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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我被監禁的第三十六天


  昨天下午,我發現大門開著,就擅自走到宅院前面去,不知不覺走到了一長行榆樹的下端、我在那里獨自坐在寬闊的梯磴1台階上,從這個梯橙走過去,就是通往市鎮的大路。我看到我已离開宅院很遠,心想我為什么不能現在就离開這里呢?但是就我眼睛所及的范圍來說,我看到這一邊的鄉村空曠茫茫,于是就灰心泄气了。朱克斯太太告訴過我,她有拘押我的許可證,這也起了恫嚇我的作用。不過在我尚未作出決定,或者說若已作出決定但仍未逃出追赶者的視野之前,我就看到男男女女一大群人顯得非常慌張地向我奔跑過來。起初我感到奇怪,這是怎么一回事,直到他們走近我時,才發現他們以為我企圖逃走,所以大家都十分惊慌。打頭的是那位可怕的科爾布蘭德,他的長腿一步几乎可以跨兩碼遠;第二個是一名馬夫,就是搶劫可怜的威廉斯先生的強盜,是個不可救藥的家伙!接著,我看到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在她后面是廚娘,最后一位是朱克斯太太,一搖一擺地盡快向我走來;我看到她邊走邊用惡言毒語大聲指責我。科爾布蘭德說,“啊,您把我們大家全都嚇坏了!”
  1梯磴:指牧場圍堤上專門供人進出的建筑物。
  我仍舊坐著,這樣他們可以猜想我并沒有逃走的意圖、當朱克斯太太走到足以听得見她講話的距离之內時,我看到她暴跳如雷,責怪我挖空心思搗鬼;她走到我跟前,這位野蠻凶惡的女人揮動可怕的拳頭向我打過來,若不是科爾布蘭德阻攔她,我相信她一定會把我打倒在地上了;科爾布蘭德對她說,他看見我仍舊坐著,在向四周觀望,絲毫不像有逃走的意向。但這些話并不能使她放心,她囑咐兩位女仆每人夾住我的一只胳膊,把我領回到宅第中,然后上了樓。從那時起,我就一直被鎖在樓上,鞋子也被脫掉了;昨天夜里我被迫睡在她与南的中間。我明白她為了自己的利益,決心把這當作一個把柄來跟我為難。說實在的,由于她這樣對待我,而且我擔心還會受到更坏的對待,我對生活已經十分厭倦了。
  剛才,她跟我待在一起,并把鞋子還給了我;她蠻橫無禮地命令我,要我在三四點鐘的時候,從我那個最近一直沒有見過的行李袋里取出一套衣服穿上;因為她要接待丹福德夫人兩個女儿的拜訪,她們是特地前來看我的。于是她就把行李袋的鑰匙給了我。但是我不息服從她;我對她說,我不想被當成物品拿出去展覽,也不想見這兩位小姐。她走開時說,如果我不穿,那對我就會更糟糕、但是那怎么可能呢?

                五點鐘到了

  并沒有那兩位年輕的女士!因此我想——不過停一下!我想我已听到她們的馬車聲了。我將走到窗前去。我已下定決心,不到樓下去見她們。哎呀,我的天哪!主人乘坐在他華麗的四輪輕便馬車里,到這里來了!我該怎么辦?我將躲藏到哪里去?我該怎么辦?請為我祈禱吧!可是,唉!你們看不到這封信!

                 七點鐘

  雖然我不希望見到他,然而我感到奇怪的是,我并沒有害怕。毫無疑問,他們正在作出什么決定來与我為難作對。他留下來听她所有的情況匯報。我几乎無法再寫下去;由于我不能做什么事,也不知道怎樣放下筆。這几行字歪歪扭扭,是在我多么顫抖的情況下寫出來的啊!為什么有罪的人能心安理得,而無辜的人反而這樣膽戰心惊呢?

                星期六上午

  現在我向你們敘述昨天夜間發生的事情,因為在這之前,我既沒有精力也沒有机會來寫。
  這位卑劣的女人把主人留住談話,一直談到七點半;他是在下午五點鐘左右到這里來的。然后,當他上樓到我這里來時,我听到了他的聲音。他是說晚飯的事,吩咐他們給炖一只雞,還弄點歐芹和黃油;然后他上樓來了。
  他擺出一副嚴厲与傲慢的神態。“唔,剛愎自用的帕梅拉,忘恩負義的人!”他說,這就是他對我的第一個問候,“你干得很好,給我帶來這么多麻煩和叫人生气的事情,是不是?”
  我說不出話來,而是扑在地板上,遮著臉,因為极度悲傷与憂慮,仿佛隨時都要死去了。“你完全可以把臉這著!”他說,“你完全可以感到不好意思見我,你這個卑劣、魯莽的人!”我抽噎哭泣著,但卻說不出話來。他讓我躺著,又走到門口喊朱克斯太太來。“那里,”他說,“把那墮落天使拉起來!以前我以為她像光明天使一樣純洁,可現在我不能容忍她。這個小偽善者自己這樣伏倒在地上,希望引起我的怜憫,也許還期待著由我本人把她從地板上扶起來呢。但是我碰也不會碰她;真的,我不會,”這個冷酷無情的人說,“讓威廉斯這些家伙去上她的當,被她狡猾的奸計所欺騙吧!我現在識破她了;我非常明白,任何她逮得著的傻瓜,她都可以滿足他的需要。”
  我唉聲歎气,仿佛心就將破裂一樣!朱克斯太太把我上身扶起來,因為我渾身哆嗦,站不起來,只能跪在那里。“喂,帕梅拉姑娘,”她說,“學個乖,來認識一下您最好的朋友吧!忏悔您的行為,請求東家大人寬恕您的一切過錯吧。”
  我快要昏過去了,他卻說,“請相信,她是個玩弄詭計的能手,只消一分鐘她准會假裝昏倒。”
  听到這些話我心如刀割,但一時卻說不出話來。只是抬眼仰望著上天!后來我只勉強地說了一句:“愿上帝寬恕您,先生!”
  他顯得怒气沖沖,在房間里走來走去,有時向我看一眼,好像想要說話,但卻抑制著自己。最后他說,“當她把這第一幕戲演完之后,也許我還會再見見她,她應當很快明白她必須倚靠什么。”
  于是他走出房間,我的內心則充滿悲傷!“沒錯,”我說,“我是世人當中最邪惡的一個!”“唔,”那位粗野無禮的女人說,“倒還沒有邪惡到那种地步;但我很高興,您開始認識到自己的過錯了,只是一點也不像是謙恭的樣子!喂,如果您答應今后更加听話,那我就會袒護您和為您求情。好啦,好啦,”這位女坏蛋又說,“明天早上可能就言歸于好了。”“滾吧,討厭的女人!”我說,“別讓你那殘酷無情与女人不應有的邪惡來增加我的痛苦吧。”
  她把我推了一下,怒气沖沖地离開了我;我后來知道,她把經過情況胡編了一通,對主人說,我的態度坏极了,使人忍無可忍。
  我躺在地板上,無力轉動身子,直到時鐘敲了九下,那個邪惡的女人又上樓來了。一妖精,”她說,“您應當下樓到主人那里去,那就是說,得勞駕您走一趟了。”“我覺得,”我說,“我站不起來了。”“要是這樣,”她說,“我就派人請科爾布蘭德先生來把您背下去。”
  我罵她是個殘酷的人。她夾著我的胳膊把我拽了起來,并堅持要我到樓下去。我沒法抗拒,她把我一直拽到樓梯口。我下樓時一直哆嗦著,走到樓梯底時,她走到我前面,先進了客廳;我一走進去,一位代替約翰侍候主人的新仆人立刻离開了。順便說一下,他又有了一位新的馬車夫,由此看來,他好像也把貝德福德郡的羅賓解雇了。
  “我原來設想,”我到樓下時,他說,“我來到這里,不會有朋友來拜訪,你可以与我同桌用餐;但是我發現你不配受到這樣体面的待遇,你也宁肯當我的奴仆,因此在我吃晚飯時,召喚你下樓來侍候我,這樣我有些話可以同你談談,在你身上盡量少浪費時間。”
  “先生,”我說,“您能允許我來侍候您,我感到很榮幸。”但我不得不站到他椅子后面去,以便扶著椅子站穩。“給我倒一杯勃良第葡萄酒,”他說。我在倒酒時手抖得很厲害,握不緊放杯子的托盤,因而濺出了几滴酒。于是朱克斯太太就替我倒了酒,并把杯子遞給我,讓我把它放在托盤上。我盡量好好地拿著它,在送酒時行了個深深的屈膝禮。他把酒拿過去,說,“站到我后面去,別讓我看見。”
  “朱克斯太太,”他說,“您告訴我,她依舊繃著臉,什么也不吃。”“是呀,”她說,“吃得很少,沒法維持生命和靈魂的。”“您還說,她經常哭泣。”“是的,先生,”她答道,“我想她是這樣,不是為了這件事就是為了那件事。”“好呀,”他說,“這些年輕姑娘們可以靠眼淚來維持生命,她們還可以把固執的脾气當做肉和飲料來吃喝。我想我這輩子還沒看見她像現在看上去這么好!不過我猜想她是靠愛情來生活的。那位可愛的威廉斯先生和她那卑劣的小小詭計加在一起,使她活下來了,而且還很健康,看來惡意、愛情与抗辯是女人們的天然食品。”
  我气憤得說不出話來。
  “您說,就在昨天,她還打算再逃走一次?”“她自己不承認,”她說,“但從各种跡象來看,是你想逃走的樣子。她當時确實把我弄得万分惊慌。先生來到這里,我真心實意地感到高興;不管先生對她是什么打算,我希望您很快讓她知道她的命運;因為請相信,您會發現,她就像鱔魚一樣滑溜。”
  “先生,”我在主人腳邊跪下,無意間緊緊抱住他的膝蓋,說,“請可怜我,并听我向您說說這位邪惡的女人是怎樣對待我的——”
  他冷酷無情地打斷了我的話,說,“她盡了她的職責,我感到很滿意;這就是說,不論你說什么話來指責朱克斯太太,都毫無价值。多虧得她把你看管住了,你這小偽君子現在才能在我面前為你自己辯護,要不然你就跟那位牧師在一起了。邪惡的女孩子,”他又說,“我正要讓這個男子生活幸福的時候,你卻引誘他,讓他毀掉了自己。”
  我站起來,深深地歎了一口气,說,“算了吧!算了吧!我是在一個奇怪的法庭面前進行辯護。寓言里說,羊有一次也遇到過這樣的法庭,那時狼控告他,卻由鷹來審判!”
  “朱克斯太太,”他說,“您就是狼,我就是肉;這個可怜、無辜的小羊羔在我們面前受審判。您不知道這個天真無邪的人是多么博學多才。當她有意顯示自己那异想天開的貞洁時,她的記憶力就會來幫助她,引經据典,不惜犧牲別人的名聲。”
  “唔,”那位討厭的人說,“跟她罵我的話比起來,這根本不算一回事。她罵我是耶洗別,是倫敦的妓女,等等。不過我對她罵我的這些臭名已經毫不在乎了,因為我看這是她的愛好,她都敢于把先生您稱為鷹。”
  “我并不是想把主人比做——”我正想說下去時,他卻打斷我說,“別嘮叨了,女孩子!”“是呀,”她也說,“毫無疑問,您這樣說是不合适的。”
  “唔,”我說,“既然我不應該說,那我就閉上嘴巴,默不做聲;不過有一位公正的審判官1,他了解所有心的秘密!我將向他申訴!”
  1指上帝。
  “瞧!”他說,“這個溫順、善良的人儿正祈禱上天用火來燒我們呢!請相信,她會用基督徒那种逆來順受的精神,一個心眼地進行詛咒!喂,莽撞無禮的人,再給我一杯。”
  我把酒倒出,盡量好好地遞給他;但我依然眼含淚水哭著,于是他就說,“我想你的眼淚要滴到我的酒里了!”
  吃完晚飯后他起身看著我(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的眼光中露出一副嘲弄的神气),說:“你真幸運,你那富于表情的眼睛可以隨意充滿淚水,但卻絲毫也不失去光澤!我猜想,別人對你說過,你流淚時是最美的!您可曾看見過比這更迷人的人嗎?”他對她說(她這段時間里一直站在客廳的一個角落里),“我降低自己的身份,這樣客气地對待她,這有什么好奇怪呢?看,”他一只手拿著杯子,另一只手把我轉過身來,“什么樣的身段!什么樣的脖子!什么樣的手!那張迷人的臉是多么新鮮紅潤!但她那顆幼小的心卻是多么善于策划,多么詭計多端,誰能說得出里面藏著哪些花招与巧計呢!那位可怜的牧師昏頭昏腦地迷戀著她,這毫不奇怪!我責備他不像責備她那么重,因為誰能料想到在這樣年輕的女巫師心里會有那么多的鬼點子呢?”
  我站到房間較遠的那一邊,把臉靠在護壁板上;我雖然盡量抑制著自己,但還是不住地哭泣著,仿佛心就要破裂似的。“朱克斯太太,”主人顯出漫不經心的神態,說,“您對我說到信件裝錯的事,我感到很惊訝!但我不怕任何人讀我寫的東西。我不進行秘密通信,不會把我所知道的秘密向外泄露出去,更無需收買別人違背他們的職責和良心,來替我傳遞什么信件。”
  “到這里來,粗野無禮的女孩子,”他接著說,“你和我有很長的一筆賬目要算。我命令你,你為什么不來?”“真不像話!帕梅拉姑娘,”她說,“怎么?東家大人命令您到他那里去,您怎么連動也不動一下?東家大人仁慈厚道,誰知道他會不會寬恕你呢?”
  他走到我跟前(因為我沒有气力走動),用胳膊摟著我的脖子,想要吻我;我拼命掙扎。“別當傻瓜了,帕梅拉,”他說,然后擺出寬宏大度的神態放開了我,“唔,朱克斯太太,如果不是想到這個可惡的牧師,那我打心眼里相信,這個女孩子盡管策划陰謀,但我還是可以寬恕她,把她抱到我的怀中,因為我就有這個重大的弱點。”
  “啊,先生,”這位諂媚者說,“您真是太善良,太寬大了!不過,”這位淫蕩的女坏蛋又說,“我希望先生您能行個好,再寬恕她一下,把她帶到您本人那里去。如果您這樣做了,那么明天早上您肯定就會使她對自己的責任有更好的了解了。”
  女性當中能有什么事情像這樣卑劣的呢?我忍不住了,但是悲傷与憤怒使我激動得說不出話來,我只能對著天主結結巴巴地發出一聲尖叫,請他來保護我的貞洁;但是貞洁這個詞卻成了他們嘲笑的話題了。
  “寬恕她?”他說,然后躊躇了一下,仿佛在考慮,他究竟是否能寬恕我,“不,我現在還不能寬恕她。她給我的心情造成很大的紛亂不安,她在外面、在家里都大大地損害了我的聲譽,她在另一個宅第中收買了我所有的仆人,她蔑視我對她屈尊俯就,并想方設法,要跟那位忘恩負義的牧師私奔。我确實不應當寬恕她。”
  然而,他盡管裝出這种十分討厭的怪相,但卻用胳膊摟著我的脖子,十分粗暴地吻了我,于是我就拼命掙扎著說,“先生,我宁肯死去,也不會屈服于這种對待!”“請考慮一下,帕梅拉,”他用威脅的語气說,“請考慮一下你是在什么地方;別干蠢事了。如果你要干蠢事,那么更可怕的命運在等待著你,那是你無法想象的。請把她帶到樓上去吧,朱克斯太太,我將給她送去几行字讓她考慮;然后,帕梅拉,請在早上給我答复。你必須在那時之前作出決定。如果你要妨礙自己的前程,那么,在那之后,你的命運就不可挽回了。”我被這樣打發走之后,急忙走上樓來;當期待著他會給我捎來什么文字時,我沉溺于悲傷之中。不過我感到欣慰,這一夜總算暫免那可怕的痛苦了。
  然而他并沒有給我捎來什么文字。十二點鐘左右,朱克斯太太和南跟前一天夜里一樣,上樓來与我同床睡覺。我本想穿上一些衣服睡覺,這一點她們,特別是朱克斯太太嘟嘟囔囔地极為反對;說實在的,如果她允許,我本想整夜坐著不睡;我也可以做到那一點,因為那一夜,唯恐這個女人會讓主人進來,所以我只休息了很少的時間。她除了稱贊他、責怪我之外,沒有說別的話;而我盡量少回答她。
  今天主人和那位愛管閒事的西蒙·丹福德爵士一起吃午飯,爵士的家庭送信來歡迎主人到鄉間去;好像是這位年老的准男爵想要見我。因此我猜想,主人會派人來要我去像參孫1一樣供他戲耍取樂。我現在在這里,必須忍受這一切!
  1參孫:《圣經》、《士師記》中說,參孫是以色列力大無比的勇士,曾把敵國腓力斯的許多人殺死,后來腓力斯人勾結參孫的情婦,把他逮住,剜了眼睛,關進監獄。有一次腓力斯人的首領大擺宴席,并把參孫提出戲要取樂。參孫破衣爛衫,腳步蹣跚地被戲耍。后來他搖斷兩根頂梁石柱,使大廳坍塌,与在場所有的人同歸于盡。
             星期六中午,十二點鐘

  剛才朱克斯太太把主人的建議捎到樓上來給我。親愛的父母親,他們是想要我成為一個卑劣的情婦。所謂高尚体面的打算已昭然若揭!他們知道,在正當的途徑許可之下,我最渴望的事就是改善你們的生活福利;因此你們將會看到,這些建議是如何來迎合我這一愿望的。我已經作出了答复,我相信你們會贊成我這樣做。我擔心他們會不遺余力地來設法糟蹋我。雖然我可怜的体力不足以自衛,但我在上帝的眼中是無罪的,我將把我所受到的一切無理對待,請求上帝來為我進行報复。
  現把我的答复按照他建議的條款逐一對照寫出;雖然我害怕會發生最坏的結果,但仍希望能得到最好的結果。万一我回到你們跟前時已被蹂躪、糟蹋了,那么懇切希望你們,務必怜憫你們可怜的帕梅拉,并勉勵她在有限的余生中抬起頭來正視你們尊嚴高尚的臉膛。我相信,我雖蒙受恥辱,但仍要長期活下去。如果我被糟蹋的原因,主要不是由于我的不幸,而是由于我自己的過失,那么,我將不請求你們怜憫和寬恕我。

                他的建議

  以下條款建議您認真考慮,并給我書面答复。只是你要記住,我是不能被輕率對待的;還有,你所作的答复將絕對地決定你的命運;對你將不再進行勸告,也不會再為你操心費神。
  一、如果你能使我确信,那位可怜的威廉斯先生向你求婚時沒有得到你的鼓勵,你沒有偏愛他,而不是不偏愛我;那么,我向你提出以下建議,并將嚴格遵照執行。
  二、我將直接送給你五百基尼,你可以隨意處置這筆錢;我將把它交到你所指定的任何人手中。在你肯定地占有它并對此感到滿意之前,我不指望從你那里得到任何恩惠。
  三、我將把我最近在肯特郡購置的一個庄園直接轉讓給你;這個庄園扣除一切開支之后,每年的淨收入為二百五十英鎊。它將作為全部財產永久轉讓給你和你的子孫。你的父親將受托為你和你的子孫立即占有它。如果這個庄園全年的淨收入在某些年份不到二百五十英鎊,則我將把不足的數額補齊;除此之外,由于你父親經營管理這個庄園,我每年將再給他五十英鎊,以便維持他和你母親的生活。
  四、另外,我還將把我的恩惠擴展到你認為值得接受我恩惠的你的其他任何親戚。
  五、我將吩咐給你送去華美款式的衣服,你可以選擇四套,這樣你穿起來就可以顯得光彩体面,仿佛你就是我的妻子一樣。我還將給你兩個鑽石戒指、一副耳環、一顆獨粒的寶石、一個鑽石項圈和衣服鞋子上的扣形裝飾品;這些東西都是我買來打算送給湯姆林斯小姐的(如果婚約生效,她与我將在最近結婚)。根据你的感情与良好行為,我如認為有必要,還將授予你其他的恩惠。
  六、現在,帕梅拉,你將會看到,一個早已受到我控制的人,我對她的自愿給予了多么高的評价。如果她不接受這些建議,那么她應當看到,正像我已經做的,我煞費苦心、冒著聲譽危險,是決心要不顧一切來滿足我對你的情欲的。你有必要考慮一下,依從這些對你如此有利、對你父母和其他親友如此有利的條件,是不是比無條件地或不接受等价物就成為我的人更好?
  七、你將成為我個人和我財產的女主人,就好像已舉行過那荒唐可笑的儀式一樣。我所有的仆人都是你的仆人;你可以挑選其中任何一位來當你的貼身件女;如果你的行為使我有理由感到滿意,那么經過十二個月的同居之后,我說不定會跟你結婚(不過我不能對此作出保證),因為如果跟過去許多月份中的情形一樣,我對你的愛情与日俱增,那么,我就不可能拒絕答應你任何事情。
  現在,帕梅拉,請好好考慮這些條款的前提。請考慮一下,你有能力使你本人和你所有的親屬幸福;但是過了今天,這些條款就將失效了,不可挽回地失效了。如果你固執己見,那么你就會看到讓你害怕的事情,這對你本人沒有絲毫益處。如果你向我表示你愿意依從(這一點你只需表示愿意見我就行),我將立即著手使這些建議的全部條款生效,讓你看到它們的結果。我只想再說一句,如果你看重你自己,看重你的親屬或看重我的恩惠,那么讓我盡快得到你感恩的回答吧;我將忘記所有過去的事情!

                我的答复

  先生,請原諒您可怜的仆人在她對您建議的條款所作答复中將要表露的心情。在這种場合,如果情緒不激昂,態度不認真,就會顯示出一定程度的罪惡,這是我的心靈所憎惡的。先生,我不會輕率地對待您,也不會在一個不需要進行片刻考慮的問題上,像一個缺乏自信心的人那樣行事。因此我現在提出下面的答复,不考慮會發生怎樣的后果。
  一、關于第一條,我必須庄嚴聲明,威廉斯先生人人來沒有得到過我絲毫的鼓勵,我有必要作這樣的聲明,因為您認為我孟浪、狡猾等等,其實我是不該受到這些無禮指責的。我相信他的主要動机是想幫助一位清白無毒和遭受痛苦的人,盡管這樣做對他本人的明顯利益完全不利,但他認為這是他的職責。先生,我向您聲明,我不知道世上有哪一位男人我愿意嫁給他;現在,我想您可以更加相信我上面所說的話了。
  二、關于您的第二條建議,我真心實意地拒絕接受。先生,金錢并不是我的主要幸福。無論什么時候,如果我把它當作我的主要幸福,那就請万能的上帝拋棄我吧。我希望將來當我回顧過去虛度的一生時,我會因為自己清白無邪而感到幸福;這种幸福的回顧是百万金子也買不到的;這种希望將會對我有益;只要我清白無邪,我就有權利抱有這种希望;無論什么時候,如果我為了金錢而放棄這种權利,那也請万能的上帝拋棄我吧。
  三、先生,您的第三條建議,由于同樣原因,我也拒絕接受。我感到很遺憾,您竟居然能想得出,我可怜、正直的父母親會參与此事,并會來管理一個由于女儿賣淫而得到的庄園。先生,請寬恕我這時的激昂情緒。我永遠親愛的父親和母親宁肯在壕溝里忍饑挨餓或在臭气沖天的土牢里消瘦虛弱下去,也不愿按這樣邪惡的條件,接受一位帝王的財產;如果您不這樣認為,那您就不了解這兩位可怜的老人了;我不敢在這悲傷的時刻把我心中所有的話全都說出來;但是,先生,您确實是不了解他們;死亡的恐怖,即使以最為可怕的形式表現出來,也永遠不會使我做出對不起這樣可怜、正直的父母親的事情來!
  四、先生,您的第四條建議,我冒昧作了跟第二條和第三條建議同樣的答复。如果我有什么親友需要得到高貴人物的恩惠,并能接受那卑劣的條件,那就讓他們自己去得到它吧。
  五、先生,請相信,我雖然境況貧寒、身份低微,但卻以貞洁自持而感到自豪,那決不是付出有罪的代价,換來漂亮的服裝和美麗的裝飾品時所能有的。先生,請相信,我認為這些東西比您善良的母親把我從我家中領出時我所穿的玻衣爛衫,更不适合于身份低微的帕梅拉穿戴。先生,您的獨粒寶石,您的項圈,您的耳環和您的扣形裝飾物更适合于某些身份高貴的女士佩戴。您把那些送給她們比送給我更為合适。貞洁是我最好的寶石,失去它,將不是你建議給我的寶石所能很好補償的。如果我接受了您的條件,那么當我看到我手指上的鑽石或從鏡子中看到我脖子和耳朵上的鑽石時,我就會想到它們是我貞洁的代价;還會想到,因為我在內心已經沒有了寶石,所以我才在外面佩戴寶石;除此之外,我還能想到什么呢?當我開始為絢麗的服裝与美觀的裝飾品感到驕傲与自負時,我就會把我的主要美德拋棄,讓它淹沒在這些無聊的玩意儿當中,并由此而輕視由良好名聲与無瑕的貞操所构成的那真正能增添光彩的東西(我希望我永遠也不會這樣)。
  六、先生,根据過去悲慘不幸的經歷,我知道我現在正受您的控制,我知道我所能進行的一切抗拒將是可怜与無力的,也許對我沒有什么用;我害怕您想要把我糟蹋掉的意志就像您的權力一樣強大;然而,先生,我大膽地告訴您,我決不會自愿出賣我的貞洁。我雖然可怜,但是我將做出我力所能及的一切來維護我的榮譽;如果我不能逃避男人的蹂躪,那么我會向我唯一的庇護者——偉大的上帝求助;我可以自慰的是,我并沒有自愿接受這种蹂躪。
  七、先生,請允許我說,幸虧有那個您稱為荒唐可笑的儀式,您本人才有現在這個人,而且也才有您的母親,我親愛的、永遠尊敬的老夫人与女主人,就是她生下您的。先生,您認為,她會接受這种條件,忍受恥辱去成為一位國王個人和他財產的女主人嗎?先生,請看在她的分上,也看在上帝的分上,懇求您允許我回到我原先貧窮的境況中去吧,而不要讓我遭受到任何污辱;這是我唯一的請求。有一次我曾听您說過,有一位偉大的司令官,能夠靠吃小扁豆來維持生活,因此當那位极強大的帝王向他進行賄賂時,他就堅決地予以拒絕。因為我能安心樂意地過最貧賤的生活,所以我希望,我不屑于用貞洁去交換東印度群島的全部財富。
  您向我暗示,您如對我的良好行為感到滿意,可能在十二個月以后与我結婚;為了回答這一點,請允許我說,這一點比您所說的其他任何事情對我都更沒有影響(如果可能有影響的話)。因為,首先,我一同意您的建議,我所有的优盧、和所有的良好行為(如果說我現在還有的話)就會在頃刻之間消失,再也不存在了。我根本不會期望得到這樣一种榮譽,因此我要公開表明態度:我最不配得到它。先生,如果您要跟您的妓女結婚,那么世界上的人們將會怎樣議論呢?難道他們不會說,一個像您這樣地位高貴的人竟屈尊降格,不僅娶了一位出身低微的帕梅拉,而且娶了一位出身低微的賣淫女嗎?
  然而,我,一個可怜、軟弱、不幸、沒有親友的人現在完全在您的控制之下,一想到這一點當然是可怕的!可是,請允許我像我現在寫信時一樣,跪著向您請求,在您決定糟蹋我之前,請您好好地掂量一下這件事情的分量。先生,到目前為止,您雖然已經向著這個滔天大罪跨出了很大的几步,但現在還依然在走向犯罪的邊緣。當一旦真正犯下了罪過,那就沒法撤消了!您的胜利將會在哪里呢?摧毀一位這樣軟弱的敵人您有什么可以洋洋自得的呢?讓我享受我貧窮但卻貞洁的生活,這就是我的全部請求。我將在我這一生中時時刻刻為您祝福,為您祈禱!請想一下吧,啊,在沒有太晚之前,請想一下,當您在臨終之前,回想起有一位可怜不幸的人,她唯一引以自豪的就是她的貞洁,而您卻把她也許連靈魂和肉体全都糟蹋了,那時候您將會多么后悔莫及啊!相反的,在那個至關重要的時刻,如果您能宣告自己沒有犯下那個极為卑鄙的罪行,如果您能為自己辯護,說一位不幸的苦命人向您苦苦哀求,您被她說服了,您沒有犯罪,也讓她保持清白無邪,那時候您將會感到多么高興啊!
  万能的上帝出于仁慈,最近曾經把您從葬身于深水的危險中救出(我希望您允許我為此向您祝賀);愿他站在我這一邊來感化您的心,把您從這個罪過中救出,同時也把我從您的糟蹋中救出!我已把我的情況向他申訴;如果他能讓我從這窮凶极惡的大災難中逃脫出來,那么我將把這份光榮歸于他,并將日日夜夜為您祈禱!
  最后,先生,懇求您可怜可怜我吧。
                      您的遭受壓迫、身陷苦難
                         的可怜仆人

  我把這封信抄了一個副本,以便今后我能幸福地再見到你們時,可以供你們閱讀。夜間,西蒙爵士走了以后,主人派朱克斯太太來提醒我,我還沒有讓他知道,我想要見他;我的回答是,我已按照他的命令寫出書面答复;然后我就把我給他的回信交給了她。
  她把它捎到樓下交給他,但不一會儿又捎著它回來說,我必須親自拿著它下樓去。
  我哆嗦著走去,但我又激勵自己,振作起精神來,以便在這樣的事情中,盡量少表現出懦怯。
  “唔,”當我一走到他面前時,他就立刻問道,“你考慮了我的建議嗎?”“我考慮了,先生,”我說,“這里就是我的答复;但請不要讓我留在這里看您閱讀它。”
  “你不想讓我在你面前閱讀,”他說,“是因為你感到難為情呢,還是因為你固執己見?”
  我想要走開;他說,“別從我這里跑開;你走了以后我才讀它。”但是一邊卻拉住我想要掙脫的手,“請告訴我,帕梅拉,你有沒有同意我的建議?”
  “先生,”我說,“您一會儿就看到了;請不要拉住我。”“你在寫信之前,”他說,“好好考慮過沒有?”“我好好考慮過了,先生,”我答道。“如果你認為它不會使我喜歡,”他答道,“那就把它拿回去,親愛的女孩子,并重新考慮它;因為如果我把這當作你肯定的答复,而且不喜歡它,那么你就完了。讓我告訴你,在我可以發號施令的地方,我是不會低三下四請求的。我擔心,”他嚴厲地看著我的臉,接著說道,“從你的態度來看,你的答复并不是我所喜歡的。讓我告訴你,我是不能容忍被人拒絕的。如果我提出的條件還不夠,那我可以增加條件,把我三分之二的田產都給你;因為,”他說,并發了個可怕的誓,“沒有你我活不下去;而且既然事情已發展到這种程度,我也不愿意沒有你。”然后他就以一种使我感到十分吃惊的態度,把我緊緊抱在怀中,并吻了我兩三次。
  我從他那里掙脫出來,跑上樓,把我自己關在內空中,感到极為惊恐和不安。
  過了一個小時,他把朱克斯太太喊到樓下他那里去;我听到他暴跳如雷;又听到她說,這是主人自己的過錯;本來只要他一旦下定決心,那就可以制止我的一切倔強脾气,以及諸如此類厚顏無恥、令人生气的話。
  我決定,如果可能,今晚我將不上床睡覺。平靜下來吧,平靜下來吧,我可怜的、忐忑不安的心!我將會落得個什么樣的結果啊!

             星期六夜間將近十二點鐘

  大約十點鐘的時候,他派朱克斯太太來命令我到他那里去。我問她,“到哪里去?”她說她會向我指點。
  我跟在她后面走了三四步,看到她往他的臥室走去,臥室的門是開著的。“我不能到那里去!”我說,并停住了腳步。“別傻了,”她說,“跟我來,對你不會有什么傷害。”“不,”我說,“我死也不能到那里去。”
  我听到他說,“讓她進來,要不對她更坏!”“不,”我說,“我不能到那里去,我确實不能去。”于是我又重新回到我的內室,但卻害怕他用暴力把我抓回去。
  可是不久她就上樓來了。“我可以告訴您,您跟主人的事情,您已把它斷送了結了。”她說,“他現在很恨你,就像他過去很愛你一樣。多么棘手費勁的事!不過他本人不會對您做什么事。喂。赶快上床睡覺吧。主人已經上床睡覺了。”“今晚我不上床睡覺,這一點是肯定的!”我說。“那么,”她說,“我們就得強迫您上床睡覺;南和我將把您的衣服脫掉。”
  我知道祈禱或流淚都不會打動這邪惡的女人,于是就說,“如果我上床睡覺了,我相信您就會讓主人進來,這樣我就將被糟蹋了!”“糟蹋個屁!”這位女坏蛋說,“請您相信,他對您火冒三丈,不會來跟您親熱了!真的,不會了,”她繼續說道,“我可以告訴您,讓您得到安慰:他不久就會用另一個辦法來處理您。雖然別的人都不能使您服從,不過但愿您的丈夫能。”“世界上任何一個丈夫也不能使我做不正當或卑鄙的事情,”我說。“不久就要對這試一試,”她說。這時南來了。“怎么啦,”我說,“夜里這么熱,又要由兩個人來跟我同床睡嗎?”“是的,因為您是個狡猾的人,等您有了一位好的同床伴侶代替我們,那時我們才會不陪您睡。”“您的心腸真是好得不得了,朱克斯太太,”我說,“但讓我整夜坐在那個大椅子中對您并沒有害處。”“南,”她說,“把這位小姐的衣服脫了。她苦不讓你脫,我會幫你。如果我們兩人都不能平穩順利地把這樁事做好,我們就去喊主人來替我們脫,盡管我認為科爾布蘭德先生來做這樁事更合适!”“您真是惡毒透頂,”我說。“我知道,”她答道,“您說過,我是耶洗別,是倫敦妓女。”
  “您只把這些無聊的話告訴主人來開心取樂,”我說,“但您沒有告訴他,您是怎樣打我的。”“沒有,小羊羔,”(這個稱呼我已好久沒有听到了)“我留給您去告訴他。那一天如果那頭鷹沒有袒護那條狼,命令那只可怜的羊別吱聲,那您就准備告訴他了!”“朱克斯太太,您嘲笑我沒有關系,”我說,“雖然我在這里為自己辯護的話無法被人听到,但總有一天,我的話將會被人听到,而您自己的罪過將會使您啞口無言。”“是呀,你這妖精!”她說,“還有那頭鷹!我們兩人全都要啞口無言嗎?唔,小羊羔,那真是妙极了!”那個邪惡的人繼續說道,“當那個時候來到時,您就把所有的話都說給您自己听吧!那只漂亮的小羊羔的嘴巴就會咩咩地叫著,什么清白呀,貞洁呀,正派呀,一直叫到那個審判結束為止!”“您是個邪惡的女人,朱克斯太太,”我說,“如果您以前稍稍想到另一個世界,那您就不會這樣說話了。毫不奇怪!這表明我現在是落到什么樣人的手里了!”“不錯,确實是這樣,”她答道,“不過我請求您把衣服脫掉,上床睡覺,否則我相信您的清白并不會保護您,不會防止您落到更坏的人手里。”“如果您讓我親自拿著鑰匙,”我說,“我就上床睡覺;否則,只要我做得到,我就不。”她走到我跟前,用巨大的胳膊把我抱起來,仿佛我是一根羽毛似的;她說,“我這樣做是要向您表明:如果我使出全部力气,您對我還能進行什么可怜的抵抗;因此小羊羔,”這時她把我放下來,“別對您的狼說,我不想上床睡覺!而是要把衣服脫掉,我跟您說,脫掉衣服。南,請把我的小姐的鞋子脫掉。”“別,請別脫,”我說,“既然我無可奈何,那我很快就會上床睡覺的。”
  于是我走進內室,潦潦草草地寫了一點。由于她糾纏不休,非得按她的意思做不可,我迫不得已,只好上床睡覺了;但是跟前一夜一樣,我身上是穿了一些衣服的;她讓我拿著兩把鑰匙,因為這個房間有兩重門,所以有兩把鎖。由于前兩三夜一點也沒睡,這一夜我稍稍睡了一下。
  我想不出她這樣做是什么意思;南有一兩次想要講點什么,可是都被她制止了。她說,“姑娘,我囑咐你,別在我面前開口!我在這里的時候,如果帕梅拉姑娘問你什么問題,你一句話也別回答她!”對這些女仆們作威作福,這是她的一貫脾气。啊,她跟善良的杰維斯太太在各個方面是多么不一樣啊!

                星期日上午

  我知道主人正在穿衣服,以便上教堂會;我還從窗子里看到,那輛四輪馬車已經准備好了;這時我心想,那個神圣的地方我已很久沒有去過了,如果我能夠到那里去,我該會多么幸福啊!像主人這樣邪惡的坏人,心中怀著這樣卑劣的陰謀,怎么有勇气在那里拋頭露面啊!我想,如果允許我去那里,那么我將為我也為他進行祈禱;我將高興讓教堂里所有的會眾對我的祈禱感到興趣。我想到這點,就把筆拿起來。我對教堂的會眾采用什么形式來致辭呢?我自言自語道。也許采用這种形式吧——我就為我自己寫了這段禱文:

    一位可怜、苦難的人誠摯地請求本教堂的會眾,為維護她的貞洁与清
  白而祈禱吧!

  然后我又為主人和我自己寫了這段禱文:

    現在再誠摯地請求本教堂的會眾,為一位具有崇高地位与榮譽的先生
  進行祈禱,他現在受到誘惑,想行使他的赫赫權勢去糟蹋一位遭受痛苦、
  微不足道的可怜姑娘。

  朱克斯太太上樓來了;“老是不停地寫!”她說,并想要看它。不顧我的懇切請求,她還是把它拿下樓去給了主人。他看了以后說,“告訴她,她不久就會看到她的祈禱得到了怎樣的回答。她膽大包天,毫不客气;既然她已拒絕了我所有的恩惠,那么她為此得到報應的時間將為期不遠了。”
  我從窗子中目送著他出去;他穿著得很漂亮;确實是個英俊、文雅的先生;可惜他的內心不像他的外表那么好!我為什么不能恨他呢?不過,你們讀到這里時,請不要感到不安;我不可能愛他;我可以說,他不道德的言行已經使他整個人都變丑了。
  主人捎口信來說,他不回來吃午飯。我猜想他是跟那位西蒙·丹福德爵士一起吃午飯。
  我為可怜的威廉斯先生憂心忡忡。朱克斯太太說,他仍關在監獄中,而巨十分憂傷。都是為了我的緣故,才給他帶來這么多苦難。主人好像要他還錢。由于數額高達三百五十鎊,所以很難償還。他原以為這是他跟主人一起的三年中,主人作為薪金支付給他的。但是他們沒有簽訂過協議;他的命運完全取決于主人的恩惠。為了幫助遭受壓迫和清白無辜的人,他是多么不顧私利地甘冒風險啊!我祝愿他會在适當的時候得到報答。

                星期日晚間

  朱克斯太太從主人那里收到一封短信。他的馬車回來時,車里沒有他。我納悶,這封短信的內容是什么。不過,她什么也不會告訴我,問她也是白費唇舌。我對陰謀詭計十分恐懼,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主人已說得很明白,就是要讓我出丑丟臉,我還能想什么呢?毫無疑問,他們將會嘗試做最坏的事情。如果我注定要遭殃受害,那么善良的天主,別讓我長期活在世上承受內心的悲傷吧!只是也別讓我因為犯罪而縮短我的生命!
  這個女人在臥室里留下了主人給她的如下一封信;我看到它在那里,就把自己閂在房里面,直到把它抄完;你們從這些歪歪扭扭的文字中可以看到當時我是多么顫抖啊。我祝愿可怜的威廉斯先生無論如何都能獲得釋放,而這封信卻使我感到悲痛。然而感謝天主,我又可以暫緩遭罪一天了!

  “朱克斯太太,
  “威廉斯的事,我一直受到人們的諄諄勸說;西蒙爵士有一輛六匹馬拉的四輪輕便馬車,今天下午我將乘坐它到斯坦福去;同去的還有彼得斯先生,他是為威廉斯說情的人。如果我要回來,那也得到明天晚上了。至于您監護的人,我對她感到极為憤怒。她已經錯過了讓她考慮的期限,現在,即使她愿意在我的建議條款上簽字,那也太晚了。我也許會從威廉斯那里發現一些情況;回來時我將讓她知道,雖然她提出了一些貌似有理的論据,想讓我們上當受騙,進入她的圈套,但是所有這一切,都無法使她從她面臨的命運中解脫出來。不過別讓她知道這一點,否則她又要耍陰謀詭計。夜間別在沒有另一個人陪同的情況下讓她跟您睡覺,以免她愚蠢地輕率從事,再冒著危險從窗口逃走;因為我要從您手中得到她。
                           您的,等等”

  我剛把信抄了一個副本,把原信放回原處,并將門閂撥開,這時她慌慌張張地走上樓來,生怕我已看到這封信了。幸好我仍在內室里,而信也還在她原先放的地方,所以她沒有產生怀疑。“啊,”她說,“我粗心大意地把主人給我的信放在桌子上,剛才我擔心您已看到它了呢。唔,”她繼續說道,“我祝愿可怜的威廉斯先生時來運轉;我知道,主人是去跟他設法和解的;他這樣做很好。他确實是一位很寬厚的先生。”“什么?”我仿佛對這事毫無所知似的,說,“主人怎么會跟他設法和解呢?威廉斯先生不是在斯坦福嗎?”“是的,”她說,“我相信是這樣;但是彼得斯牧師為他說情,主人同他一道到斯坦福去了,今天夜里不回來;所以我們立刻吃晚飯,然后上床睡覺,沒有別的事要做了。”
  我又可以度過一個安詳、平安的夜晚了,誰知道下一夜會是怎樣呢?不過我知道,你們時時刻刻都同我在一起為我祈禱。

                星期三夜間

  每當表面跡象看來挺好的時候,我對未來總難免抱著疑惑的態度。啊,你們可怜的女儿在星期日夜間受到了最粗暴的考驗,那真是极為可怕的危險時刻,從那時以來,她還有什么苦難沒有經受過啊!
  當我寫信向你們敘述這一段邪惡的時刻時,我是多么毛骨悚然啊!親愛的父母親,主人的斯坦福之行完全是個可鄙的借口,當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你們時,你們難道不會感到极為惊恐,并對我的痛苦深為憂慮嗎?因為主人秘密地回到了家里,差一點實現了他想要糟蹋你們可怜女儿的卑劣目的;他采用的陰謀手段是我絲毫未警惕過的;你們將會听到,那個邪惡的女坏蛋朱克斯太太在這當中扮演了一個多么卑劣的角色,那是正派女人所不應扮演的。
  讓我把這段可怕的經歷,盡量詳細地敘述出來。
  女仆南很愛喝酒,只要弄到酒她就喝。朱克斯太太碰巧,或者很可能是故意在南路過的地方留下一瓶櫻桃白蘭地,這位姑娘喝得過了量,當她來擺餐桌時,朱克斯太太察覺到這一點,就极為憤怒地責罵她。這位女坏蛋本人有許許多多缺點,但是只要她做得到,她卻不容許其他人身上有任何這類缺點。她吩咐南在我們吃晚飯時离開這里,別讓她看到,并吩咐她上床睡覺去,在我們前去睡覺之前讓醉意消除,于是這位可怜的女仆就嘟嘟囔囔地抱怨著上樓去了。
  兩個鐘頭之后,大約是十一點鐘,朱克斯太太和我上樓去睡覺。我想到這一夜將會睡得平安舒暢,心中十分高興。我們把兩扇門都鎖上,看到可怜的南在房間的角落里坐在一把扶手椅子中,睡得很熟。可是啊,這位我以為的南竟是可惡的主人,你們馬上就會听到我敘述他的情況。朱克斯太太說,“瞧,那個丫頭睡得多熟!我知道她喝的分量太多了。”“我來喊醒她,”我說。“讓她繼續睡吧,”她答道,“沒有她我們會睡得更舒服。”“我們是會舒服些,”我說,“不過她會不會著涼?”
  “我希望,”這位卑劣的女人說,“今天夜里您別寫東西了、”“我不寫,”我答道,“您一上床我就上床,朱克斯太太。”“那樣就對了,”她答道,“我确實納悶,您這樣繼續不停地寫,究竟能有什么好寫的。我相信您手頭一定有不少文具紙張,比我知道的要多。說實在的,如果主人沒有到這里來,我本打算翻箱倒柜,把您搜查一通的;因為我發現一只破茶杯里盛著墨水,這引起了我的怀疑;但是現在主人既然已經來了,那么如果他愿意,就由他來看守您。如果您欺騙他,那是他自己的過錯。”
  我們這段時間一直在脫衣服,我深深地歎了一口气。“您為什么歎气?”她問道。“朱克斯太太,”我答道,“我在想,我過的是多么可悲的生活,我的命運又是多么苦啊!我相信,偷東西的賊除了犯罪這點外,在其他方面心情要比我好得多。与其擔惊受怕地過這种殘酷的生活,還不如在遠离人煙的地方被絞死,我認為那對我來說倒真是一樁大慈大悲的幸運事儿。”
  由于毫無睡意,而且話匣子已經打開了,很想瞎聊下去,因此我就開始講起我本人的簡短歷史來。
  “首先是我可怜、正直的父母親,”我說,“他們注意把為人的道義灌輸到我的頭腦中,一直到將近十二歲左右。他們教導我,如果善良与貧窮不可分開,那就宁肯過善良与貧窮的生活,而不要過那富裕的生活。他們以自己的所作所為來肯定他們的教導,因為他們最近几年非常貧窮,但又同樣非常正直,人人都知道這种情況,甚至‘像安德魯先生那樣正直’都已成了一句口頭禪。
  “唔,后來我遇上親愛、仁慈的已故夫人,她很喜歡我,說,如果我是個好女孩子,她就愿意好好培養我;她讓我唱歌,跳舞,彈大鍵琴,為的是給她散心解悶;她也教我學會各种針線活,而且教導我:‘我的好帕梅拉,要守身如玉,跟那些男仆要保持疏遠的關系。’是的,我就是這樣做的。雖然由我自己來說不大好,但大家全都很尊敬我,并愿意為我做任何事情,好像我是個有身份的女士一樣。
  “可是,接著發生什么事情了呢?唉,上帝認為應該把善良的老夫人領走了;接下去,主人來了。他說了什么話呢?哎呀,實際上,他的話就是,‘不要保持貞洁,帕梅拉’。
  “這樣,在我過了十六個多年頭貞洁自待与名聲良好的生活,當我開始明白什么是善良与邪惡的時候,我卻必須突然間拋棄所有善良的東西,拋棄整整十六年全部清白純洁的品德,而去選擇那邪惡的東西,頃刻間成為最卑劣的人(我那些优良的品德,除了上帝的恩澤外,應當主要歸功于我的父母親和老夫人對我有益的教導和他們几位所樹立的良好榜樣)。請問,這一切是為了什么呢?其實,不過就是為了一對鑽石耳環,一顆獨粒寶石,一個項因,一個戴在手指上的鑽石戒指,這些我佩戴起來都是不适當的;我如果穿上這些衣服,那只會使每個看到過我以前貧窮狀況的人覺得更加可笑,特別是當他們知道我是以怎樣卑鄙的條件來換取這些衣服時就更是如此。确實,除了上面所說的東西外,我還可以得到一大包基尼,我忘記有多少了;不過,即使有相當于那筆數目的十倍,它們對我來說,并不比被您耍手段從我那里弄走的那六個清白的基尼更有价值,朱克斯太太。
  “隨后我一年還可以得到不知道有多少英鎊的收入來供養我的生活;我可怜的父親將成為他女儿,那個墮落可恥的妓女的管理人,(這确實是很优厚的獎勵!)然后,(真是在開玩笑!)仁厚、寬大、道德高尚的主人就將原諒我的一切‘惡劣行為’。
  “請問,所謂這些极端的‘惡劣行為’究竟是哪些呢?嗯,那就是敢于堅持按照我所受的良好教導去做;那就是當我被拐騙的時候,不甘心被糟蹋;那就是如果我有限的智慧能做到,我就千方百計設法脫离危險,來保持我的貞洁。
  “后來,他對可怜的約翰猜疑不信了;在這之前,約翰曾經是他的心腹,而且還幫助他來欺騙過我。
  “再后來,他蠻橫殘暴地對待可怜的威廉斯先生,這位善良、仁慈的主人竟把他投入了監獄!為了什么呢?老實說,就因為他是個神職人員,是個善良的人,他愿意摒棄即將得到的名位利祿,而去幫助一位可怜的人,他相信她是清白無邪的!
  “可是,我竟膽敢企圖從要被糟蹋的壓迫中逃脫,從不正當的監禁中逃脫,這一來,我無疑就是個唐突冒失、膽大妄為、莽撞無禮的人了。可怜的威廉斯先生!他怎么會被誘騙向我求婚的呢!嗯,朱克斯太太!這是個什么樣的圈套啊!如果我同意成為他的妻子,這位正直的先生也是得不到我的;他和您都知道,我那時不想同任何人結婚。我只想到我可怜的父母親那里去,以便擺脫被非法的監禁。要不是因為我是個又窮又孤單的年輕人,沒有親友能為我伸張正義,那么他本來也不會試圖向我求婚的。
  “朱克斯太太,”我說,“我已簡短地敘述了我的歷史。我是很不幸的。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嗯,那是因為主人從我的容貌中看到了某些他所喜愛的東西;那是因為我不愿意被糟蹋。嗨,這就逼著我必須甘愿被糟蹋,而我正面臨著被糟蹋!這就是所能舉出的全部原因!”
  我在脫衣服的這段時間中,她听我滔滔不絕地說著,對我的話沒有打斷一句;然后我說,“唔,盡管主人已經遠遠离開這里了,但是自從在那個宅第的內室里發生過那樁事以后,我還是必須到那兩個內室里去看看才好。我還想把這個可怜的姑娘喊醒。”“別,別去喊,”她說,“我囑咐您。我對她很生气,而且她在那里也不會有什么害處;如果她醒來了,她自己會知道怎么上床來的,壁爐上有一支蜡燭。”
  于是,我就到兩個內室里仔細查看了一下,并在我自己的內室里像往常一樣跪下祈禱,手里還拿著襯衣褲;回來時,我從那位我以為睡著了的姑娘身旁經過。我根本沒有想到,那竟是十惡不赦的主人穿著她的長外衣和裙子,她的圍裙則罩住他的臉和肩膀。為了達到他們卑鄙的目的,惡魔會使他的信徒們墮落到何等下賤的地步啊!
  朱克斯太太這時像她往常一樣,睡到床的另一邊,我緊挨著她躺下,留出地方給那位女仆醒來后到這里來睡。“鑰匙在哪里?”我說,“不過今晚我倒不怎么害怕。”“在這里,”這位邪惡的女人說,“把您的胳膊伸到我的胳膊下面,您會發現它像平時一樣系在我的手腕上。”我照著她的話做了,這位卑鄙的陰謀家用她的右手拉住我的左手,我的右胳膊則在她的左胳膊下面。
  不到一刻鐘,我听到那位我以為的女仆在動作的聲音,就說,“可怜的南醒來了,我听到她在轉動。”“讓我們睡吧,”她答道,“別去理睬她;她完全清醒過來后,會上床來睡覺的。”“可怜的人!”我說,“我可以斷定,她明天一定會因為這原因而頭痛得厲害。”“別說話了,”她答道,“睡吧;您讓我也醒著了。我過去從沒見到您這樣愛說話的。”“別責罵我,”我說,“我只想再說一件事;您認為南會听到我說到主人向我提出的那些建議嗎?”“不會,不會,”她答道,“她睡得死沉沉的。”“我很高興听您這么說,”我說,“因為我不想把主人的秘密向他的一般仆人透露,而我知道您對他的那些精彩條款不是個不知底細的局外人。”“我認為那些是很好的條款,”她答道,“您真是鬼迷心竅,一時糊涂,沒有把這些條款落實了;不過讓我們睡吧。”
  我不再說話了,那位喬裝打扮的南好像正在醒過來了。(啊,邪惡、卑劣、腐化墮落的陰謀家!這是個什么詭計,一個多么料想不到的詭計啊!)朱克斯太太(這位令人憎惡的人!)說,“來吧,南!怎么,你終于醒過來啦?請上床來睡覺吧涸為帕梅拉姑娘講話的興頭來了,一時還不會睡去。”
  終于,那位假裝的她來到床邊,坐在帘子遮蔽著的椅子上開始脫衣服,“可怜的安姑娘,”我說,“我可以斷定,您一定頭痛得很厲害!您怎么樣?”沒有回答。“您知道我已囑咐她不回答您的問題了。”這位卑鄙、邪惡的女人說。毫無疑問,昨天夜里她這樣囑咐南時已經策划好這個陰謀了。
  這位假裝的南這時上了床,(一敘述起這個情景,我就感到毛骨悚然!)像一張白楊樹葉一樣颼颼顫抖著;我十分可怜她,(我真是個可怜的傻瓜!)不過這位野蠻的欺騙者正在卑劣地弄虛作假,下流地玩弄陰謀詭計,他是真該由于這些原因而顫抖得很厲害的。
  那位犯罪的坏蛋拉起我的左胳膊,把它放在脖子下面;那位拉皮條的坏女人則拉住我的右胳膊;然后他緊緊地抱住我的腰部;這時候,親愛的母親(因為父親不應當看到這駭人听聞的部分),我將用什么語言來敘述其余的情況和我的慌亂呢?
  “這丫頭是不是發瘋了?”我說,“哎呀,現在怎么啦?多不要臉!”我這時還以為那是南。但是他狂熱地吻我,十分可怕,然后他向我發出雷鳴般的聲音。“帕梅拉,”他說,“我曾經警告你,要對你進行懲罰,現在這個時候來到了!”我尖聲喊叫救命,但是沒有任何人來幫助我,而我剛才說過,我的兩只手都已被他們兩人緊緊地抓住了。确實,從來沒有一個可怜的人像我這時這樣感到痛苦的。“邪惡的人!”我說,“邪惡、卑鄙的女人!善良的天主,這一次!善良的天主,這一次請把我救出來吧,要不就在這時立刻把我打死吧!”然后我重新一次又一次地尖聲叫喊。
  “跟你說一句話,帕梅拉!”他說。“只要你听我說一句話!你看到,到現在為止,我對你沒有做過什么事。”“現在您到這床上來,”我說,“你們兩人緊抓住我的手,難道這還不算是什么事嗎?”
  “听我說,帕梅拉。”“如果您現在立刻离開這張床,并把這個卑劣的女人從我身邊帶走,那我就听您說!”
  她說(啊,她真是婦女的恥辱),“先生,別磨磨蹭蹭,瞎耗時間!她不能比剛才叫喊得更厲害了;當她明白那最坏的事情以后,她就會安靜下來了。”
  “別吭聲!”他對她說。“我要告訴你,帕梅拉:你現在要明白,你是在我的控制之中!你無法從這里逃走,也無法解救你自己;然而我并沒有對你做出任何不當的事。如果你仍決定拒絕我的建議,那么我不會放棄現在這個机會;如果你接受了,那我就离開你。我討厭強奸。親愛的姑娘,只要你接受了,你就有權得到我在建議中向你提出的一切。”
  “啊,先生,”我高聲說道,“快离開我,請務必离開我吧,那樣我就將做我應當做的任何事情。”“那么請對我發誓,”他說,“你將接受我的建議!”然后他就把手伸進我的胸脯,因為那是一個极為可惡的借口。1
  1把手放在胸前是發誓的姿態;B先生要帕梅拉發誓,并以此為借口把手伸進她的胸脯。
  我惊慌、恐怖地掙扎著,立即完全昏迷過去,而且沒有很快蘇醒過來,他們從我冒出的冷汗判斷,我快要死了。我只記得,當他們好不容易使我蘇醒過來之后,她穿著衣服,坐在床的一邊;他則穿著他的長外衣和拖鞋,坐在床的另一邊。
  我看到他們在那里時,從床上坐了起來,脖子周圍沒有穿戴任何東西,根本沒有考慮到我會是一副什么模樣;當他用一副怜憫与關注的神態安慰我時,我用手捂住他的嘴巴,說,“啊告訴我,不過還是別告訴我,我在這痛苦之中遭了什么殃受了什么容叩我极為瘋狂似地說著話,不知道說了些什么,我當時簡直快要精神錯亂了。
  他极為庄嚴地、并用一句极為嚴厲的咒語起誓說,他沒有對我做出任何猥褻下流的事;又說,他看到我昏過去的可怕樣子,十分惊慌,所以打消了他的企圖,只祈求我能安詳、平靜下來,這樣他就會立刻离開我,回到他自己的床上去。“啊,”我說,“那就請把這位极為邪惡的女人,這位卑劣的朱克斯太太帶走,以表明您說的話是真誠的,這樣我才能相信您。”
  “先生,”這位邪惡的女坏蛋說,“您是不是因為她昏迷了一兩次就要把這樣的大好机會給放棄了?我原以為您對女人是比較了解的呢。您看,她現在精神又很不錯了!”
  這些話是我听到的。她可能還說了更多的話;但是我听到這些話,又看到他重新用胳膊緊抱著我時,又昏過去一次。我稍稍蘇醒過來以后,看到他還坐在那里,女仆南拿著一個嗅鹽瓶湊到我的鼻子前,但朱克斯太太已不在了。
  他拉著我的手,說,“親愛的帕梅拉,我向你發誓,等我看到你再好轉一些,并安靜下來時,我就會离開你。這里是南,她知道而且會告訴你,我如何為你感到擔心。我向天主發誓,我沒有對你做任何猥褻下流的事情。我看你十分討厭朱克斯太太,就把她打發到女仆的床上去了。今晚只讓這位女仆跟你在一起;只要你答應我,你要讓自己鎮靜下來,這樣我就离開你。”“不過,”我說,“南是不是也會抓住我的手?她是不是又會重新讓你進來?”他發誓說,他今晚不會再回來了。“南,”他說,“您是不是到床上去睡在這個可愛的人儿身旁,盡量說些話來安慰她?現在,帕梅拉,請把你的手給我,說你寬恕我了,這樣我就离開你,讓你休息。”
  我伸出顫抖的手,他表示恩情地吻了它,并再次要求我寬恕他。“先生,”我說,“當您信守諾言時,愿上帝寬恕您。”像我所希望的那樣,他露出悔恨的神色,离開了;南關上了房門,并在我的請求下,把鑰匙帶到床上來。
  啊親愛的父母親,這是一次极為可怕的考驗。我一想到它仍然全身哆嗦。我希望,像他向我保證的那樣,他沒有犯下猥褻下流的罪行。我當時神志昏迷,不省人事,現在有理由為此感到欣慰,要不然,我所有的抵抗,所有的力气對我很可能都無濟于事。
  星期一整整一天我感到十分虛弱,因此無法從床上起來。主人對我顯示出十分親切溫柔的態度;我希望他已真正懊悔;并希望這是他最后一次的企圖,不過他沒有這樣說過。
  早上他一听到開門的聲音就來了。我開始感到害怕。他在床邊稍遠處站著,說,“我無意讓你擔心,所以不再往前走了。”“先生,”我說,“我所要懇求您給予的僅僅是您的道義与仁慈。”
  他在床邊坐了下來,親切地問我的情況好嗎。他要我鎮靜下來,并說,看上去我仍有一些神色不定的樣子。“先生,”我說,“請讓我別再看到這位傷風敗俗的朱克斯太太;我一看到她就忍受不了。”“如果你答應使你自己鎮靜下來,那么她全天都不會走近你。”“那么,先生,我試試看吧。”他十分親切溫存地握著我的手,然后走出去了。
  這表明了一种什么變化!但愿它能長久持續下去!唉!他好像只是改變了他的行事手法;我怀疑他仍保持他那邪惡的目的!
  星期二十點鐘光景,他听到我已起床,就派人來請我到客廳里去。他一看到我,就說,“請向我走近一些,帕梅拉。”我照他的話做了;他拉著我的手,說,“你的气色看上去又開始很好了。我對這感到高興。你這個小淘气,”這是他隨口說出的話,“你在星期天夜間真把我嚇坏了!”“先生,”我說,“請別提到那天夜間吧。”我一回憶起眼睛就不禁涌出了淚水,并把臉轉到一邊去。
  “請對我稍稍表示一些信任吧,”他說,“我明白這兩只眼睛所表明的意思,你用不著進行解釋了。請相信,那天你一昏迷過去我就立刻离開了床,朱克斯太太也同樣离開了床。我穿上長外衣,她取了嗅鹽瓶;我們兩人盡了我們所能盡的力量來讓你恢复過來;我當時一心一意只盼望你早早复原,這种關注把我對你的情欲完全淹沒了,因為我想,我這一生從沒有見到過這樣厲害、這樣劇烈的昏迷;我擔心我們不能讓你再清醒過來了。我對你的憂慮可能是由于我的愚笨所引起的,也可能是由于我對你們婦女十分認真時所顯示出的狀態太不熟悉的緣故。但是我把這些話說給你听,是為了讓你的心可能會完全得到安慰;我對你想要做的事情都是在你昏迷過去之前發生的;你很清楚,那些事情可能會引起你的恐懼,但還沒有達到應當受到你譴責的地步。因此,在那個你一直放在心上、极為重視的問題上,沒有什么事情可以讓你感到不安或要對我進行譴責的。”
  “先生,”我說,“您所提到的事情是很惡劣的;十分明顯,您曾經有過极為惡劣的企圖。”“當我把一件事情的真實情況告訴你時,”他答道,“你就可以在另一件事情上相信我了。我聲明,除了那個可愛的胸脯外,我沒有從別的地方辨別出你是個女人。但我确實曾經打算做那件你認為最惡劣的事情,這一點千真万确。盡管我現在無意使你過分惊恐,但我還是要咒罵我的軟弱与愚蠢,正是這种軟弱与愚蠢,使我必須向你承認,沒有你我生活不下去。但是,只要我能控制住自己并約束住自己的意志,我就不會企圖強迫你做任何事情。”“先生,”我說,“如果您能把我送到遠离您的地方,送到我的父母親那里去,那么,您就會容易保持您的決心了,而那就是我的全部請求。”
  “你這么說,是你的一种便念頭,”他說。“你不應當走,也不能讓你走。如果我确信你不會逃走,我本可以作出安排,讓你覺得待在這里是很适意的。”“但是,先生,我待在這里是為了什么目的呢?”我說,“您似乎并不相信您能保持住您目前這种良好的決心;如果我能平安地离開,而待下去又難免遭到危險,那么,您對我還待下去將會怎么想呢?社會上的人們又將會怎么想呢——”
  “社會上的人們,聰明的傻瓜!”他打斷我的話,說,“社會上的人們對你与我有什么關系?不過我現在請你來是由于兩個原因;第一,我想請你答應我,在今后兩個星期內,你沒有經我同意,不要离開這里,我可以給你更多的自由;我是為你本人的緣故而提出這個期望的。第二,你要同朱克斯太太見面,并寬恕她。她很著急,認為她所有的過錯就是服從我,因此,如果像她所說,為了這個緣故,讓她成為你怨恨的犧牲品,那就太冷酷無情了。”
  “說到第一點,先生,”我說,“這是一項苛刻的禁令;說到第二點,我考慮到朱克斯太太邪惡的行為實在太卑劣,那完全不是正派女人所應有的;當您似乎想到要改邪歸正,對我產生了一些怜憫心時,她還唆使您來糟蹋我,因此這是更加難以忍受的。但是為了表示我凡能依從的我都會依從,這兩點我都同意。”[親愛的父母親,你們知道,我如果拒絕,那完全無濟于事,對我沒有任何好處,因此我倒不如表示依從,也算是我值得稱贊的地方。]
  “那就是好女孩子啦!”他說,并吻了我。“這是很慎重的回答;它向我表明,你沒有傲慢地利用我對你的熱戀;這也許會給你帶來更多的好處,那是你還不知道的。”
  然后他就搖鈴,說,“請喊朱克斯太太下樓來。”她下來了,主人拉著我的手放進她的手里,說,“朱克斯太太,我感謝您的勤勉与忠誠,但是請允許帕梅拉認為她并不感謝您,因為她与我所期望的情況不同,她對我讓您所從事的服務并不感到愉快;您不是去保護她,而是服從了我。然而先請您相信,她這一次可是答應了我的要求,同意跟您言歸于好;如果她沒給我充分理由,我也許不會再讓您承擔這樣令人不愉快的服務了。所以,在今后的一些日子里(我可以這樣說),請你們倆再次成為同床睡覺、同桌吃飯的伴侶;同時請注意,不要讓帕梅拉把信件或口信送出這個屋子外面,也不要進行我所不知道的通信,特別是不要跟那位威廉斯先生通信。至于其他方面,請向這位親愛的姑娘表示尊敬,也就是一位我必須愛,而且我也希望是值得我愛的人所應受到的全部尊敬,別讓她受到不必要的限制。不過您不要停止您的監護工作;請記住,您不要只為滿足她的要求而得罪了我。還請記住,我依然不愿也不能跟她分离。”
  朱克斯太太繃著臉,看上去很不高興,而且好像顯示出,如果全由她來安排,她仍會很高興做出使我滿意的事。
  這時我鼓起勇气,為可怜的威廉斯先生說一兩句話;但是主人听后生气地說,從我嘴中听到他的名字是他無法忍受的。
  我請求允許我寄一封信給你,親愛的父親。他說,如果他可以先讀一讀,那我就可以寄。但是這不符合我的意圖;如果我可以肯定我的危險已經過去,我本想寄一封可以讓他看的信;但是我不能肯定這一點,因為他現在似乎想要采用另一种方法;同他過去那种露骨和傲慢的行為相比較,這是一种令我更為憂慮的方法;現在他也許下定決心等待机會,當我對我的危險淡忘時,再用別的方法同這种方法配合起來進行。現在他好像非常親切,直言不諱地談論愛情,并擅自吻我,不把它當作一回事;他說那是沒有邪念的吻;但我并不喜歡他這樣做,因為一位主人同一位仆人這樣過分親密,這件事本身是有很多含意的。
  我認為他改變對我的態度是有企圖的,剛才有件事更肯定了我的這种想法。我偷听到了他對那位邪惡女人所說的話;她很可能又在教唆他犯罪(這是我的推測,因為我沒有听到她的話),他對她說,“我原先采用的方法是錯誤的。恐怖只能使她變得更加冷若冰霜。但她是一位嬌媚可愛的女孩子,親切的態度可能會使她變得溫和起來。我要設法用愛情來融化她。”
  這是個多么可惡的人!然而他的母親卻是個多么善良的女人!他說我必須再待兩個星期。對你們可怜的女儿來說,這可能是充滿危險的兩星期!但是我相信上帝會使我抗阻他卑劣的企圖,這也是我經常祈禱的。

                星期三上午

  這位邪惡的人——他不配稱為一位正人君子。我相信我將會失去對他的一切尊敬。他好像正在把他卑劣的策略付諸實施。他派人來請我下樓去。我下去了。你們知道,這是不得不去的。“我們到花園里去散散步,”他拉著我的手,說道,然后領著我走進去。拒絕去有什么意義呢?我想,如果他有卑鄙的企圖,那么我在屋子里跟在花園里是同樣危險的,何況屋子里還有那樣一位卑劣的女人。不過你們可以想象,由于我所偷听到的話還在腦子里,我自然不能不感到擔心。我不敢承認我偷听了他所說的話,以免被他認為我是個愛偷听的人;不過即使我是這樣,處在這种環境中,那也是可以原諒的。
  沒多久他就先握緊我的手,接著,說真的,在我們散步的整個路程中,他都想用胳膊摟著我的腰。我本想把他的胳膊移開,而他卻稱我為小傻瓜!并叮囑我不要怀疑他的道義。他說,他不是已經告訴我,我可以信賴它嗎?只要我信賴它,對我就會更好。
  他還說了許多親切与贊揚的話,如果他的意圖不是這樣明顯,這些話本來是足以使我驕傲起來的。
  四處走了一些時候之后,他把我領向花園較遠一邊的一個小涼亭;因為有一條過道中間要經過那里,所以我沒怎么阻止;有一次他沒有停步從涼亭穿過,我就更加不去阻止了。但是后來他在涼亭里停了下來,開始有意戲弄我了。他讓我坐在他的膝蓋上,當我掙扎著反抗他這种放肆的行為時,他又叮囑我信賴他的道義,一本正經地要我相信,我可以信賴他。在這之后,雖然我每次都進行反抗,想要從他身邊逃開,但他仍屢屢不斷地吻我;最后我告訴他,我不想跟他待在這個地方,不愿意他這樣放肆地對待我。我很奇怪,他竟會這樣不顧自己的身份。我還告訴他,雖然他是我永遠尊敬的老夫人的儿子,但他這樣做就會抹去我們之間應有的差距,從而使我失去對他的全部尊敬。
  盡管我說了這些話,但他卻仍舊緊緊抱著我,嘴上還一直不斷地表白他是個講道義的人。然而他的行動跟他的表白不符。我苦苦哀求并祈求他放我走;若不是我當時對他所說的一切完全置之不顧,并下定決心,一有可能就赶快离開這涼亭,那么我真不知道他會把事情推進到多遠的地步;因為最后我迫不得已,只好跪下請求了。
  后來他就同我走了出來,一邊依舊在自夸他的道義和愛情。“是的,是的,先生,”我說,“我看得一清二楚,您的道義就是要摧毀我的道義,您的愛情就是要糟蹋我。說實在的,先生,我不想再同您一起走了。”
  “你知道,你是在跟誰說話?”他說,“你現在是在什么地方嗎?”
  你們可以相信,我有理由認為,他并不是像他理所應當的那樣,談吐庄重,舉止正派。由于這個原因我才說,“說到我在什么地方,先生,那我是知道得太清楚了;我在這里無親無故,沒有任何人會來幫助我;至于說我在跟誰說話,先生,請允許我問您,您想要我回答什么呢?”
  他用一只胳膊摟著我,另一只手放在我的脖子上,這使得我更加生气和膽壯起來;他說,“那么我是誰呢?”“嗯,”我說(一邊气沖沖地掙扎著從他身上离開),“毫無疑問,您是裝扮成我主人的魔鬼,否則您是不會這樣對待我的。”“真是太放肆了,”他生气地說,“為了你自己著想,我要求你別再這樣說了;否則,你不顧禮節地對待我,那我也就要不顧禮節地對待你了。”
  我從他身邊跑開,离開他已有一些距离,這時他用傲慢的語气大聲喊道,“回來!帕梅拉,我命令你你就該回來!”我在前面已對你們說過,我清楚地知道,每個地方對我都同樣危險,沒有什么人我跑到他(她)那里就可以得到安全,因此,一听到他的召喚我就停住腳步;這時他也停住了,好像是想看看我是否服從他;如果我不停住,他也許就有一個借口來制服我;或者是因為他不屑于去追赶一個像我這樣的女孩子。“先生,”我遠遠地向他揮動著祈求的胳膊說,“一位先生降低自己的品格,這樣去對待他一位還是個女孩子的可怜仆人,我怎么能,我怎么能到他那里去呢?”“回來,”他用更加傲慢的語气重复喊道,一邊用威脅的神態伸出一只胳膊,我當時覺得他看上去比平時更高了;他是個身材高大、威風凜凜的人。“我命令你你就該回來,”他依舊沒有向我移動一步。
  我能做什么呢?慢吞吞地移動著不情愿的腳步,我回去了;看到他露出怒气沖沖的神色,我就把雙手合攏,哭泣著說,“先生,請寬恕我吧。”“不,”他說,“你還是說,‘魔鬼,請寬恕我吧。’你已經給了我一個資格,帕梅拉,如果我按照這种資格來行事,那就請你別責怪我了。”
  “先生,”我說,“請允許我懇求您寬恕我。我對我的大膽無禮真是感到很遺憾;但您确實沒有像一位正人君子那樣對待我;當您顯得不正派的時候,我如果還婉轉、斯文地說話,那怎么能表達我的憎恨呢?”
  “地地道道的傻瓜!”他說,“我對你做了什么不正派的事情了?星期天夜間我真是鬼迷心竅,沒有把決心進行到底,否則你那放肆的嘴巴,就不會對我這些微不足道的親密表示作出這么坏的解釋了,實際上,我的這些表示,只是表露出我對你的愛和我的痴愚罷了。現在走吧,”他拉著我的手,又把它從身邊扔開,說,“去多學些智慧吧。我將把我對你愚蠢的好感撇到一邊,表現出我本人應有的權威。走開吧,”他重新擺出傲慢的神態說道。
  “先生,”我說,“如果我不是永遠跟您离別,那么,在您原諒我之前我是不能离開您身邊的。我跪著請求您原諒我。”這時我向他跪了下來,“我對自己的大膽無禮确實感到遺憾,不過,您一會儿安慰我,一會儿又威脅我,我看到您這樣行事,就覺得您豈不是實際上已等于承認想要糟蹋我嗎?這樣我除了用語言來表達我的想法外還能做什么呢?我對破坏我貞洁的每一次企圖除了用強烈的語言來表露我內心深處的深惡痛絕外,還能用其他什么語言嗎?先生,請為我評斷一下吧,我希望您不是鐵石心腸的人!請為我評斷一下,并原諒我吧。”
  “什么,”他說,“在你為你的過錯大膽進行辯護的時候,要我來原諒你嗎?你為什么不說,你將永遠不再冒犯我呢?”“先生,”我說,“我將努力永遠保持對您的禮貌,對您的尊敬,這是我對我永遠尊敬的老夫人的儿子所應保持的;老夫人曾經教導我,要不惜犧牲生命來維護貞洁。先生,請下命令從我這里要走這條生命吧,我將高興地獻出它,來表示我對您的服從。但是當我的貞洁遭受危險時,我卻不能忍气吞聲,不能逆來順受。您善良母親參与營造的這個建筑物,先生,請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把它摧毀吧。”
  他仿佛被感動了,但仍生气地說,他這一生從沒見過這樣的傻瓜!他在我身旁默默地走了几碼路之后,終于走進屋子里,同時囑咐我在午飯后到花園里去侍候他。

                星期三夜間

  親愛的父母親,我現在向你們敘述這樣一個情景,它會惊動你們的希望和憂慮,就像它惊動我的一樣。情況是這樣的:
  主人吃完午飯后,散步到馬廄去看他的馬群;然后回到屋子里,打開女管家起居室的門,朱克斯太太与我正坐在那里吃午飯。他進來時,我們兩人都站起來,但是他說,“請仍舊坐著,繼續吃你們的午飯吧。朱克斯太太告訴我,你的胃口很差。”“确實很差,”朱克斯太太說。“很不錯了,先生,”我說,“如果考慮到——”“你別說什么如果考慮到了!”他說,“漂亮的面孔。”接著就輕輕地拍拍我的臉頰。我臉紅了。他的心情這么好,我感到很高興,但不知在他面前該怎么坐著,也不知道我的一舉一動該怎樣才得當。“帕梅拉,”他說,“我知道你善于切向,我母親時常這樣說。”“先生,”我說,“老夫人在各种事情上對我都很好;她同几個最要好的朋友聚會時,常常讓我在她餐桌上招待客人。”他囑咐我把雞切開,我照他的話做了。一現在,”他拿起一把叉子,把一個雞翅膀放到我的盤子里,“讓我看你吃這個。”我服從了,但對他過分親密和紆尊降貴的表現感到局促不安。你們想象不出,朱克斯太太當時是什么表情,她對我仿佛有多么尊敬;請相信,她當時稱呼我為好夫人,同時极力勸我吃一小塊餡餅。
  主人在房間里轉了兩三圈,一邊沉思默想著,顯得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加認真地在思考著。最后他走出去,說,“我現在到花園里去,帕梅拉,你知道我在吃午飯前對你說的話。”我站起來,行了個屈膝禮,說,我會去侍候先生的。“好吧,好女孩子,”他說。
  “唔,”朱克斯太太說,“瞧事情將會怎樣發展了,啊夫人,”她又這樣稱呼我,“我相信您將成為我們的女主人了;然后我知道我將會落得個什么結局。”“啊!朱克斯太太,”我說,“如果我能保持貞洁,這就是我最大的志向;我希望任何誘惑都不會使我改變決心。”
  盡管我沒有理由對他在午飯前對我的態度感到高興,但我還是赶快去侍候他。
  我看到他正在池塘旁邊散步,這個池塘曾經在我經歷過罪惡般的絕望時,几乎斷送了我的生命。就在這個池塘旁邊,离我曾進行過可怕的內心斗爭的地方不遠,現在我所怀的希望已開始露出曙光了,如果這些希望不會再遭到挫折的話。有時我甚至冒昧地指望從此有一個可喜的預兆,仿佛万能的上帝要向你們的女儿顯示:當她過去由于缺乏遠見,极度恐懼,以為不可避免地要遭受糟蹋時,她并沒有自暴自棄,而是信賴上帝的仁慈,采取這樣的態度是多么正确。
  “唔,帕梅拉,”他高興地說,“不需要向你請求或向你發一個新的命令,你就到我這里來了,我感到很高興。我喜歡我的愿望能得到滿足。請把你的手給我。”我就把手伸給了他。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同時一直緊握著我的手,最后說,“我現在要認認真真地跟你談一談。
  “你极為小心謹慎;你有很強的洞察力,像你這种年紀的人一般是不會有的,而且我認為,你也不曾得到過培養這种能力的机會。在我看來,你似乎有一顆坦誠、直率和寬厚的心;你的容貌十分可愛,在我眼中,你胜過你們女性中其他所有的人。所有這些优點使我深深地愛慕你,我多次說過,沒有你我生活不下去;我真心誠意地愿意与你共享我的財產,并按照我自己的條件使你成為我的人。”他這時停住了。“啊,先生,”我說,一邊想把我的手輕輕地抽出來,但他卻把它握得更緊。“听我說完,”他說,“你完全拒絕了這些條件;而你所采取的態度卻使我更加愛慕你。上個星期天夜間你跟朱克斯太太那些有趣的聊天是多么誠朴、美好,在我到你的床上去之前,它就已把我的決心打消了一半。我看到你時時處處都极為小心地提防著,設法保持你的貞洁,因此,雖然我希望看到相反的情況,但我卻不能不承認,我對你的熱戀卻因此反而更為增進了。不過現在我還要再說些什么呢,帕梅拉?我想請你在這件事情上充當我的顧問,盡管也許并不是為我作出最后決斷的審判官。
  “你不會相信,”他繼續說道,“我是個很放蕩的人。到現在為止,我沒有什么罪大惡极的行為。把你強行拉到這個名第中來,并把你監禁在這里,也許是我一生中最為強暴的行為之一。如果我完全放縱我的情欲,那么到現在之前我就可以滿足它,而不會對你表示懊悔与怜憫了;當你完全處于我的控制之中時,我的懊悔与怜憫已不止一次使你暫緩受害。
  “但是,我還能做什么呢?請考慮一下我引以自豪的地位吧。我不想結婚,一想起它我就忍受不了,甚至地位与我相等或比我高的女人我也不想与她結婚;我已拒絕了好几樁這樣的求婚。按照世人的判斷標准,我們之間有著极大的距离,這樣我怎么能考慮讓你成為我的妻子呢?然而我必須有你;我不能容忍在你的愛情中由其他任何人取代我的想法。正由于這种擔心,我才恨威廉斯這個名字,并采用了一种就我本性來說不應當采用的方式來對待他。
  “現在,帕梅拉,請為我判斷一下吧;既然我已把我的思想這樣直言不諱地告訴了你,同時我從你的眼神和發紅的臉色中,從我所看到的你正在內心斗爭的慌亂中,也看到了這個問題在你思想上的重要意義,那么,請用同樣開誠布公的態度告訴我,你認為我應當做什么,以及你想要我做什么吧。”
  他以這樣紆尊降貴的態度所作的表白是我完全意料不到的,我不可能把我听后的激動心情表達出來。因為,我的天呀!他采取了這樣的態度,對我嚴密防護的思想是個重重的打擊,我覺得需要用我所有有限的辨別力去擋住它。我扑倒在他的腳邊,身子哆嗦著,簡直站不住。“啊先生,”我說,“請別讓您可怜的仆人心慌意亂吧!啊請饒恕可怜的帕梅拉吧!”“清爽爽快快地說出來,”他說,“并告訴我,你認為我應當怎樣做?”“我不能說您應當做什么,”我答道,“我只是懇求您不要想法來糟蹋我;如果您認為我是貞洁的,如果您認為我是真心誠意想要做個清白正派的人,那就請允許我回到我可怜的父母親那里去吧。我將向您發誓,不經您認可,我決不會跟別人訂婚。”
  他仍堅持要我對他的問題作出更為明确的答复:我認為他應當怎么辦。我就說,“至于您應當怎么辦,您想知道我對這個問題的可怜想法,那么我必須說,我認為您确實應當重視社會的輿論,避免作出任何辱沒您門第与身份的事情。如果您真正讓可怜的帕梅拉感到榮幸,對她表示厚愛,那么稍過一些時間,當她不在您身邊,當我們女性中有更合适的人与您在一起互訴衷情時,這一切就將有效地使您克服對一個人曾經產生的好感,而這個人跟您的地位是很不相配的。先生,這就是我所能提出的最好勸告。”
  “迷人的人儿!可愛的帕梅拉!”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愉快的熱情說道,“你這种寬宏大度、毫無私心的態度,与你其他所有的表現是一脈相承,完全一致的。但是請更加明确地告訴我,在這种情況下你想勸我做什么。”
  “啊先生,”我說,“請不要利用我的輕信,也不要利用我毫無顧忌、坦白直率的心;如果我是這個國家的第一夫人,而不是可怜、卑賤的帕梅拉·安德魯斯,那么我將會告訴您,也能告訴您。可是現在我不能再說別的了。”這時我低下頭,臉上布滿了慌亂的神色。
  啊親愛的父親和母親!我現在真為自己感到擔心,我也知道你們現在實在為我擔心。雖然過去他對我進行了各种殘酷的考驗,雖然我一直郁郁不樂地感到無比憂慮,但這一切都沒有使我恨他,我現在開始擔心,我已清楚地明白這是什么原因了。
  但是靠著上帝的幫助,請你們仍舊放心,我不會做出你們帕梅拉所不應當做的事情;如果我發現這种貌似真正愛情的假象僅僅是裝出來哄騙我的,那么我就要認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事情能像這樣卑劣和可憎的了。如果真像大家所說和我所希望的那樣,他并不算是男人當中最坏的人,那么我也會認為,沒有什么東西能像男人的心這樣狡猾、不可救藥的了。
  他接著很坦誠地說,“我不會讓你感到心慌意亂,帕梅拉,但是我希望我能确信;你會愛我胜過愛其他男子;世界上沒有任何男子曾在你的感情中占有一席之地;在愛情中我的妒忌心是很重的,如果我認為,你在心靈中常常秘密地跟其他任何一個男子喁喁私語,即使它還沒有成為你的一個愿望,那么我就不能原諒自己為什么要堅持對你的愛了;如果你沒有把這一點坦率地告訴我,那么我也不會原諒你。”
  由于我仍舊跪在池塘旁的草地邊緣上,他就在我身旁的草地上坐下來,用胳膊摟著我。“我的帕梅拉為什么猶豫不決?”他說,“你為什么不能像我所希望的那樣,如實地回答我呢?如果你不能,那就說吧,我會原諒你的。”
  “啊先生,”我說,“并不是我不能不假思索地回答您的問題;确實并不是;但是有一次您以為我沒有听到時,您曾對朱克斯太太說了一番話,這些話現在浮現在我的腦子里,它使我愁緒滿怀,擔心我現在遇到的危險比我過去所遇到的危險更大。”
  “帕梅拉,你太憂慮、太傻气了,”他說,“我目前的心情能保持多久,我將不回答這個問題;因為我的高傲自負在內心中斗爭得很激烈;如果你怀疑我,那么我不會強迫你,非要你信任我或非要你有什么看法不可。我現在所說的話是真心誠意的,我盼望你也會這樣,并直截了當地回答我的問題。”
  “先生,”我說,“我覺得我還不了解自己;您的問題帶有這樣一种性質:我本只想把我听到的話告訴您,并希望您對它作出好意的答复;否則我把回答你的話真說出來,那它就可能會為我遭受糟蹋舖平道路了。”
  “唔,”他說,“你可以把你偷听到的話說出來;因為你不直截了當地回答我的問題就會痛苦地折磨我的心靈;本來我只要把為你所耗費的精力拿出一半,就能把一個英國最美麗的小姐弄到我的怀抱中來了。”
  “啊先生,”我說,“貞洁對我是十分寶貴的,就好比我有很高貴的身份一樣。您知道,我有很多理由感到憂慮。但是我將把我听到的話告訴您。
  “您對朱克斯太太說,您開始時試圖用恐怖來征服我,這個方法采用錯了;您還說到我冷若冰霜的感情,等等;您說,今后您將改變做法;用您的話來說,您將用親切的太太來融化我。先生,上帝的仁慈在支持著我,因此我并不擔心,任何親切的舉止會使我忘記我在保持貞洁方面所應盡的責任;但是,先生,我覺得,用這种態度來對待我,比用恐怖來對待我會使我更為悲慘不幸。因為我的性格是真誠的,我也不會忘恩負義,万一我要受到我至今從來不曾受到過的教訓,那么當我進入墳墓時,我會悔恨莫及地想到,我當初為什么不能去恨我那最坏的敵人呢!我本可以有能力去挽救的那個心靈,我卻必須在最后審判日作為一個控訴人站起來,去控訴它!”
  “高尚的女孩子!”他說,“這是多么了不起的想法!嗯,現在,帕梅拉,你比你過去任何時候都更為卓越可愛。你給了我一個暗示,它將會長久對我產生影響。不過,可愛的人儿,請告訴我,你至今從來不曾受到過、而你卻十分害怕受到的教訓是什么?”
  “先生,如果您再次寬厚為怀,別讓我心慌意亂,那么我就不必把它說出來;但是為了回答您看來最為牽挂的這個問題,我只好對您說,到現在為止我還從沒有見到過我希望嫁給他的人。我只希望回到我可怜的父母親那里去,讓我自己為上帝服務,并安慰他們,除此之外我沒有其他任何希望。先生,您不知道,當您把我送到這里來,使我得不到我本打算得到的那份純正的快樂時,您是多么使我失望啊!”
  “這么說,”他說,“我可以确信,并不是那位牧師,也不是其他任何男子成為你堅決拒絕我建議的秘密動机?”“先生,您确實可以确信;既然您提出了這個問題,那么我就回答,我絲毫沒有想要嫁給現在世上任何一位男子的愿望或想法。”
  “但是,”他說,“你沒有鼓勵過威廉斯先生,使他認為你將成為他的妻子嗎?我之所以提出這個問題,是因為我可笑地喜愛爭風吃醋,而我的妒忌心表明我很喜愛你。”“先生,我沒有鼓勵過,而是恰恰相反。”“如果你采用了他的方法逃走了,”他說,“你也不愿意嫁給他嗎?”“先生,”我說,“我當時在心中作出了另一种決定;他知道這一點,這可怜的人——”“我命令你,不要替他說一句好話!”他說,“你如果親切地提到他的姓名,那就會在我心里刮起一股旋風,使它紛亂不宁,而你也會被這大風暴給吹走。”
  “我已經提到了,先生。”“不,不要說已經提到就完了;請讓我了解全部底細。如果你對他有任何好感,那就清爽爽快快地說出來;如果我發現,在這件微妙的事情上,你向我掩飾你心靈中的任何秘密,那么對你,對我,對他,都將會有可怕的結局。”
  “先生,如果我有理由使您認為我是真心誠意的——”“那就說吧,”他极為激烈地打斷了我的話,并把我的兩只手放到他的兩只手當中,說,“就仿佛在上帝面前一樣,請聲明,你對威廉斯或其他任何男子都絲毫沒有好感。”
  “先生,因為我希望上帝保佑我并保護我的清白,所以我說,我對威廉斯或其他任何男子都沒有好感。”“我相信你,帕梅拉,”他說。“也許遲早有一天我听到那個人的姓名時是能忍受的。如果我相信你并不是另有所愛,我的虛榮心就會使我安下心來,不用害怕你在心里更喜歡其他任何一位男子。可是想起你們認識的時間這么短促,你就這么輕易地打算跟那位見習修道士私奔,這确實損傷了我的自尊心!”
  “先生,您能听我說一句話嗎?請讓我不會招致您的憤怒,把全部情況告訴您吧;這些情況也許是不必要發生的,而且是輕率從事的,但卻完全是真實的。
  “我境況貧寒,出身低微,因此沒有資格把貞洁稱為我的光榮,但當時我的貞洁卻處于發發可危的狀態之中。我看不到有什么方法能使我免受您已公然承認的侵害。您曾經表明,您將毫無顧忌,什么事都干得出來。我曾經聲明,如果我可能找到什么方法逃脫危險,而結果卻并不能逃脫,那么我宁要保持貞洁,而把其他所有一切考慮都不放在心上,這時候,先生,有誰能信我的話是真心實意的呢?不是我替威廉斯說什么好話;但是,先生,确實是我讓他來幫助我逃走的。我讓他替我打听,附近一帶有什么身份高貴的人士愿意保護我,我還說服他——請別對我皺眉蹙額,好先生,因為我必須將全部真情實況告訴您!——去向一位姓瓊斯的夫人和丹福德夫人提出請求;他還十分好意地向彼得斯牧師提出請求;可是他們全都拒絕了我;然后他讓我了解,除了結婚之外,沒有其他高尚体面的途徑可以避免我所擔心的危險。我謝絕了他提出的這個權宜之計;而他同意看在上帝的分上來幫助我。”
  “現在,”主人說,“你將替他說——”我打斷了他的話。“先生,”我說,“請別生气,我剛才已經說了。我只是想說,當時如果有一個世界上最最可怜的乞丐,只要我認為他是誠實的,那么我与其留下來等著被糟蹋,倒還不如去向他投靠更合我的心意。我希望,當您好好地估量了一切情況之后,您將會寬恕我,而不會像您向來那樣,把我稱作一個膽大妄為、魯莽冒失的人了。”
  “唔,”他說,“我要對你說,你最后所說的這些話表明了你誠實正直的精神,倒并不表明你的小心謹慎,甚至這些話也并不使我感到十分高興。但是我一定要愛你;這使我感到不小的苦惱。請告訴我,帕梅拉;因為前面提過的問題現在又重新出現了,既然你十分珍視貞洁,對于一切想破坏它的企圖你都深惡痛絕,而我又公然企圖對它進行過好几次這樣的侵害,那么你認為,你是否還可能愛我胜過愛其他任何男子嗎?”
  “啊先生,”我說,“現在我的怀疑又重新出現了:您這樣和藹親切地對待我,可能是想利用我的輕信。”
  “依舊是剛愎自用、疑慮重重!難道你就不能信任我現在的態度嗎?我已跟你說過,不論今后我會怎樣,但現在我卻是真心誠意,毫不狡詐的。”
  “啊!先生,我能說什么呢?我已經說得太多了,如果——但是請不要命令我說我會多么1。”然后我的臉紅得像火一樣,我十分羞愧地倚靠在他的肩膀上,來掩藏我的慌亂。
  1帕梅拉顯然是想說‘如果您不欺騙我,真正和我結婚,那么我將會多么愛您,多么感謝您”這樣一類話,但她由于自己身份低微,不敢說出來,所以支支吾吾地沒有把話說清楚。
  他熱情地把我緊緊抱到他身上,說,“請把你親愛的臉藏到我的胸怀里吧,我親愛的帕梅拉;你天真無邪的親密使我陶醉;不過現在就請你說你會多么——什么?”
  “如果您對您可怜的仆人很好,不去傷害她,”我說,“那么她怎么說也不會說得太多!但如果不是這樣,那么她就十足地完蛋了!确實是完蛋了!”
  “我希望我目前的心情將會繼續保持下去,”他答道,“因為我坦率地對你說,在這令人愉快的時刻中,我感到一种十分純正的快樂;過去我希望按照我自己的條件來占有你,我的欲望使我產生出一种內心的騷動,可是在這种有罪的內心騷動中我從來不曾体驗過現在這种純正的快樂。帕梅拉,你一定要為我繼續保持這种心情而祈禱;我希望你的祈禱將會戰胜我所受到的誘惑。”
  他的善心好意壓倒了我的一切自制力。我扑倒在他的腳邊,擁抱著他的膝蓋。“先生,听到您這些和藹親切的話語,我所感到的快樂不是您可怜的仆人所能表達的!如果您的善心好意能夠繼續保持下去,那么我過去所遭受的苦難就將會得到太丰厚的報答了!為了您本人心靈的緣故,也為了我本人心靈的緣故,上帝可能會答應賜予這种報答的,如果——”
  他堵住我的話,說,“親愛的女孩子,但我們應該怎么對付這社會和社會上人們的譴責呢?說實在的,我不能結婚!”
  這時我大吃一惊,感到暈頭轉向,但不久就鎮定下來。“先生,”我說,“我不敢痴心妄想得到這种榮幸。如果您能夠允許我平靜、安全地回到我可怜的父母親那里去,在那里為您祈禱,那么這就是我的全部請求。先生,經歷了所有的憂慮与危險之后,這將是我极大的快樂。要是我了解自己的心愿,我就祝愿您能從一位門當戶對的女士那里得到幸福;您是善良的老夫人所鐘愛的儿子,凡是能使您幸福的一切事情,我都會极為真誠地感到高興。”
  “唔,”他說,“帕梅拉,這次談話已超過了我原先的目的。你不用害怕照這樣子對我所表示的信任;但當我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對我這個人產生怀疑的應當是我。不過,在我對這個問題說更多的話之前,我將去責備我那高傲的心。在那之前,就讓一切都照常吧,就好像我們沒有進行過這次談話一樣。只是,我要告訴你,你對我愈信任,就愈使我感激你,而你的怀疑只會引起其他更多的怀疑。”他說完這些含糊不清的話之后,用一种比先前更講究禮節的態度(如果我可以這樣說的話)吻了我,并把手伸給我;我們并肩向屋子里走去,他顯得心事重重,悶悶不樂,仿佛早已對他剛才善良的態度感到后悔了。
  如果這一切都是蓄意的陰謀,我將怎么辦,我該采取什么步驟呢?如果他是虛偽的(我可以這樣稱它),那么毫無疑問,我已走得太遠了,太遠太遠了!當我擔心到這一點時,對于我已說過的那些話,我簡直要咬我那冒失的舌頭了,或者更正确地說,我更想去打我那顆更加冒失的心了,因為是它指揮那可怜的舌頭的。不過說真的,他至少在當時是真心誠意的!他不像是一位一貫欺詐的作假者。如果他是這樣,那么男人的心是多么邪惡啊,真是不可救藥了!他是從哪里學到這些野蠻殘忍的奸計的呢?情況若确實是這樣,那一定是男人的天性就是如此!不過,停一停,別讓我這樣輕率地進行譴責吧!我的心被攪扰得紛亂如麻,激蕩不已,快讓它平靜下來吧!因為我的父親不也是個男人嗎?他這個男人卻不懂得詭計,不會去做坏事,不會為了贏得一個王國而去進行欺騙或壓迫;既然是這樣,我怎么能認為男人天性就是如此呢?我也應該希望,善良老夫人的儿子不會是男人當中最坏的一個!如果他确實是,那么那位生他的卓越女人的命是多么苦啊!只是你們可怜的帕梅拉落到這樣一位男人的手中,她的命就更苦得多了。但我還是要信賴上帝,祈求得到最好的結果;因此就暫時把這支已經寫累了的筆擱下吧。

                星期四上午

  今天早上天剛亮就有人來敲我們臥室的門;朱克斯太太問是誰?主人說,“請開門,朱克斯太太!”“啊,”我說,“看在天主的分上,朱克斯太太,請別開!”“不錯,”她說,“但是我必須開。”“那么,”我抱住她,說,“首先讓我很快穿上衣服。”他又敲了。她從我身上掙脫出去;我心中感到恐怖,在被子里縮成一團,緊抱著自己。他穿著很豪華的禮服進來了,說,“帕梅拉,昨天我們已經談過了話,你還這么害怕哪!”“啊先生,先生!”我說,“我擔心我的祈禱沒有產生我所希望的效果。我懇求您,先生——”他打斷我說,“你用不著如此荒唐可笑地害怕。我只說一兩句話就走。”
  “在你上樓之后,”他在床邊坐下,說,“我接到一份請帖,邀請我去參加一個舞會,這個舞會將在今天夜間在斯坦福舉行,是為了慶祝一個婚禮;我將去拜訪西蒙爵士、他的夫人和女儿;因為新娘是他們的一個親戚,所以在星期六之前我將不在家。因此我到這里來,當著帕梅拉的面,提醒您注意,朱克斯太太,在這段時間中,不要讓任何人見她或遞送任何信件給她;因為有人看到,有一個人正在附近鬼鬼祟祟地活動,還在打听她;我得到可靠的消息,不是杰維斯太太就是朗曼先生,已經寫了一封信,想方設法要把它交給她,因此對她要進行比過去三四天更為嚴密的監視;我當著她的面說這些話,是為了使她不會感到奇怪。”他又說,“你應當知道,帕梅拉,從我到這里來以后,我已命令朗曼先生把賬目結清,并已解雇了喬納森先生和杰維斯太太;因為他們的行為是不能容忍的,而且他們已在我姐姐戴弗斯与我之間制造了不和,我們也許永遠也難以言歸于好了。帕梅拉,當我不在這里的時候,如果你把自己好好地關在臥室里,不要讓朱克斯太太有理由感到苦惱或不安(特別是,你知道她是執行我命令的),那么我就會好好地看待這件事。”
  “唉,先生,”我說,“我擔心這些善良的人們都是為了我的緣故而受害的!”“他們都是因為偏袒你而有一些無禮的言行。由于他們對你的愛護,你已在我家中引起了很大的騷動,從來沒有一位像你這樣職位与身份的女孩子在一個大家庭中引起過這樣騷動的。但是讓那成為過去吧。你們兩人都知道我的意愿和它的部分理由。我只說一點,就是我已從我姐姐那里收到一封信,那是我不曾料想到的,帕梅拉,”他說,“你和我都沒有理由感謝她,也許在我回來的時候你將會知道這一點。朱克斯太太,請把所有的大門都牢牢關上;沒有您的陪伴,任何人也不許走到大門去。”“我一定會服從先生的命令,”她說。“先生,”我說,“我不會給朱克斯太太帶來任何麻煩;為了表明我將服從任何我能服從的事情,我會待在臥室里;沒有她陪同,我連花園里也不會去,但我擔心——”“是呀,”他說,“你擔心又會有什么陰謀詭計,是不是?但請相信,你現在更沒有什么可擔心的理由了;我對你說的是實情,這一次我是真的要到斯坦福去,去的原因我已對你說了;因此,帕梅拉,請把你的手給我,并吻我一次,這樣我就走了。”
  我不敢拒絕他。
  他跟朱克斯太太在臥室門外談了一些話,我听到她說,“先生,我會小心謹慎,注意提防,這一點你是可以信賴的。”
  我前面已經說過,他的衣服十分豪華,他就穿著這套衣服進了馬車,看上去他說的是真話;但我過去已經受過許多欺詐、詭計和出乎意外的事情,所以我不知道該怎樣去思考。但是我為可怜的杰維斯太太感到悲傷。
  因此,威廉斯先生,還有邪惡而又可怜的約翰,加上善良的杰維斯太太,朗曼先生,喬納森先生,全都因為我而被解雇了!朗曼先生固然有錢,解雇對他生活上沒有什么影響,但我知道他會傷心的;至于可怜的喬納森先生,我相信這會使這位善良的老仆人心如刀割地悲痛。哎呀,都是為了我!我給他們造成了多大的災禍呀?或者更准确地說,是我的主人,他對我的所作所為,使我許多好心的朋友失去了他的歡心!

                星期五夜間

  我已把我的信件從玫瑰樹叢底下取出來了,因為我看到園丁開始挖掘靠近那個地方的土地,擔心他會發現這些信。
  朱克斯太太和我今天上午從對著榆樹的鐵大門往外看時,一位像吉普賽人的女人向我們走來,說,“夫人,如果你們能給我一些剩飯剩菜,我將給你們兩人算命。”我說,“朱克斯太太,讓她給我們算算命吧。”“我不喜歡這一類人,”她說,“不過我們可以听听她對我們說些什么;我不會給你什么剩飯剩菜,女人;但我會給你几個便士。”這時南出來了,她就說,“去拿几塊面包和一些冷肉來,南,讓她也給你算算命。”
  你們會覺得我寫的這件事是一件雞毛蒜皮般的小事,就跟我信中寫到的其他許多事情一樣。但是請注意,我通過這件事發現了一個可怕的陰謀。我該怎樣去想這個邪惡的人,這個十惡不赦的人呢!現在我打心眼里非常恨他。情況是這樣的:

  朱克斯太太對這女人沒有什么怀疑,因為鐵大門是鎖著的,她在門外,我們在門內,所以朱克斯太太就把手從門中伸出去,讓這女人看她的手相,給她算命。這女人有一個小包,上面寫著難認的字,她看著這個小包,說,“嗯,夫人,我可以告訴您,您很快就要結婚了。”朱克斯太太似乎很開心,說,“我很高興听你這么說,”一邊哈哈大笑,肥胖的身体向左右兩邊來回晃動著。這位女人在這段時間里一直极為認真地看著我,仿佛她是有用意的。這時我想起主人提醒朱克斯太太注意提防的話,猜測這女人也可能是被雇來設法送信給我的,于是我就決定注視她的一舉一動。“請問,我將嫁給一位什么樣的人?”朱克斯太太問道。“一位比您本人年輕的人,”這位女人答道,“事實將會證明,他將是一位很好的丈夫。”“我很高興听到你這么說,”她說,而且又哈哈大笑。“喂,帕梅拉姑娘,讓我們听听她怎么給您算命。”
  這位女人走到我面前,把我的手拉過去。“啊!”她說,“我算不了您的命;您的手這么白,這么嬌嫩,我沒法看到掌紋;不過,”她說,一邊彎下身子拔起一小叢草,“我有個辦法,”然后她就用那叢草帶泥的部分擦我的手。“現在,”她說,“我能看見掌紋了。”
  朱克斯太太對她的一舉一動都十分留意,并把那叢草拿過去,仔細地看了看,唯恐里面藏有什么東西。這時那位女人說,“木星的軌道穿越了生命的路線,還有火星——真古怪。漂亮的小姐,”她說,“您最好小心留意自己,因為請您相信,您的命很苦。我看得出來,您將永遠不會結婚,而且生了第一個孩子就死去。”“去你的,女人!”我說,“你最好永遠也別到這里來!”
  “我不喜歡這种事,”朱克斯太太湊近我的耳朵,低聲說道。“看來這像是個欺騙;帕梅拉姑娘,現在請進屋于里去吧。”“我就去,”我說,“因為這算命真叫人難以忍受,我不想再听了。”
  那位女人很想對我再說些什么,這進一步引起了朱克斯太太的怀疑。她威脅她。那女人給南算了命,說她將會被淹死,然后就走開了。
  這件事在我們頭腦中產生了強烈的影響。一個鐘頭以后我們去看看這個女人是不是還在附近偷偷地活動,并讓科爾布蘭德當我們的防衛人員。他從鐵大門看出去,發現有一個男子在人行道中間閒逛,這引起朱克斯太太更為強烈的怀疑,她說,“科爾布蘭德先生,您和我走到那個男人那里去,問他為什么在這里閒逛;南,你跟帕梅拉姑娘留在鐵門旁邊。”
  于是他們把鐵門打開,向這個男子走去;我心中猜想,那個女人如果是雇用來的,那一定是用那叢草來表示什么意思,于是我的眼睛就朝她拔起草的地方瞧去,我看到有更多的草被拔起來了,而且堆成了一個小堆;我毫不怀疑那里一定有什么給我的東畫,因此我就向它走去,站在那個草堆与南的中間,“那里有一朵野花很美麗,它就長在左邊第五株榆樹附近;請您去給我摘來。”“那是普普通通的野草,”她答道。“沒關系,”我答道,“請去給我采來,有些野草的顏色是美麗的。”
  她离開我去采。她一轉過身,我就彎下身子,抓起一大把草,發現其中有一小片紙,我就立即把紙片塞進胸間,并扔掉了草;對于這件怪事我的心卜卜地跳個不停;我真想就回到屋子里去,但這位女仆要我留在那里,直等到朱克斯太太回來。
  我急不可耐地想去讀這張紙片。當科爾布蘭德和她回來時,她說,“當然,主人的告誡是有些理由的;我從這位閒逛的家伙那里問不出什么東西;不過,毫無疑問,那位吉普賽人是想搗什么鬼。”“唔,”我說,“您知道,如果她想搗鬼,那她也沒有達到目的!”“是的,說得很對,”她說,“那是我小心提防的緣故;您也很好,我讓您回去,您就离開她了。”
  我們回到屋子里后,我急忙上樓到我的內室里,發現那張便條中的筆跡是偽裝的,拼寫也很拙劣;它包含以下一些內容:

  “我們曾經想出二十种方法,想讓您了解您的危險;但事實證明,全都徒勞無益;如果這張便條落到您的手中,那么您的朋友們希望,我們給您提出的告誡還不算太晚:B先生已完全打定主意要糟蹋您;由于他采取的其他方法都未能奏效,對那些已不再抱任何希望,所以他將裝出對您极為熱愛与親切,并假裝將与您結婚。您可以期望在几天后,看到一位牧師(說得准确些,是一位穿著牧師法衣的男人)為了這個目的來到您那里。這個人實際上是個狡猾、奸詐的家伙,是一位破了產的事務律師,B先生雇用他來冒充一位非國教派的牧師。這個人的臉膛寬闊,上面有好多麻子。因此請您小心提防,照顧好自己。請不要怀疑這里。也許您早已有好多理由,能使您确信這里所說的情況是真實可靠的。對您滿怀熱忱和良好祝愿的
                             某個人”

  親愛的父親和母親,現在我們對這位窮凶极惡的主人將說什么呢!我將用什么話來表達我的悲傷呢!我實際上就已等于向他表白,我愛他了!但是,如果我不能教會自己這顆冒失的心去恨他,那我就要讓它破裂!原來他早有這個計划備用,無怪乎先前他沒有利用那個邪惡的机會了!一旦我發現我是個有罪的妓女,而不是個合法的妻子,那我的處境該會多么可怕啊!對你們可怜的帕梅拉來說,這實在是太過分,太過分了。我原希望最坏的事情已經過去,原以為我很高興看到一位悔過自新的先生,而不是一位荒淫放蕩的花花公子。現在你們可怜的女儿該怎么辦呢!啊悲慘不幸、悲慘不幸的帕梅拉!

              星期六中午,一點鐘

  主人已經回來了;這几天确實是待在他所說的地方。他總算說了一次真話;這件事似乎并沒有什么陰謀;他無疑指望著這個假結婚!他帶來一位先生与他一起吃午飯;我到現在還沒有見到他。

                 兩點鐘

  我十分悲傷,而且又添了一個新的理由;剛才我在內室正忙著打開我藏在那個玫瑰花樹叢底下的包包,看看它埋了這么久是不是已經損坏了,這時候朱克斯太太出乎意料地出現在我面前!她立刻把手放在上面,她剛才好像一直通過鑰匙孔在偷看。
  我不知道怎么辦!這一下主人將看到我對他所有隱蔽的想法以及我內心所有的秘密了。我是個多么粗心大意的人呀!
  你們知道,依靠威廉斯先生的幫助,我曾經很幸運地把我被監禁第十七天(星期日)以前所寫的信全都寄給了你們,但是現在這些信,包含著從那時以來直到我遭受苦難第二十七天(星期三)之間所發生的一切事情;或許你們會永遠看不到這些信了,所以我將簡略地加以敘述。
  這些信件敘述朱克斯太太采取詭計,誘騙我接受威廉斯先生求婚,我拒絕這樣做,并要求你們不要鼓勵他向我求婚;威廉斯先生遭受到邪惡的搶劫,這位坏女人前去探望他,并由此發現了他所有的秘密;當她外出時我想要逃走,并可笑地被我愚蠢的恐懼所阻止;我有了一把后門的鑰匙;朱克斯太太寫信給主人,報告她從威廉斯先生那里發現的秘密;她對我和對他的態度因此就發生了變化;我繼續通過瓦片來跟威廉斯先生通信(我們開頭寫的信已裝在包包里送給你們了);我責怪威廉斯先生把心中的秘密都泄露給朱克斯太太;他給我复信,信中揚言,如果主人欺騙他,他就要揭露他;他還談到約翰·阿諾德与他通信,有一封由約翰寄給他的信似乎已被人截取;威廉斯先生通過他在蓋恩斯伯勒的一位朋友進行通信;他打算為我弄到一匹馬,為他自己弄到另一匹,以便讓我逃走;威廉斯先生向朱克斯太太承認了的事情以及我不鼓勵他向我求婚;接下去是我寫了一封緊急的信給威廉斯先生,催促他在主人來到之前想辦法讓我逃走;他給了我一封有些生气的回信。親愛的父親,在這個包包中還有你寫給我的一封很好的信(通過威廉斯先生傳遞給我的);你在信中說,你本想鼓勵威廉斯先生求婚,但決定讓我按自己的意愿行事,很幸運的是,你在信中提到了我無意結婚;對威廉斯先生責備我的信,我复了信,在信中答應要更加有耐性,等等。還有一封主人給朱克斯太太的信,內容很可怕,由于陰差陽錯,它寄給了我;還有一封他給我的信,由于同樣的差錯而寄給了她;我對這兩封信談了我十分直率的感想,同時對威廉斯先生遭受欺騙和身敗名裂的結果也表示了极大的憂慮;我敘述了朱克斯太太對她那邪惡的忠誠洋洋得意,同時傷心地描寫了科爾布蘭德先生,這個人是主人派來協助朱克斯太太監視我的。我在信中還對威廉斯先生被捕和鋃擋入獄更加表示憂慮;在這种情況下,我在信中沒有饒恕我的主人。接下去,我在信中敘述了我想從后門逃走計划的詳情細節;為了蒙蔽他們,轉移他們的注意力,我先把裙子和圍巾拋進池塘;對我來說,這個嘗試几乎造成了十分可怕的后果!然后我又悲歎威廉斯先生為了設法幫助我而身敗名裂;最后,我敘述了我偷听到朱克斯太太自夸她搶劫威廉斯先生的詭計,這次詭計的目的是想得到我的信,但威廉斯先生卻把它們保藏住,并平安地寄送給你們。
  根据我盡可能作出的口憶,這些就是這位冷酷無情的女人所搶走的信件的內容,一直到我策划想要逃走的不幸時刻為止。至于我最后得到多么糟糕的結果,以及以后發生的一些情形都寫在另一些信件中,這些信件仍縫在挨近我臀部的襯裙里,但愿它能安全。
  當時我眼淚汪汪,對這位卑劣的女人百般懇求,想說服她別把這些信件拿給主人看,可是這些努力全都徒勞無效。她說,為什么我這樣喜歡一個人待著,為什么一直在寫個不停,現在她找到原因了。她告訴我,她曾屢次三番在她所能想到的地方搜查我所寫的東西,直到現在以前都毫無結果。她認為,這些東西是任何人都可以看的,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內容。“因為,”她說,“您知道,您是非常天真無邪的!”“蠻橫無禮的人,”我說,“我相信你是罪大惡极的!你只會做出最坏的事情來;我現在沒法幫助自己,顯然也不能指望從您那里得到仁慈。”
  剛才主人上樓來(我想是到我這里來的),她遇到了他,就把我的信件給了他。“先生,”她說,“您常常說,帕梅拉姑娘是個寫作能手,但我過去一直找不到她寫的東西。現在找到了,就在這里。”
  他把信件拿過去,又重新下樓到客廳里去。由于發生了吉普賽人那件事,加上發生了這樁事情,我不能考慮下樓去吃午飯;她把這個情況也告訴他了;因此我猜想,他的客人一走,他就會上樓到我這里來。

               星期六,六點鐘

  主人上樓來了,神態比我想象的要愉快。“這么說,帕梅拉,我們似乎已把你叛逆不忠的信件拿到手了?”“叛逆不忠!先生,”我繃著臉,十分不高興地說。“是的,”他說,“我猜想是這樣;因為你是個策划陰謀的能手;不過我還沒有去讀那些。”
  “那么,先生,”我說,“請您別去讀,而把它原封不動地退還給我吧,這樣您就真正是寬厚仁慈了。這些信只是寫給我爸爸、媽媽的。”“你能給他們寫的東西,有什么我不可以看的呢?我必須讀過以后才能退還。”“請允許我說,先生,”我說,“您對我以前所寫的信采取了不好的態度;您想方設法,通過那個不誠實的約翰·阿諾德,把您可怜仆人寫給他爸爸、媽媽的信弄到手中;您是一位有身份的先生,難道這是您的品格所應當做的事嗎?”“是的,”他說,“當然是這樣。像我的帕梅拉這樣一位仆人所寫的每一行字我都要看到,不論她是寫給誰的。”
  您的帕梅拉!我在想。于是我又想到了假結婚;說實在的,自從那個吉普賽人的事件發生以來,它一直沒有离開我的頭腦。“但是,”他說,“在這些信件中,你有什么不愿意我看到的事情呢?”“确實是有的,先生,”我答道,“因為一個人寫給父親和母親的信并不是給每個人看的。”“但是我并不是每個人,”他答道。
  “我以前看過你所說的那些信,這對你并沒有不利,”他又說,“因為它們使我對你有很高的評价;再說,如果我不愛你,那你認為我會為你的信這么操心費神嗎?”
  “先生,那并沒有使我感到十分自豪!因為那些信使您對我得出的看法,就是您下定決心來糟蹋我。那些信給我帶來什么好處呢?從那時以來我成了個被監禁的人,而且受到了我所受到的——”
  “為什么,帕梅拉,”他稍稍嚴肅地說,“我在花園里那樣親切地對待你以后,你為什么要采取這樣的態度呢?這跟你那時表現的溫文爾雅完全不一致。你務必不要讓我有理由認為,你能耍弄手腕,利用我對你的善心好意。”“啊,先生,”我說,“您對您自己的心和意圖是最了解的!我擔心我那時太坦率了;我還擔心,您仍舊保持您想要糟蹋我的決心,只不過改變一下您行事的方式罷了。”
  “我再一次對你說,”他稍稍嚴詞厲色地說,“只要你對我的道義稍稍表示一些信任,這就比什么都更能使我感到滿意。不過我可能從這些信件中找到原因,使我明白你為什么那么荒唐可笑和執迷不語地怀疑我。雖然你讓我開始對你產生怀疑,但毫無疑問,你對你父親和母親一直是真心誠意的。若不是你對其他某個男子怀有好感,那么上次在花園里發生的事情之后,你不應該這樣使我感到失望。讓我告訴你,如果我發現情況确實如此,那么我就會讓你的每根血管都流出血來,這就是將會發生的結果。”
  他怒气沖沖地想要走開。“請听我說一句話,先生,”我說,“既然您要讀我的信件,那么在您讀之前請听我說一句話。您在這些信件里將會發現,我對您對待我的行為進行了嚴厲的指責,請對所有這些指責多多包涵吧;只請您記得一點,那些信并不是寫出來給您看的,而是一位受到苛刻對待的可怜人儿寫下的,她一直在擔心會從您那里受到最惡劣的對待,那是您可能施加給她的。”
  “如果僅僅是那樣,而沒有另一种性質的內容,”他說,“那么你沒有理由感到不安;因為在你以前的信中,難道我沒有讀到過你對我本人所進行的許多冒失無禮的指責嗎?雖然我希望你能夠稍稍節制一些,別那樣肆無忌憚,可是我曾因為這個緣故責備過你嗎?”
  “先生,”我說,“我并不擔心,您會在我對您所說的話中發現我有什么虛偽的罪過。我記不住我所寫的一切內容,但我知道我當時是把我心中的真實感情寫下來,那不是欺騙性的。同時,先生,請您在心中記住,我一直聲明,我以為我本人有權利設法從我被非法監禁的地方逃出去;如果我能逃走,那我是想要逃走的,我希望您不要為此而生气。”
  “千万別擔心,”他說,“我會對你作出有利的判斷,只要那是你應當得到的就行,因為你在我這里有一位非常有影響的辯護人,”這時他把手按在他胸脯上,一邊說一邊走下樓去。
  九點鐘左右,他派人來請我到客廳去。我有些害怕地去了;他手里拿著我的信,說,“帕梅拉,現在你來接受審判。”“先生,”我說,“我希望我有一位公正的審判官。”“是的,”他答道,“你還可以希望這是一位仁慈的審判官,要不然,我不知道你將會落得個什么樣的結果呢。”
  “我要求,”他繼續說道,“你對我問你的每一個問題都將直截了當、明明白白地加以回答。首先,這里有几封你与威廉斯之間的情書。”“情書!先生,”我說。“唔,你愿意稱它什么就稱它什么吧。盡管你要求我多多包涵,但我卻完全不喜歡那些東西。”“先生,您看到我對他的求婚給過絲毫鼓勵了嗎?”“帕梅拉,一個像你這樣地位的人,對一個初次吐露愛情的表白,你所給予的鼓勵是夠多的了!你的勸阻只不過是所有狡猾女人們慣用的手法,目的在于激勵我們男子來追求你們罷了。”“先生,”我說,“狡猾女人們慣用的手法,我一竅不通!我不會耍弄手腕。我的目的全在于通過所有合法的手段來維護我的清白,避免落入那些設下的圈套,使我蒙受恥辱。”
  “唔,這個問題就說這么多吧,”他答道。“既然你對所發生的一切事情都記了十分精确的日記,那么除了我手中的這些材料外,在這以前記載的材料在哪里呢?”“在我父親那里,”我答道。“是通過誰送給他的?”“通過威廉斯先生,先生。”“回答得很好,”他說。“你就不能想個法子讓我看看它們嗎?”“想個法子讓您看看它們,先生?”我說,“我真但愿能想個法子不讓您看到您已經得到的這些就好了。”“我一定要看到它們,帕梅拉,”他答道,“不然我將永遠不能放心。我一定要知道,你与威廉斯之間的通信是怎樣開始的。如果我能看到它們,而且它們回答了我的問題,那對你將會更好。這些在我手中的材料使我產生希望:那些在你父親手中的材料將會回答我的問題。”
  “先生,”我說,“我將會把通信開始的情況十分忠實地告訴您。因為我當時十分大膽,所以是我先給他寫信。”“你這樣說說還不行,”他說,“因為這一點在你看來可能是個細枝末節,但對我來說卻是至關重要的大事。”“先生,”我說,“如果您允許我到我父親那里去,那么您派任何仆人來取,我都會把那些信件交他捎給您。”“你會這樣做嗎?但我想,如果你寫一封信去,請你的父母親把那些信件捎來,那么他們是會捎給你的。我要求你寫這封信去。”
  “先生,您通過約翰卑鄙的行為已經看過我以前所有的信件,現在您又通過您忠心耿耿的女管家采取邪惡的手段看過了這些信,因此我認為所有其余的信件您也可以看。但是我希望,在我明白我在這個具体事情上服從您將對我本人有益之前,您不要要求我去做這件事情。”
  “這一點,你應該相信我的道義。請告訴我,帕梅拉,”這位狡猾的先生說,“既然我已經看到這些信件了,那么如果那些信件是在你手中,你是否能自愿地把它們拿給我看呢?”
  我不知道他話中打著埋伏,就說,“是的,老實說,先生,如果您下了命令,那么我就會把它們拿給您看。”“唔,帕梅拉,”他答道,“我相信你一定想法把你的日記繼續記下去,所以,在我手中這些日記以前的那些日記取來之前,我希望你會把那以后所記的日記先拿給我看。”“啊先生,先生,”我說,“您讓我上當了!不過您确實應該原諒我,我不能答應您的要求。”
  “嗯,”他說,“請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繼續記了你的日記,一直記到現在?”我請求他別問我這個問題。“但是我堅持你要老老實實地回答我,”他說。“唔,那么,先生,我不愿意撒謊,我是繼續記了的。”“這才是我的好女孩子,”他說。“我真心喜歡誠摯的態度。你要是把你寫下的東西自愿拿給我看,我將會感到十分滿意。我很想看到你策划的詳情細節和你失望的情況,你給我的這些日記正好在這里中斷了。因為我已向你出了個題目,因此我想我有權利看到你是怎樣做文章的。另外,當你敘述你的經歷時,在你的策划和我的策划中,有著傳奇故事的生動情趣,十分有意思;我看到你以后的日記,就會受到更好的啟發,知道怎樣把這部精彩小說中曲折离奇的故事寫出個結局。”
  “先生,如果我是地位跟您同等的人,”我答道,“那么我要說,您處心積慮讓我陷入了不幸,現在又要拿我的這种不幸來開玩笑,這是冷酷無情的。”
  “与我地位同等的人,帕梅拉!你在信中那樣肆無忌憚地評論我的品格,至少那時候你一定認為你是与我地位同等的人。”“先生,”我答道,“如果你沒有讓我有理由那樣毫無顧忌,那我本來是不會那樣做的。先生,您知道,原因在前,結果在后。”
  “你很善于詭辯,帕梅拉,”他說,“我們男人到學校去究竟是為了什么呢?如果我們的才智生來就跟女人的相等,那么我們在受教育時就可以節省許多時間,免去許多辛苦了。因為天性教給你們女人的東西,我們男人經過長期工作与學習也是難以達到的。不過,”他繼續說道,“我想,我可以冒昧地認為,你的才智應當一半歸功于我,因為你是從我這里得到机會,對你的才智進行了無害練習的,這些練習無疑磨練了你別出心裁的巧思妙想。”
  “先生,”我答道,“如果這些您高興稱之為無害的練習我能免去不做,那么我真高興能像甲虫那么愚笨。”“不過,帕梅拉,那樣我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熱愛你了。”“不過,先生,那樣我就會平平安安、無憂無慮和幸福快樂了。”“嗯,可能是那樣,也可能不是那樣,那時你就會給一位笨頭笨腦的庄稼漢當老婆了。”
  “先生,那時我將會安樂滿足,清白無邪,這比當一位公主但卻不是安樂滿足、清白無邪的要好。”“可能不是那樣,”他說,“因為你長著那漂亮的面孔,我們一些捕捉狐狸的獵人,眼光敏銳,是會把你找出來的;盡管你有那些想入非非的念頭(也許那時這些念頭在你心中也不會很強烈了),但他們還是會跟那位庄稼漢的老婆尋歡作樂的,比我跟我母親的帕梅拉在一起時要快樂得多。”“先生,”我說,“我希望你把事情完全看錯了。我的爸爸媽媽從我嬰儿時代起就把貞洁的道理灌輸到我的心中。您的母親,我親愛、善良的夫人發現我明白這些道理,要不然我就不會榮幸地得到她的嘉獎了。啊,如果這位親愛的夫人現在還活著該多好啊!”
  “唔,不過,”他迅速地重新說道,仿佛想飛快地离開這個話題似的,”在你巧妙策划逃走以后所寫的那些東西,我一定要看。”“先生,如果我能阻止,您确實不應該看。”“最使我高興的事,”他說,“莫過于發現在你所有的策划中,你說的都是實話;在你所有那些小小的詭計中,也很少故意說謊。現在,我希望你繼續采取這种值得贊許的態度來回答我的問題那么就讓我來了解一下,你是從哪里得到筆、紙張和墨水的呢?朱克斯太太警惕性很高,每次只給你兩張紙呀。請把真實情況告訴我。”
  “我會告訴您,先生。原先我沒想到我像現在這樣需要它們;不過,當我离開您家的時候,善良的朗曼先生在我的請求下,把每樣東西都給了我一些。”“是的,是的,”他說,“一定是善良的朗曼先生!你所有的同伙們,每一位都是善良的;而我那些忠于職守,服從我命令和服從我本人的仆人,你在信件中都把他們描繪成像魔鬼一樣邪惡。”
  “先生,”我說,“希望您不要生气,按照您那些仆人實際所扮演的角色來看,難道您認為他們并不像我所描繪的那樣坏嗎?”
  “我不會忘記提出我的問題,”他說。“請告訴我,你把你的紙、筆和墨水藏在什么地方?”
  “先生,有些藏在這個地方,有些藏在那個地方;如果有一些被發現了,我總還會留下另外一些。”“你這就是個好女孩子!我喜歡你這种可愛的誠實態度。現在請告訴我,你所寫下的其他東西,那些冒失無禮的日記,你把它們藏到哪里呢?”“先生,我必須請求您原諒我,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但是,”他說,“我不能答應你這個要求;我要知道它們,我要看到它們!”“先生,您這個要求太難于接受了,”我說,“我坦率地說,只要我能做到,那我就不會讓您看到它們。”
  他這時坐下來,握住我的雙手,說,“說得很好,漂亮的帕梅拉,我想你做得到!不過我不會讓你做得到。快告訴我,它們在你的衣袋中嗎?”“不是,先生,”我說,這時我的心都要跳到嘴巴里來了。“我知道你決不會徹頭徹尾地撒謊,但卻躲躲閃閃,含糊其辭!沒有一位耶穌會會員能比你更狡猾的了1。現在請回答我,你衣服里面圍在腰部的帶子中有個口袋,它們也不在那口袋里嗎?”“不在,先生,”我說。“它們不在你的胸衣里嗎?”他問。“不在,先生,”我答道,“請別再問別的問題了,先生,請原諒,您問我許多次我也不會告訴您。”
  1耶穌會:天主教的宗教團体,由西班牙人伊格內修斯·羅耀拉于1530年創建。安東尼·雪莉于1601年指責它的教旨含糊不清。
  “哦,”他說,“我有個辦法來對付你的不會。國外當犯人不肯招供時,就拷打他們,直到他們招供為止,我可以仿效這种做法。”“但是先生,”我說,“請問這种做法是合理、公道、正當的嗎?我并不是個犯人。”
  “啊我的女孩子!”他說,“許多清白無辜的人都曾受到拷打。快讓我知道它們在哪里,這樣你就可以避免國外稱為拷問的對待了。”
  “先生,”我說,“英國不實行拷打。我希望您不會把這种做法引進來。”“說得好极了!”這位不規矩的先生說。“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在英國,當犯人不肯向我們求饒時,我們可以作為一次极大的懲罰,把他們折磨死或折磨到他們求饒為止;因此,帕梅拉,如果你不肯說出,那你就一定會遭到這樣的懲罰。”
  我眼睛中滿含著淚水。我說,“先生,這是很殘酷的!很暴虐的!”“沒關系,”他答道,“你知道,這只不過像一位魔鬼罷了。我對你已做了這么多你認為是窮凶极惡的事情,在這以后,我將進一步做的事情不應當使你感到吃惊。”
  “但是,先生,”我說(我极為害怕的是,他已有一些想法,認為那些信件是在我身上),“如果您要這樣不講道理地讓我服從您,那就讓我上樓去,把它們重新讀一遍,看看在給您看過的信件之后我寫了些什么。”
  “我要看到它們全部,”他說,“如果你已寫到今天,那就到今天為止!或者至少到這個星期為止。但是,帕梅拉,請對我說實話,它們是在樓上嗎?”我感到更為惊恐。他看到了我慌張的表情。“請對我說實話,”他說。“唔,先生,”我答道,“我有時把它們藏在花園中的干土里;有時藏在這里,有時藏在那里;那些在您手中的信件曾經在花園里的玫瑰樹叢下埋了好几天。”“狡猾的女孩子,”他說,“這跟我的問題沒有什么關系。它們不在你身上嗎?”“如果我必須從牆氈后面把它們取下來,您是不是想要看看是在哪個房間?”“愈加狡猾了!”他說。“這是對我問題的答复嗎?我已經在樓上和你內室里每個地方都搜找過,但卻都沒有找到;因此我要知道它們在哪里。現在,”他說,“我認為它們是在你身上;我這一生從沒有脫過一個女孩子的衣服,但現在我要開始把我漂亮帕梅拉的衣服剝掉了;我希望我不要花多少功夫就會發現它們。”他開始拔掉我圍巾上的別針。
  我哭了,并抵抗著說,“您不能用這樣的態度對待我。先生,請考慮一下!先生,請考慮一下!”“也請你考慮一下,”他說,“因為我要看這些信。但是,”這位邪惡的坏蛋(有什么人像這樣卑劣的!)說,“它們也許是用襪帶系在你的膝蓋上;”然后他就彎下身子。我极為惊恐地跪在地上,但在几秒鐘內卻說不出話來。他看到我快要昏過去,似乎感到惊慌了。“如果我讓你上樓去,”他說,“你能不能用你的榮譽擔保,把它們拿下來,不要進行任何刪節,也不要拿走一封信?”“我會把它們拿下來的,先生。”“用你的榮譽擔保?”“是的,先生。”
  于是他把我扶起來,讓我上樓去,我一路苦惱地哭著。
  我走進內室,在那里坐下來;我回憶起各种事情;想起要把信件交出去我忍受不了,想起要由我自己來把衣服脫掉(為了把信件從衣服中拆出來,是必須把衣服脫下來的)我也忍受不了,所以我就寫了下面的一封短箋。

  “先生,
  “我擔心,對一位十分獨斷專行的先生進行勸導將會毫無意義。您极為非法地取得了對我的控制權,現在又极為粗魯地行使它。我從您那里受到的對待簡直忍受不了;我對今后還會遭受到的痛苦憂心忡忡,也難以忍受。先生,請讓我懇求您,不要堅持我要履行諾言,那是您逼迫我許下的。不過,如果您一定要堅持,那么請允許我把時間推遲到明天早上,這樣我可以把我的信件通讀一遍,看看我交到您手中的東西哪些對我是不利的;如果一定要這樣辦,我將到那時把它們交給您,不作絲毫增補或減縮。”

  不到半個鐘頭,他派朱克斯太太上樓來索取我已答應給予的信件;我把上面這個便條交她帶給他。他讀過之后,捎來口信說,我必須嚴格信守諾言,并容許我推遲到明天早上,但是我必須把他所期望得到的東西交給他,不要讓他再次提出要求。
  因此我就把襯裙脫下,心中十分痛苦地把信件拆出。我寫下的東西數量很多,我將稍稍提一下它們的內容,因為我也許不能再得到它們供你們閱讀了。
  這些信件開始時敘述我從窗子中鑽出去,把裙子和圍巾扔進池塘。當我發現后門的鎖已經換掉時,大失所望;我設法從門上翻越出去;但是磚頭松動了,我掉落到地上,有几塊磚翻滾下來,打到了我身上,使我慘重受傷;因為,親愛的父親和母親,當時發生的情況就是這樣。然后我敘述,當我發現不能逃走,又害怕今后會受到苛刻對待時,心中產生了十分邪惡的念頭,曾想到投水自盡;我對這件事情進行了悲傷的反省。朱克斯太太發現我時是怎樣對待我的。主人打獵時怎樣几乎被淹死;盡管他對我不好,但我仍為他的危險擔憂。然后我敘述朱克斯太太的邪惡報告,她用這來恐嚇我,說要把我嫁給一位外貌丑陋的瑞士人,他將在結婚的那一天把我賣給我的主人。她對我說話的態度卑劣得像倫敦妓女一樣。我看到為迎接主人來到所進行的准備工作,憂心忡忡。她怀疑我又要逃走時惡劣地對待我;主人令人恐懼地來到這里;他殘酷地、十分殘酷地對待我;朱克斯太太侮辱我。他妒忌威廉斯先生;卑劣的朱克斯太太教唆主人來糟蹋我。我把到這里為止的信件裝到一個包包里,希望這會使他感到滿意。但我擔心他還不會滿足,于是又把包含以下內容的信件裝到另一個包包中。
  他對我提出了建議,我抄了一個副本。他建議給我一包金子、華美的衣服、戒指、耳環,還有一個我說不出一年有多大收入的庄園;并給你們兩人,親愛的父母親,每年五十英鎊供你們生活;條件是我將成為他的情婦,同時還暗示,也許他在一年結束后會跟我結婚。所有這些建議全都是极為卑劣的。他還威脅說,如果我不依從,那么他不答應給我任何東西就來糟蹋我。接著是我复信的抄件。我在复信中怀著正當的嫌惡,拒絕了他的一切建議;但是我在結尾的時候,以盡量動人的態度請求他仁慈地寬恕我。接著我敘述他生气的態度以及朱克斯太太對此提出的邪惡建議。他試圖讓我到他的臥室中去;我拒絕前去。我与討厭的朱克斯太太閒聊;她在閒聊中很邪惡,并使用了侮辱性的語言。我寫了兩張便條,仿佛要到教堂去,為他的改邪歸正和我的安全無恙而進行祈禱,朱克斯太太把這兩張便條搶走,并巴結討好地拿給主人看。我的一個自白:盡管他惡劣地對待我,我卻不能恨他。我為威廉斯先生感到憂慮。主人想出一個糟蹋我的可怕奸計;他穿著一位女仆的衣服,把自己喬裝打扮起來,待在我的房間中,這位女仆是跟我与朱克斯太太同睡在一起的。我怎樣由于昏迷過去而幸免于難。朱克斯太太在這樁糟糕透頂的事件中扮演了极為可惡的角色。主人在我處于險境時怎樣似乎受到感動,并克制自己,沒有實施他那卑鄙的陰謀。我在以后的一兩天中怎樣生病,以及他怎樣表現得似乎和善親切。他要求我寬恕朱克斯太太。在這之后,他怎樣裝出十分親切的態度,在花園中向我粗魯地提出要求,但是我逃避了。我怎樣憎恨他。
  然后我寫到,他怎樣表現得對我十分親切;他稱贊我,并使我對他終于棄惡從善產生极大希望。這在我心中產生了過分触動感情的親切印象;雖然他曾經十分苛刻地對待我,但我開始擔心我自己對他怀有好感。他怎樣妒忌威廉斯先生;我怎樣正當地闡明我的態度,消除他在這個問題上對我的怀疑。當他使我對他的善心好意抱著极大希望時,他怎樣更為冷淡地离開了我。我在這個艱難的時刻發表了毫無顧忌的看法。
  這些信件把事態的發展從星期四(我被監禁的第20天)敘述到星期三(我被監禁的第41天)。我決定在這里結束;因為接下去只留下星期四、星期五和星期六的情況需要進行敘述;星期四他動身到斯坦福去參加一個舞會,星期五是關于一位吉普賽人的古怪事情;今天是星期六,他參加斯坦福舞會以后回來了。但是如果他堅決要看我所寫的一切東西,那么我今后將沒有心情再拿起筆來了。
  這兩包信件我已准備好在明天早上對付他。我在信中寫到他時确實一直是毫無顧忌的;但他本人應對那負責,因為我寫的只不過是真實情況;我真但愿在我筆下他過去值得讓我把他寫成一位品德較好的人,這不僅是為了我的緣故,而且也是為了他的緣故。

                星期日上午

  我記得他曾給我捎來口信說,我必須把我的信件拿去給他,而不要讓他再次向我提出要求。這是一件我迫不得已非做不可的事,我想我采取的態度最好是向他表明一下,我并不想故意不滿足他的愿望,他派朱克斯太太來告訴我,他今天上午不去教堂,現已到花園里去;雖然我心情十分沉重,盡量忍耐著,但還是帶著兩包信去了。我走進花園時,看到他在一條人行道上走著,于是就挑了另一條人行道,這樣可以不會顯得太冒失無禮。
  他很快就發現我,說,“帕梅拉,我昨天答應了你的請求,你是不是期待我來請求你履行你答應我的條件呢?如果你想到你的諾言和我對你善良的態度,那你為什么要走那條人行道呢?”瞧,他還說什么善良呢!我心里這樣想。“先生,”我答道,一邊穿過道路去侍候他,“今天是個好日子,我不知道該不該打斷您的沉思。”
  “這是真實情況嗎?”他說,“你心里真是這樣想的嗎?”“先生,”我答道,“我毫不怀疑您有時有很好的想法,雖然那不是對于我的!”“我真但愿,”他說,“我不像現在這樣把你想得這么好才是。但是信在哪里呢?我敢說,你昨天是把它們放在身上,因為你在那些現在我這里的信中說,你擔心你如果沒有逃走會被搜查,所以你將把你所寫的信埋在花園里。”他又說,“這給了我一個很好的借口來搜查你;昨天我對我自己生气了一整夜,后悔沒有把你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剝掉,直到我找到這些信件為止。現在我希望你到這里來,最好是決心愚弄我,而不是爽爽快快地把它們交給我;因為請你相信,我巴不得還是由我本人把它們找出來。”
  我不喜歡這种談話方式;我想最好是打斷它,于是就把第一個包包從衣袋中抽出來,“先生,”我說,“既然您不能原諒我,非要我拿給您看不可,那么這就是您要的一包信;它敘述了我企圖逃走但卻徒勞無效的經過,以及這一企圖几乎要產生的可怕后果;一直到您向我提出的那些邪惡的建議條款。至于在那以后所發生的一切情況您都已了解了。”
  他正要開口說話,但我想轉移他的念頭,除了那個包包之外,不讓他想得到更多的信件,就說,“先生,我在信中毫無顧忌地對您進行了評論,當您讀到這些段落時,我必須請求您多加包涵,并請您考慮到當時的各种原因。如果您愿意原封不動地把它們退還給我,那將是十分寬宏大度的,我將認為這是個极大的恩惠,而且是個良好的預兆。”
  他把包包拿過去,立即啟了封。“別再談你的預兆了!”他答道。“這使我感到很遺憾,”我很嚴肅地說道,并正要走開。“你現在到哪里去?”他問。“我到屋子里去,先生,這樣您可以不受打扰地閱讀它們(因為您要閱讀它們)。”他把它們放進衣袋,說,“除了這些之外,你還有更多的信件。我相信你有。請老實告訴我。”“我承認我有,先生。但是它們所包含的內容您跟我了解得一樣清楚。”“但是我不了解你對事情的看法。因此,如果你不想由我本人來搜找它們,那就把它們給我吧。”“唔,冷酷無情的先生,如果一定要這樣,那么它們就在這里。”
  于是我從衣袋中取出第二個包包,像前一個包包一樣,它是封好的,上面還有以下的題詞:從那邪惡的建議條款起,中間敘述那插劣的企圖,直到星期四,我被監禁的第四十二天為止。“是不是上個星期四?”“是的,先生;現在您好像決心要看我所寫的一切東西,這樣我將尋找其他方法來消磨時間了。”
  “我要求你務必繼續寫下去,”他說,“你可以相信,在這些信件之后,除非發生十分异乎尋常的事情,否則我將不會再問你要任何信件了。如果你肯寫信給你父親去索取那些信件來讓我閱讀,那么我很可能會把它們全都退還給你。因此我希望你會那樣做。”
  這個希望稍稍鼓勵我繼續把我的日記潦潦草草地寫下去;但是,為了防止發生最坏的情況,當它們積聚到相當多的數量時,我會想出個法子把它們藏起來;這樣我就可以說,它們不在我身上,但要是先前我這樣說,那就不是說實話了。
  然后他把我領到池塘旁邊;他在那個斜坡上坐下,讓我坐在他身旁。“喂,”他說,“這就是你的策划中的部分場面,也是你狡猾地把一些衣服扔進去的地方,因此我將在這里看看你對這一部分的敘述。”“先生,”我說,“那就請讓我到稍遠一些的地方去走走;因為一想到這件事我就忍受不了。”“別走遠了,”他說。
  當他讀到我猜想是我敘述磚頭落到我身上的段落時,他站起來,走到后門,看看牆上損坏的部分;因為至今還沒有把它修好;接著他一邊繼續閱讀,一邊朝我走來;然后他把我的手拉過去,放在他的胳膊下面。
  “啊我的女孩子,”他說,“這是個很動人的故事。這是個不顧死活的企圖;如果你真逃出去了,那你就會陷入更大的危險之中;因為你要走的道路是很糟糕、很荒涼的;而且我已采取了一些措施,不論你想要到哪里去,我都一定會把你弄到我手中的。”
  “先生,我所冒的一切危險,我所遭受的一切痛苦,跟我所擔心的事情比起來,都算不了一回事。懇請您根据這一點來判斷——”“想入非非的女孩子!”他打斷我,“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接著繼續讀下去。
  他讀到我關于上帝使我能逃脫危險的想法時,十分嚴肅。他讀到我對投水自盡一事的反复思考時,說,“請輕輕地走到前面去,”然后好像很受感動,把臉轉了過去,背著我;我為這個良好的跡象祝福,并開始對他看到我這部分傷心的經歷不那么后悔了。
  他讀完我從我自己軟弱消沉的情緒中逃出時的一些想法和感想以后,把信件放進衣袋,挽著我的腰,說,“啊,我親愛的女孩子!我讀了你這悲傷的故事,心中深受感動。如果真的發生了那可能發生的事情,那我确實會傷心斷腸。我看你受到了過分粗暴的對待;你在那危險的時刻經受了考驗,真是幸運。”
  然后他親切地把我摟在怀中。“我說,我的帕梅拉,讓我們從這可惡的池塘邊走開吧,我再也不能高高興興地看見它了。過去由于我不能以愛來感動你,”他又說,“我就想以恐怖來嚇唬你,使你只好服從我的意愿;朱克斯太太對我也太順從了,到頭來几乎都要把我這女孩子的命給斷送了。”
  “啊先生,”我說,“我有理由為我親愛的父母親、為善良的老夫人祝福,是他們讓我受到了宗教的教育;要不是這個緣故,我已不止一次地試圖采取那悲觀絕望的行動了。有些可怜的人被沮喪的情緒所征服,眼中又不畏懼上帝,結果就拋棄了自己的生命,讓它歸于毀滅,我對這并不奇怪。”
  “請吻我一下,親愛的女孩子,”他說,“請對我說,你寬恕我把你投入這么深重的危險与痛苦之中。如果我的思想保持著現在這個狀態;如果我看完你以前所寫的信以及我衣袋中的這些信之后沒有理由來改變我現在的看法;那么我將作出努力,不顧社會的指責,讓我的帕梅拉為她所遭受的苦難得到補償,這些苦難都是我給她造成的;只要我這一生有能力,我一定會這樣做。”
  這時候我所感到的快樂情緒,簡直壓制不住。但是,當一個意想不到的巨大幸福展現在一個人眼前,而這幸福又難以确定時,憂慮往往總是与希望交織在一起的。這時我心中想到了假結婚,“啊先生,”我說,“你囑咐我期待什么呢?您可怜的仆人決不希望遭人妒忌,并讓您喪失榮譽!因此,先生,請允許我回到我的爸爸媽媽那里去,這就是我應該提出的全部要求。”
  他突然暴跳如雷。“當我甘心樂意作出讓步的時刻,難道你就這樣回答我嗎?拘泥呆板、剛愎自用、不合時宜的帕梅拉!滾吧,別出現在我眼前;就像你處在痛苦狀態時知道怎樣行事一樣,你也得知道,當出現充滿希望的前景時,你該怎樣行事。在你明白這一點之前,別讓我對你產生絲毫好感。”
  我大吃一惊,本想要說話,但他卻跺著腳,說,“滾吧,我告訴你。我不能忍受這种想入非非、荒唐可笑的愚蠢。”
  “我只說一句話,”我說,“先生,我求求您,我只說一句話。”
  他怒气沖天地從我身邊轉開,從另一條小路走去。我怀著十分沉重的心情,走進屋子。我擔心我确實是愚蠢地不合時宜;但是如果這是他玩弄的一种手腕(我怕是這樣),用這來為假結婚鳴鑼開道(毫無疑問,他心中充滿了各种打算),那么我想我就沒有太多需要自責的地方。
  我上樓到我的內室中,寫了這么多。直到午飯准備好的時候,他一直在踱著步,此刻正坐下吃飯。朱克斯太太告訴我,他專心致志地想著心事,顯得很不高興;她問我,對他做了什么事了?
  現在我又害怕見到他了!我的憂慮不安到什么時候才能結束呢?

                 三點鐘

  他還在极大的暴怒之中。他命令以最快的速度把他旅行用的四輪輕便馬車准備好。我納悶,接著會發生什么事情呢?
  我确實沒有說什么過分的話!請看,地位高貴的人是多么專橫跋扈!那些身份顯赫的人們要光火時,地位低微的人就不應該插進去說一句話!一個地位不相等的年輕姑娘即使是跟這樣一個人結了婚,她的日子又將會多么難過!善良的老夫人,他親愛的母親,最初就把他慣坏了。我听說,當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就不許任何人指責他或反駁他,因此他不慣于受人管束,也不能容忍對他激烈的意愿有絲毫違抗。這是地位高貴的人們該享有的一种福气!他們以出身和財產自豪,并由此得到許多好處。
  就是如此,就是如此!這要到哪里才能結束啊!朱克斯太太剛才從他那里到我這里來,說,我必須立刻离開這個宅第!“好吧,”我說,“但是,又要把我拉到哪里去?”“嗯,您的家,”她說,“到您的爸爸媽媽那里去。”“會是這樣嗎?”我說,“不,不,我怀疑,我哪會有那樣幸福!毫無疑問,現在又在策划什么惡劣的陰謀了!肯定是這樣!一定是的,朱克斯太太,”我說,“他沒有找到一個比你更坏的女管家!”
  你們不難想到,她十分生气,嘟嘟囔囔地從我身邊走開了。
  她又上樓來了。“你准備好了嗎?”她說。“哎呀我的天哪!”我說,“您真性急;我听到這件事還不到一刻鐘。不過我很快就會准備好;因為我要帶走的東西很少,這屋子里也沒有什么需要告別的要好朋友會耽誤我。”然而,我卻像一個傻瓜一樣,情不自禁地哀聲痛哭起來。“請到樓下去問一下,”我說,“我那些信件是否可以還給我?”
  我不知道怎么去想,也不知道怎么進行判斷;但是直到我跪在你們的面前,請求你們兩人為我祝福之前,我決不相信我是要去跟你們團聚。他對我這樣大發雷霆我感到很遺憾!我想我并沒有說什么過分的話。
  我看到,馬車已經拉出來了,馬也拉出來了,丑陋可怕的科爾布蘭德即將跨上馬背。這一切將會是個什么樣的結局?
  我現在已完全准備好了;只等待著關于我的信件的答复。于是我把留下的几封信塞進胸間,可是我說過什么過分的話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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