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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我睡了一大覺。星期六早上,我雖然很想起來,卻無能為力。我的腿抖個不停,而且只要我頭稍微往前伸,頸椎就會感到一陣劇痛。我擦傷的那半張臉看起來像果凍,右眼則腫得像紫紅色熟透的李子。這個周末假日,我僅喝了點湯、阿斯匹靈和消炎藥片。整天我都倒在沙發上,一邊打瞌睡,一邊看電視。晚上則一到9點就上床睡覺。
  到了星期一早上,我的頭終于不痛了,也可以起身走動、稍微扭轉頭部。于是我很早就起床,洗個澡,不到八點半就進了辦公室。
  辦公桌上有三份文件。不管它們,我先打電話給戈碧,但接電話的是答錄机。我煮了一杯咖啡,然后打開答錄机听留言。一通是維登的警探打來的,另一通則是安迪·萊恩,第三通則是一位記者。我把前兩位的留言記下來,最后一通留言則是直接刪掉。查博紐和克勞得爾都沒打電話來,戈碧也沒有。
  我撥電話到蒙特婁警局找查博紐。等了一會儿后,對方說他不在。克勞得爾也不在。我留了話,心里有些納悶,他們怎么一早就跑出去了?我撥電話給安迪·萊恩,但是他的電話一直占線。由于今天打的電話都沒有找到人,使我決定親自去找他。也許萊恩會談談茜儿的案子。
  我搭電梯下到一樓,往市警局走去。比起上次的造訪,這里今天看起來有生气多了。當我走近萊思的辦公桌時,我感覺到許多人的目光正盯我的臉,使我有點不自在。很明顯的,他們都已知道星期五發生的事。
  “你好,布蘭納博士。”萊思一看到我,連忙站起來。他的臉原本拉得老長,但一看到我臉上的傷痕,便露出一絲笑容:“怎么了?這是最新式的腮紅嗎?”
  “是啊,是珠貝紅水泥制的。你打電話找我?”
  一時之間,他有點反應不過來。
  “噢!是的。我找到茜儿案子的檔案了,你可以隨便看。”
  他俯身用手把桌上一疊文件檔案扇形攤開,選了一份檔案交給我。此時,他的搭檔貝坦德正好進來。貝坦德跨著大步向我們走來,他穿著一件淺灰色的運動夾克,配上深灰色的長褲、黑色襯衫,以及一條黑白相間的領帶,色彩十分單調。若不提膚色,他看起來就像50年代黑白電視影集里的人物。
  “布蘭納博士,事情進行得怎么樣了?”
  “好极了。”
  “哇!你臉上的傷是誰弄的?”
  “人行道,”我一邊說,一邊環顧四處想找張空桌。“能不能……”我指向一張空著的桌子。
  “當然,隨時歡迎你坐。”
  我坐下來,把檔案夾攤開,開始分門別類地翻閱命案報告、訪談筆錄以及茜儿·托提爾的檔案照片。看這些檔案的感覺,就像赤足走在燒燙的柏油路上,昨天那些疼痛感覺全都回來了。我必須暫時把目光移開檔案,讓心里波濤洶涌的傷痛稍微平靜下來。
  在1993年10月16日,一個16歲的女孩不情愿地起床,熨好衣服,花了一個小時沐浴打扮。她拒絕母親為她准備的早餐,离開位于郊區的家,和同學一起搭火車到學校。她穿著格子花呢上衣和套頭毛衣,腳上的襪子及膝,肩上背著最流行的登山背包。她整天嘰喳談笑,在上完數學課后吃了午餐。那天放學后,她便失蹤了。30個小時以后,她被肢解的尸体被裝在塑膠袋里,被人在离她家40里遠的地方發現。
  一個人影掠上桌面,我抬起頭。貝坦德端了兩杯咖啡站在我面前,遞了一杯給我。“星期一是由我服務。”我很高興地接過咖啡。
  “有什么發現嗎?”
  “不多,”我啜一口咖啡。“她16歲,在圣杰羅被發現。”
  “嗯。”
  “伊莉莎白23歲,在市中心被發現。她們的尸体都裝在塑膠袋里。”我沉思地說。
  他拍了自己的頭一下。
  “瑪格莉特24歲,尸体是在家中被發現的。也許凶手時間不夠,來不及棄尸。”
  他喝了一口咖啡,吸得非常大聲。當他放下馬克杯時,胡子沾上了几滴棕白色的牛奶。
  “伊莉莎白和瑪格莉特都在圣杰魁斯的名單上。”我先前認定這件事大家都知道了,果然我是對的。
  “是啊,但是報紙上說,那個家伙在路上貼了過去几名罪犯的報導,也許只是异想天開,幻想自己也能為非作歹。”
  “也許吧。”我又喝了一口咖啡,言不由衷地說。
  “這种人不是很多嗎?”
  “是啊,”萊恩的聲音從我們的背后傳來。“蒼蠅總是喜歡扒糞。法蘭克爾,你上次到貧民區,不是也通過像這樣的事嗎?”他對一個矮胖的男人說。這個人坐在离我四張桌子遠的地方,一頭發亮的棕發,正津津有味地吃著三明治。
  “嗯,哼。兩次。”他舔舔嘴唇。“真是爛差事。”又舔舔嘴。“那個歹徒侵入一處住宅,潛進女主人臥房,用她內衣和睡衣做了一個大洋娃娃,然后讓洋娃娃穿上女主人的內衣,放在床上,用刀亂砍。也許這能讓他勃起也說不定。”他再度舔了兩次嘴。“然后他就溜了,什么東西都沒拿。”
  “精液呢?”
  “沒有。說不定他戴了保險套,我猜的。”
  “他用什么武器?”
  “也許是小刀吧,但我們找不到。他一定也帶走了。”
  法蘭克爾丟掉三明治的包裝紙,拿出另一根巧克力咬了——口。
  “他怎么進去的?”
  “從臥房的窗戶。”這個巧克力上面布滿了焦糖和花生。
  “什么時候?”
  “通常都在晚上。”
  “他都在哪些地方做這种變態秀?”
  法蘭克爾慢條斯理嚼了几口,然后,用拇指指甲從齒上摳出一粒碎花生屑。他看了指尖上的碎屑一眼,然后把它彈掉。
  “一次是在圣卡雷斯提,另一次大概是在圣赫伯特。最近一次發生在几星期前的案子,是在圣保羅杜諾。”他嘴唇上方的人中部位凸了起來,因為嘴里的舌頭正掃過上門牙。“我想那件案子是歸蒙特婁警局管的。他們會去逮他,不過這個爛貨的順位不是很优先。他并沒有傷害任何人,也沒有偷任何東西。他就是變態而已。”
  法蘭克爾把巧克力包裝紙揉成一團,扔進桌邊的垃圾桶里,在空中划過一道弧線。
  “我听說圣保羅杜諾的那名被害人不愿合作。”
  “是啊,”萊恩說:“這种案子要他們合作,就像用小刀去開腦部手術一樣。”
  “我們的這位英雄會剪這則新聞,也許是因為這篇報導令他陰莖勃起。他也剪下發生在桑尼維爾區的那個命案,但我們都知道凶手并不是他。”法蘭克爾說:“也許他只是單純的性變態而已。”
  我靜靜听著這些警察的談話,眼光越過法蘭克爾,停在他背后的大地圖上。這幅地圖和博杰街公寓里的地圖類似,但內容更細,還包括了蒙特婁東、西兩邊的郊區地帶。
  此時,辦公室的員警都開始七嘴八舌地討論起這件案情,還扯出許多奇聞軼事。當他們談得興高采烈時,我起身走到那幅大地圖前,不想再听他們講的性笑話。我看著地圖,重复上星期五和查博紐查地圖的舉動,在心中把有x號的地點都找出來。此時,萊恩的聲音從后面傳來。
  “你在想什么?”他問。
  我從地圖前的架子上拿起一盒大頭釘,每根大頭釘上都有一個明亮顏色的大圓球。我拿起一根大頭釘,釘在圣米內教堂的西南角。
  “伊莉莎白。”我說。
  接著我在奧林匹克体育館的位置又釘上一根大頭釘。
  “瑪格莉特。”
  第三根大頭釘的位置在左上角,靠近德蒙塔基湖的地方。
  “茜儿。”
  蒙特婁島的形狀就像人腳,足踩從西北下垂,腳跟在南,腳趾則指向東北。兩根大頭釘都在腳底的位置,一個在市中心,另一個靠近東區。至于第三很大頭釘則落在足踩上方,位在蒙特婁島的西邊。那里沒有明顯的特殊形狀。
  “圣杰魁斯標出了這里和那里。”我說,先指著市中心,又指向東區那端的大頭釘。
  我順著維多利亞橋,越過圣蘭伯特區,抵達河的南岸。在那里找到上星期五看過的那個街名,我便拿起第四根大頭釘釘上,正好就在足弓部下方。這根釘上后,使得原本孤离的第三根大頭釘更加奇怪。萊思看著我,一臉納悶。
  “這里是他注記的第三個x。”
  “那里是哪里?”
  “你認為呢?”我問。
  “我怎么會知道。難道不成是他的狗埋葬之地。”他看了一下手表。“喂,我可得……”
  “你不覺得應該去把這個地方找出來嗎?”
  他看著我,良久說不出話來。他的眼睛閃耀著藍色的光芒,我有點惊訝,過去我竟然沒有發現這點。他搖搖頭。
  “這不是應不應該的問題,而是理由不夠充足。你這個連續殺人案的想法還沒有成立,你得再找出更多證据,或叫克勞得爾再查出更多細節。更何況,這個案子根本就不是我們管的。”
  貝坦德向他做了個手勢,比了比自己的手表,又用拇指比向大門。萊恩看向他,點了個頭,又轉身面對我。
  我無話可說。我的目光直盯著他的臉,想看出他到底是否有鼓勵我的意思。不過,就算有,我也沒有找到。
  “我該走了。你看完這些檔案,放我桌上就行了。”
  “沒問題。”
  “還有……呢……好好保重。”
  “什么?”
  “我听說你在那里發現的事。我看這個家伙不是普通的雜碎。”他伸手入口袋,掏出一張名片,在上面寫了几個數字。“這是我的電話,你帶著。不管什么時候,只是你需要幫忙,盡管打電話給我。”

  10分鐘后,我回到辦公室,滿心的怒气和忐志忑不安。我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某件事上,但是難以成功。每次辦公室里一有電話響,我就會伸手拿起自己的電話,想會不會是克勞得爾或查博紐打來的。到了10點15分,我又打電話過去找人。
  電話那端的人說:“喂,請等一會。”我等著。
  “克勞得爾。”
  “我是布蘭納博士。”我說。
  電話那端頓時沉默下來。
  “是的。”
  “你接到我的留話了嗎?”
  “是的。”
  “有沒有圣杰魁斯的消息?”
  他哼了一聲。“是啊,圣杰魁斯。沒錯。”
  一時之間,我很想把手伸進電話那端,把他的舌頭扯裂。我忍了下來,心想只有像他這种妄自尊大的警探才會有這种態度。
  “你認為那不是他的真名嗎?”
  “如果那是他的真名,那我的真名就是柴契爾夫人了。”
  “好了,你在哪里?”
  他又沉默了好一會儿。我能想像他現在一定把臉撇向天花板,思索要怎樣把我擺脫掉。
  “我會告訴你我們在哪里,我們就在這里。我們什么也沒有發現,沒有任何凶器,沒有日記,沒有任何身体特征。就這樣。”
  “指紋呢?”
  “沒有可用的。”
  “私人物品呢?”
  “那家伙的興趣真是專注,別的方面一點都不碰。沒有私人物品,也沒有衣物。噢,有啦,只有一件汗衫和一個舊橡膠手套。一條髒毯子。就這些。”
  “手套是做什么用的?”
  “也許用來保護指甲吧?”
  “你們還找到些什么?”
  “你也看到了。他只留下那些美女照片、地圖、報紙、剪報和那份表格。噢,還有那鍋意大利面。”
  “沒別的嗎?”
  “沒了。”
  “沒有盟洗用具?沒有私人藥物?”
  “沒。”
  我稍稍想了一下。
  “看來,他好像不是住在那里。”
  “如果是的話,那他一定是前所未見的髒鬼。他不刷牙、不刮胡子。沒有肥皂,沒有洗發精,沒有牙線。”
  我又沉思了一會。
  “你的看法如何?”
  “那個小變態可能只是利用那個地方做為犯罪的巢穴或色情圖片收藏室。也許他娘不准他在家里存放這些東西,也許她不讓他在家里看報。我怎么會知道?”
  “那么,那張表格呢?”
  “我們正在清查上面的人名和地址。”
  “有住在圣倫伯特的嗎?”他停住想了一下。
  “沒有。”
  “有任何關于他使用瑪格莉特·愛德基的提款卡的線索嗎?”
  這次他停了更久了,很明顯地在盤算著。
  “布蘭納博士,你能不能管好你自己的事?就放手讓我們去逮那個凶手好嗎?”
  “是他嗎?”我繼續追問。
  “什么?”
  “凶手啊?”
  他挂斷了電話。
  那天早上剩下的時間我全花在檢驗一根尺骨上,由這根唯一的骨頭評斷死者的年齡、性別和身高。這根骨頭是一個小孩發現的,很有可能是古墓遺骸。
  在12點15分,我上樓拿一瓶無糖可樂。我拿著可樂回辦公室,把門關上,拿出三明治和桃子,旋轉椅子面向窗外的河流,讓思緒開始漫游。然而思緒卻不肯,它就像愛國者飛彈一樣,全飛向克勞得爾。
  他仍不接受這是連續殺人事件的看法。難道他是對的嗎?這些相關現象會不會僅出于巧合?是我自己多想了嗎?圣杰魁斯是否只是個有暴力祟拜傾向的變態狂?當然,許多電影制片商和出版人也有同樣的傾向。或許他根本不是凶手,他只是喜歡統計這些殺人案件,或有偷窺癖好。也許瑪格莉特‘愛德基的提款卡是他撿到的。也許是他在她生前偷來的。也許。也許。
  不!不是我牽強附會。就算凶手不是圣杰魁斯,也一定是某個仍躲在暗處的殺人狂。這些案子一定有某些相關之處。我絕不能等到下一個案子發生,才證明我的看法是對的。
  我該如何說服克勞得爾,要他明白我不是笨蛋,不是胡思亂想?他不喜歡我介入偵查,而我也的确超過我該管的范圍。他不是說得很明白,要我只管自己的事嗎?而萊恩呢,他是怎么說的?證据不夠。我必須再找出更強力的證据。
  “好吧!克勞得爾,你這個大混蛋!我就證明給你看。”
  我大聲說道,猛然把椅子轉回面對辦公桌,把手中的桃子扔進垃圾桶。
  然后呢?
  我該怎么做?
  調出尸体。再把骨頭看個仔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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