪魯特金。他讓珀勒把他的箱子裝上出租汽車,前往羅森街。
  貝爾塔已經在焦急地等他了,她准備好了茶點,要讓博士先生從頭一天起就感到舒舒服服。貝爾塔此刻已不再考慮為什么這樣的貴客會滿足于住這樣的陋室,人家自有道理。
  哈比希夸獎說:“茶好喝极了,我很少喝到過這么好的茶。果仁蛋糕……也棒极了!”
  晚上,哈比希換了衣服,在街上叫了一輛出租車去泰加酒吧。路不算遠,酒吧就在娛樂區的中心,那儿有雜耍場、小品戲院、性電影院、酒吧間、表演廳、吃店、舞廳咖啡館,真是一個特殊的天地,其集中的程度哈比希從未見過。相比之下,慕尼黑的夜生活顯得土里土气,大為遜色。以前哈比希只是從電視里和畫報上知道圣保利,而且也從未有過特別的興趣。現在他卻陰差陽錯地來到了這個燈紅酒綠的地方,給人的印象是:這位中年男人一輩子沒有机會享受,如今要來這儿痛痛快快地尋歡作樂了。
  泰加酒吧門口站著一名穿制服的看門人。哈比希在照片櫥窗前面停了下來,看看那些做著色情動作的、半裸的年輕女郎的照片,看門人馬上走了過來。
  “怎么樣,伙計!要不要親手摸摸?請進吧,等待您的是俄羅斯的美人!別猶豫了!保證讓您跟塔吉亞娜和柳德米拉共度一個難忘的夜晚。”
  “我找一位魯特金先生。”哈比希一面說一面掙脫看門人扯著他袖子的手,那人立刻放開了他。
  “您找他干嗎?”對方的聲音几乎有點威脅性。
  “小伙子,這關你屁事!”哈比希在慕尼黑試過這种腔調,在此類環境中真還能很快地溝通。看門人也馬上用同樣的腔調問:“你認識魯特金?”
  “最遲10分鐘以后,我肯定認識他。”
  “你說實話吧,你是便衣警察?”
  “我像嗎?”
  “我們這儿干干淨淨,所有的姑娘都有證件,不是黑市貨。”
  “我不管這些。我要見魯特金,不要別的。你們盡管把你們的姑娘裝在鮮肉集裝箱里運到德國來好了。”
  “進去吧。”
  看門人帶他走進一個半明半暗的大房間,里面有一長條酒台,牆上蒙著紅色的絲絨,房間的盡頭是個舞台,台上一對裸体男女正在表演,走過酒台是一扇門,看門人說:“你等著,我去稟報,你叫什么名字?”
  “尼日尼·諾夫哥羅德……”
  “什么亂七八糟的!”看門人進去了。
  哈比希靠著酒台的末端,繼續四下張望。酒吧客人很多,只剩下一張空凳。大多數客人是像哈比希這种年齡的男人,喝著啤酒、雞尾酒或香檳酒,并不在意台上表演什么。女招待員穿著俄羅斯服裝,正面看挺正經,蓋得嚴嚴的,可是從背面看去,就能料到她們還提供什么服務:哥薩克式褲子的背面挖了一個大窟窿,露出姑娘們滾圓的屁股。客人要是愿意付至少300馬克,外加飲料費,就可以在旁邊的房間里進一步看個究竟。
  酒台后面站著七名姑娘,她們穿得一點也不暴露,這意味著:不許動手!這儿只能喝飲料和談話。沒有別的地方能比在酒台旁邊更暢快地談論人生了,一個男人憋了几個星期或几個月的悶气,可以在這儿一股腦儿發泄出來。吧女听取的忏悔往往比神甫听的還多,她們所給的“赦免”是理解的微笑。
  哈比希的目光落到了一個吧女身上,她端著一杯墨綠色的雞尾酒,在跟一個白發男人說笑話。她的一頭淡黃的短發,這使她看上去有點淘气。她穿的哥薩克制服很合身。哈比希想,以前頓河邊上的姑娘恐怕就是這樣的,或者說,這就是想象中的來自草原的俄羅斯女郎。正如一個從未到過德國的美國人,他心目中的德國人都是身穿皮短褲,頭戴插有羚羊毛的帽子,愛吃酸菜肘子的家伙。多年以前,哈比希曾和蓋爾達一塊儿看過電影《日瓦戈醫生》,因為當時這部電影很紅,他看見那位站在酒台后面的哥薩克女郎時,就想起了影片中的俄羅斯女人。她從哪儿來的?烏克蘭,白俄羅斯,還是前蘇聯的北部地區?
  看門人打斷了他的思緒,拍拍他的肩膀說:
  “魯特金請你進去。舉起手來!”
  “干嗎舉手啊?”
  “不干嗎。”看門人熟練地摸摸他的身上,然后點了點頭。
  “你以為我是帶著武器來見魯特金的嗎?”
  “我什么事都遇到過!進去吧。”
  哈比希進了門,是一間接待室,有一張舊的台球桌,別無他物。在天花板的一角裝著一台攝像机,真像一部偵探片的場面。哈比希笑著向鏡頭打招呼,看來起了作用,他面前發出格格的響聲,一扇門自動打開了。
  格利高里·謝苗諾維奇·魯特金是位31歲的年輕人。同所有發了財的俄國人一樣,他穿著十分講究,白襯衫,淡色領帶,以證明他在行為舉止上可以与紳士相比;他的黑頭發上抹著發蜡,眼睛是棕色的,目光狡黠,似乎總在盤算什么;身材中等,瘦而有力;右手上戴著兩枚閃閃發光的鑽戒。
  魯特金在四年以前來到漢堡,誰也不知道他從哪儿來。他的護照上寫著“年亞林斯克”。這地方在哪儿?反正是在俄國,也許在西伯利亞,誰知道!他自稱是賣藝術品的,開了一家小店,櫥窗里放著兩張假的圣像,還有就是那有名的“瑪特露什卡”——一個套一個的木頭娃娃。然后他開始在紅燈區打起主意來。
  于是就發生了一連串奇怪的事情。
  首先是鴇儿界死了兩個人,都是額頭中槍死在家里。沒人听見槍聲,因為兩人都住在熱鬧的大街上,估計槍上裝有消音器,是職業殺手干的。
  第二件事使圈內人大為恐慌:有個外號叫“拳擊師埃德”的人——一個柏林來的老鴇,在圣保利養著九名妓女——被發現死在家里,生殖器被割掉了。人們紛紛猜測,警察一無所獲。各种動机都估計到了,就是抓不到嫌疑人,不管怎么樣,這起事件作為“割尾巴殺人案”而載入了紅燈區的史冊。
  在這起令人惡心的案件發生不久之后,一家取名“海妖”的色情酒吧的老板上吊自殺了。此人外號叫“時髦人”喬伊,其實沒有理由自殺,他的酒吧生意興隆,本人從不干坏事,在紅燈區頗受歡迎。當地的警察從來沒有為他的事而找上門過。這么一位成功者怎么會上吊呢?是憂郁症嗎?不可能,因為“時髦人”喬伊在雇用每個姑娘以前,都要親自測驗姑娘是否合格。
  喬伊的遺孀決心盡快离開漢堡,所以她很高興有位大款愿意買下她的海妖酒吧間。
  買主就是格利高里·謝苗諾維奇·魯特金。
  很快達成協議,簽訂合同,魯特金對酒吧作了一番改造,改名為“泰加”,重新開張。
  紅燈區接受了這個事實,不就是多了一個俄國人嗎?那又怎么樣?他要是能好好与人相處,就讓他干吧。不知不覺,埃德的九名妓女成了泰加酒吧的女招待,而從俄國又來了一批新的值得一看的吧女。
  泰加酒吧在圣保利出了名,被人認可了。
  魯特金用俄語迎接哈比希。自稱尼日尼·諾夫哥羅德的人,總該會說俄語吧。魯特金坐在寫字台后面,眯起眼睛打量著來客。
  哈比希說:“別裝了,魯特金。我不是俄國人。”
  魯特金用純正的德語說:“我早就知道了。哪有俄國人叫什么尼日尼·諾夫哥羅德的!您要干嗎?您是誰?”
  “我是從慕尼黑來的哈比希博士。問我要干嗎?听說您賣俄羅斯文物?”
  “是的,您要什么樣的?”
  “要一張好的圣像……7.65或9毫米的……”
  魯特金不吭聲,往椅子背上一靠說:“這么小,就這么小?是微型圣像,這很難找。”
  “對我來說,‘卡拉什尼科夫’太笨重了,明說吧,魯特金,我需要一支手槍或者自助手槍,立刻就要。”
  “您要這干嗎用?”
  “殺人。”
  “您就這么公開說要殺人?”
  “這儿不是公開場合,就我們倆。哪怕您把我們的談話錄了音。”
  “博士先生,您要殺誰?為什么?”
  哈比希從兜里掏出照片放到桌上。“我找一個女人,就是這個女人,她害死了我儿子羅伯特和我太太蓋爾達。魯特金,您會明白的,我非殺死她不可。我只是缺一支手槍,但可以從您這儿搞到。”
  魯特金把照片拿在手里翻來覆去地看,用一种行家的眼光鑒賞著。
  他夸道:“這女人漂亮,很漂亮。她會殺人嗎?哈比希博士,您可以認識成千上百個女人,但每個女人都不一樣,誰能相信這個女人會殺人?”他把照片還給了哈比希,“您知道她在漢堡?”
  “据可靠消息,她從慕尼黑逃到了漢堡。”
  “她偏偏逃到了我們這种環境?”
  “這是她的天地。我听我儿子的朋友們說,我儿子跟一個吧女有關系,就是跟她!她來漢堡以后肯定重操舊業,一個吧女不干這個還能干什么呢?”
  魯特金怀疑地聳聳肩。“您這是大海里撈針,還要我幫您的忙……”
  “我只要您給我一支手槍,別的什么都不要,魯特金。”
  “您可以得到,用來自衛,但有個條件:您得跟我做筆交易。”
  “您說吧。”
  “我對這個女人有興趣。她有一張圣母般的臉,但心里藏著殺机。我搜集女人,就像別人搜集啤酒杯墊一樣。我的女人里面還沒有殺人犯,我覺得這挺好玩的。我的建議是:我幫您找,要是她果真在圣保利哪家酒吧干活,就肯定能找到。我們找到以后,就向您贖買她。”
  哈比希一口拒絕:“我不干,魯特金!”
  “您看她值多少錢?您說個數吧。”
  “您不能買下我的誓言,几百万都買不下來!”
  “那您沒有手槍怎么辦?哈比希博士?”
  “漢堡有的是非法武器商,不是您獨此一家。”
  “您說得對。”魯特金不再堅持了,他已經有了打算,他想,你哈比希還來不及找到那個女人,她就會躺在我魯特金的床上了。我要找遍整個紅燈區,只要她在這儿,就跑不了。只是我需要那張照片。“您明天來取您的‘圣像’吧,是一枝9毫米口徑的史密斯与威森牌,很好使。咱們一言為定,我幫您找,不准備贖買,好不好?”
  “同意。我在哪儿取武器?”
  “在我這儿,明天晚上10點鐘左右。”
  “价錢呢?”
  “給您优惠,1,500馬克,包括50發子彈。”
  “我最多要三發,為了保險起見。我不知道,我到那時候會不會手發抖。”
  哈比希同魯特金握手告別后走向酒台,他渴了,還覺得心里發顫,因為他生平第一次將得到一支手槍,而且還不知道怎么個用法。他必須在海倫坎普太太的家里練習,得加緊練,免得遇到那個女人時心里發慌。拔出槍來,打開保險,扣動扳机,要在几秒鐘之內完成。他知道,每過一秒鐘他的手就會抖得更厲害。
  現在喝杯啤酒平靜一下。
  那個梳著馬尾式頭發、身穿哥薩克制服的俄羅斯吧女向他走來,對他露出職業性的微笑,問道:“我能為您做點什么?”
  “來杯啤酒,有生啤嗎?”
  “我們供應的東西多著呢,包括生啤在內。”
  她的聲音很好听,有點像在唱歌,特別動人。這時候吧凳上沒有什么人了,人們都坐到桌子邊,眼睛盯著舞台。台上布置成一個診療室,穿一件白大褂的“醫生”在給光著身子躺在婦科檢查椅上的“女病人”看病,從她的下体內取出一只塑料做的雞,觀眾情緒激動,喝彩鼓掌。這個節目是泰加酒吧的保留節目。
  哈比希移開視線,不愿再看這惡心的場面,慕尼黑不可能有這种表演,而在圣保利這還算是比較含蓄的。
  “您不愛看這個?”他听見腦后有人說話,原來是那位金發吧女給他送啤酒來了。
  “不愛看,您怎么知道?”
  “您沒有鼓掌。”
  “性表演有美的,也有不美的,這台上的表演絕對看不得。”
  “那您上我們這儿來干嗎?”
  “出于好奇,什么都得見識見識。”
  “您很少來圣保利嗎?”
  “頭一回來。”
  “您感覺怎么樣?”
  “我還說不好呢。”
  “您從哪儿來?”
  哈比希扯了個謊:“我從萊茵區來。”
  “是萊茵人!科隆人?”
  “我是波恩人。”
  “我喜歡萊茵人,他們總是很開心,善于与人交往。萊茵人說起笑話來,我會笑得把制服都撐破的。”
  “可惜我不會說笑話……我老記不住笑話,而且說不到點子上。不過,我想問您個問題。”
  “請問吧。”
  哈比希湊過身去說:“也許往后我會經常來這儿,您叫什么名字?”
  “我叫茜茜·胡伯。”
  “噢!”哈比希禁不住笑了,“我還以為這儿全是俄羅斯女郎呢。”
  “我是半個俄國人。我父親是奧地利人,阿洛伊斯·胡伯,維也納人,但我母親是俄國人……哈爾科夫人。所以老板才雇我,除我以外所有的姑娘都是真正的俄羅斯女郎。”她停住了,哈比希則大口大口地喝著啤酒,“您剛才見了我們老板……”
  “您看見了?”
  “站在酒台后面什么都看得見。您是頭一回來我們酒吧?”
  “我認識魯特金先生,他是文物商。”
  “對,他是。”
  “我要買他的一張圣像,18世紀的作品,諾夫哥羅德畫派的,太美了,我們還在討价還价。”
  “那您得有耐心。我們老板厲害得很。”茜茜收回空的啤酒杯,問道:“再來一杯嗎?”
  “看您笑得多可愛……好吧!您有一頭漂亮的金發,肯定有很多男人向您獻殷勤。”
  “習慣了。”
  “您怎么回絕他們呢?”
  “我就說俄語:‘涅特’(不)!或者‘尼徹沃’(別)!這些大多數場合是有效的。您問這干嗎?”
  “沒什么,隨便問問而已。”
  “您上過大學吧?”
  “您怎么看得出來?”
  “從您的談吐可以看出來。”
  哈比希笑了,他看著她怎么灌生啤,舞台上還在繼續表演,哈比希不再往那邊瞧了,反正翻來覆去老一套,看多就膩味。茜茜拿著啤酒回來。
  她問:“要我給您叫個姑娘嗎?”
  “我還真不知道怎么打發她。”
  “可她們知道怎么打發您,俄羅斯女人的愛是有名的。”
  “愛?這儿提供的玩意儿叫愛嗎?茜茜——我可以這樣稱呼您吧——您知道什么是愛嗎?為了300馬克就叉開雙腿,先付錢,伙計!快點,完事就走人!這叫做愛?”
  “您說得對。”茜茜攏了攏頭發說:“這儿是做買賣,您買的是鮮貨。”
  “這話听起來讓人傷心。我過去深深愛過一個女人,她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您說的是過去。”
  “我妻子死了,半年以前去世的。”
  “對不起。”她的眼光越過哈比希,開始發愣,“我可以想象您的心情。我也失去了一個我所愛的人。”她心里一陣抽搐,搖搖頭說:“我干嗎要跟您說這些?已經過去很久了,當時我還在維也納。”她又把酒杯收回去,并問:“再來一杯?”
  “不要了,謝謝。現在我餓了。哪儿有好飯館?”
  “去馬克斯……不,還是去‘中國人’奧托那儿,拐個彎就是。您愛吃中國飯嗎?”
  “有時候吃,我沒有机會去試那些餐館,我太太做的菜太好吃了。不過我听您的,去‘中國人’奧托那儿。”
  “然后您向我報告吃得好不好。”
  “您是說,我應該再來?茜茜,算您運气,我明天來找魯特金先生,取我要的圣像。”
  他們的對話一來一去的,像打乒乓球。哈比希挺喜歡茜茜說話時的那种坦率,前几個月他在慕尼黑同那些“女士”打過交道,受到了鍛煉。對于他走進的那個世界,他以前雖然有所耳聞,但他對出入那里的人是极端鄙視的。他一直以為,那些逛妓院的男人,有的是花大錢買虛假的愛,有的只是為了泄欲,有的在酒吧里泡上几個小時以彌補日常的無聊。在他這樣一個典型的好公民看來,這些人是想掩蓋自己某种程度的素質低下,然而,如今他也進入了這個世界,介入了這种放縱和抑郁的生活,他對人的看法徹底地變了。像茜茜這樣的女人,在他眼里不再是個大樹底下乘涼的人,而是一個辛辛苦苦為生存而搏斗的人。
  “您明天再來,我給您調一杯特种雞尾酒。”茜茜一面說一面收啤酒的錢,“您喜歡濃的,還是淡的?”
  “來個不濃不淡的吧。”
  “來個‘香料島’怎么樣?”
  哈比希笑了:“那是什么玩意儿?我只知道雞尾酒應該好喝。好了,我現在就上‘中國人’奧托那儿去。”
  那家中國餐館是奧托·富爾曼開的,人們之所以叫他“中國人”奧托,是因為他生下來就長著一對斜吊眼。餐廳和廚房都很小,而那位中國廚師和他的下手居然能在布置上搞出許多花樣,不能不說是奇跡。坐的是中國式的木雕椅子,頭上是五顏六色的玻璃吊頂,上面畫著几條張牙舞爪的龍。總而言之,歐洲人想象中的中國餐館就該如此。一進大門擺著一個大魚缸,里面養著熱帶魚,內行人一看就知道,這說明“中國人”奧托也向三合會交了保護費。
  餐館的座位空著一半,哈比希在最靠里的房間里找了張能夠對餐館一覽無余的桌子坐下,點了一道冬筍蘑菇燒豬肉,一杯紅葡萄酒。奧托·富爾曼當即走了過來,他有這個習慣,每個客人他都要親自歡迎,按他的說法是:好話說得越多,客人就吃得越滿意。
  奧托說:“您選中我的小飯館作為美餐一頓的地點,令我十分榮幸。我那不成材的廚師愿竭誠為您效勞。”
  歐洲人如果只是從電影或書籍中了解中國,在他們看來這就是古代中國的禮節。不過這辦法還真不錯,“中國人”奧托的這番話總是給客人留下深刻印象。客人們受到奉承,感覺自己就像中國古代的大官一樣。
  哈比希報以一笑,說:“我倒要看看有什么出人不意的東西。是茜茜介紹我來的。”
  “是泰加酒吧的那位?那是一朵神仙點化的荷花,只可聞其香,不可近其身。”
  奧托親自為客人斟紅葡萄酒,一面還說:“您真選對了,這是‘龍血酒’。”
  哈比希喝了一口,笑著看了奧托一眼說:“這是‘卡爾特湖’口味的,不知哪個犄角旮旯的產品……”
  “噢,您是品酒專家?”“中國人”奧托有點狼狽,“行家們很少來我這儿,對普通的客人我總是說,這酒產自濟南的山區。”
  哈比希大聲問道:“那儿有葡萄酒嗎?”
  “誰知道。我有次看中國地圖,發現濟南這個地名挺不錯,干嗎濟南就不能有葡萄酒?誰會查個明白?我的客人永遠不會去濟南,只要他們相信就行。”奧托向哈比希眨眨眼說:“我在地下室里還有好的勃艮第葡萄酒。”
  “恐怕是哪個西班牙小村子出的吧……”
  “真的,是勃艮第酒。”“中國人”奧托看來喜歡上了哈比希。真有這种事,看見一個人馬上就喜歡他了,奧托欣賞哈比希的風度。哈比希也覺得“中國人”奧托可親,是個机靈鬼,他那套生意經能夠讓人開心。
  菜做得并不出色,但口味還不算差,勃艮第葡萄酒倒是貨真价實。奧托坐在哈比希對面,給他講圣保利的故事,說有個男人在一次群交之后回到家里,發現自己酒醉之中穿上了別人的褲衩。他老婆看見后問他:“你怎么把維利巴爾德的褲衩穿上了?”維利巴爾德是兩口子的鄰居。
  哈比希問:“你來圣保利多久了?”這時奧托正准備奉送一小碗熱的烏梅酒作為飯后甜食。
  “我出生在這儿。”
  “那你認識的人很多囉。”
  “所有的人都認識我。”還挺自豪的,确實,誰不知道“中國人”奧托?
  “您也認識那些吧女嗎?”
  “這不可能!您知道這儿有多少吧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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