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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瓊莉沒有在任何電視劇中出演過自己或者別人。她是從事新聞的,不是奧普拉·溫弗里。使她很高興的是,巴尼·凱勒此后就連開玩笑也再未提起她在傳播媒体的另一方面開創明星事業的可能性。所有人都認為她現在已經是一顆相當璀璨的明星了。
  与第一新聞网簽約的第一年結束時,瓊莉和史蒂文對事情的最終發展非常滿意。瓊莉內心深處關于“把靈魂出賣給魔鬼”的擔心已被所受到的各种層次的職業待遇沖得煙消云散。她已經可以自由地——事實上,他們是鼓勵她——去追蹤采訪那些在某种程度上能吸引她的題材;像往常一樣,這些報道也正是人們想看的。巴尼、克萊和詹姆斯提出他們自己的建議和觀點,有時鼓勵瓊莉向新的方向探索,有時則完全把她引入歧途。不過她很聰明,首先總是靠自己的直覺。新聞网的三個老板對他們的制片人,包括對愛麗西婭·馬里斯,都很信任。馬里斯當了多年的《晚間專線》節目的制片人,是受优厚的薪水和對藝術創作自由的吸引加入第一新聞网的。老板們兌現了他們的承諾,讓愛麗西婭和瓊莉保持自主權。這又轉化成第一新聞网的收益。
  史蒂文買了輛他心目中的銀灰色A4型新款奧迪。瓊莉于一九九八年,即為第一新聞网做“瓊莉·帕特森于馬尼拉為您報道”后的夏天,榮獲早先說過的艾米獎。在此之前不久,她又去了一趟菲律賓,從伊梅爾達·馬科斯總統手中接過一枚卓越英勇勳章,而這本身就是一則新聞。《瓊莉·帕特森報道……》只播出了三次就被列入晚間固定節目計划表,并成為收視率僅次于《六十分鐘》和《20/20》、名列第三的新聞雜志節目。
  一九九七年十二月,像他們曾答應的那樣,瓊莉開始獨立主持《今晚要聞》。一直低沉的收視率一夜之間直線上升,如同巴尼·凱勒所吹噓的那樣“成功在望”。事實證明,說他樂觀還不如說他有預見性。到一九九八年八月,即不到一年之后,也正是在瓊莉榮獲艾米獎的那天,由于瓊莉的參与,《今晚要聞》一躍成為繼彼得·詹宁斯《美國廣播公司世界新聞》之后的第二大節目,自此奠立了瓊莉的明星地位。
  但是現在她想做外勤了。
  這對巴尼·凱勒來說并不意外,他知道她在內心從來沒有把當主持人放在首位。她像警察一樣完成自己分內的工作,盡心盡力,隨机應變,富于熱情。不出巴尼·凱勒所料,瓊莉會像沃爾特·克倫凱特一樣成功。當年在哥倫比亞廣播公司播報晚間新聞的克倫凱特被熱情地迎進美國人的家庭和心靈,成為大家心目中的父親或祖父,人們相信他所講述的一切,即使有時他所說的純屬謊言;瓊莉同他一樣,已成為大家的女儿、妻子和朋友。她的美貌和不斷涌動的樂觀精神,加上她職業性的實事求是的報道風格,构成了她令人難以抵擋的電視形象。
  她本身就是新聞報道的好材料。哥倫比亞廣播公司作出一項令業內諸多人士瞠目的決定:在《六十分鐘》節目里對她進行采訪。這是個成敗風險參半的舉動:為他們自己有史以來最強勁的女性競爭對手提供更多的宣傳和表演机會;然而他們也知道,從收視率來說,這檔節目將是轟動性的。采訪由瓊莉的老朋友莫莉·塞弗進行;說她倆是朋友的确是實情。這次采訪既有評論性內容(明星話題),也有贊揚的內容(哥倫比亞廣播公司的艾曼坡自己說過,瓊莉是個“出色的女記者”)。令人惊奇的是,這個節目還對瓊莉美滿的家庭進行了描繪。莫莉隨瓊莉和孩子們一起乘坐由史蒂文駕駛的環球航空公司客机(二等艙!)去圣胡安度假三天,又在巴克斯縣跟上他們,接著在第十六大街他們的住所里參加了薩拉的九歲生日晚會,然后又陪著這一家人沿街區散步到白宮,只是為了以自豪的目光看一眼這座象征延續和穩定的大樓門廊里亮起的燈光。很明顯,帕特森夫婦正在向孩子們傳授价值觀念和作為一個美國人的真正含意。這是第一新聞网所希望的最佳公關著眼點,而且這還是出自它的競爭對手之口。
  但是在鏡頭前,瓊莉對莫莉說,她已經同老板們談過,她無意在新聞節目主持人的位置上久留,不會超過一年,時間肯定已經不會長了。塞弗和其他人一樣,認為把她終身留在主持人位置上最符合第一新聞网的利益,所以听她講出這番話感到异常惊訝;當第一新聞网宣布瓊莉一周只主持兩次新聞節目,其余三天讓她去干她最喜歡的現場采訪時,她更感到惊訝不已。凱勒他們正在進行一項成敗參半的冒險:觀眾們喜愛瓊莉,只要得知瓊莉將在節目中擔當某個角色,不論是當主持人還是當記者,他們都會繼續在每天晚上把電視机調到她所在的頻道。
  冒險計划成功了。收視率最初有所下降,但是當瓊莉帶來一個大的新聞,并且連續三天進行報道時,觀眾們又回來了,從此再不离開。
  “這几天的晚間新聞報道怎么樣?”克萊說著在巴尼辦公室里坐下。
  “一般。”
  “你還指望怎么樣?昨晚她又沒有什么大新聞。”
  “我們需要一場漂亮的暗殺行動、另一樁世界貿易中心爆炸案,或者是一架飛机墜毀在密歇根大街上。”
  “說話當心點,上帝可能正在听著呢。”
  巴尼站起身,望著窗外。“時代廣場,”他輕聲地嘟嚷,“誰能想到這一切會發生呢?保險業在過去最大的色情場所上蓬勃發展。我當年在美國廣播公司實習時,經常趁午飯時間光顧那些小亭子。”
  克萊嚇了一跳。“我可不想知道這些。”
  “我有點奇怪,你認為雷克斯干這种事嗎?”
  “雷克斯·希爾德?他已經有老婆孩子了。”
  “去那种地方的大多數都有老婆孩子。”
  “他宗教信仰很堅定。”
  “我以前還見過一個牧師定期上那儿。見鬼,我敢打賭雷克斯准干這种事。你說呢?不管是在納什維爾、圖爾薩,還是在他販賣那些基督教廢話的其他地方?”
  “我怎么會知道雷克斯干什么呢?”
  “听說你們關系很密切。”
  “我們是朋友,但我不過問他的性習慣。”
  巴尼再次望著玻璃幕牆外,一臉怒容。“偽君子,他們全都是偽君子。和家人上教堂,跪在地上忏悔,打老婆,口淫,自淫,虐待儿童,酗酒,通奸,都是他們干的事。他們將在地獄中被燒死,他們自己也知道,他們滿口胡言亂語。”
  “你對基督徒怎么突然反感起來?”
  “我對任何表里不一的人都反感。”
  克萊几乎要從椅子上掉下來。“嗨,伙計,我提醒你,你的公眾形象是什么,而你實際上干的又是什么。”
  “我的公眾形象是個渴望權力的怪物,私下里我想大体上也是這樣。這沒什么虛偽的。”
  “耶穌啊!”
  “對,我也正想著他呢。”
  “為什么?”
  “耶穌,還有一大堆忠心耿耿的信徒,綿羊。”
  克萊搖搖頭。“你服什么毒品了?”
  巴尼按了按辦公桌上設計精美、但很复雜的控制台上的一個按鈕。“她在華盛頓的演播室嗎?”
  “誰?”
  “我們的小姑娘。”
  “你說的是瓊莉嗎?”
  “帕特森在不在?”當控制室里有人答話時,巴尼怒气沖沖地大聲叫著:“我是巴尼·凱勒。”
  不一會儿,兩人听到通話器里傳來她的聲音:“巴尼嗎?我馬上要直播了——”
  “想讓你明天到南方去。”
  “什么地方?”
  “亞特蘭大。”
  那頭沒有反應。
  “要留神,那股寒流會把電線凍住的。不要擔心,你不必去看你那位老太太。”
  “這不關你的事。”她不客气地搶白道。接著她用職業性的語調問:“什么報道?”
  “宗教,偽善,內容不錯。”
  “晚上到家我再給你打電話。我要直播了。”說完她便挂斷了電話。
  克萊盯著他。“這次你想讓我插手嗎?”
  巴尼靠著椅背大笑起來。“不過是我對重大新聞題材的直覺而已。”
  這項報道起初還帶點趣味性和爭議,但其后的發展就超出了任何人的想像,瓊莉回到故鄉亞特蘭大。她不是去看望自從十七歲离家出走就一直疏遠了的、身体机能失調的母親,而是去采訪一個利用信仰療法治病的牧師。這個牧師和他的帳篷表演席卷南方,在他所到的每個鄉鎮都引起很大轟動。比利·鮑勃·哈特菲爾德牧師是那個与鄰居麥考伊家族打斗而聞名的哈特菲爾德家族的后人。三年來,他的足跡遍布從薩瓦納到埃爾帕索的廣大地區,所到之處留下大批相信者和怀疑者、支持者和反對者。地方報紙上出現諸如《智者又歸》的大標題,但也有要求因調戲儿童而將他逮捕的威脅(來自一個十七歲女孩的母親;牧師和這個女孩在一間汽車旅館里待了凡個小時后“治愈”了她的易餓症)。某個縣的治安長官以酗酒和不雅暴露的罪名關了他三天監禁,而另一個鎮則為他舉行了一場游行。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使得他衣小石城外的复活帳篷無人光顧,于是他就把整個表演搬到當地一家舞廳。許多信徒拒絕入內,因為他們的宗教禁止飲酒。
  比利所屬宗教或者教派問題一直不很清楚——那是一個南部浸禮教、圣輪教、基督教、磨難教的大雜燴。到他在亞拉巴馬接受牧師任命時為止,他已被六個州逮捕過,入獄二十二次。十七個有著不同母親的孩子都聲稱他是他們的父親。他則聲稱:他有不育症。四百多人說他們免受癌症之苦全虧了他的撫摸,三百來人說他治愈了他們的疾病,另外有大約一百人聲稱他給予了他們“永生”,但還沒人能活得長到足以證明其真實性,還有几百人則把他稱為謊言家、變態狂、小偷、騙子。不管怎么說,比利牧師的人格多姿多彩,像火焰一般燦爛,并且富有爭議。瓊莉想去接近他,也許能發現一些真相——是故弄玄虛的江湖騙子、裝腔作勢的拙劣小丑,還是像他自稱的“天才傳道者”?
  他無疑是個裝腔作勢的小丑。但她發現,他的蠻橫自大卻极富魅力;當她反對他凌駕于法律之上的意識和他對那些指控他的犯罪記錄進行嘲笑時,他表現出狂野放蕩、不可預見、饒有趣味的姿態——成為記者們最愿意采訪、能產生不凡效果的采訪對象。是故弄玄虛的騙子?瓊莉對此也确信無疑。當她坐在他對面,拿著一頁頁說他“治愈”几百名病人(隨著复活的“法力”逐漸消失,他們發現自己的病症又回來了)是欺騙行為的指控時,他把這些指控歸為地球上“撒旦的力量”。是個天才傳道者嗎?瓊莉和他談話時,他的信仰似乎是真誠的。她覺得把指控他所犯的罪行加以報道,把這個人一分為二地展現給觀眾非常重要。
  這些本身就是很好的新聞,但瓊莉結束采訪的那天所發生的事將這篇報道變成了更大的新聞。那天晚上,比利·鮑勃牧師計划進行最后一場复蘇治療。他說需要休息一下;地方當局說准備逮捕他。下午四點左右,一輛滿載前去參加复蘇治療的基督徒的汽車在一個急轉彎處沖出了公路,因為司机想避開一輛剛剛固轉彎而翻倒的半拖車。這輛來自佐治亞州奧古斯塔的汽車上五十四人全部遇難,包括司机和一位正在寫書對基督教右翼組織加以肯定的紐約著名作家。瓊莉和當地記者赶到現場,立刻開始用當地新聞网分支机构的線路進行現場播報,在濛濛細雨中,瓊莉接近汽車殘骸,采訪了一位因未能把一個三歲小女孩從一堆廢鐵中活著救出來而哭泣的消防員。他的眼淚和無法克制的絕望打動了所有觀眾的心。
  這也促使瓊莉去做她最拿手的事:進行調查。她覺得這樁事故中還有尚待發掘的東西,在這可怕的、毫無意義的死亡背后還有更多隱情。但這些東西究竟是什么,她不知道。她覺得有些可疑,就像她在墮胎診所事件和跳水運動員莫莉·賓恩菲爾德事件中有過的感覺一樣。當她采訪跟在拖車后面的目擊者,听他講述拖車如何轉彎而翻倒的經過后,她覺得疑竇頓生。目擊者說,拖車司机的車開得很反常,開得太快,在這樣的路況下,車速顯然過快。他還說:“拖車司机好像存心要斷送他的車一樣”。
  瓊莉去采訪那位拖車司机,結果吃了個閉門羹。他妻子連門都不開。警方發表的聲明也沒有多大幫助,直到几天后,事故發生地的治安官才發出對拖車司机的逮捕令,指控他過失殺人,并加上一條由于某种原因一直秘而不宣的指控:酒后駕駛。
  這個報道本該結束了,但瓊莉覺得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為什么當局在事故發生五天后才公布司机酒后駕駛的消息?事故發生一小時之內必須對司机進行血液酒精含量的檢查,為什么在早期的報告中從未提到過他的血液酒精含量?瓊莉又找到那個目去事故過程的司机,再次和他談話,而且談得比較深入,她注意到他一直在隱瞞某些情況。每當提到那輛公共汽車,他總要停頓一下。她認為他那种非常明顯的猶豫態度令人費解。最后,她施展了她的看家本領進行勸誘,目擊者才承認他覺得公共汽車完全來得及剎車。事實上,由于小雨,那輛公共汽車開得很慢;盡管那是個急彎,但還是能明顯看見翻倒的拖車堵住了兩個方向的車道,踩剎車是來得及的。然而官方對公共汽車的檢驗報告中沒提到任何机械故障,她再次感到有疑問,拒絕返回華盛頓,想找出事情的真相。
  她找到了真相,她得知汽車的剎車系統有些毛病,這也是司机轉彎明顯轉得很慢的原因之一。在汽車上路前對它進行過檢查的一位技工承認他“對剎車系統有些擔心”,但事后卻沒再多加考慮,因為這輛接送學生的車几乎是輛新車,并且“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真正的大問題”。瓊莉發現,事故發生后對汽車的檢查報告中的“几頁有關材料”已經“丟失”;她還發現汽車的剎車系統在出發前就被損坏了。報告中說,“很顯然,汽車的剎車襯里有机械性損坏,無法保證緊急剎車時的正常使用。”瓊莉已經發現這是人為的破坏,但這是誰干的呢?
  比利·鮑勃·哈特菲爾德牧師把這件事歸咎于企圖敗坏他名譽的人。但誰會因為憎恨這個牧師而去殺害滿滿一車身患疾病或者是瀕臨死亡的男人、女人、小孩和他們的家人呢?這對比利·鮑勃這個有爭議的人物又有什么影響呢?如果他當時在車上,或許還能進行某些自圓其說的解釋。
  瓊莉的公爹查爾斯·帕特森教授當下作出一個比較合理的推測,即這件事是基督教右翼組織的反對派干的。車上的遇難者中有一位是最暢言無忌、言詞激烈的拉爾夫·里德的同伴。他正陪著他患有肺气腫的妻子去參加复蘇治療,不少團体都想除掉他。此外,那個死去的作家正在編寫一本盡人皆知的親基督教的書。是某個旨在破坏基督教運動的反基督教狂熱分子破坏了剎車系統,這個推測似乎是合理的。這個狂熱分子很走運,因為路上恰好有輛拖車翻了。
  瓊莉再也發掘不出什么新聞,剩下的都是官方的事了。基督教聯盟的領袖雷克斯·希爾德利用各种机會譴責這些明顯針對基督教右翼組織的破坏,當然語气并不非常激烈。自一九九六年大選后就分崩离析的基督教同盟已失去了大部分共和党領導人的支持,雷克斯成了比基督教同盟更為強大的基督教聯盟的領導人。
  几個星期后,這個事件成了舊聞,并被大多數人淡忘。對瓊莉來說則不然,因為有些事仍困扰著她,使她無法理解,告訴她這一事件背后還有更多的內幕。
  有一次,他們去弗吉尼亞海灘1史蒂文的父母家為怀亞特過生日,瓊莉和查爾斯·帕特森教授談起公共汽車事件。帕特森教授言辭激烈,把它歸咎于某些反基督教團体的“恐怖主義活動”,因為車上的遇難者中他認識好几個,他對此深感痛心。他和拉爾夫·里德、雷克斯·希爾德一道去坦巴參加了那個曾經是基督教運動重要活動家和推動者的死者的葬禮。當他們在屬于他們家地產的河邊散步時,他對瓊莉說:“我希望你寫一篇報道,談談這里針對基督教的所有恐怖主義活動。”
  
  1弗吉尼亞州東南部城市。

  “教堂縱火?”
  “此外還有別的。”
  “還有別的?”
  查爾斯向前傾著身子說:“一九九八年的基督徒就像肯尼迪執政前的黑人,約翰遜執政后在六十年代晚期才使黑人狀況發生了改變。這個國家有太多的仇恨,太多的敵意。一定要制止這种情況。”
  瓊莉覺得難以理解。“我看不到什么基督徒明顯受迫害的事例,倒是猶太人才似乎受到了最差的待遇。”
  “优惠的待遇。”他尖銳地糾正她,“現在有一支企圖阻止基督教運動的自由主義者、白人和北方佬大軍。”
  “爸爸,你說起話來像南北戰爭時期的李將軍。”
  他笑了笑。“我想是的,你媽媽也這么說過我几次。”
  他妻子一聲不吭,連點頭承認的動作都沒有。她望著窗外,看怀亞特正和史蒂文、薩拉在草坪上玩球。她坐在椅子上,扇著扇子說:“查爾斯,怀亞特長大了會像你。”
  瓊莉說:“我希望如此。”她确實是這個意思,因為查爾斯·帕特森長得相貌堂堂,她自己的丈夫也是一表人才。“他畢竟是帕特森家的后代嘛,這毫無疑問。”
  查爾斯問道:“他在主日學校還好嗎?”
  “不錯,甚至可以開始上鋼琴課了,但我不能逼他。”
  “好,好。工作順心嗎?”
  “順心。”
  查爾斯轉過身來面對著她,把手輕輕地搭在她肩膀上說:“你說這句話的時候一點熱情都沒有,我以為像你這樣一個有名譽、受尊敬的人應該會有的。”
  “有時候……”她抬頭望著云彩。
  他問道:“有時候怎么?”
  “有時候似乎太容易了,就像這些報道吧,都是送上門來的,用不著我再去尋找。”
  “你太出色了,這就是答案。”
  “但是有些事太慘了。”
  “那是你基督愛心的反應。”他用恰到好處的父輩方式安慰她,“盡管我們看不見,但上帝對于這些事件的安排是有理由的。他對你的安排也是有理由的,也許是一個你現在還不能理解的理由。”
  她聳了聳肩。“是的。好吧,謝謝你,爸爸。”
  “那,你們能多住几天嗎?我們喜歡孩子們在身邊。”
  “很不巧,我們在里士滿有個朋友,我們答應要在她那儿過一個晚上。一個很好的女人,是我們一年前在購物迷購物中心認識的。”
  “購物迷購物中心是里士滿最好的地方,媽媽也很喜歡那儿。”盡管他妻子叫阿爾瑪,他卻總是把她稱做“媽媽”,瓊莉和孩子們已經習慣于稱她為“帕特森奶奶”了。
  “那儿的古董很好。”阿爾瑪輕聲說。
  “凱思琳就是賣古董的,還有繪畫,很有藝術性和創造性。”
  “是基督徒嗎?”
  瓊莉嘲弄地笑道:“不是基督徒,有什么關系嗎?”
  他換了個話題:“玩球去嗎?”
  “我來了。”她跑了開去,教授尾追著她跑出門,穿過草坪。
  孩子們喜歡去凱思琳·霍爾姆家,因為她家后院有一間樹上小屋。這次,怀亞特和薩拉決定在樹屋開個茶會。大人們都參加了,而且都按照下午四點正式茶會的規矩穿著打扮。要順著一架底部晃晃悠悠的梯子爬上去是凱思琳沒想到的,但這使她感到很有意思,而此后的事似乎都很滑稽。薩拉用晶亮粉、苹果汁和萊特牌健康飲料混合做成了“茶”。怀亞特在樂之牌餅干上抹了些花生醬,再抹上些紫莓醬。樣子雖然很丑陋,但味道很好。
  “最近飛得多嗎?”他們在樹屋的地板上坐定之后,凱思琳問史蒂文。
  “這半年飛得少些。年紀大了能飛到比較好的航線,有較多的時間陪孩子們。”
  “多么好的生活啊,”凱思琳開了個玩笑,“我真羡慕你。”
  “我也是。”瓊莉說。她一直在連續工作,看上去有些疲倦。“我應該做個飛行員。”
  “對,”凱思琳打趣道,“我能听見你在飛机上的廣播里說:我是你們的飛行員,机長瓊莉·帕特森,祝你們旅途愉快。我想告訴大家,對發生在波多黎各圣胡安島那艘游船沉沒事件的調查上周已經升溫。當局說……”
  “還是個新聞播音員!”瓊莉大聲說。
  “還是把開飛机的事留給我吧,親愛的。”史蒂文笑著說。
  瓊莉聳聳肩。“我這輩子都想像這樣,我牆上挂的是哈里·里森納的照片,天哪!別的女孩子挂的都是保羅·紐曼。”1“怀亞特,”凱思琳問,“你長大后最想像誰?”
  
  1哈里·里森納是美國著名電視播音員,保羅·紐曼是美國著名電影演員。

  “波托馬克。”
  薩拉歎了口气。
  “為什么?”凱思琳問。
  “因為他很聰明。”
  凱思琳點點頭。“你呢,薩拉?”
  “像媽媽那樣。”薩拉不帶半點猶豫,也沒覺得她一定要這樣回答。
  凱思琳問:“為什么?”
  薩拉看了看媽媽:“因為每個女孩長大了都應該像她那樣。”
  史蒂文裝出受了委屈和羞辱的樣子。“沒人想像我一樣。”
  瓊莉拍著他的胳膊。“哦,開飛机去吧。”
  在俄羅斯大使館舉行的宴會由有線新聞网進行了轉播。瓊莉遇上了几位以前的同事,她跳槽加入第一新聞网后還見過他們。這是個令人高興的聚會,可是當雷克斯·希爾德一走過來,她就覺得很別扭。
  她以前見過他几次,不過當時他還是拉爾夫·里德的副手。他現在可是基督教領袖的繼承人了,看上去有些自命不凡、信心十足,但她覺得他還是像她記憶中那樣缺乏幽默感。她說他這么快就讓基督教聯盟變得如此強大,可把她給忙坏了。他微微一笑,然后談起公共汽車事件,并且感謝她為此付出了艱苦的勞動。“查爾斯告訴過我,你對這件事非常關心。”
  “他受的打擊很大。”
  “沒有你,我想真相是不會大白于天下的。”
  “記者就是干這個的。”
  他皮笑肉不笑地說:“有時候吧。”
  “他們有什么新消息嗎?”
  “我不知道,目前讓我擔心的是教堂縱火案。几年前燒的是黑人的教堂,現在燒的是白人中產階級的募督教堂。”
  “我們昨天才報道過最近發生在俄勒岡州的那場大火。”她端詳著他。“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消息嗎?”
  “我只知道在這個國家有一個想摧毀基督教運動的陰謀。”
  “你跟我公爹的口气一樣。”一個女侍端了一盤開胃面包過來。瓊莉取了些黃瓜和魚子醬面包,然后給自己倒了一杯放在冰壺里的斯托利酒。
  雷克斯說:“看見你喝酒,我很惊訝。”
  “為什么?”
  “因為我自己不喝,我也感到惊訝。”
  “我想,”她很有禮貌但很堅決地說,“上帝不會因為我有時喝一杯伏特加而認為我和他有所疏遠。”
  他回到先前的話題上:“這個陰謀确實存在,你是知道的。現在有跡象表明,它正在四處蔓延。”
  “希爾德先生,我……”
  “叫我雷克斯。”
  “我只報道新聞,雷克斯。我不能發表評論。”
  “如果不供發表呢?”
  她微微一笑,先把黃瓜面包吃下去,“我自己是基督徒,我憎恨暴力,我關心將要由我的孩子們繼承的這個世界。”
  “基督教右翼組織受到了過分的指責,尤其在上次大選中,而且尤其是來自女性的指責,現在它成了那個陰謀的目標。”
  “我想我們要為一個以寬容為核心的世界而祈禱。只要人們友好、善良、真誠,人們之間的差异并不重要。我們信仰哪個上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有信仰,基督教完美的理想框架中為每一個人都留出了空間。”
  “包括反墮胎主義者?”
  “每一個人。”
  “性變態者呢?”
  “我不知道你用的這個詞是什么意思?”其實她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她想提醒他用這個詞有點無禮。
  “同性戀者呢?”
  “每一個人。”
  “對于一個基督教共和党人來說,你太自由主義了。”
  “你要的是不供發表的討論。”
  “我原以為你本質上還是比較保守的。”
  “我起初是保守。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人變得不那么刻板,想到那些別人告訴你的話,說有一天幽靈和妖精會來抓你時,也就不那么害怕了。我認為經驗告訴我們,上帝的所有孩子都是一樣的,真正一樣的,表面上的區別并不重要。”
  “我可以說,這是异端邪說。”
  她不知道他這話是當真還是玩笑,于是回答說:“拉爾夫·里德就是這樣的。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言論變得比較開放、充滿愛心和寬容。”
  “那正是他离開的原因。”
  啊,對了,他确實很刻板。她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么才能改變他的想法。他畢竟是長期處于權力頂峰的、最激進的基督教領導人,而且還是最有魅力的一位,正因為如此他才獲得了權力。
  瓊莉看見史蒂文在他們的座位上向她示意:到入座開宴的時候了。真及時,和希爾德在一起她已經開始感到難受、感到壓抑。她輕聲地說:“我該到我丈夫那儿去了。”
  “他也向左轉了嗎?”
  “我不知道我自己向哪邊‘轉’了,希爾德先生。”
  “叫我雷克斯。”
  “希爾德先生,”她強調了一句,“你會很高興地看到,史蒂文和你一樣是個堅定的极端右翼分子。一九九六年大選中,如果他改變主意,他就會投帕特·布坎南一票了。”
  “聰明人,”他說著點了點頭,“我希望有一天你也回心轉意。”
  “回心轉意?我認為我從沒有徘徊過。”她針鋒相對地脫口而出,接著又補了句“對不起,失陪了”,就移步穿過房間,來到丈夫的桌旁,這時侍者已開始上第一道菜。
  雷克斯·希爾德是整個使館大廳里唯一沒有入座進餐的人。他正在酒吧的一端用手机打電話,聲音壓得很低,但語气很有力。“我要開個會,明天。”他頓了頓,听了一會儿,然后把聲音放大了一些。“我不管你要飛到哪儿去,巴尼,明天!我剛才和我們的女孩談過話,她的話和她的動向使我不安。我正在考慮取消整個計划。”他坐立不安地听著。“不,我很冷靜,我想得很清楚。我非常非常擔心這個計划,如果不合适……”
  他又一次停下來听對方講,同時轉過頭。他看見房間對面的瓊莉一邊享用晚餐,一邊和同桌客人交談,用自己的名气和對生活的熱情感染著他們。現在他似乎已不是擔心,而是有些惱火了,好像有一件他很想握在手心里的東西正從他的指縫溜了出去。“好吧,”他最后對著手机說,“我去紐約。你坐哪家飛机?我在英航休息室接你。讓其他‘騎士’也去。還有,把這個告訴他們,讓他們振作起來:如果我們不快點對我們的女孩做點什么,我們整個計划就要完蛋了。”
  雷克斯在英國航空公司頭等艙休息室里不停地踱步,眼睛一直盯著閃爍的時間指示牌,一九九八年八月二十四日。他的血壓在上升,覺得等他們抵達,就該一九九九年了。終于,巴尼和克萊走了進來。
  “芬德利呢?”雷克斯沒好气地問。
  “身体不舒服,”巴尼答道,“潰瘍。”
  雷克斯說:“我听說他前列腺有問題。”
  巴尼樂了:“我們不都這樣嗎?”
  克萊顯得不耐煩了。“到底怎么回事,雷克斯?我今天很忙,我們開門見山吧。”
  雷克斯示意他們先坐下,他們在角落找了個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坐下。“是關于我們的那個女孩的事。”
  “她怎么了?”克萊問。
  “她現在的言論像個自由民主党人。”
  巴尼笑了:“你的意思是像我嘍。”
  雷克斯面露慍色地說:“我這不是在開玩笑。”
  巴尼松開領帶,轉過身來對著克萊,向他說明情況。“克萊,雷克斯昨天從華盛頓打電話給我,說他和瓊莉進行了私下交流,發現她并不擁護公司的主張。”
  “怎么會呢?”
  “她比較傾向于墮胎權和同性戀權,說對每個人都要寬容,她要轉到左邊去了,我不能允許這樣。”
  克萊說:“所有的記者都是自由主義者,那是他們的天性。”
  雷克斯變得更加惱火:“她不能這樣,你忘了我們到底在干什么嗎?”
  克萊不想被說成是低能儿。“好了,雷克斯,我想你小題大做了——”
  雷克斯吼叫起來:“見你媽的鬼!”
  克萊震惊了:“我是不是听見從你嘴里說出那個詞了?”
  巴尼把話接過來。他以平靜的語气說:“雷克斯,在不到三年的時間里,我們已經將她放到了你打算四五年后才能放的位置上。這沒什么問題嘛。”
  “沒問題?她現在說話像個自由民主党人。是我為這件事提供了全部資金,給你們空白支票去填,從不過問你們打算怎樣完成自己的任務,事實上我也不想知道,但是如果她不打算支持——”
  “雷克斯,好了好了,你太急于下結論了。”
  “不,”巴尼示意克萊不要再說了,“我想他說的不無道理,我也會擔心的。這已經花了他一大筆錢,等她到了他需要她到達的位置,還會花去他更多的錢。”
  雷克斯表示同意,但又補充說:“這是個很大的風險投資,我只想少損失一些。”
  巴尼不相信。“不,你考慮的不是這個,你知道她是合适的人選,而且是唯一合适的人選,你只是想要我們再次作出保證。”
  雷克斯用手捋了捋頭發。他已經冒汗了,并陷入深深的憂慮之中。“我怕得要死,我們做了這么多事——出現的虧損這么大,這不僅涉及基督教聯盟的經費問題,而且還涉及法律上的問題——我們必須确保她會高舉我們的旗幟。”
  巴尼伸手拍了拍雷克斯的肩膀,好像在哄一只生气的小狗。“雷克斯啊,雷克斯,要明白,她現在真正知道了名气的滋味。只要這种滋味流進她的血液,她就會變得更為饑渴,就像吸血鬼一樣,需要更多的血才能活下去。她是來者不拒的,而當她知道和我們在一起能得到什么時,她就會說我們讓她說的任何話,有這個可能性,相信我。她可以有自由的時刻,每個人都有嘛。”
  克萊趁机插話:“雷克斯,巴尼說得對。她是個權力欲极強的女人。”
  雷克斯前思后想,站起身來,看見窗外一架波音777正在起飛,毫不費力地沖上藍天。當飛机從視野中消失后,他終于轉身說:“只是一定要讓她知道她是屬于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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