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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劇院迷官


  “把手舉起來,准備射擊!”拉烏爾的同伴在匆忙之中重复了一句。
  在他們身后,那面牆繼續轉動,轉完一圈,自動關上。
  兩人屏住呼吸,呆在黑暗里一動不動。
  四周靜得出奇。
  最后,波斯人決定采取行動。他蹲下身子,用手在地面上摸索。
  突然,拉烏爾覺得眼前一亮,黑暗之中仿佛有一盞光線微弱的燈,他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似乎想躲開敵人出其不意的襲擊。但是,他馬上就明白過來,這燈是波斯人點燃的,他順著波斯人的手勢四處打量。紅色的光圈忽上忽下地跳躍,拉烏爾發現通道右側是一面牆,左側是木板,上下都是樓板。他想,那天,克里斯汀娜跟隨音樂天使的聲音就是從這條暗道經過的。埃利克應該經常利用這條暗道,透過板壁,博取她的信任,欺騙她的單純。他還想起波斯人曾經說過,這條通道是幽靈自己秘密營造的。然而,他不久就會知道,埃利克其實只是發現這條通道的人,而且長期以來,他也是唯一知道它們存在的人,仿佛這地道是為他專門准備的。事實上,這些秘道建于巴黎公社時期,當時是為了使獄卒能直接把囚犯押人地窖里的黑牢。一七九一年三月十八日武裝起義之后,公社戰士立刻占領了劇院的整座建筑,地面部分作為戰士們的指揮部,地下則是國家監獄。
  波斯人蹲下身子,把燈籠放在地上,似乎忙著在地板上撥弄什么机關。突然,他掩熄燈籠。
  拉烏爾只听見卡嚓一聲,聲音很輕,通道的地板上亮出一塊方形,仿佛頭頂上的天花板突然打開了一扇窗,燈光從上面洒了下來。波斯人突然不見了,但是拉烏爾很快又感覺他回到自己身邊,他能听見波斯人呼吸的聲音。
  “跟我來,還有,照著我的動作做。”
  拉烏爾跟著他走向有亮光的那個方塊。他看見波斯人雙腳跪地,然后用雙手攀地,順勢滑進了地下室,手槍則一直叼在嘴里。
  奇怪的是,拉瑪爾竟然對波斯人十二分地相信。雖然對此人的底細,他一無所知,而且波斯人說話的口气總是神秘莫測,他依然認為,在這關鍵的時刻,波斯人是站在他一邊,与他共同對付埃利克的。因為,他的言談舉止間無不透露著真誠,并無可疑之處。再說,如果波斯人真是要加害拉烏爾,又怎會把自己的手槍給他。更何況,只要能找到克里斯汀娜,拉烏爾會不惜任何代价。在這种時候,他別無選擇。所以,他不容許自己對波斯人有半點戒心,哪怕是一點猶豫,他不愿自己成為懦夫。
  拉烏爾也學著波斯人的樣子跪下來,然后雙手撐地。“放手!”一听到叫喊,他立刻把手松開,波斯人在下面用手接住了他,而后命令他立即趴下。波斯人迅速地關上了暗門,拉烏爾甚至來不及看清他是怎么關上的,他已經趴在自己身邊了。拉烏爾想開口問他,但嘴被他的手蒙住。這時,他听見一個人說話的聲音,他听出是剛才審問過他的警官。
  拉烏爾和波斯人的位置是在一道將他們完全隱藏住的木板隔牆后面,旁邊有座狹窄的樓梯,与上面的一間小屋相通。警官應該就在這間屋里踱來踱去,嘴里還發著問。耳朵不僅能听見他的腳步聲,還有他說話的聲音。
  四周的光線非常微弱,但剛從伸手不見五指的暗道里出來,拉烏爾已經習慣了黑暗,毫不費力地就分辨出眼前的景象。
  而他卻忍不住暗叫一聲,他看見的竟是三具尸体。
  第一具平躺在通往那間小屋的樓梯平台上,另外兩具則蜷縮在樓梯底下,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拉瑪爾只要把手伸過那道隔板,就能摸到其中一具尸体的手。
  “別出聲!”波斯人顯然也有些喘息。
  他也看見了尸体,并且道出了原委:
  “是他!”
  警官的聲音越來越大,他正在要求舞台監督對照明系統作出解釋。所以,警官應該是在“鍵盤控制室”或者相關的地方。与其字面上的意思相反,在歌劇院里,“鍵盤控制室”和音樂毫不相關。
  在那個時代,電力還只限于在某些特定的情況下使用,比如營造某些舞台气氛或者電鈴等。整座劇院則一直使用煤气照明,而且是用加氫煤气來控制舞台上的燈光效果。其操控的复雜程度不亞于演奏大型的管風琴,因此而得名“鍵盤控制室”,其實是燈光控制。
  在提台詞人員的工作間旁邊另有一間小屋,那是專供燈控組組長發號施令,監視燈光效果的地方。莫克雷正是在這里工作。
  然而,莫克雷卻不見蹤影,他的組員也都沒有堅守其職。
  “莫克雷!莫克雷!”
  舞台監督的聲音如洪鐘般響亮,可是卻沒听到莫克雷答應。
  我們剛才已經交代過,通往地下室二層的小樓梯口有扇門。米華警官推了推門,卻沒推開:“怎么回事?監督員先生,”他說,“您看,這扇門居然打不開……它一直都這么難開嗎?”
  監督員用肩使勁一撞,門開了,這才發現自己項開的不只是一扇門,還有具尸体。他不禁叫了起來,死者正是莫克雷!
  跟在警官后面的人一擁而上。
  “可怜的人!他死了。”監督員心情沉痛地說。
  然而,米華警官依然面不改色,絲毫沒有受到惊嚇,他偏下身來檢查尸体。
  “不”他說,“他只是喝醉了,還沒死。”
  “我還從來沒見過這种事。”監督員說。
  “或許,有人給他下了迷藥,這很有可能。”
  米華警官站起來,下了几步台階,突然大叫:
  “你們看!”
  透過微紅的燈光,他們看見樓梯底下還有兩具尸体,舞台監督認出死者是莫克雷的助手……米華走過去檢查尸体。
  “他們睡得很沉。”他說,“真是怪事!毫無疑問,一定有人擅自闖入燈控室……為綁架克里斯汀娜做准備……可是,此人怎么會有在舞台上綁架一個女演員的念頭呢?這簡直是故弄玄虛,讓人費解!還是先把劇院醫生叫來再說吧。”
  米華不由地反复念叨著:
  “奇怪!真是奇怪!”
  然后,他轉過身,對著几個拉烏爾和波斯人看不清面孔的人說話。
  “先生們,你們對這件事怎么解釋?”他問,“只有你們還沒發表意見,你們總該有你們自己的一點看法吧……”
  這時,拉烏爾和波斯人在樓梯平台下面看見兩位經理神情惶恐——由于光線不足,他們只看得見兩位經理的臉部——蒙夏曼激動地說:
  “警官先生,對于這里發生的事,我們确實也無從解釋。”
  說完,他們的臉部也消失在黑暗中。
  “謝謝指教,先生們。’警官不悅地說。
  一旁的舞台監督員右手托著下巴,一副沉思的模樣,他說:
  “莫克雷在劇院里睡覺,這可不是第一次。我記得有天晚上,我看見他在工作室里打呼嚕,煙斗扔在一旁。”
  “這件事有很久了嗎?”米華警官一邊問,一邊細心地擦拭著眼鏡片,他的眼睛有些近視。
  “上帝!……”監督員說,“不,這沒多久……對了!……就在那天晚上……天啊!沒錯!就在卡爾羅塔,您知道的,像癩蛤蟆一樣亂叫的那天晚上!……”
  “真的嗎?确實是在那天晚上嗎?”
  米華警官重新將透明的鏡片架上鼻梁,盯著監督員,仿佛想看穿他的心思。
  “這么說,莫克雷吸鼻煙,是嗎?”
  “是的,警官先生……地板上的那支煙斗就是他的……哦!對了,他的煙癮還很大。”
  “我也是!”米華說著便把那支煙斗放進了自己的口袋。
  拉烏爾和波斯人看著机械工們把三具“尸体”抬了上去。警官和他的隨從也跟著走上樓梯。不一會儿,拉烏爾和波斯人就听見他們的腳步震得舞台吱嘎作響。
  黑暗之中又只剩下他們兩人。波斯人示意拉烏爾站起來,后者照辦了,不過卻忘了該把手舉到与眼睛平齊的高度,做出准備射擊的姿態。然而,波斯人卻完全沒有疏忽這一點,他要求拉烏爾重新擺好姿勢,不管發生什么事,都不能移動。
  “這簡直是白費力气!”拉瑪爾嘟嚷著,“等到真要開槍的時候,我的手已經不听使喚了!”
  “那就換只手吧!”波斯人妥協了。
  “我的左手不會開槍!”
  波斯人的回答十分奇怪,拉烏爾听得糊里糊涂。
  “用哪只手開槍都無所謂,關鍵是一定要擺出可以隨時扣動扳机的姿勢。至于手槍本身并無大用,您盡可以把它放進口袋。”
  而后,他又接著說:
  “您必須這樣做,否則我不會再回答您的任何問題。記住,這是生死攸關的時候。現在,不要說話,動作輕點,跟我來。”
  他們來到地下第二層。几盞燭火透過玻璃罩散發著詭异的光芒,拉烏爾發現這竟是一個精致有趣而且充滿了魔幻色彩的地方,古怪得像是吉約爾的百寶箱,卻又可怕得像一座墳墓。巴黎歌劇院的地下室正是這樣一副模樣。
  五個复雜卻又唯妙唯肖的舞台布景,運用了几乎所有的机關和活板門原理。不過,布景槽改成了滑輪道,机關和活門是用橫木架支撐著,直立的支柱則安頓在鐵墩、石墩、沙槽或者帽形槽里,中間有一條可安置其他道具的通道。依照演出的需要,這些道具會用鐵釘接在一起,以加強它們的穩定性。在這間地下室里,轉盤、絞輪和拱杆是制作大型布景必不可少的工具,它們能幫助營造視覺上的特殊效果,或者幫助某些人物在劇情需要的情況下魔術般地消失。
  在卡爾尼設計的雄偉建筑的地下室里,一些無名之輩從事著這么一件有趣的工作:把懦夫變成英勇的騎士,把丑陋的老巫婆變成年輕美貌的仙女。撒旦從這里出現,也從這里消失。地獄的火光從這里放出,魔鬼的嚎叫從這里傳出……幽靈在這里漫步,像在自己家一樣……
  拉烏爾跟在波斯人的后面,把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奉為圣旨,卻完全不了解他的這些命令為何而下。他只是一再地自慰:波斯人是自己唯一的希望。
  在這座恐怖的迷宮里,沒了同伴,他該何去何從?
  或許,他每走一步,就會被那些复雜交錯的橫梁和繩索絆倒,永遠地陷在這片布景的叢林之中,再也走出不去。
  就算他能夠順利地穿過這片繩网,也難保不會掉進腳下那些深不可測的暗門里。
  他們一直往下走……
  遠處傳來的燭光照亮了他們的腳步……
  越往下走,波斯人顯得越加小心。他不斷地回頭看看拉烏爾,囑咐他雖然手里沒槍,也務必保持射擊的姿勢,和手里拿著槍一樣。
  突然,一個洪亮的聲音止住了他們的腳步。在他們的上方,有人在高喊:
  “警官下令,全体暗門開關的負責人到舞台上集合!”
  頓時,雜亂的腳步聲四起,人影浮動。波斯人把年輕人拉到一根梁柱后。就在他們頭上的位置,一群團長期工作勞累而駝背的老人步履蹣跚地走過。不知是否出于習慣,他們的腰彎得很深,雙手前伸,仿佛仍在摸索著那些暗門。
  他們正是所謂的關門員。他們以前都曾是劇院的机械工,年老体衰之后,獲某位經理的恩准,從事整座劇院,包括地面建筑和地下室的關門員。他們不停地奔波于舞台上下,將敞開的門關好。當時——我想,他們后來應該全都過世了——他們被稱作“驅赶過堂風的人”。
  過堂風對歌者的聲音危害很大。
  波斯人和拉烏爾暗自慶幸,一場小意外反倒幫他們解了圍。一些無事可做,卻又無家可歸的關門員,出于懶惰,也迫于需要,就留在劇院過夜。于是,警官少不了讓人把他們叫醒,而后是一番盤問。這樣,我們的兩位主人公便不會碰上這些關門員。
  然而,這份竊喜不消多久又要被粉碎了。另一群人此刻正循著關門員离開時的路走下來,每人都提著一盞小燈籠,在他們面前不停地搖晃,忽上忽下。他們好像是來找人,或是找什么東西。
  “見鬼!”波斯人低聲地嘟嚷道,“我不知道他們在找什么,但是我們很有可能被發現。我們逃吧!……快點!先生,手的姿勢擺好,隨時准備開槍!手臂往里再彎一點,就這樣!手舉到与眼睛平齊的高度,就像您正在与人決斗,一聲令下,便立刻開槍。手槍還是放在口袋里吧。快!往下跑!(他把拉烏爾帶到地下第四層!……手舉起來,您的性命就在您的手上!……從這里下去,這個樓梯!(他們跑到第五層)……啊!先生,這可是一場苦戰啊!”
  波斯人跑得气喘吁吁,臉上的表情似乎比方才在第三層時舒展,但他手臂的姿勢依然沒有放松!
  拉烏爾終于有了片刻思考的時間——盡管他沒再提出什么异議,事實上,現在說什么也都是廢話——他只是覺得自己這种弄虛作假的防御姿勢實在奇怪。
  拉烏爾繼而又想到波斯人曾經說過這是他最信任的兩把槍。
  這么一想,他不禁生疑:“既然這把槍全無用處,他信任它又有何意義呢?”
  然而,波斯人把他從這團疑云中拉回到現實,示意他呆在原地,自己卻爬上方才跑下來的樓梯,稍作停留,而后又回到拉烏爾身旁。
  “我們真笨,”他輕輕地說,“這些提燈籠的人是消防員,在做例行檢查。我們很快就能甩掉他們。”
  于是,他倆靜靜地呆在原地,一動不動。大約五分鐘后,波斯人帶著拉瑪爾重新爬上樓梯。突然,一個手勢又命令拉烏爾立即停止前行。
  在他們的前方,仿佛有人影晃動。
  “趴下片波斯人輕聲命令。
  兩人同時扑倒在地。
  四周是一片死寂。
  一個沒有提燈籠的人影……穿過黑暗,從兩人伸手可及的地方走過。
  他倆甚至感覺到臉上拂過一陣大衣帶動的微風。
  這時,他們清楚地看到,此人從頭到腳裹在一件大衣里,頭戴一頂軟皮帽。
  他緊貼著牆根漸漸走遠,不時地在牆角處踢上几腳。
  “天啊!我們總算躲過去了!”波斯人說,“這個人認識我,還曾經兩次把我捉到經理辦公室。”
  “他是劇院保安部的人嗎?”拉烏爾問。
  “比這還糟!”波斯人沒有做更多的解釋。
  “不會是……他吧?”
  “他?如果他不是從我們身后出現,我們一定會先看到他那雙金子一樣閃光的眼睛!……這是我們在黑暗中的优勢。不過,他可能從后面突襲,無聲無息的……那時,如果我們沒有做好開槍的姿勢,就死定了!”
  波斯人話音未落,兩人的眼前又出現了一張怪异的臉。
  一張完完整整的臉,不單是眼睛發亮,整張臉都放著光,像著了火一樣!
  這張被火燃燒的臉,以人的高度向前移動,下面卻沒有身体!
  黑暗之中,它更像是一團酷似人臉的火焰在燃燒。
  “哦!”波斯人咬牙說道,“這可是我第一次看見這怪物!……消防隊長沒說瘋話!他也看見了這個火頭!這到底是什么東西?這不是他!但或許是他派來的手下!……注意!注意!把手放好!舉起來!”
  火頭可能來自地獄——它是頭燃燒的魔鬼——依然以人的高度向惊慌失措的拉烏爾和波斯人逼近……
  “或許,這真是他派來的,從前面進攻我們,他再從后面或側面對我們加以襲擊。這真可謂足智多謀!他的花招,我知之甚多,可從沒見過這套把戲!……我們還是逃吧!……小心點!……把手舉起來!”
  沿著面前的一條地道,兩人拔腿就跑。
  才跑了几分鐘,兩人就感覺好像已經跑過了万重山一樣,不由地停下了腳步。
  “他很少到這邊來,”波斯人說,“這邊与湖濱不相通,不是他的地盤!……但是,他或許已經知道我們在找他。我曾經答應過,從今以后,不再打扰他,也不再干涉他的事。”
  說著,他回過頭去,拉瑪爾也跟著做同樣的動作。
  然而,他們看見那顆火頭仍然跟在后面……它方才也一定在跑,而且跑得比他們快,因為它似乎离他們更近了。
  這時,他們逐漸听清那陣一時無法辨認的聲音,他們只是感覺它一直跟隨著那顆火頭移動和靠近,仿佛是一种磨擦聲,或尖銳的嘎吱聲,就像是用千万根指甲刮著黑板,那聲音令人發指。有時,它又像是用夾帶小石塊的粉筆划過黑板時發出的噪音。
  他們接連后退,但是火頭緊追不舍,終于赶上了他們。這時,兩人已可以看清他的五官:眼睛又大又圓,鼻子有些扁平,大嘴巴上挂著兩片半圓形的嘴唇,就像一輪紅色的滿月。
  這顆火頭何以能夠在沒有任何支撐的情況下,以与人平齊的高度隨意飄蕩呢?又怎么能跑得如此快,如此准确呢?而隨之而來的磨擦聲、碎裂聲和嘎吱聲又是怎么回事?
  波斯人和拉烏爾已經無路可退,只好貼在牆壁上,不知自己的命運落在這顆火頭手里會怎樣。雜音仿佛是由千百個細小的噪音組成的,此時,越來越密集,越來越雜亂,簡直快讓人發瘋了。
  火頭不斷往前,距离越來越近……那巨大的雜音也跟著傳到了耳根!……
  他倆緊緊地貼在牆壁上,大气也不敢出,嚇得連頭發都豎了起來。他們終于弄明白那令人不堪忍受的噪音從何而來,它們成群結隊像是無數條洶涌奔騰的細流在黑暗之中滾滾而過,速度比后者更快。
  細流從他們的腿下穿過,并且爬上他們的小腿,兩人再也無法忍耐,放聲大喊,喊聲中充滿了恐懼和痛苦。
  兩人再也無法保持備戰狀態,把手舉到与眼睛平齊的高度。他們的手全移到小腿上,想把那些長著尖牙利爪,渾身發亮的小東西赶跑。
  他們也快跟消防隊長帕潘一樣,被眼前的場景嚇得昏死過去。這時,火頭突然轉過身來對尖叫不止的波斯人和拉烏爾說:
  “別動!別動!……千万不要跟著我!……我是捕鼠人!……讓我赶著老鼠過去!……”
  說完,火頭消失在黑暗之中。然而,它前方的通道卻豁然一亮。這都是捕鼠人玩的把戲。剛才為了避免嚇到跑在前面的老鼠,他把燭光都轉向自己,把自己的頭部照亮,所以拉烏爾和波斯人只看見了一具火頭。現在為了加速追赶,他轉而要照亮前面的通道。于是,他們連蹦帶跳地把那群爬上爬下,嘰嘰亂叫的老鼠全部赶走了。
  波斯人和拉烏爾終于松了一口气,盡管心有余悸。
  “剛才,我怎么忘了埃利克曾經對我講過那個捕鼠人,但是他從沒說過會是這樣的情景……奇怪的是,我以前從未碰到過。哈!我還以為又是那個老魔鬼玩的花招呢!……”他歎口气說,“确實不應該是他,他從不到這邊來!”
  “這么說,我們离湖很遠,是嗎?”拉烏爾問,“我們什么時候才會到呢?先生!……到湖邊去吧!到湖邊去吧!……一到那里,我們就大聲喊,搖撞那些牆壁,叫他們的名字!……克里斯汀娜一定會听見!……他也會听見!……燃后,既然您認識他,我們可以跟他談談!”
  “您太幼稚了!”波斯人說,“湖邊的那幢房子,我們根本就進不去!”
  “為什么?”
  “因為,那里的戒備极其森嚴……就連我自己也從未成功地由湖岸渡船進入那幢房子。首先說渡船,他就做了万全的防備!劇院的那些老關門員中,可能木止一人曾試圖渡船過湖,卻無一生還!……太可怕了……而我自己,如果那怪物沒有及時認出我,我可能也只有一命嗚呼了!……所以,先生,我給您一個忠告,千万別靠近湖岸……尤其是當您听到湖底有歌聲傳出,水妖在吟唱時,要立刻塞住耳朵!”
  “既然如此,’唯烏爾又急又气地說,“我們到這里來干什么?如果您沒有辦法救克里斯汀娜,那至少讓我一個人去為她送死。”
  波斯人試著安慰年輕人。
  “我們只有一個辦法能救克里斯汀娜,相信我!那就是趁他不備之時,潛入他的住所。”
  “這能做到嗎,先生?”
  “如果我沒有這點把握,就不會把您帶來!”
  “還有什么地方可以進入他的住所呢?”
  “就在我們剛才被赶下來的地下第三層…··优生,我們現在就回那里去……我告訴您确切的位置……就在《拉瓦爾王》的;日布景和農庄布景之間,正好是約瑟夫·布蓋上吊的地方
  “啊!就是那個机械組組長?”
  “沒錯,先生,”波斯人的語調顯得十分奇怪,“而且,人們在事后沒有找到他上吊用的那根繩子!……我們走吧!勇敢點!……上路吧!……不過,先生,注意手的姿勢……我們現在是在哪儿呢?”
  波斯人重新點燃他的燈籠,朝前面的地道交叉口走去,那里有座噴泉。
  “我們應該是在……”波斯人說,“水源特別保留區……我完全看不見暖風爐的火光。”
  他走在拉烏爾前面探路。每當他怀疑有水利工程師經過時,就停下腳步,然后躲在剛熄滅的地下冶煉爐旁邊。拉烏爾仿佛看到了克里斯汀娜在第一次被劫的途中,所見的那些鬼怪精靈。
  就這樣,他們慢慢地回到了舞台底下的地下室。
  他們現在正處于一條非常深的凹槽底部。當初修建劇院時,曾經在此挖了比地下層低十五米的凹槽,以抽光地下水。當時用水泵夜以繼日抽出來的地下水,足以裝滿一座面積等于盧浮宮中庭,高度相當于巴黎圣母院頂塔1.5倍的蓄水池。盡管如此,地底下還是保留了一座湖。
  這時,波斯人摸著一塊石壁說: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道牆与那幢房子是相連的。”
  于是,他敲了敲槽底的石壁。在此,我覺得有必要向諸位讀者解釋槽底和糟壁是如何建造而成的,這或許對了解地下環境有所幫助。
  當時,顧及劇院的机械裝置、梁柱結构、鎖匙及染繪的布景皆須保持干燥,為了避免讓水源与支撐這些設施的牆壁直接接触,建筑師們認為有必要修建雙層護牆。
  這道護牆的修建耗時一年。而波斯人剛才敲的正是第一層護牆的內壁。對一個懂得劇院建筑結构的人而言,波斯人的舉動意味著埃利克的住所建在第二層護牆的里面。這層護牆由一道方形大磚牆,一層厚水泥以及另外一道几米厚的牆共同組成的。
  听完波斯人說的話,拉烏爾不禁走上前,緊貼著石壁,渴望從里面能听到些什么。
  然而,除了從頭頂上傳來的腳步聲外,他什么也听不見。
  這時,波斯人再次熄滅了燭光。
  “注意!”他說,“把手舉起來!從現在開始要保持安靜!我們正在闖入他的地盤。”
  而后,他帶著拉烏爾,走向他們方才經過的那座小樓梯。他們每走一步就停下來四處打探。
  就這樣,他們終于來到了地下第三層。
  波斯人示意拉烏爾跪在地上,用膝蓋和一只手爬行,另一只手仍保持舉槍的姿態。他們一直爬到了牆根。
  廢棄的《拉瓦爾王》布景貼牆擱著,旁邊立著一根大柱子。這兩者之間的空隙剛好容得下一個人。約瑟夫布蓋正是在這里上吊自殺的。
  跪在地上爬行的波斯人突然停下來,似乎在仔細地听什么動靜。
  他有些遲疑地看著拉烏爾,而后,他望著頭頂上的第二層地下室,一道微弱的光芒從地板間的縫隙處透射下來。
  顯然,這燈光讓波斯人很為難。
  終于,他點了點頭,做了決定。
  他迅速地溜進《拉瓦爾王》布景和那根大柱子之間的空隙處。
  拉烏爾緊跟不舍。
  波斯人用不拿槍的那只手敲著牆壁,拉烏爾看見他用力地推了一下,就像他在克里斯汀娜的化妝室里推那面鏡子一樣。
  突然,有一塊石頭被推動了……
  牆壁上出現了一個空洞……
  波斯人掏出手槍,示意拉烏爾也照著做,然后把子彈上了膛。
  他依然雙膝跪地,爬進洞口。拉烏爾本想沖在他前面,此時,也只能跟在后頭。
  洞口非常狹窄,波斯人一進去就被迫停止腳步。拉烏爾听見他敲打四周的石壁,然后取出燈籠,趴在地上,看了著腳底下的東西,接著立刻又將燈籠熄滅。拉烏爾听見他在自己耳邊輕聲地說:
  “我們必須向下滑行几米,而且不能出聲,把您的靴子脫掉。”
  波斯人說著便脫了自己的靴子,然后把它遞給拉烏爾:
  “把靴子擺在牆邊……我們出來時才找得到。”
  說著,波斯人又往前爬了几步,剛一轉身,兩人的頭頂在了一起。他對拉烏爾說:
  “現在,我用手抓住石壁的外沿,然后滑進他的屋子。您也跟著我做,別害怕,我會在下面用手接住您。”
  波斯人說完便開始動身。不久,拉烏爾就听見從底下傳來一聲沉重的撞擊,顯然是波斯人著地時發出的聲音。拉烏爾擔心這響聲會引人注意,不由地打了個寒顫。
  然而,這一聲響動之后,便沒了任何回應,拉烏爾更加擔心害怕。怎么會這樣?根据波斯人的判斷,他們進去的地方正是那座房子的內壁。可是,卻听不到克里斯汀娜的聲音!……沒有叫喊!……沒有求救!……沒有哭泣!……天啊!莫非他們來遲了一步?……
  拉烏爾爬進洞口,緊張地抓著石壁的內沿,往下滑。
  突然,他感覺到一股阻力。
  “是我!”波斯人說,“別出聲!”
  兩人一動不動地卡在洞內,仔細地听著……
  周圍寂靜的黑暗從未如此的恐怖、沉重……
  拉烏爾用指甲捏住自己的嘴唇,怕自己忍不住大叫:“克里斯汀娜!……如果您還活著,就回答我,克里斯汀娜!”
  這時,燈籠再次點亮,燭光沿著石壁搜索著方才那個洞口。
  波斯人突然蹲下身,從地上拾起一根繩子,他仔細地看了看,又惊慌失色地將它扔掉。
  “邦扎布繩套!”他喃喃自語。
  “那是什么東西?”
  “這就是,”波斯人顫抖著說,“人們怎么找都沒找到的,約瑟夫·布蓋上吊自殺用的那根繩子!……”
  燭光突然照到一顆奇怪的樹上,它的枝葉似乎還是活的……樹枝沿著牆壁向上攀升……消失在天花板中。
  燭光照亮的范圍有限,一開始,他們很難看清它究竟是什么東西。兩人首先看到的是樹枝一角,然后是一片樹葉,再旁邊就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沒有,只有燈籠微弱的光束悄然地吞噬著黑暗……拉烏爾伸出手一摸……
  “天啊!”他不由地大叫,“這牆是面鏡子!”
  “對!它是面鏡子!”波斯人也顯得激動不已。他用舉槍的手掠過額頭的冷汗,接著說:
  “我們掉進了酷刑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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