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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霍赫斯塔特伸直四肢,感到身体好了一些,感到精神抖擻,尤其感到自己獲得了自由和胜利。
  她輕輕地撫摸他。指尖先摸他的后頸,然后經過上臂的三角肌,直至肩膀……
  霍赫斯塔特抬起頭,看到她那雙黑色的眼睛和金黃色的鬈發。這鬈發是經過染色的。
  “有效果嗎?不感到累了吧?”
  他感到口干。
  “托馬斯在干什么?”他听到凱蒂在問他。
  錨鏈發出的丁零當啷的響聲擋住了這個問題。
  可是,此時她又在微笑。她的目光慢慢地掃向他的游泳褲。“哎呀,我看到什么了?”她用非常純正的法蘭克福語調說。“我看你已非常興奮了……”
  在別墅里,恩格爾就已經試圖和勒內取得聯系。當霍赫斯塔特在卡拉多爾買什物的時候,他再次在一個電話問里給勒內打電話。回答總是一樣的:“目前找不到他,他在有效距离之外。”電話里一個女人用不連貫的聲音告訴恩格爾。
  在有效距离之外?
  這是怎么一回事?也許勒內開著吉普車在附近的什么地方閒蕩,嘴里叼著一支含有大麻的香煙,或是半醉半醒地爬進他在松馬西亞的庄園附近的深山老林里挖出的洞穴,為的是在那儿胡思亂想。還有什么可干的呢?勒內喜歡在他的洞穴里練點空手道,貼些色情照片,或者用他收集來的槍劈劈啪啪地亂射。有的時候,他也把一些缺乏經驗的女登山旅游者拖進他的洞穴……他會這樣干的!可是真該死,我需要這拍馬屁的家伙的時候,他卻不在!
  恩格爾又試著給他打電話。
  “是你嗎?”
  “是的,我終于找到你了!”
  “很好,頭儿,你找我有什么事?”
  “注意,勒內。我今天有客人來訪,而且這客人也給我帶來不少的問題。”
  對方默不作聲。過了一會儿,對方問道:“這跟我有什么關系?”
  “那好吧,不過有問題就得解決,難道不對嗎?所以我首先從純理論的角度來說……事情關系到一個辦公室。辦公室里有一只保險柜。保險柜里有一些文件,它們最好不要落到外人的手里。在這樣一种情況下,你該做些什么呢?”
  勒內突然發出可怕的哧哧的笑聲。也許,這不過是衛星通訊的干扰聲。
  “有些文件?你需要它們?”
  “不。”
  “那好辦,這事相當簡單。一包黏附性空心炸藥……”
  “這是什么意思?”
  “黏附性空心炸藥就是導火線朝上而且向外的炸藥。”勒內·霍諾爾卡向恩格爾詳細地說明這种炸藥的性能,仿佛他在講述一個非常詼諧的故事。“錐形爆炸,也就是說,爆炸的時候,炸藥的全部力量和熱能像錐子一樣集中在唯一的一點上。這樣就會產生一种非常美妙的爆炸聲。沒有可講的了。用這种炸藥,你不僅可以炸開一只保險柜,甚至可以炸開一輛虎式坦克。保險柜里的文件或坦克里的人,在爆炸后會變成什么樣子,你也可以想象得出的。肉漿或者灰燼……”
  肉漿或者灰燼!恩格爾也開始笑了。
  “保險柜在什么地方,頭儿?”
  “在黑森州。在那個你曾經去過一次的偏僻村鎮里。伯恩哈根。”
  “這不行!”霍諾爾卡呻吟道。
  “別擔心,勒內,這事不著急。還沒有……”
  “這位客人想必是一位引人注意的人!”
  恩格爾思考了一下,然后說道:“對這個人我們還得想點法子,不過首先得把那只保險柜……”
  他把電話挂上,离開了自己的艙房,以便通過中間的過道步入交誼室。在入口處他停住了腳步。透過船尾的門,他可以觀察到供旅客晒太陽的甲板。此時,凱蒂正扑在霍赫斯塔特的身上,用她那雙神奇的手……的确,這姑娘就是一种力量!一种天生的才能……
  夏天越來越熱了。天气多變,有時天空晴朗,有時突然刮起了狂風,下起了暴雨。
  維拉惊恐不安,忙著搶救她的那些在花園里的盆栽植物,利歐也來幫忙,正把一塊被大風掀起的遮篷重新釘牢。可是對他來說,即使是雨和風暴也不過是某种奇怪的非現實的東西。他剛才所做的事仿佛与他沒有關系。他對那天下午發生在斯泰納巴赫的那幢陰森森的、四周圍有冷杉的別墅里的事情的回憶,也具有類似的性質。別墅,露台,躺在躺椅里的那個人,各种卷宗,各种照片——這一切對他來說就像是一出戲里的場景。
  可是基費爾的話則不一樣了,它們深深地銘刻在他的心里。它們像鬼怪一樣出沒在他的睡眠里。每當他睡不著的時候,它們就伴隨他散步。他心神不定地穿過慕尼黑的美國式花園,它們甚至蓋過維拉的聲音:必須這樣,利歐。這將會是一個改變一切的信號……你會幫助我嗎?
  此時,利歐突然注意到自己在用手電筒和帶柄小鏡子尋找顎部和咽喉部可疑的發紅之處。膀胱里為何火辣辣地作痛?他目不轉睛地朝馬桶里看,以便确定小便的顏色……
  “歇斯底里,”維拉評論道。也許她是對的。“你完全沒有必要折磨自己。”
  這事是否這樣簡單……
  他是否能夠如此輕易地忘掉路德維希·基費爾骷髏般的腦袋,忘掉他額頭上那深色的、病態的隆起的皮膚和長滿濕疹的雙手上的像爬行動物的鱗屑那樣的皮膚……
  一天早上,奧爾森給利歐打電話。“你到底什么時候才從你的洞穴里爬出來?還是你很喜歡呆在你的洞穴里?”
  “是的,我喜歡呆在洞穴里,厄瓦爾特。我已經習慣于呆在下面。”
  布魯諾·阿棱特也順便上利歐這儿來,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一邊搖搖頭。保爾·諾沃提尼壓根儿不再露面。
  “快到赫爾措克博士那儿去,”維拉說。有的時候,她眼里含著淚水,或者在他的鼻子跟前揮舞著雙拳。“告訴他你很滿意,你沒有病,為此你得感謝他!”
  可是利歐并沒有去找赫爾措克。一想到下面這件事,他就不寒而栗:那天下午做愛之后,維拉自己得作一次檢查。
  可是后來他真的想去探望赫爾措克博士的時候,他卻感到非常軟弱無力。他一直等到維拉离開家去買東西,方才打開電視机,看了一些早晨的電視節目,可是他對圖像和聲音感到非常陌生和不可理解,仿佛他在觀看用一种外語播送的節目。
  “你要知道,這些可怜虫不僅奪走了你的生命,利歐,”當利歐最終到醫院里看望路德維希·基費爾,兩人在醫院的咖啡館里坐在一起的時候,基費爾對利歐說,“他們還毀了你剩下的這几年。他們判處你死刑——然后把你變成一個申請者。我們的病區里有一個血友病患者。他可以得到6万馬克的補償費。你得想一想,6万馬克算什么?要是你有病,在半年的時間里,你可以使用這筆錢。可是以后呢?社會救濟金停放了。你成了某個臨時應急組織的成員。這就是一切。在波恩的那些家伙成立一些委員會,捐贈几個馬克,然后袖手旁觀。”
  奧爾森會作出決定,讓利歐繼續得到自己的工資。可是這會持續多久呢?利歐很了解馬勒爾這位出版商,半年之后,他就將解雇利歐。我知道,我知道,親愛的奧爾森,這是一場悲劇。我也為利歐感到非常惋惜。可是說到底,難道我們應當為所有的悲劇負責嗎?
  是的,會是這樣的。
  在另外一點上,路德維希·基費爾也是對的。“在他們干掉你之前,他們還要取消你的身份。”
  這是一次相當特殊的對醫院的訪問。在他們的周圍坐著穿著便服的病人及其家屬。他們一邊吃蛋糕,一邊輕聲地聊天,說笑,或者作出憂愁的面部表情。
  利歐的面前坐著有兩份“謀殺計划”的路德維希·基費爾。這位昔日的警察仍舊戴著他的那頂巴斯克帽,可是衣著則完全不同了。他穿著一套時髦的、象牙色的輕便西服,配上一件花梨木色的襯衫,脖子上圍著一條与襯衫相配的像煙草那樣棕色的絲圍巾。
  然而,真正發生變化的并不是他的裝束,而是他的面孔。它給人一种印象,仿佛是某個化裝師為這位即將登台表演的探長打扮了一番。皮膚上并沒有涂脂抹粉,可是濕疹几乎完全治好了,兩頰的肌肉繃得緊緊的,尖形的顴骨也消失不見了。
  “這儿的醫生們干得真漂亮,路德維希。”
  “是的,治療很起作用。他們把這稱之為‘階段性成果’。這种情況不能持久,不過這种治療暫時能提高‘主觀的身体感覺’和總的健康狀況。而這一點,利歐,我必須加以利用,充分地加以利用。你有沒有考慮過那個項目?”
  “那個項目”——基費爾的确這樣稱呼他的行刺計划,對兩個男人的謀殺……
  “倘若你由于某些原因——不管是倫理的、道德的,還是個人的原因——想再次仔細考慮一下這件事,利歐,我尊重你的考慮。這點你可以相信我。只是我求你快一些……我得行動。假如你真心想幫助我——我還有几個后勤方面的問題……”
  后勤方面的問題?利歐想,路德維希·基費爾如何才能做到在盡可能短、因而“對新聞界產生作用的”間隔里槍殺他的兩個犧牲品。
  “你瞧,事情是這樣的:我雖然在馬略卡島上呆過,可是那已經是10年或15年前的事了。那時,我陪著一位女朋友,一位迷人的婦女,可惜從那時起我再也看不到她了。我雖然去過馬略卡島,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對這個島熟悉。這就是問題的關鍵。我得收集情報。我當然不能去找我的那些西班牙國民衛隊的朋友,并且告訴他們:請你們全力幫助我,我想現在就干掉恩格爾……所以說,我需要几天的時間。”
  他輕聲地說,而且非常冷靜,仿佛是在描述一次周末遠足的計划。“靠我現有的力量,我是否能夠成功地完成這項計划,我并沒有把握。”
  利歐點點頭,一邊喝他的茶,可是拿起香煙的手不穩,他打了兩次火才把煙點著。
  “還有一個問題,利歐。我能干掉他們,這點我深信無疑,可是干掉他們之后,我怎樣离開這個島呢?島上只有一個机場。他們很容易封鎖机場。這一點也同樣适用于港口。這就是說,我几乎掉進一個陷阱里……”
  利歐又點點頭,試圖想象這一切。在鄰桌的旁邊,有一個約莫四歲的小姑娘在拉她母親的椅子靠背。這小姑娘大哭大叫,而穿著病號服的那個胖子憂傷地搖搖頭。
  這時,路德維希·基費爾說:“在柏林,事情要簡單一些。所以,我決定首先殺掉柏林的那個家伙。”
  “柏林的那個家伙……”
  “我還有我的老工作證。哈佩爾本人也是公職人員。我想看一看,這家伙會不會接待聯邦刑警局的一位探長。而柏林我非常熟悉,從柏林我也很容易前往馬略卡島,因為柏林有許多飛机。”
  利歐攪動他的茶杯。路德維希·基費爾再次用他那沉思的目光長久地打量著利歐。“我現在不想再重复這項計划對我的意義,以及它給我們大家帶來的危險。我只想問你,你還愿意和我一起干嗎?”
  “是的,”利歐不假思索地說。
  “真的嗎?”
  “真的。”利歐經受住基費爾審視的目光,同時有一种感覺,仿佛這目光滲入了他的大腦,仿佛這目光會跟隨他穿越他那些錯綜复雜的,不,混亂的思想……
  利歐又感到胃里有點不舒服。他強忍著胃痛,克制住自己,抓住基費爾的手,撫摩著它。“如果你認為這是理由的話……”
  “這就是理由,我的小伙子。你瞧,這是一個簡單的原則:在前沿陣地,不應該离掩体太遠。所以,我會感到高興,如果你……”
  “我明白你的意思,”利歐笑了笑,“我有許多朋友。旅行社里我也有朋友。我設法給您弄張机票。”
  基費爾再次用審視的目光打量利歐,然后把手伸進茄克衫的口袋里,從中掏出一本支票簿。利歐由于太累,沒有提出异議。他拿過支票簿,啪的一聲把它合上,然后重新把它塞進老者的西裝上衣里。
  將近10點的時候,天空里又烏云密布。維拉已經乘車進城,她曾顯得煩躁不安,說有“急事要去處理”。不,這不是美好的上午。和以往一樣,利歐的內心里又感到不安,而他始終缺乏對付不安的手段。他走進花園,收拾了早餐的餐具,洗了個淋浴,然后坐到電話机旁的那張沙發椅里。當他給路德維希·基費爾打電話的時候,他兩次打錯了號碼。最后終于成功了,他听到了一個婦人的聲音。伊爾瑪·基費爾。
  “啊呀,是您,馬丁先生!真是奇怪,我們正好談到您。看來,的确存在一种心靈感應。”
  “怎么?是不是您的弟弟回到了斯泰納巴赫?”
  “是的。他已經回來了!他們把他從醫院里赶了出來。您馬上就會听到的——路德維希!”
  “出了什么事?”伊爾瑪·基費爾是對的。回答的聲音听起來有力、急切、簡直是充滿活力。“你好嗎,利歐?”路德維希問道。
  “您說什么?看樣子不如您好。”
  “這可能的。”他笑了。“至少在今天。你為何不再次到醫院里來?”
  利歐不耐煩地用手指擺弄電話線。因為我沒有興致。或者更加坦白地說:因為我非常害怕到醫院……他應該如實地告訴基費爾嗎?他作出抉擇。“因為我憎恨醫院。”
  “我明白。怎么樣,你弄到乘飛机所需的證明材料沒有?”
  “弄到了。您听我說,路德維希……”
  “我樂于听您說。不過你為何不上我們這儿坐一會儿?我不喜歡在電話上討論這樣的細節。”
  “我的妻子,”利歐會以此作為不去的理由,可是這理由對路德維希·基費爾來說不起什么作用。他知道這是一种借口。
  “好吧。一個小時以后我到你們那儿。”
  45分鐘以后,利歐就到了基費爾的住處。當他停好車,打開車門的時候,他看到了探長。他手里拿著一把修枝剪刀,出現在他的那些玫瑰花之間。那雙黑色的眼睛在巴斯克帽的帽檐下微笑。這一次,不僅他的面色有所好轉,整個的人似乎也變了。他顯得高大、年輕,体重也增加了。醫生們似乎在他的身上創造了一個小小的奇跡。
  那幢大房子靜悄悄的。從廚房里沒有飄來飯菜的香味。看來伊爾瑪·基費爾已經認識到,她為口是心非的客人浪費了自己的气力。
  他倆默默地走過入口處。窗上鑲嵌的一朵百合花圖案在基費爾的下巴上畫出了一個5馬克硬幣大的綠色斑點。他停住了腳步。
  “我想讓你看點東西。你使用過武器嗎?”
  “您指的是各种槍嗎?”
  “各种手槍,各种左輪手槍,各种輕武器。”
  你使用過各种輕武器嗎?他曾經在養老院里服了兩年半的民役,給重病人擦洗身子,倒夜壺。基費爾為何向他提出這樣的問題呢?布魯諾·阿棱特有一次從阿爾及利亞的一個售貨攤上買來了一把手槍,為此感到非常自豪。“來吧,利歐!我們到采石場練練射擊!”利歐拒絕了。他不想在采石場里玩槍。
  “我連气槍也沒有玩過。”
  路德維希·基費爾微笑著說:“來吧!”
  他撞開門,走下一個相當陡的樓梯。空气因為不流動,充滿了霉味。基費爾打開了電燈,在他們的面前是一個正方形的房間。牆壁上有一些壁櫥,地板上舖著一塊西沙爾麻地毯。熟鐵做的壁燈和粗糙的粉刷表明,這里的一切具有眾所周知的“鄉間特色”。
  “這是我搞業余愛好的工作室。”這話听起來似乎是一种自我嘲弄,可是基費爾說這活時卻顯得很嚴肅。
  他打開了其中的一個壁櫥,拉出了一個抽屜,從里面取出兩支手槍。他把其中的一支放到了利歐的手里。“這是一支口徑為9毫米的手槍。有人斷言,這是最好的手槍。我手里的這支,是一支瓦爾特-PK-7.65手槍,是我過去當探長時使用的,已經很陳舊了。盡管這樣,我認為它用起來更稱手。不過,也許我有些自負。總之,我喜歡它。”
  基費爾打開了第二道門,當兩盞氖光燈亮起來的時候,利歐看到了一個打靶場。難道這是一間搞業余愛好活動的地下室?是什么樣的地下室啊!
  他感到口干。那些拉索閃閃發光,上面挂著一些靶子……
  “拿去吧。”基費爾遞給他一頂配有兩個塑料護耳的鋼盔。他自己也拿了一頂,帽子也不脫,就把它戴到頭上。“這樣就可以很好地射擊了。”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利歐。“我們在這里干的事,利歐,當然只是一种無意義的消遣。或者用我們的話來說,是一种‘技術訓練’。實際射擊則不一樣了。現在我做給你看,怎樣握住槍。就這樣。”
  他兩腿分開,用另一只手穩住握槍那只手的手腕——利歐在電視里或在警察練習射擊時,經常看到這個動作。他想試一試。當他的手抓住槍柄時,他感到這武器不再像以前那樣陌生。某种力量仿佛從手槍里涌了出來。
  基費爾糾正了他的姿勢,微笑著說:“現在注意。”他站到离利歐不遠的地方,兩眼望著利歐的臉,然后開動一個開關。隨著一聲清脆的啪嗒聲,房間盡頭的那個靶子向上翻起來,基費爾熟練而飛快地閃向一邊,高舉雙臂,槍口里突然噴出火焰,繼而響起砰的一聲。
  這是一次成功的射擊。下一個射擊的對象是貼有恩格爾照片的靶子。四個星期前,當基費爾第一次拜訪恩格爾的時候,這張照片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現在,他把照片放大了,作為射擊場的靶子……
  照片上的恩格爾凝視著基費爾。鼻根上方有兩道稀疏的眉毛。在淺色的眼睛里,有一种神思恍惚和惶恐不安的表情,利歐常常想起這种表情。
  “您沒有射中他,”他對基費爾說。
  “沒有嗎?你仔細地瞧一瞧吧。”
  利歐傾身向前。的确,正好在鼻子的上方,在那兩道黑色而稀疏的眉毛中間,有一個子彈射出的孔。
  “太棒了!”
  “是的,這一槍打得好。此外……”
  路德維希·基費爾沒有把話說完。他把手槍放到一個木架子上。
  “該你了。不要馬上扣動扳机……要先瞄准。”
  利歐舉起手槍,做好射擊的准備。他知道,他要射殺的是誰:一個肥胖的提前退休的家伙。一個名叫哈佩爾的男子,政府主管伯恩哈特。哈佩爾。和恩格爾相比,他使基費爾更感到憤怒。恩格爾就是恩格爾,一個做生意的人和可怜虫,可是哈佩爾……
  這時,哈佩爾的人像靶向上翻起來了!筆挺地豎著。那是一副什么樣的面孔啊!高高的額頭,丰滿的面頰,戴一副無邊眼鏡,細長的嘴……
  利歐迅速地舉起手槍。
  他開槍射擊了。
  子彈擊穿了靶子上的照片,打在領帶的上方。
  “這一槍打得很不錯,”基費爾喃喃自語。“對頭一次打槍的人來說,這很不錯了……”
  “听著,您真的想干坐在這里嗎?”
  “請原諒,你說什么?”利歐抬起頭,看見一個神色嚴肅的女招待站在桌旁,桌布上沾滿了污痕。
  在花園里的咖啡館的上空一團團烏云飄過。天气驟變。當他從斯泰納巴赫回到這里的時候,還是碧空万里,天气晴朗。
  有几個客人赶忙朝咖啡館里面跑去。
  “您到里邊去,我可以給您端來咖啡和水果蛋糕。在這儿您會淋雨的。”
  “好吧,我馬上就來。”
  狂風吹彎了冷杉的樹梢,但他仍然干坐在那里。
  “我們還須繼續練習,”探長在告別的時候對利歐說。“今天你開的第一槍——說實在的,是憑運气。接下來的一系列射擊就不那么容易擊中目標了,不過你有才能。但重要的是要訓練這种才能。我所策划的是謀殺。而謀殺并不是小孩的游戲。倘若你參与謀殺,就必須考慮到用一槍結果對方的性命。這一槍必須擊中目標。”
  “我所策划的是謀殺。”
  我准備好了嗎?
  伯恩哈特·哈佩爾現年59歲。人們猜想,到了這個歲數,他會自愿提前退休。可是他并不愿意。部長要他這樣做。至于同樣關心他的檢察官要他干什么,還沒有确定……
  在花園前面,在外面的街道上,人們開始奔跑。利歐感到被狂風卷起的沙粒打在自己的臉上,就像成千上万的小針在刺一樣。他閉上了眼睛。耳邊又響起了基費爾的話。
  “你知道,到目前為止唯一應該受到審判的是誰嗎?是哈佩爾,是這個最不道德的人。恩格爾只是一個流氓。而哈佩爾卻体現了一种制度,利歐,你明白嗎?”
  他指的是哪一种制度?利歐想。說到底,路德維希·基費爾也曾体現了一种制度。他甚至為它感到自豪。他自認為站在法律一邊。利歐以為又听到他的聲音:“利歐,世上最坏的東西是對一切置之不理的人的無知。正是這种愚昧無知使像哈佩爾那樣的人有可能……”
  第一個閃電划破長空。它使鄉村旅店的屋脊發出淡青色的閃光,狂風繼續怒吼,可是沒下一滴雨。
  恩格爾、霍赫斯塔特、哈佩爾……此外,還有許許多多的無名之輩。能舉一個例子嗎?在斯泰納巴赫的時候,探長曾交給利歐几封哈佩爾的信。其中的一封信里是這樣寫的:“在我看來,某些對新事物感興趣的團体,如艾滋病和血友病患者組織,這些組織搞的那些不恰當的聳人听聞的宣傳,明顯地具有政治上的企圖。可是,正如最近几年的經驗所證明的,輿論界的這种大吵大鬧不久又會漸漸消逝。最后我必須指出,那些感到吃惊的企業,如能采取高標准的安全措施,是不會造成污染的……”
  不會造成污染……可是,對那些“感到吃惊的企業”來說,為了安全措施得付出高昂的代价。所以,它們得依靠哈佩爾這位超級明星。
  “尊敬的博士先生,我經常回想起在您的假期休養所里度過的那些難忘的日子,以及我們之間的那些有趣而又富有成果的談話——您的忠實的伯恩哈特·哈佩爾。”
  緊接著是又及:
  “請您相信,我在將來也會充分傾听您的憂慮和愿望,并將給予您大力的支持……”
  事情就是這樣。現在下雨了。
  利歐站了起來,抖了抖身子。
  對艾滋病救援組織的申訴、醫院的抗議、血友病患者協會的控訴、新聞界的意見,哈佩爾均置若罔聞;而對那些企業的領導,他從未說過一句坏話。為什么會這樣呢?在他們那儿,生物學家哈佩爾是個爽直的科學顧問。他們也會送給他一張机票,邀請他到美麗的休假地作一次難忘的短期旅行……
  一個名叫哈佩爾的男子……
  “您已經完全淋濕了。您現在要不要喝您的咖啡?”
  利歐站在咖啡館的餐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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