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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費絲聳起她酸硬的肩膀,拉拉她還沒有干的裙子,走下樓梯,再走向飯店的柜台。
  “我需要一個房間。”她向柜台的職員說。
  “對不起,小姐,我們已經客滿了,沒有空房間。”
  “全部客滿了?”
  “除了副總統套房。”
  “那個套房一個晚上要多少錢?”費絲心虛的問,用眼角瞄瞄周圍,不希望讓別人听到他們的談話。
  “五十塊,”職員傲慢的回答。“這是僅次于總統套房,最華麗最昂貴的房間。”
  “喔。”費絲像泄了气的皮球。
  “我們可以把你的行李送上去嗎?”職員望著她褪色的舊衣服諷刺的問。
  “不用了,謝謝你。”費絲說。“我不要次級品,沒有總統套房我就不要。”她把下巴抬得高高的瞥視職員,然后拎起裙子,像一個高貴的公主,緩緩走出麥迪森飯店。
  守門的老先生為她開門后問她:“要叫馬車嗎?小姐。”
  “不,謝謝你。”
  “可是在下雨呢!”
  “我不會融化,”費絲說。“我以前也淋濕過。”
  “你不住在我們這里嗎?小姐。”這位老先生顯得比柜台的職員有愛心。
  費絲搖頭。“沒有空房間。”
  “國會在開會期間,律師協會也在城里開會,如果我們這里沒有房間,華盛頓的其他旅館恐怕也沒有房間了。”
  “沒關系。”她的肩膀垮下去。“還是謝謝你。”她擠出半個微笑,對守門的老先生點個頭,走上街道,預備走到火車站搭火車回瑞奇蒙。

  几分鐘后,李斯匆匆下樓梯,步出飯店、爬進在等待他的馬車。馬車夫慢慢赶著馬車走,李斯無聊的望向窗外。
  報紙廣告的效力實在惊人,他和大衛都沒想到小小一則廣告,竟引來那么多女人應征,真是不可思議。
  戰后可能有成千上万的寡婦必須找工作維生,而至少有兩百個今天涌進麥迪森飯店,自愿為一個陌生的男人怀孕生子。飯店的經理向李斯表示過別的客人在抗議,那么多沒有人護駕的單身女人進出李斯的套房有違善良風俗。
  “我們是一問聲譽良好的飯店,先生,不是妓院。”
  回想飯店經理的話,李斯不覺莞爾。任何內行人都看得出來應征的女人都是被生活所逼,不得不找工作的良家婦女,她們的裝扮和華盛頓西北區的風化街女郎相去甚遠。
  李斯把頭從窗前轉回來看他的長腳。今天他所面談過的請多女人中,有兩個他覺得還不錯,但是她們都激不起他的熱情。今天他才想到,如果他所選上的女人無法撩起他的性欲,那他如何能使她怀孕?
  他又看向窗外,剛好看到一個男人跟在一個黑發嬌小的女人后面几步走路。那個男人突然沖向前搶奪女人的皮包。女人一手抓緊皮包,一手打男人的耳朵。男人用力扯斷女人的皮包,搶過來,還把女人推倒在地。
  李斯立即大叫,命令馬車夫停車。他跳下車,快跑著追向那個強盜。
  但是強盜似乎很熟悉附近的街道,一下子就鑽進黑暗的巷子里不見人影。李斯找了兩條巷子還找不到,只好匆匆回去探望受害者。
  她坐在泥地上,渾身都濕了,看起來又冷又气又怕。當她看到李斯接近,她握緊拳頭,准備用雙拳保護她自己。
  “沒事了。”李斯溫柔的安慰她。“我不會傷害你,讓我幫助你。”他伸出他戴手套的手。
  費絲仰頭看他。
  那對眼睛。那對李斯曾見過一次就難以忘怀的灰眸。一道熱流突然在他周身運轉起來。“你!”他抑制不住自己,激動的出聲。
  費絲凝視來幫助她的男人,接受他伸向她的手,慢慢站起來,作夢般的感到此情此景并不真實。
  李斯拉她站起來。“你還好嗎?他有沒有傷害你?”他著急的問,气憤那個失去人性的強盜,他戴著手套的手摸摸她的臉、她的肩膀和手臂,想檢查看看她有沒有受傷。
  “他搶走我的皮包。”皮包的帶子仍抓在她手里,但皮包已不在了。
  “你的皮包?別管你的皮包,他有沒有傷害你?”李斯將她的袖子住手肘推上去,在街燈下檢視她的手臂。當發現她的手腕處有一圈紅色的印子時,他气得想把那個強盜殺掉。他的拇指輕撫她受傷的手腕,好似要為她療傷止痛。“我怕他割傷你。”他勉強為自己的行為解釋。
  費絲停止了呼吸。被他碰到的肌膚像被灼傷了般感到刺熱,連她脈搏里的血液都熱了起來。她張開嘴巴想講話,可是一句話都講不出來。她也沒辦法動,貝齒咬著下唇,深邃的灰眸凝視著他。
  李斯在自己尚未沉溺于那對深眸之前,及時救回自己的靈魂。他突然放開她的手往后退一步。
  “這里冷死了,我們得讓你進屋內溫暖的地方。你能走嗎?”
  費絲點頭,走一步試試看,但是她的膝蓋軟綿綿的、一點力气都沒有。她差點跌倒,雙手向他抓去。
  李斯及時抱住她將往下溜的身体,在心里詛咒那個該殺千刀的強盜。
  費絲靠在他身上。他身体的溫暖透過彼此的衣服傳到她身上,她的身体頓時熱起來,一點都不覺得冷。
  他摟著她走向他的馬車,她才終于能發出聲音:“我的皮包,我要去追他。”
  “他早就跑不見了。”
  “可是……”
  “算了吧!皮包可以再買。”
  “可是我的錢……”
  “還好你損失的只是錢不是生命,不值得為一點錢拚丟了命。我剛才看到你和他掙扎,真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下次有人想搶你的皮包,你最好快點給他,別舉起任何一根手指頭和他斗。你這個小白痴,他有你的兩倍大而且還帶著刀子。”
  “可是他搶走我所有的錢,我就讓他白白搶去嗎?”
  “你掙扎的結果只是換來淤傷。幸好沒有刀傷。”李斯停下腳步等他的馬車夫打開車門。
  “這位小姐沒事吧?先生。”
  “我想她只是受了惊但并無大礙。”李斯扶費絲上馬車,用他的披風蓋在她的濕衣服上。“我們走吧!莫瑞。”
  “是的,先生。”
  “你要帶我去哪里?”費絲問。
  李斯望著他身邊的女人,她的臉色蒼白,倒是鼻頭被凍紅了。她的灰眸實在美麗,又大又亮,是他所見過最漂亮的一對翦瞳秋水。
  “我正要去吃飯,你用過晚餐了嗎?”
  費絲搖頭。
  “那你跟我一起吃。”
  費絲再搖頭。
  “為什么不?”
  “我的皮包被搶走了,我沒有錢。”
  上帝!她真是個固執的小東西。李斯想。“別擔心錢的問題,擔憂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你沒有丟掉錢,當然能這么說。”
  “這倒是真的。”李斯認同她的話。“我請你吃飯,等你有錢了再還給我,這樣好嗎?”
  “不好。”
  “為什么不好?”
  “我不餓。”她的肚子此時卻很不合作的發出咕嚕聲。
  他微笑。“如果我告訴你我不喜歡一個人吃飯呢?”
  “你不可能不曾一個人吃過飯。”她喃喃低語,還想維持她的自尊。
  “你說什么?”李斯問。“我沒有听清楚你說的話。”
  費絲迎視他的眼睛,心里明白他听得很清楚。“我說我愿意和你一起吃晚飯。”
  “聰明的女孩。”李斯微笑著敲敲馬車的屋頂,大聲告訴馬車夫改變他們的目的地。

  “你本來就打算到這里來吃飯的嗎?”費絲問。“還是你預備到更正式的場合去?”
  他們坐在華盛頓一家鮮為人知的小餐館里,桌上的紅格子桌巾掩飾了松木桌的粗糙。
  李斯看看他身上的黑色禮服西裝,再對他的同伴微笑。“你猜得沒有錯,我本來預備去參加英國大使所舉辦的無聊晚會。”
  費絲放下菜單,抬頭對上盯著她的巧克力色眼眸。“對不起,我害你沒有去參加晚宴。”
  “那沒什么,不外是去說些虛偽的客套話。你想吃什么?”
  費絲突然想起今天她所看到的侍者送給大衛。亞力山德先生的午餐。“烤牛肉、馬鈐薯泥和餅干,還有苹果派、咖啡。我想喝很多咖啡,你們有真正的咖啡嗎?”
  “我們有真正的咖啡,小姐,”侍者回答。“可是我們沒有苹果派。”
  “沒有苹果派?”費絲失望地問。
  侍者搖頭。
  “那么……”
  李斯打開他的皮夾,抽出一張鈔票,塞進侍者手里。“我點的跟小姐一樣,你去幫我們找些苹果派來。”
  “你真好,”費絲興奮的說:“我已經好久沒有吃到苹果派了。”
  她的恭維令他有些不安。“我不是為你點的,我是為我自己點,我也喜歡吃苹果派。”
  “喔!”
  “多久?”
  “什么?”費絲不解他突如其來的問題。
  “你多久沒吃苹果派了?”
  “自從戰爭結束。”事實上更久,她們家的苹果樹在戰爭期間被燒掉了,戰爭結束后苹果是昂貴的奢侈品,她買不起。
  “你有南方口音。”李斯問:“你是哪里人?華盛頓?維吉尼亞?或瑪里蘭?”
  “維吉尼亞州,瑞奇蒙。”
  “你离家很遠呢!小姐,請問……”
  “科林斯,我叫費絲。科林斯。”
  “我是李斯·喬登。”他伸出手越過桌子。
  費絲与他握手。進入餐廳后她已經脫下手套。肌膚相親,她感覺他的手大又溫暖。他黝黑的大手和她蔥白的小手握在一起,差异相當大,他可能常常曝晒在陽光下,她則几乎終日都在屋里縫衣服。
  李斯也注意到他們的差异。他想像她的身体也和她的手一樣白晰,柔軟的身体赤裸的躺著,他用他古銅色的壯實軀体覆蓋上去。想到這里他的心髒劇跳,熱血沸騰。他急忙抽回自己的手,清清喉嚨。“談談你自己,你為什么天黑了還獨自在路上走。”
  “我想走到火車站搭車回家。”
  “回瑞奇蒙?”他挑眉問。“你為什么來華盛頓?”
  費絲盯著他看,心里想:你明知我是來應征工作,你在那里看到我了。“我到麥迪森飯店應征工作。”出口之后,她才發現自己的語調太尖銳了。
  “為什么?”他很想知道。
  “一個人為什么必須應征工作?”費絲反問。“因為我要工作。”
  “很有趣。”他置評。
  “有趣?每天都有人應征工作,你為什么覺得我要工作是件有趣的事?”她的怒意漸升,意識到他有嘲笑的意味。
  “你提到工作,但是你沒有提到你需要錢,所以我往別的有趣的方面去想。”他雖降低聲音但語气曖昧。
  “我如果不需要錢,你想我會找工作嗎?”
  “也許,那得看是什么工作。”
  如果他在假裝今天下午沒有在他的套房里看到她,她也可以假裝。“你想知道什么?喬登先生,我應征工作的理由与你有關嗎?”

  “据我所知,應征這個工作的人明天會再來。”
  “我不會。”
  “有特別的理由嗎?”李斯不准自已被她那對美眸看得軟弱。很多女人有漂亮的眼睛,說不走他明天就見得到一打。
  “我想那不關你的事,”費絲拿起手套。“我很感激你請我吃飯的好意,我們何不……”
  “吃。”他打斷她的話。
  “什么?”
  “吃飯,科林斯小姐,我們的晚餐送來了。”
  費絲很想站起來,把晚餐丟到他英俊的臉上,然后走開。她既不喜歡他探人隱私的逼問法,也厭惡他口气中的挪揄。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壓低尊嚴、拋頭露面老遠來找工作,他還存心踐踏她的自尊心。
  但是,烤牛肉的香味扑鼻,使她猛吞口水,同時也暫時咽下她的怒气。“可是……”
  “你一定餓了,我們可以等到吃完再繼續談。”
  她早就餓扁了。反正她已經進到餐廳,坐了下來,點了餐,食物又送來了,不吃白不吃,錯過這一頓,她不曉得要等到何年何月何日才能再大快朵頤。如果她不想再跟他講話,她可以不講,吃完就走人。
  費絲真想狼吞虎咽,一口气把食物掃個精光。她實在太久沒吃到好東西了。不過她沒有忘記她是個淑女,只好中規中矩的細嚼慢咽,而且不好意思把東西全吃光,每一樣只吃四口,就不得已的放下叉子,推開盤子。
  李斯抬頭,剛好看到費絲對她盤中的食物戀戀不舍的表情。“怎么了?不好吃嗎?”
  “很好吃。”她拿起餐巾准備擦嘴。
  “那你為什么不吃完?”
  “一個淑女不應該在男士面前把她盤子里的東西都吃光。”她背誦她媽媽講過許多次的話。
  “虛偽的禮貌。”他嗤聲說。“你多久沒吃東西了?”
  “早餐之后。”
  “你什么時候吃的早餐?”
  “黎明時。”費絲老實的回答。
  “你現在肚子還餓?”
  費絲無法抗拒食物的吸引力,盯著她的盤子點頭。
  “那么趁熱把你的晚餐吃掉吧!即使犯人也有權利吃個飽。”他沒有用好口气講話,但是他的目光柔和。“如果你不把你盤里的東西吃完,我會假設你已經吃飽了,再也吃不下苹果派。”
  她的臉色一黯,使李斯立即后悔,想收回他剛才講的話。“在我們那里,別人請你吃飯而你不吃完,是很不禮貌的。”他把費絲的盤子推近她。
  “我沒有听過這种論調。你是從哪里來的?”
  “如果你答應我會吃完,我就告訴你。”
  費絲拿起叉子叉食物吃,他沉默著繼續吃他的晚餐,使她以為他忘了他的承諾。
  “西部。”他終于說。
  “威歐明?”
  “嗯,我現在住在那里。”
  “以前呢?”
  “印第安人保留區、德州、達可達區。”
  “在戰爭期間?”
  “之前。”他靠向椅背,讓侍者收走他的空盤子,送上一塊厚厚的苹果派和一杯熱騰騰的咖啡。
  費絲望著他的苹果派,開始吃快一點。
  李斯暗笑。“我保證你會吃到你的苹果派。”
  費絲把她的最后一塊烤牛肉吃完,再次推開盤子。侍者很快的收走她的盤子,呈上苹果派和咖啡。費絲嘗著苹果派,心里高興得不得了。久違了,好吃的苹果派!
  李斯目不轉睛的欣賞她吃苹果派的神情。當她舔上唇時,他立即停止呼吸。
  “你不吃你的苹果派嗎?”她問。
  李斯看看他的苹果派。“你幫我吃好了。”他把他們兩個的盤子換過來。
  當她在吃他的苹果派時,他強迫自己去看別的東西。看什么都好就是不敢再多看她,否則他恐怕會想把她吃掉。這种感覺令他不安,甚至恐慌。
  他取出怀表,打開蓋子,為的是找點事做。
  “什么時候了?”
  李斯找到理由看回她的臉,她已經吃完第二塊苹果派,正在享受咖啡。“談話的時候。”
  “談什么?”
  “談你要應征的工作。”
  “我還沒有應征。我排了一整天的隊等著面談。”她雖然小心的選擇用語,但仍不無苦澀味。
  “明天永遠有希望。”
  “我沒有。”
  李斯警告自己他最好開嘴,最好是對她的失望視若無睹,讓她回瑞奇蒙。他應該選別人,選什么人都好,就是不能感情用事。他會在報上刊廣告就是為了避免涉及感情。
  “你想要這個工作嗎?”
  “是的,很想。”
  “那么談談你自己。”
  “為什么?”她知道為什么,可是她想逼他承認他今天下午曾与她凝眸對望。
  “因為我是有權決定雇用誰的人。”李斯的巧克力眸子直視著她。
  她舉起咖啡杯,用兩手捧著,左手蓋在右手之上。左手的中指戴著一圈金戒子。那一小環金色在她白晰的手指上非常搶眼,促使他的兩道眉毛聚攏起來。
  費絲隨著他的目光看向結婚戒措。當漢娜從她的指上拔下來借她的時候,哭得好不傷心。費絲本來不想接受,但是她的軍師們都以為她應該戴上戒指才像寡婦。薇德阿姨的戒指太大,艾妮斯的戒指拔不下來,漢娜只好忍痛暫時与她的婚戒告別。
  “你結婚了?”
  “我現在沒有丈夫。”費絲低頭呢喃,相當后悔戴了戒指來。這是她說謊的證据。
  “由于戰爭?”李斯在心里詛咒那個戒指,它將不時提醒他她曾与某個男人共枕過。
  費絲低垂著目光點頭。
  “小孩呢?”
  “只有一個,裘伊,她五歲。”
  “喔,女孩。”李斯不懂他為什么感到失望。他要征求的對象是個有經驗、有孩子的寡婦,她都具備了,可是他卻仍覺遺憾。
  “有什么不對嗎?裘伊是個有教養的乖孩子,她不會惹麻煩。”她看他沒有反應,又繼續說:“你的廣告說,有一個孩子的寡婦优先考慮,我當然不可能把孩子丟下,獨自到威歐明住一年。”
  “當然。”李斯說。“你還有其他的親人嗎?父母?兄弟?姻親?”
  費絲搖頭,李斯暗自松一口气,她的背景越單純越不會有后遺症。
  “我有兩個阿姨,但是我相信她們會留在瑞奇蒙。”
  她們一定要留在瑞奇蒙。想到有一個小女孩在身邊囉唆,就已經夠李斯頭痛了,他不想再跟她家的任何人牽扯不清。如果他決定要跟這個女人發生關系,也只是合約關系。“再告訴我一些有關你的事。”
  費絲又喝了一杯咖啡,邊喝邊談,談到打阿欠了,才發現她的眼皮已快失去控制,她不知在嘟噥些什么,連她自己都不知所云。
  李斯第一次看到一個女人在喝下兩杯咖啡后即開始打瞌睡。
  “對不起,”費絲又打個阿欠。“我不曉得怎么會這么困。”
  李斯掏出怀表來看。“快十點了,你今天黎明即起,已經累了一天。”
  “十點?”費絲聞言瞿然清醒。“不可能已經十點了。”她猛地站起來,弄翻了椅子。“我必須赶最后一班九點的火車回去。”
  “你赶不上了,火車一定早就開走。”李斯起身幫她扶好椅子。“你必須在華盛頓找個房間過夜。”
  “沒有房間了,國會在開會期間,又有律師協會在城里召開。即使找得到房間,我也沒有錢付,我的錢都被搶走了。”她張大不知如何是好的灰眸望著李斯。“我的外套在哪里?我的手套呢?”她真是惊得心慌意亂。“我阿姨會擔心死了請你快載我到車站去。”
  “去車站有什么用?火車已經走了,你今天晚上沒辦法回家。”李斯几乎想詛咒地美麗的大眼睛,那對會說話的眼睛是那么迷惘無助而令人愛怜。他實在沒有必要覺得他該保護她、為她解決問題。如果他是個神智清醒的男人,他應該現在就跟她說再見。“你今天晚上可以睡在我那里。”
  “不,那樣不适當。”
  “讓你睡在火車站的長椅子,任游民無賴調戲就适當嗎?我的套房有好几個房間,大衛也住那里。我們并非孤男寡女同睡在一個房間。”
  “我阿姨呢?她們在等我回去。”
  “打個電報給她們,告訴她們你赶不上火車。”李斯把她的外套遞給她,耐心的等她把扣子直扣到下巴。
  “我們走吧!”他扶著她的手肘,領她走出餐廳上他的馬車。
  上了馬車后,李斯把他放在車上的披風給費絲蓋。縮在他溫暖的披風下,馬車走不到兩條街她就睡著了。
  李斯坐在她對面審視她。她睡得好熟,馬車的顛簸使她的頭不時輕敲著馬車,她也照睡不誤。有三次她的頭滑出牆角,他強忍住想過去摟著她、讓她好睡的沖動,最后她的頭總是回去靠著牆角繼續熟睡。
  馬車停在麥迪森飯店門口了,她還睡著。李斯抱她下車,抱她上樓梯走進總統套房,她都渾然不覺。
  李斯把她放到他床上,幫她脫衣服。他其實不必那么小心的輕手輕腳,她睡得那么熟,也許他想叫醒她都不容易,不過他還是避免惊動她。
  天哪!她真瘦。太瘦了!他怎么會對一個如此瘦小的女人感興趣?可是當看到她的乳蕾在薄薄的內衣下若隱若現時,他還是不得不承認她比任何女人都吸引他。雖然她不屬于他向來偏愛的高眺丰滿女人,但她也是個發育完全的女人,一個可愛性感的女人。
  李斯歎口气,殺掉想擁她入眠的遐思,脫掉她該丟了的舊鞋,幫她蓋上毯子。

  听到沙發上傳來低低的鼾聲,大衛。亞力山德不禁微笑。李斯昨晚大概是玩得太累了,累到連進房間睡覺的力气都使不出來。
  大衛躡手躡腳走近沙發看他的表哥。李斯趴在長沙發上,看起來睡得很不舒服的樣子,大衛決定讓他再睡一下,反正應征的女人們大概再一個小時才會來。
  大衛走到角落去拉繩子叫飯店的侍者來,等侍者來到,他點了早餐和一壺濃咖啡。
  李斯被講話的聲音吵醒,他坐起來,听到大衛站在門口向侍者點早餐。
  “多點一份。”李斯說。
  大衛微笑。“你必須吃雙份來補充昨晚所消耗的嗎?”
  “什么?”李斯用手指梳梳頭發,還沒完全清醒,腦筋不太靈活。
  “我說你昨天晚上一定很忙吧!”
  “為什么?”
  “為什么?別跟我裝那副無辜相,李斯·喬登,當你晚起、又餓得預備吃兩份早餐,那只意味著一件事。”
  “什么事?”
  “你和你那位老朋友必定做了些比聊天更消耗熱量的事,而且她可能熱情得讓你几乎吃不消。”
  “事實上我做的事情只是吃飯和禮貌的聊天而已。”李斯据實以告。
  “省省吧!我又不是她爸爸、她哥哥、她丈夫或未婚夫,我太了解你了。”大衛調侃李斯。“你還穿著禮服,而且在沙發上睡覺,你到底混到几點才回來?累得見到沙發就倒下去睡。”
  “我倒到沙發上的時候大約半夜兩點吧!請你降低你的笑聲和音量,里面有個女人在睡覺。”
  “在你的房間?她一個人?”大衛無法置信的張大眼睛。
  “總比讓她睡在火車站的椅子上安全。”李斯站起來扭扭脖子。“早餐怎么還沒送來?我需要喝一杯咖啡。”
  “你的床上有一個女人,而你在這張沙發上睡了一夜?”
  “對。”
  敲門聲響起,大衛去開門讓侍者進來。
  李斯遞給送咖啡來的侍者一張鈔票,催他快送進來。
  大衛關上門,好奇的打量正在倒咖啡的李斯。“你有什么話要告訴我嗎?”
  “先等我喝完咖啡再說。坐下吧!我幫你倒杯咖啡。”

  費絲在舒服的床上蠕動一下,夢見戰前她弟弟在講話的聲音,咖啡的香味飄滿整間屋子。她慵懶的在大床上翻個身,突然感覺不太對勁。
  她驀地張開眼睛注視房間的牆壁。壁紙看起來很陌生,它的花樣和她房間褪色的壁紙太同。裘伊呢?一向和她一起睡的裘伊怎么不在床上?她的腳在毯子里撥一撥,也沒有碰到裘伊的小身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聞到咖啡的香味,真正的咖啡。她已經好几年買不起咖啡豆煮真正的咖啡了。
  費絲翻開毯子坐在床邊。感到冷,她想找衣服穿,可是看不見她的衣服,只看到床腳上擱著一件深茶色的睡袍。她套上睡袍,光著腳踩上冰涼的地,打開房間的門。
  看到沙發上坐著兩個男人在喝咖啡,她愣住。
  昨晚的一切在她見到李斯·喬登時迅速回想起來,她的臉一熱,想必自己羞得滿頰紅暈了。
  李斯放下咖啡杯,目光熾熱的望著他的嬌客。
  大衛錯愕得險些摔下咖啡杯,熱咖啡蕩出杯子流到他手上。
  她站在門口,原本盤在腦后的頭發大部分披散下來,長及臀部。她灰色的美眸張得大大的,臉頰嫣紅,雙唇微張。穿著男人的睡袍,將她的身体從脖子遮到腳踝,只露出赤裸的腳趾頭來。可是李斯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女人比此時的她更性感撩人,更使他想去親她吻她抱她,推她上床。她看起來像剛從愛人的床上睡醒。她睡的是他的床,但他還不是她的愛人,他該不該彌補這個遺憾?
  “早安。”李斯以超人的自制力壓下激情。“睡得好嗎?”
  “好……,謝謝。”
  “不客气。”
  費絲用手指抓緊睡袍,眼睛不安的看著她自己出睡袍的腳趾頭。李斯熱烈的眼光看得她呼吸困難,她几乎以為他的目光能看穿睡袍。
  大衛清清喉嚨,仿佛想提醒他倆他的存在。“要喝咖啡嗎?小姐。”他的眼睛看向咖啡壺和另一個空的杯子。他點了三份早餐,所以侍者送來三個杯子。
  費絲更加的面紅耳赤。“我……我想先……”

  “走廊盡頭,右手邊最后一個門就是。”
  費絲感激的對李斯點個頭,匆匆走出套房去找盥洗室。
  她門還沒完全關上,大衛就開始發問。“她就是你的女朋友?你昨晚共度一夜的伴侶?你昨晚与她銷魂……”
  “我沒有与她銷魂,只与她吃飯,很早就讓她在我房間里睡覺。”
  “那你呢?”
  “我到樓下的酒吧喝酒。”
  “你把她一個人丟在你房里,而我在另一邊的房間睡覺?”
  李斯點頭。“她睡著了。我想,讓你在套房里陪她,比我在套房里陪她更安全。”
  大衛凝視他的表哥。“你有沒有想過我或許會辜負你的信任。”
  “大衛,你是個紳士。”
  “但我不是個木頭人。”
  “我知道。所以我昨晚沒有吵醒你。我想還是在你不知道她睡在這里的情況下,比較安全。”
  “那她的名譽呢?她昨天來過,我看過她在應征的女人堆里。”
  “我也看到她了。我只看到她一眼就再也找不到她,所以那時叫你幫我留意一個黑發的嬌小女人。”
  “后來你在英國大使館里找到她、帶她回來?”
  “不是,我昨晚救了她。她走向火車站的途中,皮包被一個混蛋搶去,我坐馬車前往大使館的路上目睹整個經過,隨即跳下車去追那個強盜,可惜沒追到。我帶她去吃飯,她整天沒吃東西,淋了兩,又餓又冷,而且沒錢吃飯。吃完飯她赶不上最后一班回瑞奇蒙的火車,我若不帶她回來,她就只好睡在火車站的椅子上了。”
  “她讓你帶她回來?”大衛仍然怀疑那個女人的品德。
  “她沒有選擇的余地,她在馬車上睡著了。”
  “你可以叫醒她。”
  “我不想叫醒她。”
  “為什么?”
  “因為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南方淑女,而我還沒有和她簽約。”
  “你跟她談過這個工作?”
  李斯點頭。
  “她同意了?”
  “她說她需要工作,我覺得她并不了解我要她做什么。”
  “她怎么會不了解?廣告上寫得很清楚。”
  李斯站起來踱步。“誰知道一個淑女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還以為你很了解女人。”
  李斯轉身看他表弟。“你怎么會以為我了解女人?”
  “你對女人的經驗丰富呀!”
  “我對妓女的經驗丰富,對淑女的經驗欠缺。我已經很久不和淑女來往了。”
  “那你為什么要刊廣告找良家婦女?”
  “因為我要我的儿子有优良的血統,將來他能夠抬頭挺胸的做人,不會以他母親為恥。”
  “那你就應該按傳統的方式找個好女人結婚。”
  “不可能。”李斯堅決的說。
  “有很多好女人……”
  “不錯,有很多好女人,可是她們看不起我們混血儿。大衛,我們為我們的血統感到驕傲,可是好女人會害怕。”
  “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和波士頓的社交界有同樣的歧見。”
  李斯嗤聲道:“所有的淑女都歧視印第安混血儿。”
  “我沒想到你在哈佛的經歷如此痛苦。”大衛為李斯再倒一杯咖啡。
  “我并不痛苦,只是肯面對現實。我是個很實際的人。”
  “你的這個計划就是面對現實之后的決定?”
  “對,只要有錢,你可以買任何東西,包括人。”
  李斯的話被敲門聲打斷,他走到門口開門。
  費絲站在走廊上,雙手抓緊身上的寬大睡袍。
  “進來喝咖啡。”李斯的聲音非常溫柔。“你一定冷死了。”他皺著眉看她的光腳踩在冰冷的地上。他昨晚應該留一雙被子,和睡袍一起挂在床腳。
  “我不想打攪你們的談話。”費絲說。
  “你沒有打攪,”大衛說。“我們只是在等早餐送來,隨便聊聊打發時間。”
  費線的眼睛一亮。“你叫了早餐?”
  “多得夠一小隊軍隊吃,你怕沒有你的份嗎?”李斯說。
  她不好意思的低頭。“你昨天晚上已經請我吃晚飯了,你沒有義務再請我吃早餐。我不想太麻煩你。”
  “我表哥是逗你的,”大衛說。“如果他冒犯了你,我為他道歉。李斯在吃早餐之前脾气總是不太好。”
  “他沒有冒犯我,我很感激他。”
  “那就好,”大衛說。“他請得起你吃几頓飯,別在意。進來跟我們一起等早餐吧!請容我自我介紹,我叫大衛。亞力山德,李斯的律師、朋友、合伙人兼表弟。”他向費絲伸出手。
  李斯在費絲進入套房后關上門。
  “我是費絲。科林斯,很榮幸認識你,亞力山德先生。我真的不該打攪你們用早餐。”她說完就走向里間的臥房。
  “沒有打攪。”李斯輕扶她的手肘,須她走到沙發。“坐下,科林斯太太。”
  “可是我穿這樣很不得体。”
  李斯微笑。“我覺得你穿這樣滿好看的。再說,這里不是正式的場合,你沒有必要穿禮服吃早餐。”
  費絲想說她不宜穿男人的睡袍和兩個男人共進早餐,但是李斯的微笑有一种令她虛軟的魔力,甚至能使她無法順暢的呼吸。她忘了她要說的話,本能的對他回以微笑,接受他遞給她的咖啡。“謝謝你,喬登先生。”
  “這是我的榮幸,科林斯太太。”他用眸光和微笑逗她。他張開嘴巴就要再說話,可是被敲門聲打斷。“一定是送早餐來了。”
  “我去開門。”大衛走向門口招呼侍者。
  “亞力山德先生,我必須和喬登先生談談他不當的行為。”飯店的經理克里格先生瞥見坐在沙發上的李斯,即逕自走進總統套房。后而侍者推著餐車跟著克里格先生進房間,再后面是几個要來應征的女士,好奇的擠在門口爭看房間里的情形。
  “我就知道這里有不名譽的事情發生。”飯店經理以抓賊的口吻說。“我一來上班,夜班的職員就向我報告。他看到你,喬登先生,”他的手指指向李斯,再轉向費絲。“昨天深夜抱這個女人上樓。”
  費絲倒抽一口气,一手捂住她的嘴鼻,希望她此刻能有面具可戴,不讓任何人知道她是誰。
  門口的女人們擠進門想看清楚費絲,大衛張開雙手想以他一個人的力量阻擋一群女人。李斯的動作更快,他已經擋在費絲面前,用他的身体做她的屏風。飯店經理指著費絲的手指還沒有收回去,因為李斯擠進費絲和經理之間,所以經理的手指此時离李斯的胸膛不到兩吋。
  李斯以天神震怒般的目光瞪著經理。“我建議你把你的手指從我胸前拿開,否則我就不客气了。”他的聲音還相當平靜,只是任何人都听得出其中的警告意味。
  “你是在威脅我嗎?”克里格先生气得滿臉通紅,不過他還是聰明的收回手指。
  “我不是在威脅你。”
  克里格以胜利的姿態微笑,他聳起肩膀,似乎也想踮起腳尖。和李斯的身高相差懸殊,使他有點挫折感。
  “不過,”李斯繼續說:“我警告你別再無稽的指控這位女士,或是怀疑她的品格。”他觀察著經理的臉色再迅速轉紅。
  “你……”克里格又要伸出手指,幸好他的手被大衛抓住。“你不能假借應征的名義,叫這些妓女來這里……”他掙脫大衛的手,指向門口的女人們。
  門口立即爆出數聲怒吼。“你說誰是妓女?”
  “各位女士們,”大衛提高音量,試著控制場面。“請冷靜一點。”
  但是門邊七嘴八舌的女人們紛紛刺耳的尖叫。
  “冷靜?那個矮禿驢說我們是妓女,你還叫我們要冷靜!”
  越來越多的女人擠進套房。
  “誰是妓女?”一個最接近李斯和費絲的女人叫道:“我們不是妓女,她才是。她身上只穿了一件男人的睡袍,不要臉,她一定被試用過了。”女人的眼中噴著妒火怒視費絲。
  其他的數十個女人也將她們的目光火力轉移,攻向費絲,輕蔑的嗤聲、謾罵聲不絕于耳。
  “女士們,”李斯咬咬牙。“你們誤會了,科林斯太太是我昨天選中的應征者,她已經答應接下這個工作。”
  “鬼才相信!”一個女人冷哼道。
  “騙人,你昨天沒有選中她。”另一個女人叫道。“我在她的前面一排,都還沒有輪到我跟亞力山德先生談話寫資料,你不可能按正常程序選中她。”
  最接近費絲的女人抓著費絲身上的睡袍說:“她為了能早點得到面試的机會,不惜出賣靈魂搶先上老闊的床。”
  另一個女人說:“這個工作本來就是要和老板睡覺,也難怪她會讓他先試試看合不合意。”
  整個套房瞬間充滿了下賤、無恥、卑鄙等的指控怒罵聲,女人們恨不得用她們的言語和目光把費絲大卸八塊再剁成肉醬。
  費絲張大惊恐的眼睛,推開抓著她睡袍的女人。
  女人們的叫聲瞬間停止,她們都等待著費絲的激烈反擊。她們都在心里打草稿,搜索枯腸找最惡毒的話等著和她對罵。
  可是出乎她們的意料之外,費絲只是轉身,以优雅的步履走离這一切紛亂嘈雜,打開臥室的門走進去。她們以為她至少會用力摔上門以示抗議。但是,沒有,她悄然無聲的關上門。
  “出去!”李斯的咆哮聲使天花板上的吊燈為之震動。“統統給我出去!除了你!”他指向飯店經理。經理被李斯的大喝嚇得又縮矮了几吋。“大衛,你幫我看著克里格先生,我等下再跟他算帳。”說完,李斯大步走向他的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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